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午。
12點30分——約定好的歸來時間。
二樓的某個房間裏,成立焦灼不安地踱着步,他特意將房門敞開,等待三組人馬的歸來。受傷的法國人亨利半躺着,伊蓮娜正用英語和他説話。廚房裏有瓶滿滿的液化氣,黃宛然清洗乾淨了鐵鍋,心裏盤算着給大家做什麼午餐。而她十五歲的女兒秋秋,孤獨地站在窗前,這心事重重的樣子,總讓她媽媽擔心。唐小甜不停地開關着手機,奢望能收到外面的信號,但永遠都是徒勞無功,只能靜靜地等待她的新郎楊謀。
成立回到廚房,看着三十八歲的妻子在準備碗筷。她的身體成熟而豐滿,又尚未發胖走形,那張臉依舊白嫩可人,渾身散發着這個年齡的女人難得的誘惑,就算是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也會心動吧。他心裏有些後悔,自己怎麼這幾年會忽視了身邊的美人?這種愧疚感從抵達泰國的那刻起,就不停地縈繞在腦海。他不禁伸手搭在妻子的腰上,輕聲説:“宛然,你辛苦了。”
但妻子立刻掙脱了他的手,厭惡地回了一句:“別碰我!”
“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的。”
黃宛然回頭衝了他一句:“要不是為了女兒,我才不會和你一起來泰國呢。”
“你聲音輕一點!在外面請給我一些面子好嗎?”
然而,廚房裏的聲音還是傳了出去,成立緊張地回過頭來,看到了女兒秋秋的臉。
這張十五歲的少女臉龐,完全繼承了她母親的特點,這總讓成立感到幾分不爽。他嚴厲地説:“秋秋,你又偷聽大人講話了!爸爸要説多少遍你才能學乖一點呢?”
但女兒只回答了一個字:“切!”
這輕蔑無比的“切”彷彿利刃,深深“切”入了父親的心。但成立並沒有對女兒發作,而是轉頭對黃宛然説:“這就是你教育出來的好女兒?”
“你想怎麼樣?”
黃宛然把秋秋拉到身邊,手裏的切菜刀還未放下。
妻子的這副架勢讓成立長嘆了一聲:“真是上輩子作孽了!”
他無奈地退出廚房,面色異常難看地穿過客廳,獨自走到門外點了根煙。指間的“555”香煙燃起火星,在黑暗的走廊裏如鬼火閃爍。眼前又浮起妻子剛才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剝光了的小偷——他承認自己是對不起妻子,但在這個社會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他已經四十三歲了,生活虧欠了他太多太多,他需要全部補償回來,趁着自己還腰纏萬貫的時候——
成立原來是電力局的工程師,十年前跳出國企自己創業,現在已擁有一家大型私有企業。他是公司最大的股東,僱用着上千名員工,在業內也算呼風喚雨的人物。年底他還準備控股一家水電站,那時他就能步入福布斯中國百富榜了,儘管他自己並不想要上榜。
在有億萬資產與豪宅跑車的同時,他也有不少的女人——即便妻子已經夠漂亮了。除了散佈在各地的小情人之外,他在蘇州和杭州的別墅裏,還包養着年輕美貌的“二奶”和“三奶”,最近又在深圳置了“四奶”。
兩年前黃宛然發現了丈夫的出軌行為,但她沒辦法阻止老公,又不能像其他女人那樣大哭大鬧。她也想過離婚,至少可以分走幾千萬的財產。但為了女兒秋秋她只能忍耐,表面上還維持着一個家庭的完整,所有眼淚只能往肚裏吞。成立當然也明白這一切,這個家庭早已死亡了。他不想和妻子吵架,妻子也是以冷戰來抗議。他一年難得回幾次家,等待他的都是寂靜無聲,就連過去最親的女兒,也幾乎不再與他説話了。
每次看到女兒的眼神,成立都會感到徹骨的恐懼,女兒真的恨自己嗎?不,他不想失去女兒的愛,自己欠下的債不能讓女兒來償還。於是,他決心帶女兒出過旅遊一次。
除了南極與北極,成立幾乎已去過地球上所有角落了。他準備了北歐四國遊、南非探險遊、阿根廷浪漫遊和南太平洋風情遊四套方案。但秋秋卻説出了泰國清邁這個地名——雖然泰國已是平民階層的旅遊目的地了,可去清邁的旅行團卻極少,也不知女兒是從哪裏知道這地方的。
女兒還有一個條件:必須帶着媽媽同行——成立覺得自己平時對不起妻子,這次也該補償一下了,説不定她還會回心轉意就此認命,承認男人在外面花心的權利,從而結束家庭冷戰狀態。
黃宛然一開始不想去泰國,她絲毫沒有同丈夫一起旅行的興趣——因為成立經常帶情婦出國旅遊。但她還是想到了秋秋,女兒應該有這樣的機會吧,做母親的也必須伴隨左右。至於老公就當他不存在好了,反正她也不會和他睡一張牀上。
就這樣,這一家三口出發了,成立訂了含有清邁遊的泰國旅行團。回想起上一次全家出遊,還是女兒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呢。
然而,一路上黃宛然還是極少與他説話,就連秋秋也更沉默寡言了。當前天早上抵達清邁時,成立就開始後悔不該來這裏了——女兒並沒有因此次旅行而開心,更沒有因此而與爸爸親近,那種隔閡與漠然似乎更深了。
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妻子和女兒會對自己怎麼樣?他已在沉思中吸完了三根煙。
突然,樓下響起了一片雜亂的腳步聲,將成立的注意力拉回到現實中。他馬上退入房間,撿起一個銅鑄啞鈴,準備隨時砸向不速之客。
當門口出現葉蕭的臉龐時,大家才鬆下了一口氣,接着是頂頂和屠男的臉。他們看起來還完好無損,只是屠男的臉色有些不對。伊蓮娜第一個問:“你們發現什麼了?”
