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雨兒很晚才醒來,她的頭枕着童年的手臂,望望窗外的陰霾天空。童年忽然翻身起來,在她耳邊輕聲地説:“你現在還害怕嗎?”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又閉起了眼睛。
“雨兒,我知道你最害怕的就是這間房間,所以,我們應該睡在這裏,因為只有處於恐懼的中心才能真正克服恐懼。”
“不,我們永遠都克服不了黑房子帶給我們的恐懼。”雨兒閉着眼睛説,她依然不敢看這房間,她生怕會從房間裏的某個角落發現什麼可怕的東西,她繼續説,“昨天晚上,我聽到了一些奇怪的聲音,讓我害怕的是,這些聲音是從我們卧室隔壁的書房裏傳出來的。後來,我從書房門上的貓眼向裏看去,我看到書房裏閃着一點燭光,我立刻就嚇壞了,只能跑上來。”
童年不再説話了,他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似乎已經看到了那一點幽暗的燭光,片刻之後,他猛地跳下了牀,打開了房門。
“你去哪兒?是去看監控嗎?”她有些害怕,昨晚的監控探頭裏究竟會拍攝下什麼呢?
“不,我忽然想起來,今天答應過羅姿的,我要去為雜誌社拍照片。”他一邊穿衣服,一邊急匆匆地説。
“現在就走嗎?”雨兒還想留住他。
“當然,現在已經來不及了,我必須要儘快地趕到,今天是週六,你好好睡覺吧,冰箱裏有早餐和午餐。好了,我先走了。”
雨兒無奈地點了點頭,目送着童年走了出去。
她一個人坐在牀上,終於又大着膽子環視了房間一圈,雖然窗户大開着,一些風吹了進來,但是,她依然感覺到這房間裏存在着一股特殊的氣味。
她搖搖頭,心想也許這是第一感覺的作用,第一次闖進這房間發現童年的時候,她感到了一陣窒息和噁心。而人的第一感覺往往會影響很久,比如現在她面對這個房間,真的是如此嗎?雨兒問了問自己,當她的視線停留在一堵牆上的時候,她終於搖了搖頭。
又是那堵白色的牆。
其他三面牆壁上都貼着帶有青色花紋的牆紙,雖然這些牆紙大多犯潮剝落了,不過依然呈現出青翠的色澤。然而,雨兒面前的這堵牆則完全是光禿禿的,只塗着雪白的石灰,除此以外什麼都沒有,就像是一張等待着畫筆來塗抹顏料的白紙。
這面牆壁令她窒息。
雨兒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枚貓眼寶石正冷冷地掛在心口上。她立刻從牀上爬起來,走到那堵牆的跟前,她總覺得那堵牆彷彿是有生命的,正在看着她。
她伸出了手,用指尖觸摸到了牆面,那感覺冰涼徹骨,瞬間就讓雨兒後退了一大步,就像被電擊了一樣。她摸着自己的手指,指尖的感覺已經麻木了,彷彿已經不再屬於她。
雨兒不再看那堵牆,她感到一陣胸悶,連忙趴到了窗口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她用雙臂支撐在窗台上,仰望着天空,現在,她只渴望自由。忽然,她感到自己的左臂底下有些癢,抬起手臂,發現在木質窗台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有着幾道小小的刻痕。
雨兒用手在窗台上面擦了擦,發現那刻痕是兩個字母——“J·S”,字母中間還有一個分隔的小標點,似乎是什麼人名字的縮寫。
她又輕輕地念了一遍:“J·S”。那會是一個什麼人的名字呢?又是誰刻上去的呢?雨兒嘆了一口氣,她隱隱有些害怕,似乎這兩個字母裏也會隱藏着一段難以言説的情節。
她終於離開了窗户,快速地跑出了房門。
三樓的走廊上方有一個天窗,一些微弱的天光像泉水一樣照射在走廊裏,使得她能看清這裏。三樓的走廊看起來要比二樓的短,也許是因為法式的洋房的屋頂兩邊都非常陡,急劇地向上收縮,使頂樓的空間顯得狹小逼仄。
