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允傑給幾人重新安排的位置,幾乎是整個大殿的最前方。而每次祖祭有資格站著這裡的,基本都是家族最核心的成員。
其中嶽羽又被特意單獨提出來,塞進了長房第三代男丁那群人之間,位置僅在長房嫡孫嶽宜真之下,而右手就是嶽林。
不過對於這種優遇,嶽羽本人卻是不屑的居多。呆在這個位置,除了面子上好看之外,沒有哪怕半點實質上的好處。
想來若非是前日的那一戰,恐怕嶽允傑也沒有什麼心思,去管他們母子呆在哪裡。這個世界很奇怪,一方面極看重禮法,以維護一小部分人的統治。另一方面對武力,也同樣重視。具體到他們家身上,就是在沒表現出價值的時候,長房的成員們會盡力的將你遺忘。但又在一定程度上,維持長房這個整體的體面,不使你被任人欺凌,然後等待你無聲無息的自然消亡。
——當然,這是指以前。從嶽允傑把他被安排在嶽宜真之下起,嶽羽就已經明白,自己家已經重新被接納,並被視為這個家族最核心的一員。不過果不其然的是,就在這一刻,他身後投來無數有如針刺般的視線。
“——二級上階的棘齒虎,這種級別的祭品,也虧你家也能拿得出來!”
剛一見面,嶽林的話裡面就充滿了火氣。“你們家怎麼說也有八位武師,獵殺一個三級妖獸,又不是什麼難事!就是再不行,到集市裡也總能買得到——”
嶽羽心裡一陣無奈,心想我們家的難處,你個富家少爺又怎麼能瞭解?這幾個月的鋪貨,已經差點用光了嶽張氏手裡所有的活動資金。便連那幾名武師,也是看好他們家的前途,這才留下來,其實拖欠的薪金已經高達兩個月了。
嶽張氏很少會在意這顏面和虛榮的問題,一切以實用為上,購置馬車是因為她覺得那些馬以後可以用來載貨,而這已是她能做到的極限了。
說來這次確實有些虧心,不過任由嶽林這樣耳邊喋喋不休下去,也不是事。眼珠轉了換,嶽羽笑著轉過頭。
“對了!十九哥,那天晚上回去還好吧?說實話,小弟當時就有些感覺過意不去,可是又情非得已——”
嶽林的面色,頓時脹成了青紫色。良久之後,才從牙關了吐出了幾個話音。“遲早有一日,我必向你討回前日之辱!”
嶽羽嘿然一笑沒有說話,心裡對自己這個‘兄弟’倒是生出了幾分喜歡。和他那父親的一樣,嶽林的一切喜怒都擺在了臉上,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
“好了,你們兩個!大典已經開始,還不禁言!”
話音來自於嶽羽左手邊,這是一位已經年近三十的青年。形象溫和儒雅,卻又目生電芒,讓人不自覺的感覺到親近,又敬畏於他威嚴。
對於這個長兄,嶽羽還是有幾分尊重的。在他之前,嶽宜真可也說是長房這一代最具天資之人。二十八歲之下的五級武師,北馬原內不到五指。
——當然令人心生敬意的,並非是這人的實力,而是那氣度睿智,還有年紀——即便是算上真是年齡,這人還比他大了兩歲。而如果是生在前世那樣資訊大爆炸的環境當中,嶽羽自問多半是遠不如他。
當下就靜下心來,集中注意力看向了前面。不客氣的說,他們的那個供品,實在是寒酸。不過嶽羽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前面最中央處的那個牌位所吸引。
——在那巨大木牌之上,赫然是銘刻著‘天地師親君’五個燙金大字。
嶽羽初時以為看錯了,然而等他眨了眨眼,再仔細看時,卻還是那五個字,而不是他前世所熟悉的‘天地君親師’。
前面兩個字好理解,是代表著老天爺和下面這土地。後面三個字就有些費思量了,親在君之上,也就是說哪怕是君王之尊,也沒有自己的長輩和族人來得重要。這個世界,並非君權至上。
嶽羽奇怪的是‘師’,這個字在他那個時代是代表聖人和師道。那麼也就是說,師道傳承的重要性,還要遠在親族之上麼?這又是誰定下來的古怪規矩?
好奇了一會,嶽羽也就沒在意。隨著嶽允傑讀完祭文,接下來總算是進入最後的程序。前面那些重要人物,都是一個個單獨上香。而到後面時,則是一拔拔成百上千的上前。
——這裡就顯出位置的重要性了,這排位不但關係到這些人在族內的地位身份,也同樣代表著宗族的重視程度。而下面的人,也可以從這上香的順序,對宗族上層的情形看個明白。如此一來,某些人想要上位的話,那是不爭不行。
嶽羽也沒心思去理會這些,只是在看到嶽張氏上香時,那略顯陰沉的面色後,心裡有些不悅。他大約能猜到這其中的關節,恐怕是緣由於嶽張氏的位置,同樣僅只在長房大婦之下的緣故。這雖是出於嶽允傑的親手安排,然而別人卻未必能夠心服。
而就在他越來越是不爽的心情當中,這祭祖大典終於在巳時九點鐘的時候結束。當殿外的鐘聲敲響,嶽羽的眼裡,也終於透出了興奮之色。再後面,就是期待已久的宗族大比了。
接下來的十天之內,整個宗族加上僕人所有近六萬子弟,將會在這期間捉對廝殺,直到前十名優勝者被決出——
※※※※
同一時間,岳家城西北部的一個小院內。張惠玲正異常吃力的在旁人的攙扶下抬起了身。
——冉力下手極狠,斷裂的三根骨頭中,有兩根在胸前。這使得她坐起時,會異常的疼痛。不過張惠玲卻是恍若未覺,只是面色鐵青,定定看向了床邊自己的丈夫,眸子裡滿是怨毒。
“有方!你說那個小畜牲,現在還好端端的在祠堂裡?”
“情形是有些不對勁!”
嶽有方偏過頭,這一刻他也不敢去看自己妻子的猙獰面色。“我那七哥非但沒有問罪的意思,親自把那畜牲,安排在他長子身邊,長房那些人似乎有想要保全他的意思!”
“長房是這種態度?以他們家的情況,怎麼可能?”
張惠玲目內透出了一絲異色,頭一次感覺自己這一次,可能是有些冒失了。“那麼家裡的族老呢?那小畜牲不遵族規,肆意毆打長輩,這犯上的罪名他總逃不掉的。只要族老們把罪名定下來,那麼便是嶽允傑,也沒辦法再插手!”
“怪就怪在這裡!”
嶽有方搖著頭,一臉的深思之色:“我和父親當時就託人情去敗見了族裡那些耆老。可其中一兩位長輩的話,我怎麼聽,都好像是在勸我們息事寧人?說是即便我們要求個公道,那也先等宗族大比結束再說。這些人,似乎與長房沒什麼關係——”
“竟有此事?”
張惠玲一聲驚疑,把身子挺得筆直。良久之後,才失魂落魄的。重新靠在了背後的靠枕上。“那就再等一等,那他家那個廢物,日後還總能夠得勢猖狂不成。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這一天之後會怎樣,張惠玲卻沒有說下去。而此刻在窗外,卻有兩個廋削的身影,驀然把緊攥著的拳頭,重重擊打在窗欞旁的牆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