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相遇在大街上,兩個冤家對頭必定要口角一番,但在此時此刻的文樓之前,兩個人打心眼裡都不願鬧起來。
兩個人不情不願的湊到一起,施禮說話,雖然話語中依舊夾槍帶棒,但幾句話,就已經將事情說清楚了。
來的這位雖說是孤身而來,但卻是代表著洛陽南城錦繡書院來的。
欽差大人要與河洛賢達共商國事的消息,如今在洛陽城中甚或是說整個河洛傳的紛紛擾擾……
讀書人視此為大事,其中原因前面也已經說的夠多了,不必再做贅述。
如今聚集在洛陽城中的河洛翹楚,實在不少,都等著見欽差大人一面,聽聽欽差大人說話呢。
要說,在後周治下,欽差大人一旦來到地方,多數會與當地讀書人座談一番,所以不算稀奇,除了其中幾個德高望重者,地方上的讀書人也不會趨之若鶩。
但……河洛已非後周所轄,大秦欽差不是第一次來到河洛,但卻是第一次有欽差大人想聽一聽河洛諸賢的聲音。
尤其是,河南戰事剛剛結束,河洛頗為殘破的這麼一個時候,來的還是大秦上將,晉國公趙柱國,這也就更加的引人注目。
當然,之前流下的那許多鮮血,落下的那許多人頭,也實在讓人驚悚。
很多人來到洛陽,是想弄清楚,這位欽差大人還想要河洛流淌多少鮮血才滿足,甚或是。他們也想瞧瞧。有沒有機會。在這次聚會之上,讓這位殘暴的大秦將軍明白,河洛讀書人才是河洛的支柱,沒有了他們,河洛將一無是處。
其實,民心思安,就是這麼回事,秦人很難受。而河洛大族,也折騰不起了。
秦人攻周,後方空虛,很多人瞅準了機會,或基於義憤,或戀戰故國,或利益所趨,遂趁勢而起。
但一戰下來,死了很多人,失去的東西也無法計數。到頭來,周軍沒打過來。反而京師被圍,丟了虎牢雄關,和滎陽重地。
經過半載,以為無事的人們,卻又突然聽聞,大秦晉國公趙石奉旨來到河洛,接著便是一陣陣的腥風血雨。
秋後算賬的戲碼,終於在河洛上演了。
驚恐之下,不管是讀書人還是大族子弟,都想在此次文樓之會上,聽到一些確切的消息……
但河洛這地界,在後周治下久了,讀書人們的傲氣已經刻入了他們的骨子裡。
在懼怕刀斧臨身,家族破滅的同時,卻又按照慣性的思維,打著其他一些算盤。
這種心理,複雜的幾乎無法用言語確切的表述明白。
像如今站在杜青面前的這位,其實就是一種試探。
既然是共商河洛大事,怎麼能少得了正經的讀書人呢?
這就是後周治下治政開明之處,一般情形之下,讀書人可以暢所欲言,官府也不會因言而治罪。
不過,說實話,這種事,在承平時節,花團錦簇之時,或可為人所稱道。
但在此時此刻,卻顯得那樣的不合時宜,甚至有些可笑。
滿腹經綸的人在刀槍之下,想要跟軍人講道理,從古至今,這樣的事無疑都是天大的笑話……
“你不能進去。”
“在下為何不能入內?央央白日,凜凜青天……”
這邊剛爭執了兩句,那邊門口已經轉出兩人,都身著秦軍軍服,腰間帶刀,目光隨意一掃,就讓人凜然生畏。
兩人一到,門前裡面靜了下來,許多窺探的目光也閃爍著,死死盯著這邊兒。
兩人來到近前,三言兩語,便將事情弄了個清楚。
其中一人道:“今日文樓之上,不待外客……”
不過不等他說完,另外一人已經笑了,“也不是不能進去……嘿嘿,人頭進去也算數的話,爺爺到是可以給你搭把手。”
不用問了,瞧這兩人說的就知道,兩人不是來自一處。
一個客氣些,還算給人留著臉,另外一個則兇狂無比,上來便拿眼上下打量,如同打量一個死人。
讓人更驚悚的是,此語一出,客氣的那位當即就閉緊了嘴巴,還笑嘻嘻的豎起大拇指讚了一句,“校尉大人豪氣干雲,卑職甘拜下風。”
當然,這只是個小插曲,來人隨即狼狽而去,也順便絕了某些人的念頭。
兩個軍漢也不回去門口坐著喝茶了,就站在太陽底下,旁若無人的談笑了起來。
一個是晉國公親衛,一個是鮑勇的親兵,地位差著不少,但都經過慘烈無比的戰事,都都是親軍出身,很能有些共同話題。
有這兩位門神在,文樓門前,更清淨了幾分,再無沒頭沒腦的人撞上來,給這兩位大爺尋開心了。
