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6日。
十九年前這天的清晨,柳曼被發現死在南明高中圖書館的屋頂上。
週五晚上,不到九點,街頭分外涼爽,葉蕭穿着一身利落的便裝,獨自坐在街邊的大排檔,吃着炒米粉與海帶子。
遠遠看到司望在過馬路,這個少年的身胚越發雄壯,相比第一次見到時的瘦弱男孩,早已不可同日而語。雖然,那小子離開了貧民窟,卻依舊經常跟人打架,在南明中學自然無敵手,而新家的街坊鄰居們,看到他也會退避三舍。也只有他敢半夜在外閒逛,用買雪糕的價錢買切糕。凡遇到小流氓欺負人,或公交車上的扒手行竊,司望就會上去暴打一頓。可他無論怎麼英勇無畏,都不能成為英雄好漢,卻被當作不良少年。何清影整天長吁短嘆,也只有她敢扇司望的耳光。
他沒聽説過“周處除三害”嗎?
若非葉蕭幾度出面,這孩子早被抓進派出所,通知學校開除了吧。葉蕭每次都嚴厲地警告他,甚至脱下衣服單挑一番,結果是,司望被打倒在地,或成為人體沙袋,偶爾警官也會掛彩。
司望向老闆娘要了串牛板筋,坐在葉蕭面前説:“我是從家裏逃出來的。”
“你媽媽要是知道的話,他會打斷你的腿!”
明天是高考第一天,所有考生都關在家裏複習,只有司望打電話約葉蕭出來吃大排檔。
“沒什麼好擔心的,我倒害怕將來三天控制不住,一不留神考個全市文科狀元啥的。”
“祝你高考成功!”
“我不是跟你來聊這些的!”司望打斷了他的祝福,目光陰沉下來,“這幾天,好像有雙眼睛在背後盯着我。”
“誰?”
葉蕭習慣性地掃視四周,黑夜裏的大排檔,擠滿了下夜班的人們,以及附近夜總會的小姐。
“不知道,我有一種感覺——他是路中嶽。”
聽到這個名字,葉蕭的眉毛往上揚了揚,畢竟曾有位資深警官為了抓捕他而犧牲:“他有這個膽量嗎?”
“我想,最希望他出現的人就是你吧。”
“話倒是沒錯!”三十多歲的警官,捏碎了手中的一次性杯子,“我沒有記錯的話,再過十三天,就是申明的十九週年忌日。”
“1995年6月19日,晚上十點,魔女區。”
“路中嶽是我遇到過的最狡猾也最走運的通緝犯,他不會蠢到選擇這一天來自投羅網的。”
“但我一直在等待這一天。”
看着少年兇狠的目光,葉蕭抓住他的胳膊:“小子!你要聽我的話!等到6月19日,你哪裏都不要去,就乖乖守在家裏,保護好你的媽媽。”
“你呢?”
“雖然,明知道那傢伙不會出現,但我仍然會去南明高中,去廢棄工廠的魔女區。”
“別説這個了,問你另一件事:馬力判下來了嗎?”