她小心翼翼地在走廊裏轉了一圈,三樓總共只有三個房門,她來到了第二扇門前,一隻貓眼正在房門上冷冷地看着她。於是,雨兒把眼睛貼到了反裝的貓眼前面,向房裏看去。
一道黑影從貓眼裏一閃而過。
雨兒後退了一大步,心跳又劇烈了起來,她摸着自己的心口,又回頭看了看頭頂的天窗,她決心一定要進去看一看。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輕輕地打開了這扇房門。
房間裏沒有人。
雨兒這才呼出了一口氣,她發現房間的地板上的灰塵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厚,光線很充足,照射在房間裏的每一個角落。同時,這柔和的光線,也照亮了那些掛在牆上的畫和鏡子。
雨兒驚呆了。
她發現牆壁上掛着好幾幅油畫。
除此以外,牆上還有一面高高的落地鏡子,反射着光線,雨兒覺得這鏡子的反光有些刺眼。牆上的這些畫尺寸中等,似乎都蒙着一層薄薄的灰,畫面上的顏料在那層塵埃底下暗淡了許多個年頭。雨兒有些顫抖,她又抬頭看了看房間的四角,沒有發現攝像探頭,這説明童年也沒有進入過這間房間。然後,她走到了離她最近的第一幅畫面前,她顧不得髒,伸出手,輕輕地拂去了覆蓋在畫上的塵埃。
“黑房子。”
她禁不住叫了一聲,第一幅畫的內容是黑房子。整個畫面的格調呈現出一股陰鬱,顏色偏深偏冷,天空有些紅紫色,大概是黃昏時分在黑房子的外面寫生的。畫家的筆觸非常細膩,把從那個角度能觀察到的黑房子所有的細節都表現在了畫上,一個煙囱高高地升起,從煙囱裏飄出一團黑色的濃煙。雨兒還從沒有見過黑房子的煙囱裏會冒煙,底樓客廳裏的那個大壁爐她可從來沒有用過。現在,看着畫中的黑房子和煙囱裏的黑煙,她有了某種可怕的聯想。
雨兒站到了第二幅畫前,同樣輕輕地擦去了灰塵。她發現,這幅畫畫的正是這個房間,畫面的中央是這房間的窗户。從窗户裏還可以看到對面樓房三樓的窗户。雨兒看着畫,調整着自己的位置,直到她眼中所見景象與畫中的內容完全重疊在一起。是的,就在這裏,畫家是坐在這裏正對着窗外畫的,對面的窗户畫得特別清晰,整幅畫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一個大的取景框再套着一個小的取景框。
接下來,雨兒擦了擦第三幅畫,她驚訝地發現,畫裏呈現的居然是二樓的書房。這幅畫的是夜景,書房的窗外一片黑暗,寫字枱上點着一支蠟燭,發出微微跳躍的幽暗燭光,照亮了書櫥和台上的一本書。這本書攤開着,幾乎連紙頁都能看得出,在燭光下照得發紅。她立刻想到了昨晚在書房的貓眼裏所見的景象,禁不住後退了一步,立刻轉到了第四幅畫面前。
還是小心地擦一擦,她發現第四幅畫的是一個女人的背面。這個女人平躺在地上,裸露着後背,烏黑的長髮也在地板上披散着,雙腳和肩膀有些蜷縮,但是整個體形還是很清楚,一個身材完美的女人,只是背對着雨兒,無法看清她的臉。但是,真正令雨兒感到震驚的是,這個女人的裸露的後背上有着許多條傷痕!是的,這累累的傷痕彷彿是一條條紫色的毒蛇纏繞在女人的身上,似乎是用硬物擊打出來的。雨兒不敢再看這些傷痕了,她來到了第五幅畫前。
第五幅畫給雨兒的第一感覺像是一面鏡子,她立刻用手擦了擦畫面,果然,畫裏是一面鏡子,鏡子裏畫着一個女人的全身肖像。
雨兒又看了看這幅畫旁邊的那面鏡子,沒錯,就是這面鏡子,畫畫的人就是對着這面鏡子畫的,也就是説,這是一幅自畫像。畫裏的女人穿着一條白色的衣裙,胸部豐滿,手臂光滑白皙,在女人的胸前,掛着一串項鍊。而畫裏的那枚項鍊的墜子是雨兒再熟悉不過的了,現在,這串項鍊就掛在雨兒的胸前。她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的貓眼寶石,又看了看畫裏的那一顆,絕對不會有錯的,就是它,同一枚貓眼寶石。雨兒微微地顫抖,彷彿自己胸前的寶石瞬間已經跑到了畫中,她又用手摸了摸它,同時也摸到了自己劇烈的心跳。