說起來,文樓之會在河洛是正經的大事。
但晉國公與張大將軍不合,風聲也漸漸傳開,這文樓之會對於河洛官場中人也就變得尷尬了起來。
參與不是,不參與也不是。
最終,還是張大將軍說了話……鮑勇也倒黴,夾在兩位大將軍中間,這事就又落在了他的頭上。
俗話說,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何況是敢在偃師殺的血流成河的鮑勇。
接二連三的窩囊事,讓他也惱了起來,這次只派了自己親兵到來,自己則以修復洛陽國武監,工時緊迫為由,根本沒露面,幾乎就等於破罐子破摔,你們兩位大將軍鬧吧,我這小人物隨你們的便了。
若是知道這些,河洛這些大族來人,必定底氣更多一些。
趙石和張培賢兩人不和,終於也影響到了河洛一些大事的進程。
這幾乎是無可避免的局面,同樣也是地方大員將領手握大權,獨斷獨行久了的弊端的一種最好體現。
當然,趙石和張培賢兩個,誰也不用說誰,只不過這次趙石是作為客人來到河洛罷了。
這次文樓之會,趙石沒怎麼看重,該辦的事情已經辦完了,這次在他看來,只不過是為河洛之行,畫上一個差不多點的句號而已。
但卻還是牽動了河洛上下的心,而張大將軍,不管之前發生多少事,這事他都不太想沾手。
可以說,這也體現了兩個人最根本的分歧所在。
一個求的是身後之名,一個則是為了讓河洛儘可能快的平靜下來,也從來沒顧忌什麼名聲之類的東西。
這事說不出對錯了,非要說的話,只能說是兩人所秉持的理念大不相同而已。
不過他們共同的一點也不是沒有,就是絲毫沒將這些河洛大族看在眼內,而他們的心思,這些河洛人等,是斷然不會猜到的。
回到文樓。
樓門之前,再未發生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情,人們一個個到來,也亮出請柬,一個個陸續進入文樓之內。
終於,在天將近午的時候,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並快速的接近文樓所在。
煙塵陣陣,洛水也泛起漣漪,鼓點般的馬蹄聲在文樓前戛然而止。
戰馬嘶鳴,在文樓前的青石板上揚起前蹄,在狠狠踏下,弄碎幾塊石板的同時,馬上之人,紛紛滾鞍下馬。
人馬如龍,彪悍之氣一覽無餘。
為首的胡烈站定之後,仰首看了看天空,隨即將韁繩扔給旁人,大步來到樓門之前,劈頭就問,“人都到了嗎?”
“還差兩人未到。”
胡烈呵呵一笑,“你帶十個人封樓……”
一邊說著,他一邊拍了拍腰刀,撣了撣身上的塵土,“辛苦弟兄們一會兒,等事情辦完了,我請弟兄們在這裡飲上幾杯,填填肚囊。”
“呀……那統領大人可要破費了。”
胡烈哈哈大笑,回身一揮手,吩咐道:“留下十個人,聽老張吩咐,其他人隨我進去。”
轉身大步而行,經過杜青身邊的時候,拍了拍杜青的肩膀,道了一聲,“辦的不錯,你這樓子建的也好,名字起的更好,過會弄髒了或者弄壞了你的東西,咱們賠給你,不用擔心啊……”
接著便是一連串豪爽的笑聲,看上去心情真是不錯,但最後一句話透出來的凶煞之氣,可要比方才那位更足幾分。
杜青被拍的哆嗦了一下,聽這話臉也有些白。
都說宴無好宴,可能……這一次卻是讓文樓趕上了……
不過他只是個小人物,也只能心裡唸叨幾句菩薩保佑罷了,至於樓上那些位,還是自求多福吧。
他這裡趕緊走在胡烈側前方,一邊瞄著這位年輕的將軍,一邊衡量著對方的步子,讓自己能跟得上,在匆忙間又不顯得失禮。
到了門口,才提心吊膽的訥訥問了一句,“大人……欽差大人……”
胡烈臉上笑容不變,卻根本沒接話,只是吩咐著,“酒菜都備好了,先不忙著上,還有,都機靈些,一會別碰著傷著了,哪兩個沒到,也記好了,嗯……你這樓子真不錯,瞧這樓下佈置的,瞧這周遭的景緻,嘖嘖,好好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