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6日上午9點20分
莊秋水又來到檔案館,這是跟表姐説好了的。
昨晚,收到來自尚小蝶的短信,説以後不要再見面了。心裏七上八下,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低頭看看台子上的卷宗,這是表姐千辛萬苦找到的——1935年葉卡捷琳娜醫院的血案。
由於這樁兇案相當複雜,當時社會影響又非常大,卷宗足有幾百頁,全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甚至夾雜許多外文。卷宗裏有大量兇案現場照片。雖然已過去那麼多年,這些黑白照片早已模糊不清,但那駭人的場面,仍看得心驚肉跳——而“蝴蝶公墓”網站上的這些兇案照片,就是來源於此!
看着一張張死人的臉,好像她們隨時會睜開眼睛,對莊秋水説出幾個俄語單詞。他趕快跳過這些照片,否則會成為他一輩子的噩夢。怪不得後面的卷宗裏,有一名年輕的辦案警察,因為無法忍受現場的兇殘景象,居然回家後就吞槍自殺了!
莊秋水還發現了本案惟一證人——伊蓮娜的口供記錄。她是上海富商黎家沒過門的媳婦,案發當天就被黎家派車來接走了。此後警方只能到黎家對伊蓮娜進行詢問。家財萬貫的黎家公子,請來最好的醫生為伊蓮娜治療,兩個月後才恢復了她的記憶。
伊蓮娜恢復記憶後,警方立刻對她做了筆錄,全部如實記錄在卷宗裏——原來,橫遭不幸的葉卡捷琳娜醫院,還隱藏着許多駭人聽聞的秘密!
醫院始建於1925年,原址是一座俄國東正教堂,後來教堂毀於大火,只剩下一堵殘破的高牆,還有教堂邊的東正教墓地。1929年,卡申夫在麗江附近一個山谷,發現了傳説中的“鬼美人”蝴蝶。他捕捉幾對蝴蝶活體帶回醫院,從此沉迷於對蝴蝶的研究中。“鬼美人”翅膀上的鱗片有毒,飼養必須秘密而小心。卡申夫在醫院后辟出一個全封閉的小院,種植夾竹桃花。他用細網線做成天棚,把整個院子罩起來。每次進出都戴上特製的口罩和手套,穿着防蜂服保護全身。除卡申夫之外,只有伊蓮娜進入過小院。“鬼美人”非常喜歡她,每當她“全副武裝”穿着防護服進去防護服進去產,蝴蝶們就聚攏在她身邊,把她當做蝴蝶們的公主。“鬼美人”飼養極其成功,不斷繁衍下一代。卡申夫神不知鬼不覺地封鎖消息,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
醫院裏還有鬧鬼傳聞——有個年輕的女病人叫柳笆,她的父親是白俄僑民,母親是個中國人。枊笆患有嚴重的肺癆病,十六歲就常住在醫院了,案發遇害時僅有十八歲。伊蓮娜是柳笆惟一依賴的朋友,她發現柳笆有某種通靈的能力,也就是民間俗稱的“陰陽眼”。
柳笆説在半夜裏,看到其他病房的某個病人的鬼魂,闖入她的病房與她告別。第二天卡申夫院長才發現,那個病人果然已死於病牀之上,而同屋的病人們還渾然不知。還有一次,柳笆説有個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人,半夜走到她牀邊,説自己的妻子毒死了他。幾個月後,白俄僑團破獲一樁兇殺案,有個寡婦承認自己勾結姦夫毒殺了老公。而早在半年之前,受害者便已埋進了醫院外的俄國墓地。柳笆這些不可思議的表現,使她成了醫院裏最孤獨的人,沒有一個病友敢和她説話,害怕自己也會被那些靈魂抓住,最後被送入窗外的墓地。
而柳笆最驚人的發現是:醫院外埋葬着一個吸血鬼!
她幾次説自己看到了吸血鬼,子夜十二點後從墓地爬出來,穿着黑色的衣服,有一張俊俏白淨的臉龐,步履輕盈地走過醫院的走廊。他偶爾還會爬上外面的牆壁,到屋頂上長久地欣賞月光。伊蓮娜也不太敢相信她的話,但有天中午柳笆帶她來到墓地,發現了一塊圓形的墓碑,上面還刻着死者的生卒年月,居然是:1428-1476。
1428年出生,1476年死去?這個墳墓裏竟埋葬着幾百年前的吸血鬼?伊蓮娜在口供裏説,二十年代有個羅馬尼亞棺材運到這裏,因為羅馬尼亞人與俄國人都信東正教,也可以埋在這個墓地。最後,伊蓮娜也信了柳笆的話,晚上把自己關在房裏不敢出門了。
莊秋水的眼睛再也受不了了,這些蠅頭小字成了一個個黑色蟲卵,似乎隨時都會孵出蟲子來
6月16日下午16點30分
今天是星期五,學生回家的日子。
尚小蝶收拾好東西,包括笛子和我鈴子,還有那縷伊蓮娜的頭髮,獨自離開了學校。
天空已陰沉下來,她回到自家小區後門,這裏種植着一片夾竹桃林。
又是這些鮮豔的花朵,她深呼吸着綠葉與花蕾間的氣息,思緒不由得回到十二歲那年——還扎着羊角辮的她,為追逐一隻黑色蝴蝶,一頭鑽進這片夾竹桃林。爸爸早就告誡過她,這些外表美麗的花朵,枝葉裏包藏着毒液。樹葉被她碰斷,渾濁的黏液從斷枝流出,她這才慌不擇路地亂跑,十二歲嬌小的身軀,在茂密的夾竹桃間穿梭。樹叢下是另一個幽暗世界,她像森林中的小鹿逃避獵人追捕
忽然,衣兜裏的金鈴子響起來,打斷了她的回憶。
上樓梯又步履沉重了,她知道爸爸今天提前回家。但她又害怕見到爸爸,在家門口停留兩分鐘,終於按響了門鈴。
爸爸打開房門,看了她一眼便問:“你找誰啊?”