雨兒的目光從畫中女人的潔白修長的脖子繼續往上移,但卻突然定住了,因為畫中女人的臉,已被黑色的墨水抹掉了,更確切的説,應該是覆蓋掉了。整個臉部都成了一團漆黑,那塊不知是誰塗抹上的黑色墨水佔據了整個臉的位置,使得畫中的女人看上去更像一個黑紗蒙面的女盜,甚至像是一具站立着的無頭女屍。
看着這幅畫,雨兒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她後退了一大步,站到了旁邊的那面落地鏡子面前,或許,在許多年以前,畫裏的那個女人,也是像雨兒現在這樣站在這面鏡子前畫下了自己的模樣。
雨兒看着落地鏡子裏的自己,忽然,她注意到了自己也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裙,簡直和畫裏的女人一模一樣,特別是胸前的貓眼項鍊,只要再把一塊黑色的東西擋在她臉上,渾然就是那幅畫的複製品了。
鏡子的反光越來越晃眼,雨兒不敢再看鏡子裏的自己,立刻躲到了另一邊,於是,眼前出現了第六幅,也就是最後一幅畫——貓眼。
瞬間,她驚奇地發現,眼前這最後一幅畫居然和幾天前她在米若蘭的心理診所裏看到的那幅畫一模一樣。一隻白貓的臉部特寫,一雙誘人的貓眼正從畫中射出神秘的目光,緊緊地盯着雨兒的眼睛。
她後退了幾步,又回頭看了看這房間裏的其它五幅畫,這些畫都讓她感到了深深的恐懼。
忽然,她聽到背後傳來一身貓叫,她嚇得差點尖叫了起來,驚恐地轉過頭來,發現那隻絕美的白貓正站在房間裏。
貓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雨兒。她不敢再看它,而是回過頭看了看最後那一幅畫,一模一樣,此刻,地上那隻貓的眼神與畫中的那隻貓沒有任何區別,最後一幅畫簡直就像以地上這隻貓為模特兒畫下來的一樣。
幾秒鐘以後,雨兒終於無法忍受了,她繞開白貓,驚慌失措地奪路而逃,一口氣跑下三層樓梯,逃到了底樓的客廳裏,大口地喘息了起來。
葉蕭是看着雨兒衝出黑房子三樓的那間畫室的。他拿着望遠鏡,坐在窗台邊的角落裏,小心地觀察着對面黑房子裏發生的一舉一動。從他這個角度,可以透過黑房子三樓敞開的窗户看到裏面所有的情況,只有那些畫因為不是面朝窗户,所以有了一些反光,看不太清楚。
他已經在這裏監視了三個晚上了,但可惜除了發現童年每晚都要到三樓睡覺以外一無所獲。更讓他尷尬的是,在前天清晨,他還目睹了童年與雨兒之間最隱秘的事情,儘管他閉上了眼睛,但依然看到了一部分雨兒的身體。
在那個清晨,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心裏有些負罪感,他想起了雪兒,他曾經答應過雪兒一定要保護好她的妹妹的,而現在,自己卻成了雨兒身體的偷窺者,於是,他覺得自己對不起雪兒。
葉蕭忽然覺得自己在這裏的所做所為有些齷齪,儘管他事先向領導彙報過,並徵得了領導的同意才進駐這裏監視黑房子的,因為他認定一年前成天賦自殺案與黑房子有着莫大的關係。可是,他一定要用這種方式嗎?他監視的不僅僅是對面這棟黑色的房子,還有房子里居住着的兩個人,他窺視着這對男女的一舉一動,以至於最隱秘的事情都被他目睹了。
正在胡思亂想間,他的手機忽然響了。
“喂,是葉蕭嗎?”這是雨兒的聲音。
“是我,有什麼事?”他立刻向黑房子的二樓望去,並沒有看到雨兒,他想她現在一定是在底樓打的電話,忽然,他的心裏掠過一個念頭:難道她發現了我嗎?
很快,這個可能被他排除了,雨兒在電話裏説:“葉蕭,你現在在哪兒?”
葉蕭想了想後説:“我現在在郊區,有什麼事嗎?”