“沒什麼,唯一有價值的是,我們知道了這座城市的名字——-南明市。”頂頂走進屋子深處看了看説:“其它兩組還沒回來嗎?”
話音未落,門外又響起一陣零亂的腳步聲,接着便是孫子楚的聲音:“我們回來了!”
正當大家七嘴八舌地談論之際,葉蕭卻擰起眉毛問:“第一組怎麼還沒回來呢?他們是最早出發的,而且童建國還開着汽車,不該比我們還晚到啊。”
唐小甜也焦急地喊起來:“是啊,這是怎麼回事呢?楊謀他們會不會出事?”
看來她真是一步都離不開自己的新郎,葉蕭淡淡地説:“別擔心,我先去巷口等他們。”
説罷他走出房間,頂頂、曆書、孫子楚都跟在身後,自然也少不了思君心切的唐小甜。
五個人走出寂靜的住宅樓,來到綠樹掩映的巷口,外面的街道依然死一般沉默,只能遠遠地眺望黑色的山巒。
他們焦慮地等了十幾分鍾,就連葉蕭都不太敢相信自己了,第一組真出事了?這時街道那頭傳來汽車的聲音,幾個人立即衝到街上,才發現了一輛汽車正快速駛來。
居然是輛白色的德國原產寶馬730!
寶馬車在葉蕭面前停下來,從車裏出來四個人,正是童建國、錢莫爭、玉靈和楊謀。
唐小甜撲入楊謀的懷抱,兩人個人差點摔在地上,童建國狡滑地笑道:“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
“哇,這是哪來的車啊?”
厲書圍繞着寶馬車看個不停,車上沾着厚厚的灰塵和污垢,早就可以送去洗車場了。錢莫爭也苦笑着説:“一言難盡啊,我們的破豐田把油燒完了,老童就在路邊找了這輛寶馬。”
孫子楚輕蔑地冷笑道:“他可真會偷車啊!”
童建國打開了寶馬的後備箱説:“小兄弟們過來幫個忙,裏面有很多好東西呢。”
大家聚攏過來一看,才發現裏面已是聚寶盆了——各種牌子的方便麪,精選泰國香米,罐裝肉類和蔬菜,鹽糖味精和食用油,進口巧克力和萬寶路香煙……甚至還有泰國產啤酒和歐洲產紅酒!整個後備箱都塞滿了,就連後座上都有一堆洗衣粉、洗髮水等日用消耗品。
“天哪,這是從哪來的?”
“路上我們發現了一個大賣場。”楊謀總算脱開了唐小甜,得意洋洋地説,“就像沃爾瑪和家樂福一樣,裏面的商品應有盡有——就是沒有人。”
孫子楚卻依然提不起精神:“要這些有什麼用?你們想在這裏長住嗎?”
“也許,我們確實需要這些。”頂頂異常冷靜地説,她回頭問童建國,“這些都能食用嗎?”
“都檢查過出廠日期和保質期了,車上的食品都在保質期以內,可以放心吃。”
厲書和錢莫爭已開始賣力地搬了,玉靈和楊謀也一起幫忙。幾個人捧着大包小包,發年貨似的向住宅樓走去。葉蕭拍了拍孫子楚的肩膀説:“大家都餓了,回去吃午飯吧。”
童建國就把寶馬車停在路邊,反正也只有他會開沒鑰匙的車。
眾人手忙腳亂地到了二樓,把留守部隊都嚇了一跳。他們把吃的東西都堆進了廚房,幸好這廚房足夠寬敞,否則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了。
正愁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黃宛然,看到這麼多熟食總算解了燃眉之急。錢莫爭和玉靈都走進廚房幫忙,液化氣燃起的火焰燒沸了大鍋,幾包方便麪都扔了進去。黃宛然不想讓大家吃罐裝菜,便用油鍋把熟菜炒了遍,看上去竟像新鮮蔬菜。錢莫爭一直給他打下手,這粗獷的野外攝影師居然也很細心,只是從來不和黃宛然説一句話,這樣的沉默被油鍋的聲音掩蓋了。玉靈也在一旁忙個不停,原來她從賣場那裏拿了上等咖哩,要為大家做幾個泰國菜。
雖然都已經餓了,大家狼吞虎嚥地吃下了這頓特殊的午餐,但吃完後心裏卻好不是滋味。並不是黃宛然他們做的不夠好,而是想起了各自的家裏——已經有二十四小時沒和國內的家人聯繫了,他們一定非常擔心吧,估計家裏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家人們給旅行社打電話了嗎?有沒有通知中國駐泰國大使館?清邁的警方有沒有出動來救他們?
