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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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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irandawarning

    你有權保持沉默。你所説的一切將被作為呈堂證供。你有權請律師。如果你請不起律師,法庭可以為你指定一名。

    ——米蘭達警告

    我有權保持沉默。

    沉默……

    仰頭對着潮濕的天花板,一隻蟑螂緩緩爬過,忽然有些羨慕這小動物,無論它在什麼骯髒地方,至少要比我自由與幸福很多。低頭看着自己的手銬,將雙手牢牢綁在一起。我已換上一身藍衣,屁股下一張破舊的椅子,三面陰暗的牆壁,另外一面是警察局的大辦公室。當中隔着一道厚厚的玻璃,傳來剛被抓的搶劫犯的叫嚷聲,還有黑白雙煞得意的大笑,這下他倆可立下了大功一件。

    終於,緊鎖的防彈玻璃門被打開,一個穿着西裝的中年白人進來,小心翼翼地坐下打量我一番才説:“高先生,你會説英語嗎?”

    “會!”這是十個小時以來,我第一次開口説話,“你是法庭給我指定的律師嗎?”

    “是,我是史密斯律師。高先生,你很可能被指控犯有一級謀殺罪,現在請把你知道的所有情況告訴我。”

    “我沒有殺人!”

    “好的,能否説得更詳細一些?”

    “對不起,我只能説我是一個陰謀的犧牲品。當我走進房間時他已經死了,隨後我就被警察發現。”

    “但你手裏握着一把刀,經檢驗就是導致受害人死亡的兇器,還有你的身上有大量死者的血跡,這些都是對你很不利的證據。”

    我咬緊着牙關:“我沒有殺人!”

    “高先生,你認識死者嗎?”

    我當然認識常青,但怎麼解釋我與常青的關係呢?是古英雄與常青的賢侄與世伯?還是高能與藍衣社的世代仇敵?現在殺人嫌疑犯是高能,不是那個揹負着使命的古英雄!

    “對不起,無可奉告。”

    “高先生,我對你的態度很遺憾,我是你的辯護律師,是來幫助你的,你應該告訴我一切。你的護照顯示,兩天前你剛從洛杉磯入境美國,也是你第一次來美國。我也查詢了你的簽證資料,顯然你還沒來得及開始考察。”

    又一個要命的問題,所有的簽證邀請都是常青幫我辦的,現在他已躺進了停屍房,而警察認為是我殺死了他,除非他能死而復生,否則誰都説不清楚。

    看到我一直不回答,律師繼續問:“高先生,能否告訴我,你來美國的真實目的?否則,陪審團很可能認為你來美國就是要謀殺常青。”

    我來美國的真實目的?以高能的身份與天空集團大老闆高思國見面,但是我可以把這個秘密説出去嗎?就算説了會有人相信嗎?高思國根本就不在那個破房間裏,連他的鬼影子都沒見到!誰會相信堂堂的美國億萬富翁,會在馬丁?路德市這樣的鬼地方,與一箇中國的窮小子見面?就算我説自己是高思國的侄子,可誰又能為我證明呢?

    “不,我不能説,但我來美國肯定不是來殺人的!”

    “很抱歉,如果你不能説出原因,我為你辯護成功的可能性就非常小了。”

    小小的房間內氣氛很是僵硬,大概他平時的服務對象,也僅限於付不起律師費的小偷強盜,像我這種動機不明的殺人嫌疑犯,也讓他一籌莫展。

    還是我先打破僵局:“請告訴我,為什麼當我剛要離開時,警察就出現在了大樓裏?”

    “有人撥打911報警,説那棟樓的513房可能發生命案。逮捕你的兩位警察,在兩分鐘內趕到案發地,正好碰到你渾身是血拿着刀子衝向電梯。”

    “是誰打電話報警的?一定是那個人陷害我的!”

    “不知道,是個匿名電話,來自樓下的公用電話亭。警方判斷也許是有人在樓下,聽到了死者被殺的慘叫。”

    “可是沒人看到我殺人!”我低頭用中文對自己説,“我沒殺人!”

    “高先生,所有證據都對你非常不利。警方檢查過死者的手機,發現他生前最後一次通話記錄,就是你的手機號碼!”

    沒錯,在洛杉磯起飛之前,我才接到常青打來的電話,這通電話也成了我的殺人證據?

    “毫無疑問,你一定認識死者,你們的最後一次通話,確定了他所在的位置,所以你就到馬丁?路德市來找他了。”

    這話好像已經斷定我是兇手了,我不禁發怒道:“你是辯護律師還是檢察官?”

    “對不起,我説的是警方手中的證據,這些證據很可能決定陪審團的意見。還有,法醫已完成了對死者的檢驗,死因是心臟被鋭器戳穿,兇器就是你手中的尖刀,死亡時間在昨晚二十一點左右——你被捕之前十分鐘,警方認為你完全具備作案時間與條件。”

    “住嘴!”

    我仰起頭盯着律師的眼睛,直接看到了他的心裏話——

    “中國人,根據我的經驗判斷,你就是殺人兇手!你沒辦法為自己解釋,連編個謊話的勇氣都沒有。大概死者生前與你有仇,你騙得了邀請函與簽證,飛到美國來殺人報仇吧!”

    讀心術……

    “史密斯先生,我想要更換辯護律師。”

    不需要再猶豫了,我不能讓這位律師先生,把我“辯護”到電椅上!

    律師的臉色一變:“高先生,我是法庭指定的律師。”

    “前提是我沒有錢請律師,其實我可以請到最好的律師。”

    “好吧,既然你不需要我了,那我先告辭了,請保重!”

    當他打開防彈玻璃門,我卻喊了一聲:“等一等,我有權利打電話嗎?就打一個電話!”

    律師點了點頭,似乎對我的眼神感到恐懼,便重重地關上了門。

    我獨自被關着,回想噩夢般的昨晚——在那棟鬼樓似的公寓,我發現常青死在血泊之中,當我慌亂之中衝向電梯,卻被兩個警察抓個正着。他們用槍指着我的頭,並把我的雙手銬起來,向我宣讀“你有權保持沉默……”的米蘭達警告。

    於是我保持沉默,既然這是我的權利。

    大批警察趕到兇案現場,當我被押解到樓下,卻再也見不到所謂的“吳秘書”。只有我的行李留在路邊,與我一同被送回警局。

    沒錯,這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陷阱,一個當代版的“白虎節堂”事件!