“郊區?太遠了,那算了。我只是,只是想和你談談而已。”
“發生了什麼事?如果你需要我立刻就趕過來。”
“不,不必了。”
“雨兒,你不要害怕,請相信,我一直都在保護你。”葉蕭看着對面的黑房子説。
“謝謝,再見。”雨兒掛了電話。
幾分鐘以後,葉蕭看到雨兒走進了二樓的書房。她的表情似乎非常警覺,仔細地觀察着房間裏的一切,特別是寫字枱。她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現,然後就坐在了寫字枱前。忽然,她把臉轉向窗外,向葉蕭的方向望來,葉蕭連忙躲到了窗邊的牆後。
過了幾分鐘,當葉蕭重新把頭探出窗台,向黑房子裏望去的時候,發現雨兒已經趴在二樓書房的寫字枱上睡着了。
雨兒的長髮披散着,鋪開在寫字枱上。
忽然,葉蕭有了一種想要撫摸雨兒的長髮的感覺。
真正的梅雨終於來臨了。
夜晚的雨水以洶湧之勢衝擊着窗玻璃,發出異樣的聲音,窗外的小花園裏一些黑影如此搖晃,想必又要綠肥紅瘦了。然而,米若蘭似乎卻對此無動於衷,桌子上鋪着一張紙,她手中的畫筆在紙上塗抹着一些奇怪的線條,她的副手下班前曾問她畫的這些線條和圖案代表了什麼,她回答:“我在畫童年的夢。”
時鐘指向了23點,電話鈴忽然響了。
她放下手中的畫筆,接起了電話,電話裏響起了許文明沉悶的聲音:“若蘭,你現在在哪裏?”
“我在診所,你怎麼了?”她立刻就聽出了許文明的聲音似乎不太對勁,在他顫抖的聲音裏有一股從來都沒有過的恐懼。
“你,你,你那邊沒事嗎?”他結結巴巴地説。
“當然沒事,一切正常。”
“真的沒事?嗯,沒事就好。”
“那麼晚打電話來就是為了問這個?告訴我,你出了什麼事?”
“明天再説吧,再見。”許文明掛斷了電話。
米若蘭看着放出“嘟、嘟、嘟”聲音的電話,若有所思,然後她立刻拿起筆,在紙上寫下一行字——他是第一次如此恐懼。
當她剛剛把電話放下,鈴聲就又響了起來。
米若蘭搖了搖頭,拿起電話就説:“許文明,你又要問什麼?快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電話那頭一陣可怕的沉默。
她立刻感到自己剛才搞錯了,這絕不會是許文明打來的電話,她立刻更正道:“對不起,這裏是米若蘭心理診所,請問你是誰?”
電話那頭還是沉默,忽然,電話裏漸漸傳來一陣雨點敲打在地面上的天籟之聲,在紛亂的雨聲中,還夾雜着一些微弱的喘息聲,這奇怪的聲音通過電話聽筒傳入米若蘭的耳朵裏,讓她產生某種錯覺,以為那個人的嘴巴就靠在她的耳邊竊竊私語。
“喂,你是誰?你還在聽嗎?”她繼續對着電話説。
電話那頭繼續保持沉默,直到米若蘭準備把電話掛了的時候,她忽然聽到了電話裏的聲音:“米醫生,你好。”
“你好,你有什麼事情要對我説?”她柔聲地回答,她經常接到這種深夜打來的電話,通常,這些人需要傾訴,而她則是接受傾訴的最好對象。米若蘭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心理醫生,她有責任傾聽他人的心聲。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最後緩緩地説——
“我目擊過一件謀殺案……”
米若蘭拿電話的手微微一抖,然後又緊緊地握住,她冷靜地回答:“我願意傾聽。”
此刻,窗外的夜雨依舊肆虐,不知道今夜小花園裏又有多少花瓣要凋零了。
第四起扼殺案。
葉蕭清晨冒着瓢潑的大雨,駕着車來到了案發現場。這裏是一棟高層建築,坐着電梯上到22樓,從樓道里的窗户向外望去,他看到整個城市都在雨中沐浴着,極遠方那幾棟摩天樓也被濃重的雨霧所籠罩。舉目望去,視野所及宛如海市蜃樓一般,一些雨絲飄進來,打濕了葉蕭的頭髮。
他悄悄地走進了案發現場。
與前面三起案件相比,這一次的案發現場略微顯得有些凌亂,也可能是因為房間比較大給人的感覺。這是一間三室一廳的房子,建築面積大概120個平方,而死者則是一個獨居的年輕女子。葉蕭又仔細地觀察着這套裝修豪華的寬大房間,忽然想起了另外兩個租住在狹小的房間裏的扼殺案受害者,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他暗暗地對自己説。
“你總算來了,這些天潛伏下來有什麼收穫?”同事拍着他的肩膀説。
葉蕭無奈地搖搖頭:“一無所獲。”
同事看着葉蕭蒼白的臉色説:“你瞧,你的臉色太差了,眼睛熬得通紅,會把身體累壞的,我覺得你不應該再蹲在那鬼地方了。”
“我只是覺得連環扼殺案可能與一年前的成天賦自殺案有關。”
“為什麼有關?你拿不出任何根據。你這個人,就是過於相信自己的直覺了,我的經驗告訴我,破案不能靠直覺。”説完,同事帶着葉蕭向死者所在的房間走去,邊走邊説:“從第三起兇案到現在,兇犯足足沉默了十多天,你知道我心裏有多複雜嗎?”