不過——現在正巧是泰國政變,軍隊和警察忙着站崗放哨呢,誰還有空來管這些中國遊客呢?
“真倒黴啊!”
屠男本來還要吃第二碗麪的,卻推掉了手裏的碗。自上午從那商務樓裏出來,他的心情就越來越鬱悶,還差點開槍走火傷人。
“泄什麼氣?”孫子楚就看不起他那副樣子,輕蔑地説:“我們總有辦法的!”
“説來聽聽啊!”
孫子楚好像又有了主意:“中午我們已經發現很多了,雖然這座城市暫時還找不到人,但各種機構和設施都很齊全:葉蕭發現了商務樓和警察局,我們發現了醫院和關帝廟,而童建國發現了銀行和郵局。接下來可能還會發現更多——比如電信公司,電台或電視台!”
“電視台?”
“對,無論是電信公司還是電台或電視台,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與外界的信息聯繫!”
楊謀舉着DV對着他説:“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這裏的電話都不通,手機也沒有信號,連電力供應都沒有,怎麼與外界聯繫呢?”
“也許有衞星電視或電話收發設備?甚至是國際海事電話?這個你應該比我懂吧。就算沒有交流電,我們也可以用電池的直流電!這裏的每輛汽車裏都有蓄電池供我們使用。”
在電視台當紀錄片導演的楊謀細想了片刻,覺得孫子楚的建議確實有道理,便點了點頭説,“我們趕快出發吧,這裏一定有電台或電視台的。”
葉蕭卻保持着沉默,頂頂悄悄捅了捅他説:“你不説話嗎?”
他還是呆了片刻才説:“好吧,下午兩點出發。”
二
南明。
2006年9月25日,下午兩點。
旅行團按照上午的分配,分成三組人馬出去尋找衞星通信設備。成立、黃宛然、秋秋、伊蓮娜、唐小甜和法國人亨利依然留守在住宅區樓二層——這已是他們的大本營了。
第一組仍然是童建國、錢莫爭、玉靈、楊謀四個人,像出去兜風似的坐上了寶馬,由童建國開向上午走過的那條路。
天空依然不見太陽,楊謀坐在後排端着DV,不斷攝下週邊的街景。剛才唐小甜纏着他不讓他走,但是他還是抱歉地離開了新娘。寶馬很快開到那條繁華的大街,旁邊是銀行、郵局、餐館和店鋪。玉靈一直記着走過的路,以免回來的時候迷失方向。這條寬敞的馬路很長,車子開了十幾分鍾後,來到一個巨大的十字路口。
路口是個街心花園似的轉盤,在綠樹與落花叢中,隱隱可見一個黑衣人站在裏面。
黑衣人。
童建國也見到那個人影了,便把車子停在轉盤上。錢莫爭第一個跳下車,衝向在這裏見到的第一個人。
玉靈和楊謀也緊跟着他,穿過長滿野草的街心花園小徑,已經清楚地看到了那個黑衣人背影,如同雕塑般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
“喂,對不起!”
錢莫爭先向那個人打了聲招呼,便轉到了黑衣人的面前。
那個人依然不動,臉上如雕塑般凝固着笑容。
事實上他就是雕塑。
“哎,我們真是瞎起勁啊,原來是街心花園的雕塑!”
楊謀無奈地喊道,DV鏡頭仍然對準了雕塑——這是一尊與真人大小相等的銅像,所以後背看起來像個黑衣人,雕塑明顯長着中國人的臉,戴着頂美式的大蓋帽,穿着一身筆挺的軍裝,皮帶上還彆着把手槍——竟像抗戰時期國民黨軍官的裝束。
黑色的銅像似有些年頭了,風吹雨打中有些銅鏽,但仍難掩蓋雕像的神氣。特別是那銅鑄的雙眼,炯炯有神直視前方,彷彿隨時都會變成真人。再看那張臉的年紀,不超過三十歲的樣子,英姿勃發令人景仰。
銅像腳下有塊大理石碑,上面刻着一行字——
馬潛龍(民國九年~民國八十九年)紀念像
除此就沒有其他的文字了,雕像正處於大轉盤的中央,四周都是綠樹和小徑,就像其他城市的雕塑——至少不是墓地,誰都不會把值得雕塑紀念的人物埋在街心花園。
“馬潛龍?”錢莫爭困惑地念道,“從沒聽説過這個名字?他究竟是什麼人,值得在這裏雕像紀念呢?”
這時童建國的情緒卻有些激動,他大步走到雕像跟前,直視着銅像的雙眼,嘴裏默默地説:“馬潛龍——我終於找到你了!”
端着DV的楊謀立刻問道:“你在説什麼?”
“不,沒什麼。”
“你知道這個馬潛龍嗎?”
