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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潔擔憂地看著女兒,說:“跟媽媽說說,夢見什麼可怕的事兒了?”方英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沒事兒,媽,就是一個惡夢,醒來就忘了。”
說完,方英又主動躺回被窩,並把被子拉到下巴處蓋好,對著父母笑了笑,又閉上了眼睛。周潔輕輕嘆了口氣,站起身,和方啟明一前一後走出房間,並關掉了電燈。
黑暗中,方英重新睜開眼睛,動作很輕地坐了起來,把臉埋在膝頭的被子裡,不由自主回憶著剛才的惡夢。
夢裡,方英就像現實生活中一樣,也是這個自己的房間,正坐在桌前寫作業。忽然隱隱的音樂聲從窗外飄進來,那是歌劇《茶花女》中的曲調,這一段裡,女主人公瑪格麗特狂喝濫飲,隨心所欲地糟蹋著自己的青春和健康。
方英聽了一會兒,覺是音樂聲就從窗外飄來,不由起身走到窗前,窗外黑得像墨,有種冷森森的氣息從底下升起來,令她想打哆嗦。方英看到整個視野裡只有一幢高樓,高極了,一直聳入黑漆漆的夜空,看不到頂。那幢樓離方英很遠,上面有很多窗口亮燈,一排排一列列,密密麻麻。
方英覺得很疑惑,音樂聲還在若隱若現地飄著,那樓忽然慢慢地變近了,變大了,好多人在各自的房間中走動,說笑,跳舞……方英看到瑪格麗特穿著十九世紀的長裙,也在其中一個房間的窗前,不停地笑著,笑得彎下了腰。
方英恍然大悟,她想原來是瑪格麗特自己在聽《茶花女》啊。正想著,眼前的樓上忽然黑下來,除了一個房間,所有的窗口都變成了黑暗。那個亮燈的房間裡,有個年輕的男人,正和瑪格麗特面對面站著,那個窗口變得特別大,大得像一個舞臺,而年輕男人和瑪格麗特就像在舞臺上演出。可是舞臺前卻有一道半透明的幕布擋著,使得方英不能完全看清楚。
很快,兩人在像舞臺一樣的窗口裡吵了起來,越吵越厲害。方英很著急,她看到瑪格麗特打了男人一個耳光,那個男人生氣了,開始打瑪格麗特的耳光,一下一下地打個不停,瑪格麗特哭起來,方英無比焦急,看著瑪格麗特被男人毆打,她覺得有股怒火從心底漸漸升起,手一動,看到自己手裡竟有一隻啞鈴。她的手一揚,那個啞鈴一下子從她手裡飛了出去,飛了好長一段距離後,準準地砸到那個男人頭上。
方英害怕極了,忍不住驚叫一聲。她看到瑪格麗特和男人都轉過臉來看著自己,兩人臉上都血淋淋的,而瑪格麗特忽然咧嘴笑了起來,那笑容在滿臉的鮮血中格外恐怖。那個滿臉是血的男人忽然大聲叫方英的名字,方英怕極了,可她不由自主回頭去看,看到男人從對面窗口裡飛出來,臉上滴著血,不停在叫著方英的名字,像子彈一樣飛向方英……
即使已經從夢中醒來,再回憶夢中的情節,方英還是渾身顫抖,冷汗再次冒了出來。她彷彿還聽到夢中那個飛向自己的男人,滿臉流著鮮紅的血,在對著她喊:“英子,英子,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那聲音真是令人恐怖極了,令方英在黑暗中覺得自己簡直就要死去。
第二天,普克彭大勇在局裡的證物室看到了那個雕像。這是一個銅製的雕像,約四十釐米高,有普克的小臂粗細,重約十二斤,拿在手裡沉甸甸的。
普克把雕像拿在手裡,反覆體會那種沉甸甸的感覺,又將它舉起,落下,再舉起,再落下……
他們已經瞭解到了淺草湖中那具無名女屍的詳細體徵資料,也到停屍房中去看過那具被冰凍起來的屍體。雖然屍體已經嚴重腐爛、變形,普克還是能夠看到死者面部眉毛位置,有兩道彎而長的黑跡。這是兩條紋過的眉毛,在腐敗的屍身上,仍然顯得較為清晰。