“我當然能明白,我們身為警察,希望能夠獲得更多的關於罪犯的線索,可是,當我們得到更多線索的時,就意味着又有一個人被殺害了。有時候,我們也希望那個傢伙永遠都不要再作案,可是這樣一來,也許我們僅憑着現有的線索永遠也抓不住他了。”葉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是啊,這真是一個矛盾。”
女子死於卧室,穿着一件白色睡衣仰面躺在地上,脖子上那道黑色的扼痕特別醒目。葉蕭不願再看死者的表情,他知道連環扼殺案的死者都是什麼表情。
房間裏不斷地有閃光燈閃爍,把現場拍攝下來,也有幾個人在提取指紋和腳印,但葉蕭很清楚,提取到完整指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過至於腳印倒是有希望,因為昨晚下着大雨,沾濕的腳印將特別清晰。對於昨晚的大雨,他還記憶猶新,晚上他一個人躺在黑房子對面的房間裏,只墊了一條草蓆,敞開的窗户裏刮進來許多雨點,打在他身上,差點讓他感冒了。於是後半夜他不敢睡了,只能坐在窗邊上,守着對面的黑房子。
葉蕭轉身離開了死者所在的房間,站到客廳裏那面巨大的落地窗户前,從這裏望出去,視野異常開闊,只是大雨使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葉蕭對跟在他身後的同事説:“我總覺得這次的現場比前面三起案件都要亂一些。”
“你的眼睛很尖。是的,前面三起案件死者幾乎沒有任何反抗就被殺害了,而這一起,死者與兇犯進行了搏鬥。我想,也許是這個死者警惕性比較高,也可能是力氣比較大。”
“你沒感覺到兇犯的變化嗎?”
“兇犯的變化?”同事有些吃驚。
葉蕭點了點頭,然後他緩緩地把手指向了頭頂的天花板。同事抬起頭,立刻驚訝地叫了起來:“天哪!”
因為,他看到在天花板上寫着兩行紅色的字——
“劈開木頭我必將顯現,搬開石頭你必將找到我。”
葉蕭冷冷地看着頭頂的這兩行字,瞬間聯想到了那本從黑房子裏帶出來的書——《貓眼》。他又看了看靠近窗户的一個組合櫃,在櫃子上明顯地有兩個污黑的腳印。
葉蕭對驚訝的同事説:“他一定是踩着櫃子在天花板上寫字的。”
“可他是用什麼寫的呢?”
葉蕭冷冷地説:“你剛才沒有注意到死者的嘴角上沒有多少血嗎?”