童建國卻不置可否地轉身離開了,淡淡地説道:“這裏沒什麼可看的,我們快點尋找衞星收發設備吧。”
楊謀他們只得離開街心花園的雕像,回到轉盤旁的寶馬車上。童建國沿着轉盤左拐向西開去説:“注意路邊房子的樓頂,看看有沒有衞星的‘大鍋’。”
這條路同樣也很寬敞,路邊大多是五層以上的樓房。一個個豎直的招牌掛在外牆,寫滿了繁體中文的店名和廣告,開頭大多是“南明”兩個字。
幾分鐘後,玉靈突然大叫了起來:“看,那個樓頂是什麼?”
寶馬車停了下來,大家跳下車看着左側一幢大樓。居然有十二層高,與周圍相比是鶴立雞羣。頂樓有個發射塔似的鋼鐵支架,又高高地生出來十幾米。楊謀在樓下用DV仰拍,鏡頭裏還有幾分氣派。
再看大樓門口掛的兩塊牌子:南明電視台、南明電台。
“終於找到了!”
錢莫爭使勁拍了下手掌,就要往大樓裏面衝去,童建國卻喊道:“等一等!”
玉靈不解地問:“這棟樓有危險嗎?”
在大家發愣的時候,童建國走到路邊,這裏停着幾輛汽車。他打開車前蓋,搬出一個正方形的東西。”
“蓄電池!”
錢莫爭總算明白他的用意了,在沒有電源的情況下,用汽車裏的蓄電池是唯一的辦法。接着,童建國又如法炮製地卸下三輛車的蓄電池,這樣四個人每人手裏都捧着一個。
“要發動上面那個傢伙,也許還需要更多的電力!”
童建國仰頭看着樓頂的發射塔,便捧着蓄電池衝進大樓。其他人也緊隨其後,只是手裏的蓄電池讓大家都很小心,特別是嬌小的玉靈有些吃力,楊謀只好扶她一把。
電梯當然不能使用了,只能艱難地爬上樓梯。每走一層,童建國都會讓大家停下,由他到走廊裏去查看一番。他在三樓發現了一個直播大廳,看來是搞什麼綜藝節目的,燈光、舞台等設備都很齊全,後台甚至還有專業的化裝用品。
電視台工作的楊謀最熟悉不過了,他在控制室裏找到了很多器材,其中有許多錄像母帶——或許能從錄像帶裏發現什麼?他把這些帶子裝進一個大包,吃力地斜挎在肩膀上。
離開這一層,四個人又艱難地爬到十二層,手裏還捧着重重的蓄電池,每個人都累得氣喘吁吁了。好不容易找到通往天台的小門,他們才小心地爬到了樓頂——全城的至高點。
這幢十二層的大樓,雖然在國內的大城市算小兒科,在這裏卻是“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俯瞰整個城市,唯有西南片有座差不多高的樓,但樓頂沒有電視塔。
從頂上眺望下來的感覺,完全不同於站在地面上的無助。每個人的信心又增加了,至少可以一窺城市的全貌,免得在迷宮裏轉圈心裏沒底。這城市比想象中要大,四周全被巍峨的羣山環抱,竟找不到一處缺口,是個典型的封閉型盆地。
這裏是全城的正北部,正南幾公里外隱約可見進城的路,盤旋曲折深入山坡,直到那致命的隧道口。在城市中心似乎還有個廣場,但被樓房遮擋看不清楚。城市西部有個橢圓形的建築,奇形怪狀難以分辨。樓房與街道中有許多茂密的樹冠,有的地方綠樹還很密集,可能是公園或街心花園。
山雨欲來風滿樓——烏雲就像覆蓋在頭頂上一樣。除了樓頂呼嘯的風聲外,聽不到絲毫的動靜,也看不到任何的燈光,沒有人煙活動的跡象。這裏的人究竟到哪裏去了呢?又一陣大風夾着雨點吹來,還好楊謀用力抓住了玉靈,否則瘦小的她真要被風吹下去了。玉靈痴痴地看着遠方的山巔,不知再隔幾座大山才能回到她家?
童建國走到電視發射塔下,這個鋼鐵結構的傢伙,竟有幾分像微縮的埃菲爾鐵塔,豎在這十二樓的天台上,卻異常醜陋礙眼。旁邊還有幾個衞星收發裝置,巨大的鐵鍋面對蒼穹,不知能否收到太空信號。楊謀也走上來了,和童建國仔細檢查電源系統。雖然完全沒有電力,但他們還是試着把蓄電池搬過來。天台上搭了個小房間,裏面有電源線、變壓器等設備。楊謀小心地啓動了蓄電池,通過變壓器傳輸到衞星接收器上。
等待了幾十秒後,接收器的信號燈突然閃爍起來,大家都睜大了眼睛——衞星正在接收信號!
同時,空中的烏雲更加密集,密集的雨點已打了下來。
但楊謀難掩興奮地喊道:“我們有救了!既然可以接收信號,我們就能向外傳送信號!”
他們用塑料布蓋住蓄電池,免得被雨水打濕,然後在大雨傾盆之前衝下天台,跑回十二樓的走廊裏。根據楊謀在電視台的經驗,這裏通常會有衞星信號的控制室。
果然,他們找到了控制室,電流通過樓頂傳下來,許多信號燈都亮了。錢莫爭在非洲拍攝獅子時,曾用過個人衞星設備。他自告奮勇來進行調試,這時屏幕也亮了起來,在電磁波的雪花飄過之後,隱隱出現了一些人影——是不是救援隊呢?