普克彭大勇請技術部門的同志幫忙,根據女屍殘留體特徵畫出了死者的原貌圖,特意將兩道眉毛畫得格外黑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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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銅像,他們隨身攜帶著,準備一起從方英那裡得到證實,是否那個凌晨用來殺人的兇器。
為了不耽誤時間,普克和彭大勇直接找到了方英所在的市一中。好在身穿便裝,兩人便沒有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以避免給方英的生活帶來過多的影響。普克請一位經過的女性幫忙,到高一年級找來了正在課間休息的方英。
一見是普克彭大勇,方英的眼睛裡隱隱掠過一絲陰影。自從方英身體康復以來,普克這是第一次見到她情緒不佳,儘管方英似乎在極力剋制自己。
方英客氣地問:“叔叔,你們找我有事兒嗎?”普克微笑地說:“我們想請你幫著辨認一張畫像和一樣東西。”
說完,先拿出那張畫像來遞給方英。
方英接過去,拿到眼前一看,臉色刷地變白了,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由地輕聲說:“瑪格麗特。”
彭大勇沒聽清,問:“你說是誰?”方英沒說話,抬起頭看著普克彭大勇,臉色蒼白,眼睛裡隱隱有點兒恐懼。
普克卻聽清了方英說的話,只是他並不清楚,方英為什麼會把這個畫像上的人叫成茶花女的名字。
方英沉默了一會兒,說:“很像她。”普克溫和地問:“你是說,這張畫像很像那天晚上看到被殺的女人?”
方英點點頭:“額頭,眼睛,臉形,特別是眉毛,都特別像。”
“謝謝,英子。”普克又拿出那個銅像,問:“好好看看,這個東西,你認識嗎?如果認識,是在哪兒見過的?”
方英將銅像接到手裡,沒料到銅像很沉,幾乎掉在地上。她盯著手裡的銅像看了好一會兒,又閉起眼睛,似乎在回憶。
方英語氣肯定地說:“就是這玩意兒。那男的用它砸到那個女的頭上,看著就沉甸甸的。當時我只知道是個人像,但弄不清是男是女。兩隻胳膊就是像這樣抱著頭的,背有點兒彎著。”
普克從方英手裡接回銅像,說:“謝謝,英子。我們問完了,你回去上課吧。”
方英微笑了一下,那笑容讓普克覺得有幾分勉強,也許還有點兒其它什麼情緒。但是上課鈴已經響了,剛跑了兩步,方英又停下來,轉身對著普克大聲說:“叔叔,代我向阿姨問好,就說我想她了,讓她有空兒來看我。”
普克笑著答應了,方英這才轉身跑回了不遠處的教室。兩人看著方英纖細的背影消失,彭大勇感嘆地說:“這個英子,真不容易啊。還是個小丫頭呢,硬是給拖到這麼個血案裡來。”
普克輕輕皺起眉頭,想到剛才方英表情裡那種隱藏的恐懼,心裡十分不安,提醒自己回家要跟米朵說一聲,讓米朵去看望一下方英,幫她舒解一下心裡的壓力。
回到辦公室,普克彭大勇把目前綠園小區兇殺案的所有有關線索,全部梳理了一遍。
九月二十四日凌晨兩點一刻左右,綠園小區高層C幢二十一層以上某個房間裡,一名上身赤裸(不排除全身赤裸)的男子,企圖和一名年輕女子親熱。但遭到該女子的反對,在爭執中,女子的上衣被撕壞。接著,該女子離開原來的地方走向窗戶,在背對男子的過程中,被男子用一個銅像擊中頭部。其後該男子繼續用銅像擊打女子,直到其倒地,但並未馬上死亡。