“今天上午,市中級人民法院剛作一審判決。”
葉蕭一大早就去法庭旁聽了,本案的偵查是他全程負責。今天他看到了柳曼的父親,老頭子在旁聽席上異常激動,恰逢她女兒被殺整整十九年,要求立即執行死刑。
大約半年前,全市特級教師——張鳴松老師在家中遇害,殺人犯是他曾經的學生,也是被他送入清華的高才生,1995年畢業的馬力。
案發當日凌晨,馬力撥打110自首。他向警方交代了殺人動機,是張鳴松在1994年到1995年間,以補課的名義對其進行猥褻。同學柳曼發現了這個秘密,馬力就在學校圖書館的小閣樓裏,用夾竹桃的毒液殺死了她,第二天又將罪證嫁禍給申明老師。由於涉及1995年南明路的兩樁兇案,葉蕭警官迅速介入調查,在看守所徹夜審訊了殺人嫌疑犯。
馬力異常冷靜地説,他對於當年申明老師的死極其內疚,這輩子都在深深地悔恨。他早已對張鳴松恨之入骨,在深夜闖入他家,先是將其脱光衣服捆綁,最終用廚房裏的尖刀割斷咽喉。為何現場被翻得如此之亂?是要找到當年被張鳴松拍攝的照片,最後張鳴松説那些照片早就被他扔了,也可能已在外面傳播,從而促使馬力殺他復仇。
幾天後,特級教師張鳴松的醜聞,飛速在南明高中及整個教育圈傳開。不久,就有多位他帶過的畢業生,年齡從二十五歲到四十歲,主動站出來揭開真相,承認被張鳴松猥褻過的男生共有五人,或許有更多的人將永遠隱藏這個秘密。
然而,此案最關鍵的證據——張鳴松拍攝的那些不雅照片,卻始終沒有出現過。
葉蕭與同事們反覆勘察了現場,確認馬力的供述基本屬實,殺人兇器與被害人咽喉的傷口吻合,刀上沾滿馬力的指紋,他的滿身血跡也屬於死者,經鑑定無任何疑問,就是在殺人時濺到身上的。
不過,葉蕭根據多年的辦案經驗,認為房門的痕跡存在疑點,似乎有人故意給馬力留了門?雖然,馬力一口咬定,兇案是自己一個人乾的,卻説不清捆人的尼龍繩從哪來的?開始説在網上買的,後來改口説從路邊撿來的。
“你不覺得很蹊蹺嗎?”
葉蕭把以上疑問説了一遍,反正案子都已宣判了。
“是有些怪啊。”
司望十九歲的眼神,出乎意料地成熟與冷靜。
其實,葉蕭是在故意試探他,卻無法拿出證據。何況在案發現場,並未發現第三個人的指紋或毛髮。張鳴松家門口的樓道,沒有安裝過攝像頭,保安也只對馬力留有印象,其他人故意避開了攝像頭,通過車庫與樓梯來到現場。
“我查過馬力手機的通話記錄——最後一次接到電話,是在殺人前一個小時,來電號碼是案發地附近的公用電話。馬力解釋説這通電話是有人打錯了,我調查了道路監控錄像,很遺憾這個電話亭是個死角,沒能看到打電話的人。”
葉蕭説這段話時,司望卻保持着可怕的沉默。
“聽着——馬力這幾年的通話記錄都調出來了,其中就有你的號碼,大約在兩年前。”
“我是住在谷家時認識他的。”
“不錯,馬力曾經在爾雅教育集團任職,在谷家破產前夕,擔任過谷秋莎的總經理助理。我專門詢問過他,但他説當時你還是個小學生,不可能與你有私下來往。”葉蕭停頓了一下,特意觀察司望的表情,“我想向你證實一下,他是否説謊了?”
“我想先知道一點——今天法院的判決結果?”
“死刑。”
作為一個抓獲過無數殺人犯的警官,葉蕭鄭重地吐出這兩個字。
“馬力一審上訴了嗎?”
“他完全認罪,沒有上訴,希望儘快執行死刑。市中院會在三日內報請市高院複核,最後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核准。”
司望的嘴唇有些發紫,背過身去咳嗽幾下,皺着眉頭:“這個板筋的辣放太多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既然是這個結果,我還有必要説嗎?馬力什麼時候上路?”
“接到最高人民法院執行死刑的命令後,將在七日內行刑。”
“槍斃?”
少年狠狠咬下一口牛板筋。
“不,現在是用注射的方法。”
葉蕭的這句話,讓司望一不留神咬破了舌頭,痛苦地捂着嘴巴:“悲慘世界!”
“什麼?”
“凡是看過這本書的人,都會遭遇厄運,不是死於刀子,就是死於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