屏幕上的人影越來越清晰,直到一張美國人的臉映出——楊謀覺得這張臉好眼熟,接着屏幕上出現了一片操場,一夥美國人在用英語交談着,旁邊還有兩個穿着制服的人。接着,那個美國人對着鏡頭説了一串英文,後面穿制服的人似乎掏出了槍。
正當四個人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時,楊謀卻恍然大悟,“該死的!”
“怎麼了?”
“這是衞星電視轉播,美國最牛的電視劇集——《越獄》。”
原來屏幕上出現的那個人,正是《越獄》的男主角Michael。錢莫爭也看過這個電視劇,他嚇得差點沒從椅子上摔下來。
童建國卻在鼓勵他們:“能收到衞星電視就是好事,我們再試一下。”
窗外已是狂風大作,烏雲裏滾動着沉悶的雷聲。
錢莫爭再度鎮定下來,小心地調試着各種信號,屏幕上的《越獄》也漸漸變成了雪花。他點點頭説:“已經可以向外發送信號了!”
大家的心又一次懸了起來,屏幕上出現了一串模糊的影像,接着便聽到了一些聲音,似乎是用英文在問話。錢莫爭立即抓過話筒,用英文説了一大串求援的話。但對方表示沒有聽清楚,他只能又再説一遍。
“有救了!”
楊謀興奮地跳了起來,連DV也忘記打開了。
正當這萬分要緊的關頭,上面傳來一陣劇烈的響聲,接着錢莫爭眼前的屏幕便爆炸了!
在無數火花飛濺之中,大家下意識地趴倒在地上。房間裏瀰漫着一股嗆鼻的刺激氣味,屏幕的玻璃碴子炸得到處都是。玉靈嚇得都快哭了出來,楊謀只能用整個身體護着她。
幾秒鐘後,硝煙繼續瀰漫。楊謀艱難地睜開眼睛,用手電照了照黑暗的四周,只見錢莫爭的臉已經被燻黑了,幸好還沒有流血受傷。楊謀將玉靈也拉了起來,屋子裏已面目全非,所有的電子設備都被燒壞了。
“天哪,這是怎麼回事?”
錢莫爭顧不得擦臉,氣得差點要吐血,剛才都已經連接上了,卻在這節骨眼上功敗垂成!這下再也無法與外界聯絡了。
還好四個人都沒有受傷,但剛才險些要送命了。到底薑還是老的辣,童建國保持鎮定説:“我們上頂樓去看看!”
於是,四個人又衝到十二樓的天台上。那上面已是狂風暴雨大作了,天空中不斷閃爍着電光。而巨大的電視發射塔已經傾倒在地,鋼鐵支架發出金屬燒化的難聞氣味。那些衞星接收器已炸得粉碎,地上佈滿各種金屬碎片,蓄電池裏的化學液體隨着雨水而奔流。
童建國絕望地仰起頭説:“原來是閃電!”
“剛才電視塔遭到雷擊了?”
大雨讓他們渾身都浸濕了,錢莫爭面如土色地看着這一切——如此嚴重的雷擊,足以造成極其嚴重的後果,他們四人能活下來,也算是個奇蹟了!
空中又是一聲巨大的雷鳴。
楊謀卻在恐懼地思考:“這個大樓該有避雷針的啊?”
“理論上是這樣,但也許這就是我們的天命吧。”童建國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們快點下去吧,在這裏非常危險,可能還會有雷擊下來。”
大家又都衝下了天台,再也不敢停留在這鬼地方,沿着消防樓梯跑了下去。
楊謀的挎包裏還有十幾盒小錄像帶。而玉靈的筒裙全都濕透了,楊謀便脱下自己的襯衫,披在了玉靈身上。
他們大汗淋漓地跑下十二層樓,祈求着自己不要着涼,便衝出了電視大樓直奔寶馬車。
三萬英尺之上,依然電閃雷鳴……
三
第二組。
在那個驚雷劈下來的同時,葉蕭見到了一個神秘的人影——
大雨瀰漫在空城的街道上。第二組的葉蕭、頂頂和屠男,在傘下絕望地掃視着雨幕。
他們沿着中午走過的路線,一直走到城市的最西邊,又折回去到一個十字路口,左拐向北走了半個小時。屠男一路上都在抱怨,直到大雨瓢潑而下,幸好路邊有個小超市,他們進去每人“借”了一把傘。
葉蕭擔心頂頂會不會着涼,但這女生滿不在乎地回答:“別管我,我能照顧好自己。”
“切,你怎麼不關心一下我呢?”
屠男摘下墨鏡露出一雙黑眼圈,他已經瑟瑟發抖了。
但葉蕭並不理睬他,警覺地把目光投向馬路另一邊。那是個幽深的小巷子,兩邊都是茂密的花園。
雖然大雨遮擋着視線,但巷子裏仍閃現出一個人影。
葉蕭的心猛烈地顫了一下,葉蕭毫無疑問地確定,這並非是自己的幻覺,也不是其他什麼東西,而就是一個人。
二十多個小時來,他在這座空城裏見到的第一個陌生人。
你是誰?
