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的大小,與太極球機芯相近。
懸浮之後,便開始進行輪廓微調,在燈光照耀下,顯現出醒目的稜光,成為一枚標準菱體,切面反射以及水波效應,使它既像是璀璨的鑽石,又如同溫潤的珍珠,煞是動人。
虛幻的反射光,不屬於羅南關注的範疇。但他一直盯緊水珠的型態變化,看幾乎渾不著力的水珠,如何憑空勾勒輪廓,直至與太極球機芯的造型完全一致。
這就是萬塔的造物法?
羅南還沒有真正解析清楚,接下來兩秒鐘,他就看到了一個更加美輪美奐的魔術式場景。
剎那間的水光盛放,千百根如虛似幻的細絲綻開,依稀映射燈光,彷彿一簇半透明的花朵,隨著結構進入穩定態,奇景一現即隱。
羅南不自覺吸了口氣。
“哦,抱歉,還差一些。”萬塔五指合攏,已經散開的水光細絲瞬間收回,重新還原為最初的水珠形態。
他再次看向旁邊的機芯結構,想了想,問道:“三層逐次打開,對吧?”
羅南“唔”了一聲,點點頭,隨即醒悟過來,干涉力變化,使充分擴展的機芯結構回收,還原為最初形狀。然後重新刺激、打開。
萬塔認真觀察,有些驚訝:“體積上幾乎沒有改變,這東西的材質比較特殊,收攏的時候也許物性有變化……”
說話間,水珠也像機芯那般,層層鋪開,不再是最早時那樣瞬間綻放,感官上的刺激少了一些,但這裡面不可思議的塑造和控制力,更讓人佩服。
某種意義上,羅南也可以通過干涉力,構建精微結構,就像凝水環那樣;當然他也能玩水。他有“靈魂披風”模式,神輪通過凝水環,充分干涉物質層面,可以架設起深海圖景,甚至是水分子富集的奇妙空間。
可這種手段,是作用在精神與物質的交界地帶,應用在虛實之間。比不得萬塔的造物法,在純粹的物質層面,精湛地體現這一切,真實不虛。
羅南已經覺得萬塔的手段神乎其神,但萬塔還是覺得不夠完美。他一次又一次地收攏水珠,然後重新塑形,彷彿永遠不會厭倦。
在這過程中,羅南也沒有厭倦,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晶瑩剔透的模型——這不只是模型,羅南能夠感覺到,在萬塔發力維持其形態的時候,這玩意兒應該可以呈現出與機芯類似的功能。
羅南再次吸氣,冷不丁地說出一句:“能教我嗎?”
萬塔沒有說話,只是瞥了羅南一眼,點點頭,繼續他的操作。
羅南也不再多說,集中精神,看著水體一次次如鮮花般綻開,越發完美地模擬太極球機芯的結構。
觸鬚、副枝、細絲,層層分化,層層拓展,共形成三層相對清晰的區域。
和最初見識這一場景的時候差不多,羅南不可避免地想到一個要素:
格式論。
爺爺的格式論從一開始便推出觀想圖形,那個正四面體及其內切外接圓球的結構。羅南已經確認,這種結構與機芯有著密切的聯繫。
無論是深海iv型機芯、還是在太極球機芯所體現的動態結構上,包括傑克從改造人轉化為燃燒者的那一刻的記憶,都比較清晰的呈現出了這一點。
羅南甚至猜測,研究原型格式的科學家們,應該也抓到了這一個關鍵。像是燃燒者和格式之火,這些劃時代的發明,很有可能就有所參照。
爺爺呢?他的研究又是由何發端?
這一刻,羅南不可避免想起腦宮中盤繞的外接神經元。
那也是一枚機芯。
無論是羅南的情感劃定,還是現實的驗證,都證明了這枚機芯要比他所見到的其他兩枚機芯高級,而且要高級得多。
至少從現階段的研究資料來看,其他兩種機芯沒有虛空藏的功能,不能構成凝水環那種精微構型,更不能作為齒輪建築通向雲端的鑰匙。
但現在的問題焦點,在於“爐體”。
如果在結合觀想圖形的同時,將機芯視為一個機械系統——這正是翟工研究的方向。那麼,機械系統應當具備原動部、傳動部、工作部三個基本部分,而原動部,有最大可能是修館主所說的“爐子”所在,
羅南不指望能從機芯中找出一個完整的原動力,純憑自身產生能量,就不符合能量守恆定律,就算是反應堆也要往裡面添加核燃料棒的。
修行者擁有的強大力量,最基礎的東西也是通過人體吸收食物等其他資源產生的;更高端的層次,也可以解釋為精神與物質相互干涉過程中,從其他維度抽取過來的特殊能量。
從這個意義上講,所謂爐子的真相,應該是對外界資源的重新整合利用模式。
在這一點上,三枚機芯都有表現。
太極球機芯吸收擊打的外力;深海iv型機芯在傑克操控的時候吸收深藍行者能源匣的能量;外接神經元體現出它驚人能力的第一件事就是從齒輪的能源中心抽取電力。
當然,它們都有一個轉化的過程——羅南並沒有被高壓電流電死,修館主也說過“逐次提升”之類的話。
那麼“爐子”的標準,應該就是轉化外界資源,生成更高級的能量形式,以實現高效利用。
哪個更高效?