    一路上沒有説話,根本不知該如何解釋!我怎會出現在兇殺現場?因為打醬油路過嗎?

    警方認為我不會英語,關進這間小屋以後,除了給我送兩次牢飯,就再沒來審問過我。孤獨地度過漫漫長夜,直到今天清晨,才有這位指定的史密斯律師姍姍來遲。

    突然,一個警察進來打斷了我的回憶:“律師説你要打電話?”

    我點了點頭。

    “給你三分鐘,只准打一個!”

    警察把我帶出小屋,來到隔壁的一張桌子前,讓我戴着手銬打電話。

    想了十秒鐘,我撥通了一箇中國的手機號碼。

    不是媽媽,而是另一個女人的手機。

    她的名字叫莫妮卡。

    二十四小時後。

    美國,阿爾斯蘭州,馬丁?路德市。

    不再是警察局的小房間,我被轉移到州立看守所。經過一番可恥的檢查,與搶劫犯和強姦犯關在一起。我拒絕與任何人説話,即便是那些狂躁兇殘的傢伙,新人通常會挨他們的拳頭,或者遭到更悲慘的侮辱。

    然而,我的沉默讓“室友”們感到害怕,從一個慣犯的眼睛裏,讀心術發現:“這個中國人怎麼一句話都不説?他會不會有武功?像李小龍那樣,要麼不説話,要麼就把我打個半死?”

    感謝香港功夫電影,他們居然不敢對我怎麼樣。我一直蜷縮在牀鋪上,在半睡半醒之間,度過了被捕後的第二夜。

    清晨,有個獄警打開房門,叫着我的名字説:“高能,有人來看你!”

    我困惑地走出班房,來到探望室,一個年輕的女子正等着我。

    又是那張混血的面孔,栗色波浪的長髮,絲綢之路上的眼睛,還有那個神秘的名字。

    “莫妮卡!”

    是她,不是做夢!一個晝夜之間,就像從一千年前,穿越時空來到我面前。

    當我的雙手還在僵硬,她已將頭埋在我的懷中,像只小動物一樣劇烈起伏。

    這樣更令人心魂盪漾,心跳幾乎要衝破150,耳根子燙得發紅,又不敢真正抱緊她,因為獄警始終站在旁邊,還有頭頂正對的攝像頭,這些眼睛讓人無地自容——我是一個囚犯!

    突然膽怯起來,連輕吻一下的勇氣都沒了,只能和她一起顫抖。她的眼神不知是可憐還是可惜,卻什麼話都沒有。與以往的吵吵嚷嚷相比,莫妮卡此刻的沉默,才讓我感到真正的恐懼。她不是自稱無所不能樣樣神通嗎?怎麼回到了她的美國,卻變得如此一籌莫展?如果連她都無法救我,那麼麻煩可真就大了!

    這回輪到我先説話:“你……你怎麼做到的?這麼快就來了?”

    “接到你的電話是上海的半夜,我立刻訂了第二天清晨的航班,從上海飛往洛杉磯。同時訂好洛杉磯飛往馬丁?路德市的航班。當中幾乎沒停過,就從洛杉磯來到這裏。”她回頭看看土裏土氣的獄警,“這也是我第一次到阿爾斯蘭州。”

    “莫妮卡,我對你這麼重要嗎?”

    她怔怔地看着我的眼睛,有些失望:“你説呢?”

    “對不起。”

    “你不是可以看到我的心裏話嗎?你看不出來嗎?”

    我現在才發覺,讀心術只能讀出思維與情緒,卻讀不出非理智的感情,因為心底的感情無法用語言形容,也無從感知其語言。

    “我——不知道。”

    “你在想究竟是你對我這麼重要,還是你對我背後的人這麼重要?原來我也有讀心術?”

    莫妮卡讓我無地自容,我索性正視她的臉,那雙美麗的混血眼球:“你背後的人?是誰?”

    “就是前天晚上你想要見卻未能見到的人!”

    她終於親口承認了!

    前天晚上,我被當做殺人犯而被捕的晚上,我想要見卻未能見到的人,正是天空集團全球CEO高思國。

    “謝謝你,我一直在等待你的這句話。”

    “好,就算我欠你這句話,古英雄。”

    “對不起,我在這裏叫高能。”

    “我不管你到底叫什麼!但我現在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我背後的那個人,也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你——你為什麼看不起自己?”

    也許從昏迷中醒來的那一夜,看到鏡子裏的我開始,就從來沒有看得起自己過!

    我不想在獄警的面前太激動,轉換到更重要的話題:“你是來救我的嗎?”

    “是!”

    “你相信我是無辜的嗎?”我的臉無比嚴肅,又補充了一句,“僅憑我的一面之詞。”

    “我相信!你是無辜的,是遭人陷害的,從我剛接起你的電話,我就確信無疑——你是一個巨大陰謀的犧牲品!”

    讀心術對這種思維看得一清二楚,莫妮卡的眼睛告訴我,這就是她所想的真心話。

    “巨大陰謀。”我難過地點點頭,在她面前顯露脆弱,“沒錯,這是一個巨大的陰謀,大到讓我們都無法想象。”

    “為什麼?為什麼要打電話給我?”她輕輕嘆了口氣,不等我回答繼續道,“因為,你知道只有我才能救你!在這個世界上,你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信任了,除了我。”

    是,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信任了。

    原本我來美國的一切,都依靠常青的安排,卻沒想到千里迢迢過來,卻是來發現他的屍體!該死的是,我還被當做殺死他的兇手!這個時候能去找端木良嗎?大概他也以為是我乾的吧,畢竟他知道我從心底厭惡常青,正好趁着去美國的機會幹掉他。我還能給誰打電話呢?難道要告訴媽媽我成了殺人犯?想來想去只有一個人,只有莫妮卡有可能救我,如果她仍然對我感興趣。

    但我真的信任她嗎?

    她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將為你聘請最好的律師,不惜任何代價為你洗清冤屈。”

    “時間到了!”