葉蕭飛奔着衝向巷口,頂頂和屠男還摸不着頭腦,也只能緊緊跟在後面。
越過四周飛濺的雨花,那人影越來越清晰了,小小的身體像個女孩子,裙襬在雨中微微飄動,一頂黑色的雨傘覆蓋着她。
就是她——葉蕭越跑越快,腳底濺起的水打濕了頂頂和屠男的衣服。
然而,當他跑到巷口的時候,那個撐着黑傘的女孩卻消失了。
葉蕭雖然目瞪口呆,但他相信自己絕對沒有看錯。頂頂和屠男也跑到了身邊,兩人異口同聲地説:“那個女孩是誰?”
果然,他們兩個人也看到了!葉蕭瞬間想起今天早上,在加油站的對面,唐小甜説她看到了一個女孩,也是在一個類似的小巷裏——正是這女孩吸引他們離開加油站,從而躲開了那可怕的大爆炸!
早上,其實是她救了葉蕭他們的命。
難道就是剛才那神秘的女孩嗎?
不,不能再讓她逃走了。
葉蕭向小巷深處衝去,看到右側有一條岔路,視線盡頭是個黑色的傘影。
“在這裏!”
他招呼着頂頂和屠男跟上,三個人迅速地跑進去。小巷兩側是住家的圍牆,都是獨立的兩層小樓。
黑色的雨傘漸漸要被追上了,傘下女孩的背影也越發清晰。
三人的心跳驟然加快,絲毫顧不得雨水濺濕自己,屠男還扯着嗓子大喊:“喂!站住!”
但那女孩反而加快了腳步,葉蕭拼命地向前跑去,但水花模糊了他的視線,怎麼也抓不到眼前的女孩。
突然,黑傘下的女孩回過了頭來。
時間在雨中凝固。
葉蕭看到了那張二十歲的臉,同時腦中浮起某部小説裏的文字——
“記得小時候看白話本聊齋,每當讀到《聶小倩》時,眼前就會浮現起一個古裝女子的形象:她無聲無息地出沒於古老寺廟中,有着披肩的烏黑長髮,纖細修長的腰肢,美麗狐仙似的瓜子臉,還有一雙春天池塘般的眼睛,最誘人的是她眼神里淡淡的憂傷,彷彿是微微劃過水面的漣漪——”
空城裏的聶小倩。
雨中初綻的花骨朵。
就是她。
她穿着的碎花布子的衣裙已被雨水弄髒了,細細的髮絲粘在臉上,紅唇緊緊地抿着,還有一對無限驚恐的眼睛。
黑色雨傘下的幽靈?
葉蕭他們三個都怔住了,像被電流觸過全身似的,在狹窄的空城雨巷裏,在戴望舒筆下的詩意裏——她是誰?
第一個回過神來的是頂頂,她衝上去一步要抓住那女孩,沒想到對方輕巧地一閃身,便消失在旁邊的一條岔路中了。
葉蕭和屠男也緊跟了上去,沒想到斜刺裏衝出來一個黑色的東西,在雨中向他們狂吠。
是一條狗。
不,是一條純種的德國黑背,體形非常巨大,氣勢洶洶地攔在了他們身前。
屠男幾乎被嚇趴到地上了,葉蕭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眼前這黑傢伙發起火來可不是好玩的。這狹窄的巷道根本無處逃生,三人只能緩緩地後退幾步。
這東西是從哪裏竄出來的?是來保護那神秘女孩的嗎?
狼狗的眼球放射出精光,要比路上遇到的山魈還要可怕,嘴巴里隱隱露出森白的利齒,唾液隨着雨水而滑落。
但葉蕭緊緊抓着頂頂的手,輕聲説:“別怕!”
狼狗也盯着他們的眼睛,卻突然轉身回頭跑去。葉蕭則緊緊跟在狼狗的身後,屠男喊了一聲:“你不要命啦?”
頂頂猶豫了兩秒便跟了上去,屠男也不敢一個人站在原地,只得繼續跟着狼狗走。
狼狗四腳濺起無數雨水,長尾巴半夾在股間,很快帶着他們衝出了小巷。眼前一下子變得豁然開朗,一排巨大的建築物橫了出來。
居然是個體育場!
三人目瞪口呆地衝出小巷,只隔着一條小馬路,便是橢圓形的體育場外立面了。高大的鋼筋水泥支架有十幾米高,裏面就是大看台了。
狼狗竄進體育場一道敞開的門。
葉蕭和頂頂也飛奔了進去,身後只聽到屠男的叫聲:“喂,等等我,我跑不動了。”
但他們並沒有絲毫等待,徑直穿過體育場裏的門洞,迎面就是一條紅色的跑道。
兩人一口氣衝到跑道上,對面就是一片綠油油的足球場,瘋長的草幾乎有膝蓋那麼高,簡直可以藏進一個人了。
“狗呢?”
頂頂焦急地向四方張望,回頭見到了宏偉的球場看台——全是橙色的座位,如波浪般延伸到高處,上面有巨大的頂篷遮擋着雨,整整一圈環繞着體育場,至少能坐三萬人吧!
“天哪!”
