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米朵在誤了火車之後的第三天,還是再次買了回家的票。兩天裡,普克沒有給她打過電話,走的那天是星期一,她試著給普克的單位打了個電話,如她所料,普克不在。接電話的人問她要不要留話,她想了一下說不必了。掛了電話後,米朵微微有點失望。這麼多年來,她很少去主動關注一個異性的生活,這一次當她這樣做時,她覺得普克實在是一個難以深入瞭解和把握的人。
這次回家,米朵沒有告訴父母親具體時間。下了火車後,才覺得自己有一點點的急迫,想見到分別已久的父母和家人。一進家門,見母親正坐在客廳裡看報紙,米朵叫了一聲“媽”,丟了手上的行李,上前拉住母親的手。父親聽到動靜,從書房裡走出來,一手拿著本書,一手拿著老花鏡,笑呵呵地看著母女兩人親熱。米朵又上前和父親擁抱了一下。
“這丫頭,別是走錯門了吧,我怎麼沒見過你?”母親半真半假地嗔怪米朵。米朵已經有兩年沒回家了。
米朵笑著在父親身邊撒嬌:“好啊,兩人聯合起來騙我,明明身體好得不得了,偏說那些話,把我嚇個半死,趕緊跑回來看。”
父親拿手裡的書敲了一下米朵的頭。“鬼東西,這還叫趕緊!前天就說回來,你媽連房間裡的花都叫阿姨買好了,到今天才回,你用的什麼交通工具?我要真有什麼事,哪還等得及見你一面。”
米朵叫起來:“媽,你看爸亂說什麼!別忘了你們女兒是幹什麼的,一看就知道目前二老各項健康指數都達到最佳標準。人家是急是回來嘛,可臨時被一件急事拖住,火車票被耽誤了,還得重新排隊買票是不是?盡冤枉人。”
母親一副不提這個還好,一提她就來氣的表情說:“你是幹什麼的?辛辛苦苦上了五年醫學院,醫生幹得好好的,連商量都不跟我們商量一下,就把工作辭了,你眼裡還有我們當父母的沒有?”
米朵趴在父親肩頭,笑吟吟地不說話。
父親打著圓場說:“來來來,小朵坐了半天火車,也該累了,先休息休息,洗個澡,吃點東西,有什麼事等等再說。”
米朵忙順著父親的話下臺階,跑去拎了自己的行李,一邊往自己房間走一邊說:“還是爸爸會體貼人。我先洗澡呀,洗完澡再跟你們解釋。”
洗澡的時候,米朵想,不出自己所料,正是藉口父親身體不好,讓她回來談辭職的事。雖然她一直拖著回家的時間,但她知道遲早是要和父母談的。只是到現在她也不知該怎樣給父母一個可以讓他們接受的解釋。
又想,除了工作的事之外,母親肯定要提到婚姻的事,這件事也是母親的一個心頭大患,她始終認為米朵不找正式的男朋友,不結婚,是因為她的婚姻觀不正確,只追求所謂感覺上的東西。而在母親的觀念裡,那些都是不可靠的,是米朵不肯面對現實的一個表現。
米朵想不出好的辦法應付母親的盤問,她決定採取以攻為守的辦法,見機行事。這樣想好後,她才敢從浴室出來。
吃飯的時候,餐桌上只有米朵和父母親三個人,再加上一個小阿姨。米朵問:“米佳和米海呢,他們平時都不回來?”米佳是米朵的姐姐,米海是哥哥,他們都是住在上海的。
母親牢騷滿腹地說:“所以我總是和你爸爸說呢,生了三個兒女,辛辛苦苦養那麼大,到老了,反而就剩我們兩個老的,天天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孩子們呢,你不催,他們一個都不肯回來。”
父親不以為然地說:“也不是像你這樣講的,孩子們都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都挺忙的。再說佳佳和小海不也常常回來嗎?他們真回來一趟,你又抱怨家裡吵,什麼都弄亂了,嫌煩。我看你,真得少說兩句了。”