    獄警走過來,粗暴地將我從莫妮卡面前拖走。她嘴唇顫抖着看着我,像一尊歐亞草原上的古老鵰塑。而我就像待宰的羔羊,被拖入深不見底的監獄深處……

    這一晚。

    我仍在看守所保持沉默,這種令人恐懼的沉默,讓我成為嫌犯們眼中的異類。沒人敢來招惹我,尤其當我用狼似的眼神,死死盯着對面的傢伙。有人説我是香港來的職業殺手,也有人説我是舊金山華人黑社會的,更有人説我是某個傳説中的變態殺人狂。

    囚室整夜難以入眠,除了防備黑暗中的慣犯,腦中回想幾十個小時前的一幕幕場景——到現在為止我沒對任何人説過,究竟是在行使“米蘭達權利”,還是對真相感到膽怯?這是自己性格中的一貫弱點,害怕別人不相信我的話,害怕被當做一個無知的白痴,居然編造這種拙劣的謊言,為殺人罪行開脱?

    西部高原的夜異常寒冷,白天可以眺望落基山脈終年不化的積雪,相比洛杉磯已是兩個世界。後半夜越來越難熬,躺在單薄的牀上瑟瑟發抖,天亮才支撐不住失去意識。

    我夢到了常青。

    案發的荒涼公寓樓內,昏暗的白色走廊,他獨自搖晃着向我走來。直到近前才看清他一身藍色風衣,高高的衣領豎着掩蓋兩頰,中間隱藏一張慘白的臉,殭屍般深陷的眼窩。他身上散發着一股腐屍臭味,似乎有蠅蛆自眼睛爬出來,胸口溢出大攤黑色血液,緊接着又凝固成污漬……常青越近就越讓我窒息,感到空氣中有一隻大手,緊扼我的咽喉。

    “不!不是我乾的!我沒有殺你!”

    在睡夢中叫喊起來,大概也是我在這間囚室説的第一句話。

    奇怪的是夢中的世界還在繼續,並未回到凌晨的看守所,眼前還是公寓樓的走廊,藍衣包裹的常青看着我,發出嘶啞的低音:“記住你的任務!”

    真被這個老傢伙徹底雷倒了!雷得我在夢裏迎風凌亂!他被人捅死變成鬼魂,卻還惦記着那該死的任務!

    我對着常青的殭屍喊道:“告訴我,是誰?是誰殺了你?”

    “是他!”

    “他是誰?”

    “是他!”

    我討厭這種無意義的重複:“最後問你一遍,如果你還是不告訴我,那就下地獄去吧!”

    “是他!”

    不幸的常青依然在重複,於是我飛起一腳蹬到他身上,把他從五樓窗口踹了下去。

    趴到被砸破的窗口,只見一條藍色風衣的影子,被風捲入黑暗的荒野,轉眼消失無蹤。

    感覺從未有過的暢快淋漓,早就該送常青下地獄了,是哪位朋友代替我做了這件事呢?

    唯一倒黴的是,這件事被嫁禍到了我的頭上。

    夢,醒了。

    睜開眼睛,鐵窗外已是黎明,有個嫌犯恐懼地看着我,大概聽到了剛才的夢話。顯然我在夢裏説的是母語,他們不可能聽懂我的話,故而對我更加又驚又怕。

    至於夢中常青的殭屍形象,恐怕是他躺在驗屍房裏的真實樣子吧?想象法醫用解剖刀切開他身體和內臟的情景,竟讓我有了一種快感,就像我在夢中將他踢下樓去。

    不,猛地搖了搖頭,我怎會有這樣一種慾望,殘忍而嗜血的慾望?就像包裹常青的一身藍衣——藍衣社,那才是我原本的歸宿?難道以前的古英雄,是表面像個温馴的綿羊,到黑夜卻變得無情的惡魔嗎?

    白天。

    莫妮卡又來探監了。

    一身黑色套裝,CHANEL鑲鑽墨鏡,掩蓋烏黑的混血眼睛。一箇中年白人男子跟着她,提着公文包,穿着筆挺的西裝,目不斜視地走進看守所。

    看着她身邊的男人,我把激動的情緒收斂起來,嚴肅地用英文説:“你好,請問你是?”

    “喬治·薩頓。”

    他嚴謹地與我握了握手,莫妮卡摘下墨鏡説:“高能,薩頓先生是美國最好的刑事辯護律師,當然也是價格最為昂貴的,他打的官司99%都是贏的。”

    “99%?”我皺起眉頭,用漢語輕聲問,“可是——莫妮卡,為什麼你的表情那麼陰沉?”

    她迅速轉過臉去,躲避着我鋭利的目光,用英語對薩頓律師説:“請你和他説吧。”

    “你好,高先生,我作為你的辯護律師,將竭盡全力為你服務,也請你配合我的工作。”

    “好,我能申請假釋嗎?”

    “我已向法官提出了假釋申請,莫妮卡女士願意付出100萬美元的保釋金——這將創下阿爾斯蘭州的最高紀錄。但非常遺憾的是,假釋申請被法官駁回了,因為對你的指控是一級謀殺罪,而且警方提供的證據很充分。抱歉!法官的態度很堅決,他説你是持商務簽證入境的外國人,很有可能趁機潛逃,所以不準假釋。”

    聽律師説完囉裏巴唆一大堆話,結果還是得洗乾淨屁股蹲牢房,我憤憤地握緊拳頭。不過莫妮卡願意為我付100萬——美元,原來我的命這麼值錢啊:“好吧,那我就繼續和那些強姦犯、搶劫犯關在一起,反正我也是個殺人犯。”

    “高先生,今早我剛接手你的案子,請給我時間熟悉案情和證據。雖然不能保證一定會贏,但以我多年的經驗,我有信心為你打贏官司!”

    我暗暗瞥了一眼莫妮卡,她的臉色比剛才更難看了,我只能苦笑道:“但願如此。”

    “讓我們研究一下案情吧。”

    三人坐在桌子前,薩頓律師攤開一堆文件説:“這是我從警方複印來的資料,已初步調查過案發地的情況,整棟公寓樓的產權都屬於死者,是他在五年多前買下來的。”

    “整棟公寓樓?”

    常青幹嗎在這個鬼地方買那麼多房子呢?

    “沒錯,這棟樓歸他所有,但他從未在這住過。公寓樓內大多數房間都是空的,只有三樓與四樓出租給幾户外國勞工,租金也非常低廉。警方詢問了那晚的住户,至少有五個人表示在案發時,聽到樓上傳來的慘叫聲。根據現場勘察情況,特別是噴濺到牆壁上的血跡,確定513房就是兇案第一現場,兇手沒有移動過屍體。”

    “這是對我非常不利的證據吧?”