正當她被這場面震懾住時,跑道盡頭又出現了那條狼狗。
狼狗旁邊站着那黑傘女孩。
一條狗,一個人,一頂傘。
葉蕭也看到了這一幕,跑道那端的女孩筆直地站着,而那條狼狗也不再兇猛,竟如寵物狗般安靜聽話。
為什麼要把他們引到這裏來?葉蕭和頂頂緩步向前走去,雨水濺落在跑道上,又迅速地滲透下去。
對面女孩的目光直視着他們——真不可思議,如此柔弱的二十歲女孩,居然養一條那麼兇猛的大狼狗,估計狗的體重要超過她本人吧?
當兩人靠近到她十米遠處,女孩扭頭鑽進了旁邊的小門,狼狗也緊緊跟隨着主人。
“別走!你是誰?”
頂頂着急地大喊起來,她第一個衝到了小門口,但裏面卻是黑壓壓一片,不知道藏了些什麼東西。
葉蕭緊緊拽住她的手説:“不要進去,裏面可能有危險!”
頂頂喘着粗氣停下了,睜大眼睛回頭説:“她究竟是誰?”
“天知道。”
她盯着那黑黑的小門,裏面什麼聲音都沒有,那一人一犬就像蒸發了似的。
葉蕭忽然想起了什麼:“屠男呢?”
身後是空空蕩蕩的跑道和球場,哪裏有什麼屠男的身影。
兩人又衝到了體育場入口,外面也沒有屠男的影子。頂頂大叫了幾聲:“屠男!屠男!”
聲音在巨大的球場內迴盪,但並沒有失蹤者的回答。
葉蕭仔細想着剛才發生的一切,他和頂頂追逐着那條狼狗,衝進了這神秘莫測的體育場,而屠男則在後面叫跑不動了。然後就聽不到屠男的聲音了,他可能也跟着跑進來了,但怎麼會見不到他呢?就算他仍然留在外邊,也不可能走遠的啊!
他們撐着雨傘四處尋找屠男,但偌大的場內只有他們自己的身影。
“他失蹤了?”
頂頂緊緊握起了拳頭,猜測屠男可能遭到的危險。
難道剛才那條狼狗,只是為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將葉蕭和頂頂帶到球場裏,趁着屠男落單的機會下手?
“調虎離山?”
“可究竟又是誰幹的呢?”
葉蕭猛搖着頭:“不,不可能是那個女孩。”
“他會不會到看台上去了?”
頂頂焦灼地回頭望着看台,三萬個座位藏個把人實在太容易了。於是,葉蕭跟着她跳過隔離溝,從一個垂直的梯子爬上看台。
雖然頂上有天棚,但座位上還是有些積水,他們仔細地掃視着周圍,見不到任何有人的跡象。
兩人沿着階梯一直往上爬,一直爬到整個看台最高的位置,從這裏可以俯瞰整個球場。頂頂手搭涼蓬四下張望,雨水似乎減弱了一些,但雨霧模糊了視野,對面的座位看得不是很清楚。
“也許,屠男也在焦急地找我們吧。”
葉蕭無奈地嘆了口氣,找了個相對乾淨的位子坐下。頂頂也感到疲憊不堪了,索性坐在了他的身邊。
一分鐘過去了,兩人保持着沉默,一起呆呆地看着球場,雨水從天棚上落下來,洋洋灑灑地飄在茂盛的草地上。
還是頂頂率先打破了寂靜:“看來南明市並不是空無一人的。”
“嗯,至少還有一個年輕女生。”
“還有她的狗。”
頂頂苦笑一聲:“這麼説來也不算是件壞事——起碼這裏還有人活着,並非被死亡統治的人間地獄。”
“只是看到她的一剎那,那種感覺真是好奇怪啊,似乎很早就見到過。”
“啊,你也有這樣的感覺?”
葉蕭點了點頭,眯起眼睛説:“我們一定要把她搞清楚!”
又是片刻的沉默後,頂頂説話了:“我讀過很多關於你的故事。”
“哦,很多人都讀過了。”
她沒想到葉蕭會如此平靜,似乎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於是她的膽子更大了:“你知道嗎?你讓我感到很失望。”
“哦,是嗎?”
他依然是滿不在乎地回答,好像只是在敷衍了事。
體育場裏的雨越來越小了,坐在看台最上端的頂頂,也開始咄咄逼人起來:“書裏的你非常堅強,沒有你做不到的事情,你是個很優秀的警官。但現在你卻打不起精神,所有的事情你都會害怕,就和屠男那樣的傢伙沒什麼區別。”
“你是説我平庸?”葉蕭輕輕嘆了一聲,仰望球場上方橢圓形的天空,“沒錯,世界上每個人都很平凡,我也是。”
頂頂低下頭有些難過,幾天前抵達曼谷時她驚訝地發現,旅行團里居然有一位小説中的人物——葉蕭警官,那些故事都是真實的?
但現在她的心卻涼了:“可能是我想當然了。”
“我可沒有書裏寫得那麼厲害,請不要相信那些小説。我只是個平凡而普通的男人,希望過寧靜安詳的生活——只是許多突如其來的意外,和不可思議的恐懼事件,總是打破我們原本安穩的生活,而我作為警察則必須要捲入其中。”
“這不是你想要做的事情嗎?”