母親“啪”地放下筷子。“倒成了我的錯啦!你總是會做好人,讓孩子們都嫌我羅嗦。你不想想,他們三個從小到大,哪個不是我一人又當爹又當媽拉扯大的。你呢,一年到頭不在家,不是工作忙,就是被打倒了關牛棚,再不就是下放到山溝回不了家。那個時候我吃多少苦,跟你抱怨過一句嗎?現在日子好過了,一個個全忘了,我連自己兒女的事兒都不能問了!”說著,她的眼圈紅了。
米朵想,看來這次事情真的挺嚴重。她也放下筷子,搖著母親的肩膀哄她。“媽,看你想到哪兒去了,我們全家誰也不會忘記你的功勞呀。前兩天哥哥跟我打電話還說,讓我早點回來看你和爸,他們自己的公司太忙,脫不開身,要不他肯定天天回來的。”
母親氣呼呼地說:“別跟我說這個,我又不是小孩子,哄哄就完啦。”
父親臉色沉下來,哼了一聲,飯也不吃就起身出門去了。他一出門,母親的眼淚就掉下來,小阿姨嚇得端著碗躲到了廚房。回家第一頓晚飯就這麼過去了。米朵不敢不理母親,又擔心話說得不對更惹她生氣,只好陪著她坐在客廳裡看電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幾句無關緊要的話。母親電視看得也不安心,時不時扭頭去看大門。米朵想,也許母親還是在擔心父親。
電視看到一半,家裡的電話鈴響了。米朵拿起來一聽,是哥哥米海。米海前兩天聽說妹妹要回來,這兩天一直打電話來問,聽見米朵已經到家,顯得很高興,說馬上就回家。
米朵本想告訴米海剛才的小插曲,想想還是等他回來問問情況再說。她自己不在家的時間真是不短了,除了偶爾打個電話,很少有其他聯繫,家裡近兩年一些具體情況她都不太瞭解,正想和米海好好聊聊。在家裡,米佳比米朵大八歲,姐妹之間的關係一直不遠不近,米朵和比自己大四歲的米海倒是更親密,米朵離開家之前,常常和哥哥談很多心裡話。後來米朵到X市上學,畢業又留在X市,多年不怎麼回上海,和米海之間關係也比從前淡了,但心裡還是很有親近感。
母親聽說是米海要回來,便說:“我看小海對你比對他媽媽還關心些。等一會兒小海回來,你不要跟他講剛才的事。”
米朵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怎麼母親會是這樣一種態度,都有點讓她弄不清母親到底是在和誰生氣。她恍惚地回憶著,想不起母親以前就是這樣呢,還是近些年變了。
母親愣了一會兒,瞥了米朵一眼,有點軟弱地說:“我知道你們大家怎麼想。個個覺得我性子不好,囉嗦,喜歡發牢騷。有時候我也提醒自己,這麼大年紀了,不要讓晚輩笑話。可你們也不想一想,天天一個人在家沒事做,你爸現在在政協雖然只擔個虛職,也是一天到晚在外面閒跑,我又不喜歡去和那些老太太跳舞扭秧歌,孩子一個個都不著家,有什麼事都不跟我講,連女兒辭了職這麼大的事我都不知道,我還有什麼用?人家看我們家風風光光,子女個個都挺有出息,身體也沒什麼大毛病,住著寬寬敞敞的小洋樓,從來不缺錢花,都說羨慕我,可我心裡卻不知自己有什麼好快活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米朵聽見母親說得很可憐,靠上去摟住她的肩說:“媽,對不起。這次回來我多陪陪你,算我賠罪好不好?而且,我想在這邊瞭解一下情況,如果有合適的工作,也許就留下來不走了,好嗎?”
母親半信半疑地看著她說:“真的?這麼多年,你連回家探親都要三催四請,這會兒怎麼又願意回來落戶了?”