    “沒錯。”薩頓律師面色凝重地盯着我,“高先生,不管你有什麼隱情,請一定要告訴我全部事實。”

    我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原來他也懷疑我是兇手!既然律師都這麼想了,他幹嗎還要來為我辯護呢?

    “你是想要問——我到底有沒有殺人吧?”

    “高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説——”

    “我沒殺人!”

    還沒等薩頓律師解釋,我已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

    “很好,能告訴我全部過程嗎?你是怎麼發現死者的?”

    “案發當晚,我坐飛機來到馬丁?路德市,有個四十多歲的華人男子來機場接我,他的中文相當流利,自稱天空集團全球CEO的秘書,説天空集團的大老闆要見我。他開車帶着我來到案發的公寓樓,讓我到513房間找大老闆。結果我剛走進房間,就發現了常青的屍體。”

    來美國才幾天時間,我的口語水平竟已突飛猛進。

    “好的,我會去看機場的監控錄像。”律師已錄下我的話,又在本子上記了幾句,“高先生,你認識死者常青嗎?”

    “認識。”

    “他和你什麼關係?”

    我猶豫了一分鐘,在莫妮卡和律師面前,我究竟該怎麼説呢?為了藍衣社的大業,冒充高能萬里迢迢飛來美國,騙取天空集團大老闆高思國的信任?如果就這樣説出來,莫妮卡會把我掐死嗎?不,不能告訴她這些,也不能告訴任何人!這是我與常青之間的秘密,即便他埋進墳墓也不能泄露!

    “他是我父親生前的朋友,在中國與我見過一面。他幫我搞到了美國的簽證,讓我飛來美國找他。”

    我迅速給自己編了個理由,卻被莫妮卡戳穿了:“你撒謊!”

    為什麼她的口氣就像該死的檢察官?!

    “對不起,繼續説下去吧。”她不願讓律師留下對我不好的印象,“Sorry,喬治,我不該打斷你們。”

    “好的,高先生,你説有人來機場接你,要帶你去見天空集團大老闆,這是怎麼回事?你和天空集團是什麼關係?”

    這個問題可把我難倒了,除非説出高能的身世,否則我沒辦法為自己解釋了。

    於是,我把這個難題扔給了莫妮卡。

    “你來回答吧!當我自己還矇在鼓裏的時候,你就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我用漢語補充了一句,“假設我還是高能。”

    莫妮卡的面色微微一變,她早就知道高能的身世,幾個月前帶着任務飛來中國,想方設法接近我,以至於她現在難以自拔。至於我如何知道高能的秘密?對她來説已不重要,如果不是這個原因,我何必千辛萬苦來到美國?

    “薩頓先生,請你答應我——”她無奈地搖搖頭,為了救我必須説出來,“在法庭以外的地方,為我和高先生保密,不要把這個秘密説出去。”

    “放心吧,保護當事人的隱私是我的義務。”

    莫妮卡冷冷地看着我説:“高能先生,是天空集團全球CEO高思國先生的侄子。”

    雖然她明知我是個冒牌貨,卻還在為我圓謊,因為如果我不是高能,那不但是殺人嫌疑犯,而且還是非法入境。

    薩頓律師驚訝地看着我,似乎在仰望一座閃閃發光的金山,態度立時恭敬起來:“高先生來美國的原因,就是與你的叔叔見面吧?”

    “是。”

    “可為什麼由死者常青來為你安排簽證呢?高小姐不是更適合為你做這件事嗎?”

    “我……我一開始不想讓叔叔知道,所以常青幫了我這個忙,也是他在聯繫我的叔叔的,至於他和我的叔叔什麼關係,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可否認我説謊的本領正在逐漸提高。

    “高先生,是誰讓你來馬丁?路德市的?”

    “是常青給我訂的機票,從洛杉磯飛到馬丁?路德市,他説我的叔叔已抵達這裏,會有人到機場來接我。”

    “嗯,警方已發現常青生前與你通過電話。”他又埋頭在紙上寫了幾筆,對我擠出一絲虛偽的微笑,“你在案發的公寓樓裏,見到了你的叔叔嗎?”

    “不,連個影子都沒有,當我被警察抓住押到樓下,所謂的秘書就消失了,只剩下我的行李躺在路邊。”

    “能説得更具體些嗎?我是説發現死者的情景。”律師輕輕嘆了口氣,神色凝重地説,“有一條對你最不利的證據——警方逮捕你的時候,你正緊握殺人的兇器。”

    “Shit!”我終於忍不住用英語爆了粗口,隨即尷尬地搖搖頭,“Sorry,我有些激動。”

    “沒關係,我常遇到這種情況。高先生,在向陪審團解釋之前,能否先對我解釋一下?”

    “案發那天晚上,我走進公寓樓的513房間,看到餐桌上放着一把刀,下面壓着一張字條。我想看清字條上的字,便毫無防備地拿起刀子,看到字條上寫着‘DAYDREAM’。”

    “DAYDREAM?”

    “沒錯,是手寫體的英文字,‘DAYDREAM’,用中文説就是‘白日做夢’!”

    最後這句中文是説給莫妮卡聽的。

    “高先生,根據警方提供的證據,在勘察命案現場的過程中,確實在餐桌上發現了一張字條,上面正如你所説寫着‘DAYDREAM’,這個會成為一項重要證據的。因為你要看清字條上的字,所以拿起了蓋住文字的刀子,是不是?”

    “沒錯!這幾個字引誘了我拿起兇器,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案,同時誘騙我成為殺人嫌疑犯。”

    “雖然很離奇,但未必沒有可能,也許陪審團會相信吧。”

    辯護律師模稜兩可的態度讓我生氣:“我説的都是真實情況!請相信我!”

    “好,我當然相信,請不要激動。高先生,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警察發現你的時候,你身上沾有死者血跡?手上仍然握着那把兇器,為什麼不把刀子扔掉,反而拿着刀子去坐電梯呢?”

    “當我看到‘DAYDREAM’這行字,我就被徹底激怒了!接着在裏面的房間,發現常青的屍體。也許是兇手故意放的,我被一把掃帚絆倒,不幸地倒在死者身上,沾上了他的血跡。當時我太緊張了,手指完全僵硬,驚慌失措地握着刀子往外跑,倒黴地遇上了兩個警察。”

    “確實很倒黴!”