葉蕭緊盯着她的眼睛,冷冷地回答:“你怎麼好像記者採訪似的?”
“對不起。”
頂頂彷彿受到了委屈,眼前這個年輕的男人,雖然只有二十九歲,心卻已經像四十歲的人了。
坐在空曠的看台上,兩人又一次無語。天棚上落下的雨點敲打着跑道,在巨大的體育場裏形成奇異的共鳴——似乎還有兩支足球隊在綠茵場上廝殺,他們身邊坐滿了狂熱的球迷,紛紛揮舞着旗幟和綵帶。
他們是為南明隊加油嗎?主教練是誰?主力前鋒是誰?守門員是誰?時間在緩緩地倒流,從消失的人們到喧鬧的城市,一切都是為葉蕭準備的?
突然,他激動地站起來説:“我們下去找屠男!”
頂頂看到他的眼睛裏充滿了殺氣。
四
雨停了。
第三組,孫子楚、林君如和厲書,他們已在書店避雨許久了。一個鐘頭前,他們三個沿着中午走過的老路,越過那座充滿死屍的醫院,一步步深入全城的中心。突如其來,電閃雷鳴,一場瓢潑大雨落到頭頂,只能狼狽地找地方躲雨。正好林君如發現街邊有一個書店,幾人便衝進這黑色的小屋。
這間書店的門面不大,裝飾着黑色的古樸外牆,看上去更像檔案館或研究會之類的機構。小小的櫥窗裏陳列着一些舊版書,其中一半都是外文書。書店的名字很別緻,叫“西西弗書店”,更古怪的是門牌號碼——查令十字街84號。
厲書在門牌前停頓了一下,彷彿回到了倫敦的街頭,那一封封感人至深的書信,難道是寄到這偏遠的泰北山城來了?
“你還在外面淋什麼雨啊!”
孫子楚一把將他拉進書店,厲書的眼裏卻滿是不可思議——幾十平方米的店面,黑色的木架上擺放着各類書籍。書本如軍隊般整齊有序地列陣,似乎剛剛開張迎接客人,店員就站在收銀台後面靦腆地微笑。
“查令十字街84號——CharingCrossRoad。”厲書連英文街名都念了出來,用朝聖者般的語氣説,“這條街在倫敦,1949年紐約女子海蓮·漢芙為尋找絕版書,給倫敦查令十字街84號舊書店的老闆弗蘭克·德爾寫了一封信,兩人從此隔着大西洋鴻雁往來二十年。”
“像古典版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林君如想起六年前在台北——那年她剛考進台大,為了得到痞子蔡的一本簽名書,在烈日下站了兩個鐘頭。
“貧困的海蓮·漢芙終身未嫁,二十年後她將書信結集出版,意外地成為暢銷書,才得以前往倫敦。然而,當她來到魂牽夢縈的查令十字街84號時,弗蘭克已因病去世了。這個故事被拍成過電影,安東尼·霍普金斯主演。至今還有很多書迷情侶,相約在那個門牌前接吻。”
林君如趕緊皺起了眉頭説:“拜託別吻我。”
“我是搞出版的,今年去倫敦參加國際書展,還特地尋找過查令十字街84號——沒想到早已物是人非,書店原址變成了一家必勝客。”
厲書説着又看着書架,大部分是台灣出版的中文繁體字,也有一小部分是大陸出的簡體書。這個書店以文學書為主,還有些人文科類的,經管書非常少,而大陸常見的教材教輔書,在這裏則毫無蹤影。
不知道這些書是從哪個渠道進來的。他翻了翻書的版權頁,大多是2004年及以前出版的。少數有幾本擺在醒目的位置,是2005年上半年出版的,但沒有發現2006年版的新書。
有個書架專賣外文書,香港的書店裏都有這種地方,他看到了丹·布朗的《達·芬奇密碼》原版書,還有奧爾罕·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紅》的英文版。書店最深處的一個書架,裝飾得考究華麗,簡直像維多利亞時代的古物。上面放着珍貴的舊版和絕版書,書店的主人有收藏的習慣吧。
外面的世界正豪雨傾缸,小小的書店裏也充滿了潮濕氣息。若是平常這樣的雨天,孫子楚倒樂意在書店裏消磨時光,現在卻感到掉進了陷阱,完全沒有心思看書。林君如居然找了把椅子坐下,悠閒地讀起了一本成英姝的書,就差再燒一壺咖啡了。厲書跑到英文書架前,他的英文是旅行團裏除了伊蓮娜外最好的。還有些國內不易見到的外版書,讓他的心也癢了起來。
孫子楚在書店裏轉了一個鐘頭,等到雷陣雨停了,急忙招呼林君如和厲書出去。在他們走出書店門口的剎那,眼角瞟到一疊文件——居然是地圖。
在進門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有幾十張世界各國的地圖,大多是台灣和泰國出版的。但唯獨有一張讓三個人驚訝萬分,那是南明市政府發行的南明市地圖。
孫子楚重重拍了一下手掌,比起那些珍貴的絕版書起來,這本地圖才是他們的無價之寶呢!
他輕輕展開地圖,油墨味充塞於鼻息,一條條線構成的街道,以及整個城市的全貌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