米朵剛想說話,大門鑰匙響了,一看,父親回來了,米海也在他身後跟著進來。
母親若無其事地說:“咦,怎麼這麼巧,兩人一起回來了。”
米海說:“哦,正好在外面碰上。你們還沒吃飯呢?我剛才看見爸在外面吃麵條呢。”
母親飛快地掃了父親一眼,看父親沒什麼反應,便說:“我們吃過了,誰知道你爸怎麼回事,也許又餓了吧。”
米朵忍不住低頭一笑,馬上又剋制住,去和米海打招呼。她看到米海眼裡也隱藏著無可奈何的笑意,知道米海清楚是怎麼回事。隨即便想,看來這樣的情況已不是一次兩次了。她一方面覺得母親有點可憐,一方面又很同情父親。
晚上,米朵和米海坐在二樓陽臺上聊天。米海說話時,聲音壓得挺小,擔心母親會聽到。米朵才知道,母親以前雖然有時候比較急躁,不過並不是蠻不講理的人。但這兩年來,突然之間,像是受過什麼刺激似的,有時簡直變得不可理喻。
本來,米海一家三口是住在這裡的,可婆媳之間矛盾不斷,後來連父親和米海也被牽扯進來,米海的妻子肖玲無論如何也不肯再住了。她對米海說,家裡又不是缺這幾個錢,要是在這裡住,讓別人以為自己想揩油。要住米海自己住,她帶孩子出去住自己的房子,小歸小,卻住得舒心。
米海前幾年和人合夥開的公司經營狀況不錯時,在市裡很好的地段買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因為自己沒住,一直租給別人,每月租金就有兩千塊,可肖玲寧肯不要這錢,也要將房子收回自己住。以前孩子上幼兒園,都是母親接送,後來搬出去後,是肖玲天天早出晚歸地接送,卻也沒有怨言。
為了這件事,米海一家和母親關係一度很僵,肖玲很長時間不願讓孩子回爺爺、奶奶家,父母都很想孩子。母親又主動和米海緩和關係,總算有一點改善,但也只是表面上過得去,因為母親的態度很不穩定,和她親熱多了,她又會突然發作。
米海苦惱地說:“都有點受不了她。開始全家都順著她,爸也悄悄跟我們說,早些年他沒顧上家,都是媽一個人辛辛苦苦帶我們,現在年紀大了,老小老小嘛,有時耍耍小孩子脾氣,大家都讓著點她。我看她經常心情不好,開始還跟她認真談過,問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或是我們哪兒做的不好惹她生氣,她總說沒有。可三天兩頭又鬧,也不知是不是更年期的原因,我們還去問過醫生,可一般像她這個年齡更年期都過了呀。”
米朵皺著眉問:“那米佳呢?”
米海搖頭。“還不是差不多。米佳現在也很少回來。三個孩子都不在家,媽更氣。有時候覺得她也挺可憐,可現在人人都那麼忙,哪有時間光顧著應付她的壞脾氣。這樣一來,爸就沒辦法了,只好白天都躲在外面,圖個一時耳根子清靜。今天晚上又吵架了吧,爸又跑出去吃麵條,我一看就知道了,故意問媽,媽還裝糊塗。”
兩人說了說家裡的情況,也想不出好主意。米海便問米朵工作的事。米朵簡單說了幾句,不過她沒提左小兵的事,只說工作環境不稱心。說的時候米朵忽然想到普克,只有和普克談話時,她才提到那個心裡的結,而對其他人,甚至她一向很親密的家人,她都沒有說實話的耐心。也許她知道,一般人都不太會接受那樣的解釋。而她為什麼在認識普克還很淺的時候,就可以那樣信賴他了。
米海並沒有深究這個問題,只說辭職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自己不是都辭了七八年了嗎,現在不也挺好,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只是米朵畢竟是個女孩子,總是得想個比較穩妥的出路。像前些年那樣掙大錢的光景已經快成童話了,不知米朵想做點什麼。她隱約對米海有些失望,可又不便多說,畢竟連真正的原因都沒有告訴米海。
又談了一會兒其他的話題,米朵總是感到有點提不起精神。有一會兒,她想到幾次和普克交談的場面。每次談話都會忘記了時間,等意識到的時候,幾個小時就過去了,而且一點也不會有厭倦的感覺。從她記事以來,她就沒有那樣和人談過話了,雖然所談的話題並不輕鬆,但談話的心情卻很自由。想到普克,她覺得心裡有種很溫暖的東西浮起來,一直漲到眼睛裡,將整個身體漲得滿滿的,有點微微的痠痛,又有點隱隱的滿足,連眼睛都開始變得潤澤。
晚上躺在床上,米朵很久不能入睡。她有些後悔走之前沒和普克聯繫上。普克家裡雖然沒裝電話,但米朵知道他是有尋呼機的,只是普克沒有主動告訴她,她雖然幾次想問,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開口,怕自己被普克輕看。可現在她又覺得普克不會輕看她,也許普克只是不喜歡用那種方式聯繫,他不是說過他連電話也不喜歡用嗎?