此時男子才想起自己房間的燈開著,只拉了一層透明的薄窗簾,隨即關掉了房間的燈,然後便開始想辦法處理“屍體”。在這個環節中,出現了另外一名(至少一名)幫兇,幫助該男子將“屍體”用繩子捆裹好,準備運出小區。也許是為了銷燬兇器———那個銅像,也許是當時便已決定要將“屍體”沉入淺草湖中,而這就需要一件重物,他們帶上了銅像,一起下樓,到了樓外,將“屍體”放到摩托車踏板座中間,兩人一前一後坐在座位上。為了儘量減小目標,他們沒有打開摩托車的車燈,摸著黑向小區外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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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淺草湖(根據兇犯們此時的心理分析,淺草湖應該是距殺人現場不太遠的地方),兩人準備一起沉屍。此時發現,一個銅像的重量也許不夠將屍體沉入水底,便四下搜尋,結果在附近的小公園裡找到一塊假山石頭,份量很重,便抱了回來。用繩子將沉屍用的石頭、銅像和屍體捆好,然後把屍體沉入湖底(屍體發現的地方雖然離岸較近,但此處是深水區,由此可見,兩人對淺草湖的地理特徵相當熟悉)。
“屍體”處理完畢,兩人悄然返回。也許他們並不知道,原來並沒有被打死的女人,這一次才被他們兩人共同殺死。當然,也許他們根本就知道這個女人還沒有死,而是有意將其沉入水中,唯恐她不死,最終會暴露自己犯下的罪行。
梅佳從那場大醉中清醒過來後,兩天沒有去學校,而是躺在家裡,默默忍受宿醉後綿綿不絕的頭痛。這兩天中,普克曾給梅佳家中打來過電話,是梅佳的母親接的。但母親早就接到了這個寶貝女兒的指令,任何人打電話來問,都說她外出有事兒,要過幾天才回來。
梅佳知道母親心裡一定為自己如此沉淪的狀態痛心,自從父母早早離婚,是母親一人含辛茹苦把梅佳拉扯大,十幾年沒有再嫁。對這個唯一的女兒,母親傾注了全部的愛,卻無法令女兒真正生活得開心。
梅佳躺在床上,頭上擺著母親為她準備好的冰毛巾,但太陽穴仍然針刺一般,一跳一跳地疼痛著。知道普克打電話找她,並詢問她的狀況,梅佳心裡既感動又羞愧。那天晚上在淺草湖邊,她主動撲到普克懷裡,向普克要求親吻的事,其實都清楚地留在她腦海裡。
梅佳想不出,在經過那麼令人羞恥的行為後,自己該如何面對那個沉著從容、目光裡總是透露出瞭解和寬容的男人。
普克最初接受梅佳為朋友時,梅佳已經有種滿足的感覺。普克帶給她安全,令她可以充滿信賴地訴說舊日傷痛。這樣一份友誼,不已經是一份珍貴的禮物了嗎?
可這一切,讓梅佳自己破壞了。這一次,普克不能繼續用“青春”、“任性”來為她的行為做解釋吧?
梅佳很害怕,她已經錯過了兩次愛情,不想再眼看著自己錯失這份厚重的友情。
這兩天裡,梅佳想起了很多往事。想得最多的,是她和林志飛的交往中體驗到的所有的幸福和痛苦。
梅佳記得自己是怎麼打動了林志飛的。這個面容英俊卻總有幾分冷傲的大男生,在學校裡幾乎從未和什麼女生有過來往。甚至因為只和男生接觸,被一些女生猜作GAY。而梅佳卻從他們偶爾相遇時彼此擦身而過的一瞥中感覺到,他不可能是同性戀,一定是心中存在某種痛楚和糾結,才使得他如此冷傲。有一次,他們在梅佳房間裡親熱到不可控制的地步,梅佳羞澀卻主動地脫去了外面的衣服,只留最貼身的內衣。林志飛顯然也衝動不已,面對梅佳迷人的身體,眼睛幾乎要冒出火來。不再需要梅佳的鼓勵,便動作笨拙地解開了她的內衣……
然而,出乎梅佳意料的事發生了。林志飛幾乎在還沒有開始時,就已經失敗。他跪在床上大口喘氣,疲勞得像剛剛跑完一次馬拉松,而臉上則是梅佳從未見過的深深的恥辱。
起初林志飛冷漠地坐在床沿,不理睬梅佳的安慰。當梅佳為了消除林志飛的心理壓力,再次溫柔撫摸他時,沒想到換來的是林志飛突然爆發的瘋狂咒罵。那咒罵如此骯髒,林志飛的表情如此仇恨,梅佳幾乎聞所未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一頓發作之後,林志飛穿起衣服揚長而去,從此對梅佳就如同陌路人,無論梅佳如何追問、解釋甚至充滿委屈地道歉,他也再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