沒想到爸爸會這麼説話,難道因為老師打過電話告狀,氣得不讓女兒進門了嗎?
“爸爸,是我啊!”
“你是——”
爸爸仔細盯着小蝶的臉,滿眼都是狐疑的目光,忽而點頭忽而搖頭,足足看了四五分鐘。最後,他用充滿懷疑的語氣問道:“你是小蝶?”
“當然啊,我是你的女兒,我叫尚小蝶!”
“我叫什麼名字?”
沒想到爸爸會問出如此愚蠢的問題,她簡直要暈倒過去了,隨後她説出了爸爸的名字:“爸爸,我只不過摘掉了眼鏡,你就不認識我了?”
爸爸驚訝地點了點頭,“對,你是小蝶!你都變得我不認識了。”
小蝶總算回到了自己家,疲憊地在沙發上躺下:“爸爸,我變難看了嗎?”
“不不不!”爸爸連連搖頭:“小蝶,你變漂亮了!老天啊,真是女大十八變,一個禮拜不見就完全變樣了。剛才我開門的時候,還以為來了陌生人呢,心想這麼好看的女孩,幹嗎敲我的門啊。”
“我真的變漂亮了嗎?”
其實,尚小蝶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漂亮了。
爸爸像是欣賞某個奇蹟:“你長高了!臉也瘦了許多。過去你臉上有雀斑和痘痘,現在已經少掉一大半了。對了,眼鏡怎麼摘掉了?你的眼睛又大又亮,也比過去好看了。”
“真的嗎?”
小蝶立即照了照鏡子,這幾天臉上確實乾淨了許多。但因為天天都照鏡子,所以也沒感覺太大的變化。而爸爸隔了一個星期才見到她,自然覺得差別很大了。
本來爸爸還想好好教訓女兒一頓,但看到女兒變化如此之大,也完全沒有訓她的心思了。他笑着説去超市買些好小菜,晚上父女倆好好吃一頓。
尚小蝶繼續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後退幾步:“你漂亮嗎?”
6月16日夜晚22點40分
“耶!”
莊秋水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千里之外的蓋爾森基興沙爾克體育場上,梅西為阿根廷隊進了一個漂亮的球。比分令人瞠目結舌:阿根廷6:0塞黑。
這也是本週他惟一開心的瞬間。身為阿根廷球迷的莊秋水,堅信只有潘帕斯人才配得上世界盃冠軍。
贏球的興奮很快過去,他又想到了尚小蝶,還有那永遠的禁區——蝴蝶公墓。
心裏像壓了塊磚頭,特別是當他掉進“幽靈小溪”,又目睹河裏撈上來的死人骨頭——孟冰雨——去過“蝴蝶公墓”的下場!
如果他不會游泳呢?如果雙腳被水草纏住了呢?恐懼地撲到鏡子前,發覺自己這些天也變了,比過去更消瘦,顯然是最近飯量大減,又整夜失眠的結果。
鏡子裏嘴唇有些發紫,那據説是死人的特徵——
媽媽回來了。作為醫院的護士長,經常這樣早出晚歸。餘芬芳看到兒子的臉色不對,人也瘦了許多,急忙拉着兒子的手問:“在學校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他從不想讓父母為他擔心。
“我知道你有心事!那個叫尚小蝶的女孩,後來怎麼樣了?”
“她沒事了,第二天就退燒了。”
餘芬芳已隱隱猜出,兒子是因為小蝶的事情:“那女孩長得一點都不好看,她根本就不配你,我勸你趁早死了心!”
“媽媽,你完全誤會了。而且,她現在也變了很多——”
他不敢説小蝶變漂亮了,怕引起媽媽更多的反感。
“不行,我沒同意你和她交往!就算真是個美女,我也絕不允許!因為那女孩身上,有一股邪惡的東西——”餘芬芳狠狠地説道,忽然眼前有些恍惚,一些碎片從腦子裏呼嘯而過,“非常非常邪惡,而且極不乾淨!不能靠近她,絕對不能靠近她!”
這段話讓莊秋水聽得目瞪口呆:“媽媽,你太讓我失望了!你怎麼會説這種話?小蝶到底犯了什麼罪孽?”
餘芬芳喘了口氣:“很多事我都想徹底忘掉。但是,她讓我想起了一段往事——”
腦子裏的碎片飛得更快了,不停發出尖厲的叫聲,如鋸齒碾過記憶的身體,回到那雷電交加的雨夜。不,天上掉下來的不是雨點,而是一滴滴暗紅色的血,渾濁而黏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