而現在,米朵意識到自己很想念普克,想聽到他的聲音,想在他平靜而清朗的聲音裡想象他清俊的面容,和她已經有點熟悉的親切的微笑,但她卻沒有辦法和他聯繫上。
米朵又想起那天凌晨普克給她打電話時說的話,普克說他覺得米朵不是外人。還有前兩天中午打電話時,普克說他很想見到她。呵,他說他很想見到她。米朵在黑暗中睜著眼睛,感到一絲惆悵的喜悅。她想,明天她要給普克打電話,她要告訴普克,自己一直在想念他。
2
九月中旬,米朵返回X市。X市的天氣開始轉涼,已經有點秋意。米朵到的那天傍晚,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地上到處是薄薄的泥濘。路燈的燈光昏黃黯淡,被雨水籠罩出氤氳的霧氣,溼漉漉地透出秋的淒涼。一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開屋裡所有的燈,將所有的窗戶都開到最大,然後換下沾滿泥點的長褲,穿上一件家居的便服。
兩個月沒打掃衛生,傢俱上積了一層灰塵。米朵挽起袖子開始擦桌子,拖地,整理東西。正忙得一身是汗時,電話鈴響起,她想肯定是母親的電話,擦乾了手去接,沒想到卻是普克。
一瞬間,米朵自己也無法解釋,她的鼻子一酸,眼淚差一點從眼眶裡滑落。
普克在那邊聽到有人接了電話,卻聽不到米朵的聲音,試探著問:“喂?喂?米朵,是你嗎?你在聽嗎?”
米朵長長吸了一口氣,儘量平靜地說:“是我。普克。”她不知道自己心裡為什麼有那麼大的委屈。
“你好嗎?”普克的聲音聽上去有點溫柔,“我打了很多次電話,一直找不到你。”
米朵聲音有點哽咽:“我回上海兩個月,剛剛才回來。我……”
米朵想告訴普克自己一直想他,卻怎麼也找不到他,可她卻說不出口。停了一會兒,才說:“我打電話到你們單位,他們說你去外地進修了。”
“公安系統要實行資料管理網絡化,我是學計算機專業的,局裡就讓我到北京參加培訓。在北京時也給你打過電話,總是沒人接,我猜你是回父母家了,可又沒有電話號碼。我是昨天回來的,打過一次電話,你還是不在。今天只是想再試試。不過我沒有把握,想過說不定你會留在上海不回來了。”
米朵覺得兩個月來的思念總算有所著落了。她說:“你來我這裡坐坐好嗎?”
普克似乎猶豫了一下,馬上答應了。問過詳細地點,便掛了電話。過了二十來分鐘,米朵聽到有人敲門,是普克到了。普克手藏在背後,樣子有點靦腆,微笑著將手從背後拿出來,手裡居然是一束鮮花,遞給了米朵。
米朵驚訝地問:“難道是給我的?”她接過花,心裡不敢把這樣一件事和普克聯繫起來,“今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嗎?”
普克笑著說:“別考問我了,我一下子也想不出什麼好藉口。啊,對了,就算上次我耽誤了你回家的補償吧。要不,就當是慶祝我們久別重逢也行。”
米朵上下打量著普克。“奇怪,兩個月不見,好像有點不一樣了。看來,到北京一趟大有收穫。”
普克收住笑說:“說真的,就是見到你很高興。這兩個月,我經常想起和你的談話,又覺得有好多東西想和你接著談。其實,我心裡緊張的時候,就喜歡胡說八道,只是你沒見過而已。”
米朵覺得臉有些熱。她一邊給普克讓坐一邊問:“兩個月不見,各方面都好吧?”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些慌亂,一不小心,腿在床架上重重撞了一下。
普克說:“還記得你走前我跟你請教過的問題吧?那幾天我正忙那個案子,很想跟你談,但又不方便。那個案子沒查出來,我就被派去參加培訓,後來他們告訴我,那案子作為疑案已經報結了。你可能也知道,夏季是刑事案件高發期,刑偵處人手緊,那個案子影響又不是特別大,實在沒辦法投入太多精力。不過,我總有種預感,覺得這個案子不那麼簡單,說不定大有文章可做。”
米朵問普克現在可不可以講講案子,普克就大致講給她聽了。米朵卻很有興趣,聽完後又讓普克重新講一遍,這次一邊聽一邊不停地提問題。普克沒想到米朵會對這個感興趣,而且米朵不是普通的獵奇,提的問題大多很細緻,是經過仔細思考的。他本來就放不下這個案子,米朵的反應更是激起了他一種類似挑戰的慾望。
普克一一回答了米朵的問題。講到對張芳看到的背影所做的調查徒勞無功時,米朵沉思了一會兒,忽然問:“如果那個人根本用不著登記呢?”