“對,以前三起案件的死者的嘴角都溢出了許多血。”
葉蕭點了點頭:“顯然,兇手是用毛巾之類的東西吸去了死者嘴角的血,然後再用毛巾把這些鮮血寫在天花板上,就像畫家用抹布沾着墨水畫畫一樣。”説着説着,他自己的身上也發出了一陣顫抖,就像是在打擺子。
“你怎麼了?是不是淋到了雨着涼了?”同事拍着他肩膀,關切地説。
“不,我沒事。我只是想,兇手一定是故意在和我們玩智力遊戲。”
同事點點頭,神色冷峻地説:“葉蕭,你説得沒錯,看來我過去小看你了。”
現在,窗外大雨如注,葉蕭和他的同事都仰着頭,盯着天花板上這十九個用血寫成的漢字——“劈開木頭我必將顯現,搬開石頭你必將找到我”。
窗外的陰雨使雨兒昏昏欲睡,原本她準備乘着兩個休息日把許文明安排給她的工作全都在家裏完成的,可是現在她一點都提不起精神,一切的構圖都變成了雨點兒,最後化成了一團墨跡。現在,她走進了書房。
一進房間,她就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牆角上方的探頭。昨天她曾叫童年查看一下那天晚上的監控,這間房間裏是否有過燭光或其它可疑的跡象,可是,童年卻告訴她一無所獲,攝像探頭裏什麼都沒有錄下來,只有漫漫的長夜。
雨兒來到書房的窗前,關上了窗户,雨點敲打在玻璃上,有節奏地發出清脆的聲音。她從書櫥裏抽出了那本80年代出版的《狄公案——四漆屏》,因為她總是聽別人説:坐在窗邊的桌前聽着雨聲看書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
果然,窗外的雨聲似乎是在給她伴奏,隨着她翻動書頁的聲音而一起一伏。雨兒忽然覺得書頁間散發出某種奇怪的氣味,她知道舊書裏總是會有一種氣味的,然而,那並不是現在她所聞到的氣味。
她漸漸地有了些緊張,然而,高羅佩編織的文字卻讓她放鬆了下來,逐漸地沉入到武則天時代那起撲朔迷離的案件中。
半天過去了,窗外的雨依舊,當雨兒翻到《四漆屏》的最後幾頁,寫道狄仁傑戳穿了滕縣令企圖謀害妻子的卑鄙靈魂時,忽然從最後的書頁間掉出了一張照片。
雨兒看着這張夾在書裏的黑白照片,瞬間就驚呆了,因為——照片裏是雨兒的臉。
這是一張室內拍攝的照片,背景看不清楚,照片裏她的臉並沒有面對鏡頭,而是向窗外望去,冷冷地看着天空。
雨兒看着照片裏自己的臉,她第一次從照片裏發現自己的目光居然如此悽美,這是唯美與憂鬱的完美結合,也許還隱藏着某種神秘的東西。她的目光裏藏着些什麼呢?雨兒自己也説不清楚。
她聞到照片裏散發着一股陳腐的氣味,就和這書的氣味一樣,邊角還略微有些捲起。
可是,雨兒並不記得自己曾經拍過這樣一張照片。
她想了想,也許是童年偷拍的,她知道童年有一架老式的黑白照相機,是那種拍攝時眼睛從上往下看的翻蓋機,拍出來的都是這種色調和風格的照片。
雨兒立刻拿着這張照片跑上了三樓的房間,而童年正在房間裏看電視,今天早上他把二樓卧室裏的電視和電腦都搬了上來。
“童年,這張照片是你偷拍的嗎?”
童年接過雨兒手中的照片看了看,立刻,他的臉上露出了一股特別的表情,他顯得有些害怕,然後抬起頭,盯着雨兒的臉,卻不説話。
“你回答啊?”
童年依舊不置可否地看着這張照片,眼神中似乎埋藏着什麼。
“你默認了?”
雨兒從童年的手中奪回了照片,然後離開了這個房間,忽然,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的貓眼寶石。
黑房子的三樓,童年和雨兒擠在那張小牀上。
深夜了,他們卻誰都沒有睡着,忽然,黑暗中響起了雨兒的聲音:“昨天晚上,那隻貓又來過了,是不是?”
“我忘了。”童年淡淡地回答。
“你在撫摸它,擁抱它,是嗎?”
童年停頓了一會兒,然後用沉悶的鼻音説:“我是這樣做了嗎?我不知道,也許是吧,也許,我是把它當做了我小時候我媽媽養過的那隻貓。”
“你和它很親嗎?”
“你是指哪一隻?過去的,還是現在的?我只記得我曾經愛那隻貓愛得發狂,它太美了,美得讓人難以自禁,不過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小孩子。”他忽然苦笑了一下。
“你説過是你爸爸殺了它,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他嫉妒。”
黑暗中響起了雨兒奇怪的語氣:“嫉妒一隻貓?”
“是的,我爸爸嫉妒那隻貓,因為我媽媽把除了對我以外的所有的愛都放在了那隻貓身上。”
“這麼説,你爸爸把那隻貓當成了情敵?所以才殺了它。”
“差不多吧。”
“童年,你們家族是不是有什麼遺傳病?”雨兒大膽地問。
“你什麼意思?”童年的呼吸有些急促了。
“我是指在心理方面。”
“你説我爸爸精神不正常?”
雨兒嘆了一口氣:“對不起,我只是擔心你會不會也遺傳一些家族性的心理疾病。我沒有別的意思,也許米醫生説得對,在我們每一個人的心靈深處,都隱藏着一個魔鬼。或許,我的心裏也藏着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