    薩頓律師又擰起了眉毛,我的讀心術告訴我——他心想“這傢伙是在編小説吧”。

    “我根本不知該怎麼解釋,聽到了警察的米蘭達警告,乾脆一個字都不説了。”

    “高先生,好在情況還不算最壞,因為現在沒有任何人親眼看到你殺死常青,也沒有任何錄像證據。即便警察看到你握着兇器,也只能算間接人證。”

    算是安慰嗎?起碼我沒有死定:“只要抓到真正的兇手,我就可以洗脱清白了!”

    “前提是能夠抓到的話——這樁案子的難度還是很高的,也算是對我自己的挑戰。但請你們放心,法庭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莫妮卡也按了按我的肩膀:“努力!”

    “高先生,由於常青是美國公民,根據案發地阿爾斯蘭州的法律,你將在馬丁?路德市地方法院受審,估計最快下個月就會開庭。”

    “我還要留在這個鬼地方一個多月?”

    “假設你第一次開庭就被無罪釋放——但這個可能性不大。”

    “我們要做好持久戰的準備。”莫妮卡又插了一句話,看着我的眼睛問,“你有信心嗎?”

    “我要作無罪辯護!”

    一週之後。

    我差不多已適應看守所的生活,偶爾也和同室的嫌犯們説幾句話,故作神秘地打幾個手勢,看起來像黑道動作,抑或某種中國功夫架勢。我的到來成為了傳奇,何況是以殺人嫌疑犯的身份。每天放風在狹窄的天井,越過高牆與鋼絲網,眺望遠方落基山的積雪。極少有人來與我搭話,牛高馬大的暴力罪犯們,遇到我也得退避三舍。

    飲食還算不錯,起碼不用為填飽肚子擔憂,如果身體閒得發慌,還有枱球室與乒乓房。但我很少參與體育運動,倒是經常去閲覽室,可以看到許多報刊雜誌。最新一期《TIME》週刊,幾乎全是金融危機的特別報道。看來美國已難逃厄運,正競選總統的奧巴馬與麥凱恩,也將如何拯救美國經濟,作為最重要的競選議題。

    這期的《TIME》有篇關注天空集團的文章,作者深諳財經圈的內幕,為讀者撩開天空集團的神秘面紗——

    這家頂級跨國企業巨頭,不像美國其他大公司,比如通用汽車、通用電氣、IBM、微軟、英特爾那樣經營各自專業領域。天空集團更像東亞的財閥集團,比如日韓的三菱、三星、LG,從能源、金融到高科技幾乎無所不包,經營範圍之廣令人驚歎。在某個行業裏天空集團並非最強,但集團旗下各子公司加起來,卻可能超過美國任何一家大公司。集團的亞洲家族式經營策略,與美國企業文化格格不入,因此也飽受各界非議。至於集團董事長,據説是一位華人,也是公司絕對控股的自然人,多年來隱藏幕後,從未在媒體上露面。如果此條消息屬實,他將是全球最有錢的華人,超過李嘉誠數百倍。

    文章並沒有透露天空集團大老闆的名字——管他叫什麼?他與我有什麼關係?我不是高能,也不是他的侄兒,現在卻要以高能的名字,接受謀殺罪的審判——不知道這個阿爾斯蘭州有沒有死刑?如果還是像以前一貫倒黴,最終冤枉地坐上電椅呢?

    天殺的命運!你送我跨越太平洋到美國,就是要體驗電椅的滋味嗎?

    絕望地抓緊《TIME》封面,就像電流貫穿身體,將脆弱的心臟刺激到極點。

    對不起本期這位封面人物了。

    忽然,獄警在後面叫了我一聲,通知有人來探視我。

    律師又來找我研究案情?

    走進探望室,卻只看到莫妮卡一個人,疲憊的混血容顏,穿着休閒的毛衣,還將頭髮紮在腦後,感覺與以前很不一樣。

    “你——終於來了。”

    已經在牢房裏等了她七天,當然也不指望她天天來探監。

    “薩頓律師和法官溝通過了,由二十三人組成的大陪審團,將決定是否對你進行起訴。”莫妮卡停頓片刻,沒有在我臉上找到什麼希望,“不必奢望了,你肯定會被起訴。”

    “接下來的程序呢?”

    “根據阿爾斯蘭州的法律,起訴後無非兩種情況,一種是被告認罪,另一種是全面審判。如果被告願意認罪,可以在量刑上從輕,這就是所謂辯訴交易,為了降低政府的審判成本。”

    “不,我絕不認罪,我沒有殺人!”

    “當然不能。”她將頭湊近我的眼睛,卻低頭躲避我的讀心術,“全面審判就是電影裏經常看到的,十二人組成的小陪審團,還有法官、被告、檢察官、辯護律師、證人……唇槍舌劍、曠日持久,非常殘酷,經常有人精神崩潰。”

    面對她低落的情緒,必須表明我的態度:“我不怕,我們會獲勝的。”

    “很好,關鍵在於你自己。”

    我回想起上次和律師説的話:“對了,我説過有人開車帶我去案發的公寓樓,那個人自稱天空集團大老闆的秘書,你們有沒有調查過機場的錄像?”

    “薩頓律師去機場查過監控錄像,但非常遺憾——馬丁?路德市的機場年久失修,許多攝像監控設備無法運行,沒找到你説的那段錄像。”

    “該死!我明白為什麼會在這了,美國最破的阿爾斯蘭州,最適合做謀殺的陷阱!這是精心策劃好的地點,才會煞費苦心地騙我過來。”

    “讓你來馬丁?路德市的人,不正是死者常青嗎?難道他設置陷阱?殺死自己來陷害你?”

    “不,這太變態了!常青要害我易如反掌,何必犧牲自己的性命?”

    “你還真把我的假設當真了?”看起來像是對我的嘲笑,莫妮卡狠狠白了我一眼,這才顯露本色,“警方的驗屍報告顯示,死者是被外力捅死的,可以排除自殺可能。”

    “常青為什麼要騙我呢?天空集團?全球CEO?高思國?根本全是騙局——結果卻是他自己死了?”

    無法想象,陷入密室殺人的迷宮,莫妮卡卻露出詭異眼神:“也許,常青並沒有騙你。”

    “什麼意思?”

    “兩個月前,我在美國僱用了私家偵探,調查常青的底細——他在全美幾乎每個州都有房產,包括最偏遠的阿爾斯蘭州。他還擁有許多股票和債券,包括控股太平洋中美醫院的醫療集團。常青的身家起碼有幾個億,卻沒有家庭和子女,也沒有任何公司實體,誰都不知道他的財產來源。”

    “你是為了這個才回美國的?”

