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石眼前站著一個並不算高大,但卻結實挺拔的像一棵樹般的青年。
“這裡已經是大同,往北就是你的故土,你今後有什麼打算?”趙石緩緩道。
青年人抿緊了嘴唇,目光中好像有一團火焰在跳動,“姑父,我要回去……”
好像在意料之中,趙石目光沉沉注視著他,道:“我當年答應過你姑姑,要助你重登韃靼人汗位,但這些年過去,你真的還想回去爭那個汗王?大秦現在如日中天,你留在大秦,一樣錦衣玉食,若想富貴榮華,我一樣能給你,韃靼草原上有什麼?”
“他們背叛了你的父親,驅趕了他們的王族,現在不是在相互廝殺,就是已經匍匐在了別人的腳下,你回去,只能去爭去搶去殺,我怕你的心腸和你的父親一樣,不夠硬,不夠狠,草原是什麼地方,我想你應該比我明白,軟弱的人只能給別人當奴隸,你自問回去之後,會比你父親做的更好?”
這個年輕人不是旁人,正是當年隨自己的姑姑琴其海來到大秦的不顏昔班,汪古部的王子,當年汪古部大汗的兒子。
汪古部的血脈雖然尊貴,但說起來,韃靼人在草原的地位並不高,他們北邊是強大的乃蠻部,南邊則是金國,只能被壓制在狹小的雲外草原上,早已經失去了祖先的榮光。
乃蠻部壓制著他們,金國也曾驅使他們。混亂的韃靼部族也無法對抗那些崛起於草原的各個部族們,突厥人的強盛,早已經是昨日黃花,就像是漢人的大唐盛世一般,遙遠的好像已經只存在於人們的記憶當中了。
不顏昔班有些猶豫了,但這猶豫絕對不等同於畏縮,他是怕,怕自己太過年輕,做的不夠好,怕那些汪古部的榮光已經消失在草原上。沒人還記得它的名字。
但支持著他的還有那一直不曾熄滅過的仇恨之火,他要讓那些曾經背叛過他們的人,付出血的代價,這些年他在漢人的地方,學會了許多的東西,知道了許多的道理,他相信,自己如果回去,成為韃靼人的汗王。一定會比自己的父親做的更好。
不顏昔班的目光漸漸堅定銳利了起來,“姑父。當年父汗不惜將部落中的戰士全部交給您,也要挽留您在汪古部的帳篷中,但您還是回到了大秦,不是嗎?”
趙石臉上終於露出了笑意,搖頭道:“這不是我要聽到的東西,我可以告訴你,當年我要回來,因為這裡有我的親人,還有我的部屬。不得不回來,而你在韃靼草原上,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呢?還有很重要的一點,你的父親雖有誠意,但決心不足……”
“你的父親很寬厚好客,但不是一個好的汗王,不用生氣。你父親天生尊貴,他長著獅子一樣的身軀,卻有一顆綿羊般的心腸,用我們漢人的話來說。他不是一個賢明的皇帝,更像一個多愁善感的文人墨客,在他放走那些侮辱了韃靼人的乃蠻部使者的時候,我就清楚這一點……”
“所以,我希望你考量清楚,你的姑姑希望你回去繼承你父親的汗位,但卻不是叫你去送死的,我可以派出麾下的將士送你回去,韃靼人不可能阻止你登上汗位,但如果你和你的父親一樣,結果也定然是一樣的,那樣的話,我勸你還是留在大秦,免得你姑姑傷心。”
不顏昔班很憤怒,這從他顫抖的身軀便可以輕而易舉的看出來,但當他的目光對上那張似笑非笑的臉龐的時候,他的憤怒頓時便熄滅了大半兒,並垂下頭去。
半晌,他才再次抬起頭,倔強的道:“汪古部沒有懦夫,就算死,我也要死在那生我養我的草原上。”
趙石收斂了笑容,冰冷的目光彷彿利箭般,能將人射個通透,這讓年輕的韃靼王子感到了威壓,不安的扭動了一下身子,卻再未低下自己的頭。
“好。”趙石沉聲道:“那你說說,回去之後打算怎麼辦。”
不顏昔班動了動嘴唇,他日思夜想的都是回到韃靼草原上,用仇敵的鮮血來洗刷那些刻骨銘心的仇恨,但當他來到這與韃靼草原近在咫尺的雲內的時候,被趙石問起該怎麼辦的此時此刻,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漢人兵書上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但他雖然離開草原沒有幾年,但草原上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他真的一點也不知道,那裡還有沒有忠心的部屬,韃靼人還記不記得他們的汗王,他們將忠心獻給了乃蠻部,還是金國人,他一概不知。
趙石追問道:“你不會想著,就這麼回到草原,那些韃靼人見到你,便會跪在你的腳邊,來奉你為汗王吧?”