普克一怔,慢慢坐直了身子。“你的意思是說——”
米朵點著頭,說:“如果那個人就在機關工作,進出當然不用登記。”
普克懊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頭。這麼明顯的一個漏洞,當時怎麼就被忽略了?不僅是忽略,簡直連想都沒往這方面想一下。一個在機關大院工作的男人,利用中午午休時間,隨便裝做到哪兒逛逛的樣子,走出工作區的大門,進入家屬區的大門,或者直接穿過兩個區之間開著的小門,神不知鬼不覺地到王敏家,作案後又悄悄回到辦公室,身上連一絲痕跡都不會留下,甚至同事們都不會注意到他的離開。而張芳看到的男人,在盛夏裡身著比較正規的襯衣和長褲,很可能是機關公務員或公司白領一類的人物。整個線索聯繫起來,存在相當大的可能性。而普克他們辦案的時候,似乎根本沒把殺人和公務人員聯繫在一起。而實際上,這二者之間並不存在固有的矛盾,完全只是按照人們習慣的方式去思考和判斷的。而這種習慣性的思考方式,正是辦案人員的一個大忌。
當然,這仍然只是一個假設,不一定會產生有效的結果。但普克覺得最重要的是,米朵的提問提醒了他,無論是這一次,還是以後可能會遇到的所有案件,都要真正做到反覆推敲,多角度分析,同時完全摒棄因循習慣的思考方式。因為犯罪本身就是一種超出社會規範控制的行為,又如何用社會規範對其進行衡量呢?
普克陷入沉思時,米朵坐在桌對面的椅子上安靜地看著他。直到普克又抬起頭,對著米朵感激地一笑時,米朵才笑著說:“看來我又給你找麻煩了,明天你大概有事兒做了。”
普克點點頭。“明天我去市政府一趟。不過這次要注意點,因為案子已經結了,局裡又急著完成資料管理網絡化的工作,不一定願意讓我再插手這個案子。說不定我得自己悄悄去查。”
說完,普克對米朵一笑。“早知道你想問題這麼細,就算違反紀律,我也應當告訴你,說不定早有意外的收穫了。”
談話的氣氛變得很輕鬆,普克像是這時才注意到米朵屋子裡的佈置,四下裡打量著說:“這麼清爽的佈置,真是很特別。”
米朵住的套房是一室一廳的。他們坐著談話的客廳,倒像是一間書房,幾件設計簡潔的傢俱刷的都是原木色的清漆,兩個書櫃裡整整齊齊擺滿了書,一套看上去不錯的音響。沒有電視機,沒有沙發,幾隻原木色的矮腳藤椅,一張造型別致的玻璃茶几上,有個線條簡單而柔美的透明花瓶,裡面插著普克剛才送的花。整個房間乾淨清潔,卻沒有十分顯著的女性特徵。
普克說:“看了你的房子,我都不敢請你去我那裡坐了。”
米朵笑著說:“沒關係,我哥沒結婚之前的房間,就讓我對單身男性的房間有個客觀認識了。我不敢相信還會有超過他的。”
“那就好!”普克態度認真地說,“先有個心理準備,免得到時候以為走錯地方了。我那兒挺像舊書報回收站的,東西基本都堆在地上。不過我自己熟悉了,也沒覺得什麼不方便。有一次我們單位有個女警來送材料,走的時候臉上露出特別憐憫我的表情,第二天一定要給我介紹對象,還說對方是圖書管理員,最擅長做整理工作。”
米朵大笑,笑完問:“後來呢?有沒有見個面什麼的?”
普克只是笑著搖頭,並不回答。過了一會兒,就扯到其他話題上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普克看了看錶,已經是凌晨一點多鐘,普克便起身告辭。米朵絲毫沒有睡意,很想就這樣和普克一起聊下去,可她什麼也沒說,就送普克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