    “不,還有其他原因。”莫妮卡又正襟危坐,“命案發生一個月前,天空集團全球CEO高思國,接到了一個神秘的電話,説他唯一的侄子高能,即將飛來美國尋找叔叔。打電話的人自稱高家世交,説高能正面臨危險,必須萬分小心不能泄露行蹤。高思國並沒有明確答覆,一直等到案發兩天之前,才主動與那個人聯繫。對方説高能已到了美國,見面地點在阿爾斯蘭州馬丁?路德市,案發的那棟公寓樓。”

    我急迫地想要知道:“高思國真的去了嗎?”

    “是,但他從事一貫謹慎小心,事先派私家偵探調查了那棟樓,又有十幾名帶槍保鏢陪同,在案發當晚飛到馬丁?路德市。當他的車隊悄然抵達荒涼的公寓樓下,忽然接到又一個神秘電話,告訴他樓內潛藏危險——這時距離你到達公寓樓,還不到二十分鐘。於是,高思國的車隊立刻掉頭,離開公寓樓原路返回機場,當晚飛回了紐約。”

    “該死!大概這時候的常青,正在樓上等着高思國吧?接着兇手就上樓殺了他!”

    “我去電話公司做過調查,給高思國警告的那個電話,與撥911讓警察來抓你的是同一個號碼——就在公寓樓下的公共電話亭。”

    “明白了,那個打電話的傢伙,就藏在電話亭裏,看着高思國的車隊離開,才跑到樓上去殺人的。”我站起來焦慮地走了幾步,“那個警告電話説的是中文嗎?”

    “沒錯。”

    “可是,不可能是那個吳秘書,那時候他正在機場接我呢,不可能分身跑到公寓樓下。”

    “根本就沒有什麼吳秘書,高思國確實有高級秘書,但卻是一位黑人女士。天空集團的美國總部,也沒有你所描述的這個人。”

    “冒牌貨!”我深惡痛絕地回憶那張面孔,“他説自己姓‘吳’,就是‘無’的意思,查詢結果就是無此人!”

    “何必罵別人?其實,你自己也是個冒牌貨!”

    莫妮卡冷冷地在耳邊拋出一句,像刀子扎進我的心臟,讓我捂住心口:“你——是!我是冒牌的高能,反正你早就知道了,我也用不着怕你。”

    “不,你應該怕我的!我看你一直都很怕我,否則為什麼要瞞我?為什麼坐上飛機才給我打電話?為什麼不説出你的真實目的?為什麼來美國?為了冒充高能,見到高思國吧?”

    連珠炮似的提問讓人心慌意亂,顯然有備而來,我只能低頭説:“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明知故問?”

    “重要的不是這個,而是埋藏在你心裏的秘密——別以為只有讀心術才能看到謊言!你對薩頓律師説常青是你父親生前的好友,就不怕我在旁邊揭穿你嗎?為什麼不敢把你和常青之間的交易説出來?”

    “交易?”

    我不是故意在裝傻,而是我一直沒想到,其實我來到美國的這一切,是一場與魔鬼的交易。

    “常青為什麼要幫你來美國?你為什麼接受他的幫助?”

    “我——”

    面對她的咄咄逼人,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編什麼謊言?

    “三個月前,我和你一起見過常青,我知道你恨他!你認為他導致了你父親的自殺,他根本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仇人!為什麼不把這個告訴律師?”

    用力地捏緊拳頭,我想揍的人正是自己。也許,此刻在莫妮卡的眼裏,我已是認賊作父的無恥不孝之徒了吧!

    “對不起,我怕把這個説出去以後——我承認我恨常青,到現在都沒有原諒他——就會成為我的殺人動機!到時候就連律師都不會相信我了。”

    “是啊,我也感到奇怪,如果不是你殺了常青,還會有誰呢?”

    “你!”我強迫自己壓抑憤怒的情緒,“連你也懷疑我嗎?那你為什麼要來救我?”

    “就像你一直對我的懷疑那樣,為什麼我不能懷疑你?”

    “你是在報復我嗎?”

    “沒錯!”

    這個睚眥必報的女人!遇見她是我的幸運還是倒黴?

    忽然,她按住我的肩膀,讓我安靜地坐下來,幽幽地説:“冒牌貨的高能,如果要我不再懷疑你,那就不要再説謊了,請把一切的真相告訴我,比如你和常青的關係。”

    肩頭是她温暖的手,似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我牢牢釘在座位上。我痴痴看着這個女孩,這雙年輕的混血眼睛,放棄了讀心企圖,沉默幾分鐘後,舉起白旗投降了。

    “你説得沒錯,這是一場交易,齷齪的交易——常青送我來美國,而我要冒充高能,騙取天空集團大老闆高思國的信任。我得到的是一個機會,要麼就此滅亡,要麼飛黃騰達。”

    她緩緩籲出一口氣:“你終於承認,你和他們同流合污了。”

    “也許吧,我還要告訴你一個秘密——當我還是古英雄的時候,白天是個保險推銷員,晚上就是藍衣社的社長。”

    “藍衣社?”

    “是,你難以置信吧!但這並非我自己的選擇,而是我真正的父親留給我的遺產,這羣詭異神秘的傢伙,還有一個古老的使命,發現蘭陵王的秘密!兩年前,華金山給我做了人臉移植手術,以前的古英雄已經死了,而我戴着高能的面具借屍還魂。當中還有許多細節不清楚,總之我成了一個犧牲品,直到發現自己的身世。”

    莫妮卡仔細端詳我的面孔:“不,你真是那個人?那個隱藏在黑暗裏,最可怕的那個人?”

    “就在你看到的這張臉的下面。”

    説罷我大聲苦笑起來,完全不顧獄警的呵斥。

    “古英雄!”

    “所以,我恨自己。”

    “這不是你的錯,至少不是我所認識的你的錯。”

    莫妮卡所認識的我,不就是那個昏迷以後醒來,對從前一無所知,天空集團的小銷售員,心地單純而真實的高能嗎?沒錯,現在我就是高能,我的生命從2007年11月24日開始,一切都是重生以後的記憶。

    “我不知自己該怎麼做,現在真有些後悔了,我寧願回到高能的生命裏,不知什麼叫藍衣社,也從不知道古英雄這個人。我感覺自己像一台機器,完全聽從他人擺佈,竟還異想天開到美國來,重新創造自己的命運,卻一不小心變成殺人犯!”