不顏昔班臉上有些漲紅,但他眼睛突然一亮,隨即躬身道:“姑父,您是漢人中的英雄豪傑,比起您來,草原上那些被人們所傳唱的名字,全部會失去光彩,請您教教不顏昔班,今後的路該怎麼走。”
趙石撫了撫額頭,果然,在漢人地界呆的久了,再豪爽的胡人也會變得分外的狡猾,這個傢伙,不但要他出兵相助他登上汗位,而且還將他當做了軍師,果然是物盡其用,徹頭徹尾的漢人手段。
但想一想,他這裡又何嘗不是有旁的心思呢?
趙石牽起嘴角,自嘲的笑了笑,道:“現在就是一個機會,這裡是哪裡,你知道嗎?”
不顏昔班抬起頭,疑惑的道:“這裡是金國的西京大同,再往被,便是長長的城牆,過了那裡,就能看見我們韃靼人的草原了。”
趙石邁步來到大帳門口,不顏昔班緊隨其後,趙石抬手指了指如同巨獸般伏在那裡的大同城,道:“金國人的西京在我的刀鋒下顫抖,不用許多日子,這裡便是大秦的地方了,你說,如果有韃靼人親眼看到這一戰,他們會怎麼想?”
不顏昔班垂頭想了想,猛的抬起頭來,兩眼放光,急急道:“您是說……讓他們見證這場偉大的戰爭……”
趙石點頭,笑道:“我給你一萬騎兵,回到韃靼草原上去,俘虜一些韃靼人過來,但你應該明白,軍情緊急,只爭朝夕,我不會刻意的等你,所以你的時間是有限的,明白嗎?”
不顏昔班重重點頭,“請您放心,我一定儘快回來這裡。”
趙石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次道:“還記得你的誓言嗎?”
不顏昔班愣了愣,隨後退了一步,一個軍禮下去,大聲道:“天神作證,當我,汪古部的不顏昔班重新等上汗位的時候,將不會忘記任何幫助過他的人,大秦將永世都是韃靼人的朋友,即便蒼山老去,河水乾涸,韃靼人也不會忘記今日的誓言。”
趙石笑了笑,誓言這個東西的有效期有待商量,但現在,他不怕韃靼人反悔,不過當韃靼人聚攏在他的戰旗之下的時候,河套……便也是大秦的囊中之物了。
而失去了塞上糧倉的西夏人,還能剩下什麼呢?
宏偉的戰爭藍圖,早已經在他心中籌劃已久,這一戰的目的,可不光光是金人的河東之地而已,他的目光,放的更加長遠,大同一下,北方兩個胡人大國,便徹底失去了主動權,西夏的戰略情勢也將變得糟糕無比,攻取西夏的時機也就大部分成熟了,這個位於大秦側後的強敵,也再沒有什麼仗持可言。
到了那個時候,趙石的目光遙遙望向東北,那位蒙古人中的雄鷹也將被限制在東北一隅之地,當大秦統一中原天下,來去如風的蒙古人也將成為待宰羔羊,也就和以往漢人面對的那些胡人沒什麼兩樣了。
“木華黎。”
早已經等候在帳外的木華黎應聲而入,一個軍禮行下。
“起來吧,這是不顏昔班,你們見過的,我命你率自己所部隨其北上,此行之目的,聽不顏昔班的,打仗卻要靠你才成,記得,速去速回……”
木華黎看了不顏昔班一眼,心中有些疑惑,但他不會有半點猶豫,立即大聲領命,能回到闊別已久的草原,那種興奮對於草原人來說,是無法言喻的,就像漢人說的那樣,富貴不還鄉里如衣錦夜行一般,其誘惑力比讓他親自率兵攻下金人西京還要來的強些呢。
當年聚於韃靼草原上的幾個人,合撒兒,博爾術遠在東北,桑昆正在北方草原隨著父親征戰不休,其他幾個人,卻已經全到了大秦,汪古部的額渾已經成為人婦,汪古部的小王子正準備帶著復仇的怒火重回草原,木華黎對於能回到草原上放馬奔馳充滿了嚮往。
而大秦的大將軍趙石,卻已經統領千軍萬馬,圍住了金人的西京,世事變幻,滄海桑田,誰也猜不清將來到底會發生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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