太極球機芯通過存儲轉化擊打的外力,帶起數百公斤重的金屬球;深海iv型機芯使傑克那樣的改造人,可以生成格式之火,而且突破了精神與物質之間的壁障;至於外接神經元,更是以不可思議的手段,開闢出了可以容納靈魂力量的虛空藏,並且可以隨時變化形態,作為精神與物質交互干涉的媒介。
這裡面的能力當然有上下之別。
要是讓羅南進行排位,毫無疑問,外接神經元排在第一,深海iv型機芯排在第二,太極球機芯敬陪末座。
可在這裡面,羅南未能明晰的細節實在太多,他也無法從中得出“殘次品”的結論。而如果能通過完成三個機芯模型,加以直觀比較,或許可以找出差異在何處、缺陷在何處。
這就是羅南希望學習萬塔“造物法”的理由。
殘次品……總要有個理由啊。
片刻之後,羅南翻開筆記本,點亮仿紙軟屏,視線停留在主界面某個灰暗的app圖標上。
這枚圖標呈現出正四面體及內切外接圓的形狀,正是經典的格式論觀想圖形,此時正顯示為下載未完成狀態。
該圖標出現的時間,是9月底,他在水邑青石酒店與人面蛛交鋒之後。代表的是他解析魔符或者其背後秩序框架的進度,但有時也能體現他的修為進展。
然而,自從霜河實境事件後,圖標上的解析進度,就卡在了9.99%的微妙數字上,一直停滯不前。即使這段時間羅南修為進步幅度巨大,認知層次不斷拔高,對魔符能力的開發也是持續深入,圖標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如果從以前的角度去考慮,羅南只能認為,他在這般進步幅度之下,對於魔符、乃至於格式論所涉及秩序框架的認知,仍沒有本質突破。
但現在,他不免從另一個角度考慮,是不是機芯本身出了什麼問題?
羅南學習“造物法”的心情越發迫切了,不過接下來時間,論機芯的結構奧秘才是最重要的。
隨著水珠擬形漸臻於完美,羅南和萬塔也開始了相應的討論。這種事情上,涉及到細節,差異和爭論不可避免。
“必須考慮物性的因素。”
“結構才是最關鍵的。”
“恕我直言,你這是對不熟悉領域的逃避。”
“但我覺得,先要找準切入點。而且萬院長,我認為完全束縛在物質層面也有些偏頗了。”
兩人說話聲音越來越大,相應的領域也有所擴展,涉及了更多理念上的問題。算不上臉紅脖子粗,但絕沒有開始時候的和諧景象。
這時候,會客室的門又被敲響。小毛頭翟維武從門外探進臉來,睜大眼睛:“你們要打架嗎。”
討論被迫中止,羅南和萬塔對視一眼,同時搖頭:
“沒有。”
“沒有的事。”
翟維武完全推開門,撇嘴道:“我感覺挺像的。羅南哥,我知道你的本事大、超能打,不過在這裡,我們可不虛!”
小孩子裡外親疏分得倒清楚,而且話雖然隨意,可羅南和萬塔都發現了他的緊張情緒。
看來是真擔心了……他們之前爭論得很激烈嗎?
今天多半是討論不成了。羅南對萬塔笑笑,收起機芯,正要安撫一下小孩子,六耳那邊,卻有指向性的信息發過來:“協會監護目標‘睡美人’失蹤,請確認並協助搜索。”
“呃?”羅南還沒有完全明白是怎麼回事,又有通訊接入。
來電的是何閱音:“羅先生,瑞雯失蹤了。就在兩分鐘前,從監護病房消失。”
“消失?瑞雯?”羅南的腦子有些反應不過來,“她消失不是很……啊哈?”
羅南有點兒懵。要說在他的封閉體系中,瑞雯就是那顆最自由的星辰。就算躺在病床上,物理方位明確,在格式塔、生命星空的映射,也是時隱時現,冷不防就消失一段時間,無法掌控。
這是從一開始就有的狀況,他也習慣了。
可現在,何閱音的意思是:那小姑娘是在現實層面,從尚鼎大廈、從夏城分會重地、從歐陽會長和遊老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