    “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一台機器,或者是機器中的一個鉚釘,一切都聽憑外力的擺佈,幾乎沒人能控制自己的命運。”

    “我的可悲與可笑就在於——既想知道自己是誰,又想知道自己從哪裏來,甚至還想知道自己將向哪裏去!”

    或許這句話感動了莫妮卡,她貼近我的耳朵説:“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現在最想知道的是,我將永遠留在監獄裏,還是能夠獲得自由?”

    “我會盡全力幫你,既然你已説出了秘密,那麼我也説出我的秘密吧。天空集團董事長兼全球CEO高思國——就是我的父親。”

    雖然,讀心術早讓我知道這個秘密,但我一直等待她對我親口承認,否則我將永遠懷疑她。

    “你的名字不叫孟歌,現在可以説出真名實姓了嗎?”

    “對不起,我一直隱瞞着自己的真名——我姓高,中文名字叫高夢,做夢的夢。”

    “高夢?反過來唸就是孟歌?你到天空集團中國分公司的目的,就是接近高能——也就是你的堂兄。”

    “是,除了我以外,父親並沒有其他子女。我的媽媽是蘇格蘭人,幾年前去世了。但父親一直沒有再婚的念頭,因為他深愛亡妻,此生此世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取代媽媽在他心中的地位。我的祖父祖母都已去世,父親除了我以外,只剩下一個親人,那就是他的哥哥,也是我的伯父——遠在中國的高思祖。”

    “高能就是你父親唯一的侄子,也是高家唯一的男性繼承人。”

    “三年前,父親收到過一封電子郵件,有個自稱是他的侄子的人,也是天空集團中國分公司的銷售員,希望得到他的幫助。謹慎的父親派人秘密調查高能,經過嚴格證實確是他的侄子。但父親並沒有給高能回信,就當這件事從沒發生過,更沒給自己的侄子任何關照。”

    “我看到過那封郵件。”

    “今年年初,天空集團的加州培訓基地,也是父親擁有的一個私人山莊,他偶然遇到了一個參加培訓的員工,來自中國分公司,也是你的同事。”

    “陸海空!”

    剎那閃過他吊死在我的辦公桌上的情景,似乎至今仍搖晃在我的頭頂……

    “不知道什麼原因,這個年輕的中國員工,居然向天空集團的大老闆,問起了關於你的身世。我的父親當然非常驚訝,這樣的秘密怎麼泄露到了外人耳中?但他並沒有否認這件事,反而大方地承認了高能的身份。”

    “為什麼?你的父親不是向來行事謹慎嗎?幹嗎要向陸海空證實呢?他完全可以矢口否認的,就當是某個中國青年的幻想吧。”

    “一開始我也感到很奇怪,為什麼父親會一反常態?原來這也是他計劃的一部分,讓陸海空回去干擾你的生活。當陸海空在公司自殺身亡,第二天父親就接到了消息。”

    我仰天長嘆了一聲,説給頭頂的冤魂聽:“可憐的陸海空,不過是一個誘餌罷了!”

    “四川大地震發生以後,父親用他的私人賬户,匿名捐獻了10億美元。他給我安排了秘密任務,讓我飛到中國擔任總經理助理,我的真實身份——只有中國區老總才知道,父親要求他必須保密。而高能的身世,就連總經理也不知道,只有我掌握你的秘密。還記得你父親追悼會上,出現的那批神秘黑衣人嗎?那就是我的父親,還有他周圍的保鏢。他在接到我的電話後,專程從美國飛來悼念他的哥哥,又閃電飛回美國了。”

    “你的父親,天空集團的大老闆,傳説中的華人首富,為什麼這麼看重我?不,是看重高能,僅僅因為叔侄關係嗎?如果只是認親的話,何不光明正大地來,我還求之不得呢!”

    “為了你的安全!具體什麼原因我不知道,但父親告訴我,天空集團正面臨危機,還有些人隱藏在黑暗之中,是我們家族最大的死敵,如果高能的身份暴露,後果不堪設想!”

    “早就暴露了吧!”我不願再回想過去的事了,“只不過,你的父親當時並不知道,他的侄兒高能早已死了,現在的這個只是冒牌貨。”

    “他現在依然不知道。”

    “你沒告訴他嗎?”

    莫妮卡混血的眼睛眨了眨:“沒有,我從沒説過你是假冒的。我説你就是高能,就是他唯一的侄兒,很想到美國來見叔叔,他迄今為止也沒懷疑過。”

    她的眼睛告訴我,這幾句話千真萬確,讓我沉默半晌:“莫妮卡,何必要為了我,而對你的父親説謊?”

    “首先,我喜歡你。”

    面對她的直率,我不知道該説什麼。

    她繼續自顧自地説下去:“如果被我的父親知道,你不但是個冒牌貨,而且還曾是高家的死敵,那你就真的慘了!包括我在內,任何人,都不可能救你,你就等着在這上電椅吧!”

    聽到這,我渾身都發抖了,看來到美國的這個抉擇,果然是巨大的冒險。

    莫妮卡的表情越發複雜:“其次,我認為這個謊言,不會傷害到我的父親,以及他熱愛的天空集團。”

    “你覺得我是個善良的人?”

    “不管以前的古英雄是怎樣的人,但當你是高能的時候,你是個真實而善良的人,也是這個世界上難得單純的人——”她輕輕撫摸我的頭髮,就像安慰一個受傷的小男孩,“你啊!真是個單純的傻孩子,所以才會傻得受騙上當,落到這個可憐的地方。”

    “我單純嗎?”

    其實,我一直覺得自己很複雜,複雜的過去,複雜的慾望,複雜的心。

    “傻瓜,你知道嗎?你單純得像一塊水晶,單純得讓人着迷,單純得叫我時時刻刻擔心!”

