玉盈秀見沈煉石於強敵壓境之時絲毫不為所動,傳招運刀之時依然一絲不苟,心下也自佩服他大宗師的氣度。二人一個教一個學,均覺越來越是興味盎然。不知不覺之間,那日頭已經逼進中天,二人已經大汗淋漓了。
笑雲再依言將觀瀾九勢重練了一趟,收勢後一抹頭上汗水,笑道:“您瞧這下可成了麼?”沈煉石向他注目良久,才搖頭道:“這後三招麼,還差一些,你心中時時念着刀訣心法,不免處處縛手縛腳。其實以你此時修為,早以不必顧念這些枝節,只記着這一句話:只管神意足,不求形骸似!”
“只管神意足,不求形骸似?”笑雲微微一愣,隨即恍然大悟,霍地還刀入鞘,笑道:“正是這個道理,多謝您老人家指點!”與沈煉石對望一眼,不由一起仰天長笑。玉盈秀見他二人都收刀入鞘,不由大惑不解,問道:“笑雲,沈先生剛傳了你一句口訣,怎地你不趁熱打鐵,再多練上些時候?”笑雲搖頭道:“不必練了,這時越練差得越遠呢!”談笑之間,和沈煉石攜手向山下走去。玉盈秀愈覺奇怪,不由搖頭苦笑,饒是她絕頂聰明,但武功修為相差尚遠,便悟不透其中關鍵。
午時已到,山上眾人早吃過了齋飯,便齊齊聚到了後山憩鳳谷前。[飛雲驚瀾錄]首發第二十三章衣冠如雪氣如虹(2)
憩鳳谷在鳴鳳山背後,四周峯嶺環峙,谷內羣芳爛漫,幽香四溢,這是陳莽蕩當初力排眾議,給曾銑選的一處吉地。大明原三邊總督曾銑的衣冠冢便靜卧在山谷羣花靜綻的深處。
此時谷內已經聚滿了衣冠如雪的人羣,何競我衣袂臨風,手捻長髯,率沈煉石、玉盈秀、任笑雲及一眾聚合堂弟子立在東側,陸亮、柳淑嫺和顧瑤等人領着幾路山寨人馬靜立西側,中間一路是盔甲分明的陳莽蕩率領着鳴鳳山羣豪和黃克老等曾銑舊部昂然而立。眾人臉上均是一片戚然,特別是大批曾銑舊部,望見“曾銑之墓”四字,想起那個愛兵如子剛毅寡言的三邊總督無端遭戮,無不悲從中來。
曾淳全身麻服布衣,挺立墓前,臉上神色落寞,似乎已經悲傷得遠離了痛慟。按照其時風俗,出了這百日之後,孝子便可脱去孝衣,謂之“脱孝”,所以時人極重百日祭祀,這一日定要請大批和尚老道頌唸經文的。但曾淳和何競我商議,覺得曾銑生前不信佛道,本擬一切全免,只是梅道人自告奮勇,要在墓前頌經,眾人也就依他。
眼見時辰已到,何競我一聲吆喝,眾人一起跪下,梅道人身披道袍鶴氅,腳納雲霞朱履,開始口中唸唸有詞。在他身後跪着孝子曾淳,擺滿五牲和蠟燭的香案上煙氣繚繞,使曾淳臉上的神色更覺遙遠和模糊。經文已畢,也不知是誰先起了一聲嗚咽,隨即引得眾人號啕大哭,憩鳳谷內立時哭聲一片。[飛雲驚瀾錄]首發第二十三章衣冠如雪氣如虹(2)
一片長哭聲中,忽然空中飄來一聲長笑:“鄭幫主,鳴鳳山怎地如此不通禮數,咱們客客氣氣地投書拜山,人家卻沒個人來搭理!”這聲音有若金石交磨,嘶啞之中透出幾分清朗,明明從極遠處傳來,但聽來又像發自身旁。跟着又有一個低沉的笑聲響起來:“聽説今日山上羣英聚會,要為三邊總督曾銑招魂祭祀,難道咱們來得正是時候?陳將軍、何堂主,京師武林宗師陸九霄暨劍樓主人閻東來、江南鄭凌風前來拜山,還請山上英豪現身一見!”這笑聲正是鄭凌風所發,最後一句他故意炫耀功力,鼓氣喝出,登時羣山響應,滿山遍野盡是“現身一見”“現身一見”的滾滾回聲,倒似羣山一起唱和一般。這人一呼一喝,霸道之風便已暴露無遺,相形之下先前發笑那人深藏不露,卻又是另一種氣度。
眾人哭聲登時一斂,耳聞得劍帝鄭凌風和緹騎首領陸九霄聯袂而來,心內都是一震。陳莽蕩哼了一聲:“來便來罷,喊什麼,請他們上來!”他這聲呼喝雖大,卻無內功相襯,難以遠傳。何競我微一沉思,便即振聲道:“陸大人、閻宗主、鄭幫主大駕光臨,咱們有失遠迎,還望見諒!”平和的聲音立時隨氣射出,四野鄭凌風呼喝的回聲已進尾聲,登時給他平緩的聲音壓了下去。[飛雲驚瀾錄]首發第二十三章衣冠如雪氣如虹(2)
一個尖細的聲音忽然鑽入眾人的耳中:“何競我,還不讓你這些不知好歹的徒子徒孫退開,惹得陸大人和鄭幫主惱了,你可擔待不起!”正是閻東來的聲音。沈煉石聽他出言不遜,不由勃然大怒,喝道:“咱們正祭奠曾總督忠魂,邪魔妖魅莫要胡言亂語!”這一喝聲若雷霆,毫不遜於鄭凌風先前那一聲,立時羣山之中“莫要胡言亂語”的迴響四起,只是其義正言辭,聲勢便顯得又勝一籌。他四人功力深厚,隔山呼喝,便如對面談笑一般,頑石和尚、陸亮等人功力不及,就難以插言。
袁青山眼見何競我對自己使個眼色,立時如飛而去。過不多時,腳步雜沓,袁青山已經領着一行人昂然而來。笑雲舉目望去,卻見往日見過的閻公公、鄭凌風、金秋影等人赫然在列,當中一人身着紫衣,身材矮胖,眉稀眼細,臉上始終是一團淳和的笑容,瞧旁人眾星捧月的架勢,想必這貌不驚人的紫衣客就是在大明官場和武林都橫行無忌的錦衣衞指揮使陸九霄了。笑雲見過的刀聖劍帝,莫不器宇軒昂,鋒芒逼人,見這名聲更盛的陸九霄卻是一副笑吟吟的鄉紳財主之狀,不由暗自稱奇。
沈煉石一直注目那紫衣客,眼見他率人逼進,立時冷哼道:“陸大人奉旨而來,是要將我們這些亡命亂匪一網打盡麼?”紫衣客見他一語道破自己的心意,稀淡如水的眉毛微微一抖,隨即笑道:“沈兄言重了,老夫出京之後就不算是錦衣衞指揮,陸大人三字便談不上了。你瞧我們這一身輕裝便服,可不全是江湖之中的一批閒雲野鶴麼?”説着身子微轉,向身後金秋影、閻東來幾人呵呵而笑,他久居高位,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超然氣度,這一笑,身旁金秋影諸人立時隨聲附和,哈哈、嘿嘿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