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睦把王牛兒騙出來後,先到聚寶門內“神拳鎮江南”蒲冠南老拳師的住宅。王牛兒一看這住宅佔地甚大,水磨磚的院牆足足有半條街長,門前有粗大的檐柱,拴着三匹鞍轡鮮明的馬。黑漆大門,門上懸着藍底金字的大匾,上書“拳鎮江南”,王牛兒除了“鎮”字不識外,其餘三字倒也認得。門口坐着四五個身強力壯的漢子,見了銅棍將軍胡睦都含笑站起,有的喊“師哥”,有的喊“師叔”,胡睦微微點頭,卻不理他們,徑直領着王牛兒穿過轎廳、儀門、二門、天井,從大廳、耳房的側面來到一個月洞門前。王牛兒暗想這蒲老拳師的排場比俞大猷將軍府上還講究呀!胡睦道:“王兄弟,裏面便是練武場,我們進去吧!”推門進去,走過一條南道,果然見了一個極大的練武場,場邊一溜涼棚,放着刀槍架,懸着沙袋,場角的一處還設有梅花樁。場心有二十餘人正在練功,有的擰拳踢腿,有的使刀舞劍,單練的居多,也有兩人對練的。胡睦端了兩張小橙和王牛兒坐在涼棚邊看場中練武,説道:“這些都是我的師侄、師弟們,學藝不久,是練着玩兒的,三兄弟可別見笑。”王牛兒嗜武如痴,練武極為認真,聽到“是練着玩兒的”的話,十分不解,也不去理會,竟一處一處地細看,不一會兒就看遍了,見一個武功好的都沒有,很覺失望。隨口問“胡大哥,你師博有多少徒弟?”胡睦笑道:“這個麼,少説點也有一千吧!”王牛兒大吃一驚;‘你是説一千!”胡睦見他吃驚的樣子,不覺好笑,道:“我是説至少也有一千,説不定兩三千也是有的!我師博收徒教武將盡三十載,哪年不收過百兒八十個徒弟的?你算算該多少!”王牛兒還是不信,道:“收這麼多徒弟,他怎麼教呢?”胡睦道:“平常都是趙師兄、李師兄代師授藝。我師傅他老人家是威鎮東南的拳王,我們這些當徒弟的一年半載能夠親自得到他老人家指點一招半式,也是運氣好!哪能都是他老人家一手一腳地教,比如就説我吧,我拜師已經四年,就只見面時要我練了一趟伏虎拳,指點了我四招,叫我自己去練。直到去年他老人家見了我,忽然想起這件事,才叫我又練一趟給他看,看了後仍説我沒練好,還是要我再去練。兄弟,你看,四年只教了我四招,還嫌我沒練好哩!”王牛兒越聽越有趣,又問“怎樣才算好,你師博練給你看過沒有?”胡睦正色道:“王兄弟。你不要以為我是傻瓜。這伏虎拳嘛,二十多年前我還是小孩兒的時候便已使得滾瓜爛熟了。所以見面時我師傅説我使得不對,儘管講了些道理,我心中還是不十分相信。去年他老人家又説我還是沒練好,我更是不信。他老人家便要我和他對練這四招,每招都是我先出手,他後出手。説來也怪,我每招都打不着他,他卻每招都打中了我,這下我才心服口服了。我們師傅確實有真才實學,不愧這拳王之稱!王兄弟,你信不信?”王牛兒連連點頭説道:“信!聽你這麼一説。我就信了,這中間委實大有道理。只是,胡大哥,對這四招,你在這四年中究竟練了多少遍!”胡睦一怔,望着王牛兒一臉認真的樣子不禁哈哈大笑道:“誰耐煩翻來覆去地老練那普普通通的四招,練好了難道便能打遍天下無敵手!不瞞你王兄弟,除了開頭那幾天我還練過兩遍三遍的以後直到而今,壓根兒我連一遍也沒練過!”看着王牛兒呆呆地想得入神,胡睦暗想這個大傻蛋,如果他是我時,多半會當真在四年中天天照我那個老傻蛋師傅説的去練那四招伏虎拳。又想,北方來的人,尤其是那些綠林中的朋友,都把他的武功説得人間少有,連玉羅剎伍靈芝也説他十分難鬥。看他笨頭笨腦的樣子,未必真如人們所説,我何不就在此掂量他一下。如降服他,就得了他,等會兒誘他到一個僻靜無人之處,料理了他,豈不必照伍靈芝所説去做,省了許多事。便對王牛兒説道:“王兄弟,我們去那邊看看。”那邊有六七個大漢正在練石鎖和千斤擔,其中有兩個認得胡睦的,便道:“胡師伯也來啦!胡師伯天生神力,無人能及,快來露兩手給我們瞧瞧!”