    這句話讓我不知怎麼回答,只是用我想象中單純的目光,怔怔地注視她的雙眼。

    沒錯,她沒有説謊。

    獄警終於過來,説探監時間已經到了,其實早就超過了很久,大概莫妮卡塞給他小費了。

    她温柔地貼了貼我的臉頰,體温滲透入毛細孔,融化於我的血液。

    “保重!傻瓜!”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探望室外,我低頭轉回暗無天日的牢房。

    幾天後。

    看守所長給我調換了牢房,從四人間變成雙人間。室友不再是搶劫犯與強姦犯,而是一個洗錢的嫌疑犯。四十多歲的本地白人,金融風暴中公司虧損,把公司錢洗到個人賬上再申請破產,被其他股東告發而入獄。這種經濟犯通常可以假釋,但他的老婆為躲債帶着孩子跑了。他從公司老總變成窮光蛋,又不想乖乖認罪,只能關在這裏。

    與這種人關在一起算上輩子走運,睡覺時不必提心吊膽。倒是我的新室友嚇得要命,我只能反覆解釋這是樁冤案——當然説了等於白説,在這裏每個人都自稱冤枉。新房間比過去幹淨許多,晚上也很暖和,足夠抵禦過早來到的秋天,簡直就是看守所的總統套房。我猜這又是莫妮卡的功勞,為我打點了看守所長,才會這樣破例為我安排。

    然而在凌晨時分,依舊是噩夢世界。

    以前那個關於黑水的夢,已漸漸從我腦中消失,現在夢中的男主角是常青——挺着滿是鮮血的胸口,對我説不着邊際的鬼話,被我一頓暴打或蹂躪。夢中的我變得越來越暴力,每次夢見常青的臉,就恨不得再給他捅上一刀。

    是,我確實有殺人動機,還有潛意識裏享受殺人的慾望。尤其面對常青的時候,這個試圖控制我的命運,並把我作為一枚棋子的傢伙。雖然與他做了卑鄙的交易,但這並不妨礙我的仇恨,以及趁機向他復仇的可能性。

    但我是被冤枉的。

    儘管被警察發現的時候,我正握着殺人兇器,身上沾着死者血跡。

    如果要完全洗脱清白,除了仰賴薩頓律師三寸不爛之舌,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找到真正的殺人兇手!

    誰是兇手?

    可惜,本書不是推理小説。

    但偶爾也可以推一推,從我在洛杉磯起飛前,接到常青的電話推起。他肯定已聯繫好高思國,蟄伏在公寓樓等待這位大人物光臨。同時,他還派遣一個人去機場接我——鑑於莫妮卡已向我證實,此人絕非高思國手下,所謂的“吳秘書”本為常青服務,卻將我誘騙入命案現場。

    存在三種可能——

    第一,此人確實執行了常青的命令,冒充高思國秘書接我去公寓樓。至於常青剛在樓上被殺害,他也完全一無所知,在我上樓後就按原定計劃,將我的行李扔下車揚長而去。

    第二,常青確實派遣一個人到機場來接我,但在途中被人殺害或綁架,反正來接我的那個“吳秘書”,已是冒牌貨的冒牌貨。他知道常青即將被殺害,便將我誘騙到命案現場,然後神秘消失。

    第三,藍衣社內部出現了叛徒!此人奉常青之命來機場接我,卻又勾結外人謀害“主公”,正如古代弒主犯上的不忠家臣。倒黴的我成了犧牲品,被他接到現場頂了殺人黑鍋。

    不管哪一種可能,兇手肯定另有其人!雖然,子虛烏有的“吳秘書”並不具備作案時間,但極有可能與兇手串通一氣,否則不會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恰恰在我到達之前幾分鐘,常青才被人謀害致死;此前二十分鐘,又有人用樓下的公用電話,警告正巧趕到的高思國,使其迅速離開現場;又在我上樓之後幾分鐘,警察就接報911將我抓個正着!

    就像一個精心彩排的電影長鏡頭……哪怕一個環節出了最細微的差錯,就足以釀成全盤失敗,到底是那個人太聰明瞭,還是我太倒黴了呢?

    但我拿不出任何證據,證明“吳秘書”的存在!所以警方也不可能去尋找那個人。

    輾轉反側到凌晨五點,仍無法入睡,回憶倒帶至幾個月前——第一個在我面前死去的人,是可憐的陸海空,他吊死在我的辦公桌上。因為天空集團大老闆,老謀深算的高思國,故意泄露了高能的秘密。但他不會想到,陸海空竟會因此而斷送性命,當他頻繁出現於與蘭陵王相關的網絡世界,引起了藍衣社的注意——這些傢伙既然能將別人的臉移植給我,自然也可以控制他人的精神,最終導致他自我毀滅。至於高寒與方小案,我已不指望再見到他們了。

    常青死了,我在監獄裏,誰還是藍衣社的頭?

    2008年,10月。

    美國,阿爾斯蘭州,馬丁?路德市,看守所。

    我,一個殺人嫌疑犯,正在等待末日審判。

    而監獄外面的世界,有一些人也在等待末日審判。

    十月的前五天,儘管美國通過七千億美元拯救方案,但已無法挽回投資者信心,道?瓊斯指數狂瀉14%,跌破萬點大關——過去一年股市竟已蒸發了三分之一。短短幾天,美國人在股票市場上的退休金共損失兩萬多億美元。

    無法想象美國會有如此景象,雖然被關在看守所裏,但每天可以看最新的報紙,還有兩個小時的電視。即便最窮的阿爾斯蘭州,也絕非什麼世外桃源。前兩天本地新聞還報道,有個華爾街的投行白領,因為公司倒閉走投無路,趕到阿爾斯蘭州開槍打死了躲債的老闆。

    一週前,我終於給家裏打了電話,她已等待了很多個夜晚,一直沒辦法聯繫上我,早就心急如焚。她剛接起電話興高采烈,聽我説完卻淚如雨下,這是父親自殺以後又一個沉重打擊——在她的面前我永遠是高能,她唯一的兒子。

    媽媽急切地想要來美國看我,探監與探親雖然性質相同,但一字之差卻有天壤之別——無論怎麼去領事館門口排隊,結果永遠都是拒籤。每次想到媽媽我就難過,偶爾也會流下後悔的眼淚。

    轉眼已到十月下旬,美國西部高原的深秋時節。放風時眺望巍峨的落基山脈,純白的積雪正漸漸變厚。這裏就像一台吞吐鈔票的ATM,我看着一批批人走出去,或被釋放或進監獄,又有一批批新人走進來。

    莫妮卡和薩頓律師每週來看我一次,喋喋不休地研究案情,卻毫無進展,沒找到任何對我有利的證據,每次都以我的沉默告終。莫妮卡總是神情陰沉,與她從前的陽光判若兩人,走時再也不敢看我,彷彿回頭就是永別?

    最近一次探監是今天早上,律師説我的案子明天就要開庭了。

    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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