胡睦走到一付最大的千斤擔前,向旁邊的人看看,説!:“好,我來試試J”王牛兒見這付千斤擔兩端穿着磨子式的青石磙。厚約六七寸,估摸着總有四五百斤重,槓子也特別粗大。胡睦捋油齊肘,擺好馬步,俯身抓杠一捉平腰,翻手挺腿,槓與肩平,然後穩穩地把槓舉起來,甚是乾淨利落,眾人大聲贊“好”。片刻後,胡睦把槓往下一落,接着又向上挺起,連續兩次,然後,運氣兩膀。突發“嗨”的一聲,竟把那沉重的槓子往上拋起一丈五六,驚得旁觀眾人紛紛倒退。胡睦卻不躲不閃,身形微蹲,待那千斤擔落到分際時,雙手一伸便接住槓子,順手一推拋在地上,眾人又轟然叫好。一大漢讚道:“胡師伯這神力確實驚人!沒有千斤之力怎麼拋得上,接得住?當今世上,如論力氣,恐怕就得數我們胡師伯第一了。”又一大漢稱道:“什麼當今世上,就是楚霸王在世也不過如此!”胡睦從幼時起便臂力過人,平素也以此自雄,聽到眾人稱讚,甚覺得意,微笑着向王牛兒看去,見王牛兒臉色尋常,井無驚異之狀,便道:“王兄弟,你也來露幾手給我們看看!”王牛兒道:“胡大哥,你這力氣也還算可以,比起我小時候在綠雲莊練武時,也還差得不太遠。”胡睦一愣,心想這算什麼話,比他小時“還差得不太遠”,那比他現在豈不是差得主遠、這小子外表傻乎乎的,説大話卻還有一套。殊不知王牛兒説的完全是老實話。這胡睦自認為神力天生,力氣確也甚大,但比起王牛兒稟賦特異的體質,畢竟還是差了一籌。現在王牛兒已經練成了“七絕神功”,神功永即,生生不已,體力的增長。何止十倍,便十個胡睦也比不了。王牛兒見胡睦求他練練,雖不很樂意,也勉強答應了。他走到槓前,也不擺什麼弓步、馬步,就這麼一彎腰,雙手抓住槓子便輕輕巧巧地提了起來,卻把雙臂平平地伸着,那幹斤擔和他平伸的兩臂以及整個身體,就象是澆鑄在一起的鋼鐵一般,紋絲不動。旁邊的人都驚呆了,咋舌不已,有的還不信真是這樣,疑心自已看花了眼,不住地揩眼睛好定睛細看。王牛兒就這樣平伸兩臂提着那付千斤擔,待了片刻,笑道:“我要往上拋了。”眾人見他平平拎着那付極為沉重的千斤擔。竟還能若無其事的開口説話,更加驟然。這時王牛幾把手臂略沉,手腕一翻一抖,絕不象方才胡睦那樣作勢力擲。那千斤擔卻呼的一聲向上直飛,衝起了三丈多高,又筆直地往下砸來。旁觀的人立刻四下奔散,深怕砸到自己身上。只見王牛兒向前走了一步,伸出雙手便接個正着,平平淡淡地把千斤擔放到地上。眾人紛紛打聽:“這人是從哪裏來的?”“他是誰?”胡睦驚魂初定,假意笑着把大姆指一翹,道:“王兄弟,你這身力氣可真了不起呀!”王牛兒道:“這千斤擔初學武時多練練,對增加臂力、腰力,穩固下盤,確實有用。但上乘武功講究四兩撥千斤,以巧降力。力氣再大,遇到武功高明的也管不了多少用,胡大哥,你説是嗎?”胡睦道:“對,對!”暗想,幸好我還沒有和他動手動腳的,否則就憑他這身力氣,恐怕還不到三五招。我胡睦便得去見姥姥了。看來還得照伍靈芝的話去辦。定了定神,便道:“王兄弟,老實説我對武學只能算才入門,有許多想法很想和你琢磨琢磨,我們找個清靜地方好好談談行不行?”王牛兒聽説要和他琢磨武學,正撓着癢處,連聲道“行。研討武學比什麼都有趣,只是到哪裏去好呢!”胡睦道:“這個交給我好了,有個地方最清靜。”胡睦引帶着王牛兒出了蒲宅,穿過聚寶門,一直來到長江邊,對王牛兒道:“我借了蒲師傅一支船,船上有酒有菜,我們把船搖到清靜處,邊喝邊聊,豈不是再也沒人打擾!”便引王牛兒上了支小船,請王牛兒在艙內坐好。道:“我去把船搖到江心,讓它順水遊蕩,再來陪你説話。”王牛地忙動“胡大哥,你當心些,不要把船弄翻了,我可不會水。”胡睦想果然不出伍靈芝所料,心中大喜,口裏卻道:“哪能呢,這船好使得很。”一面把船往江心搖去,到了水深處,放下槳,進入艙中,拿出一小盤滷牛肉,捧出兩壇酒,一黃一白,再端出兩個大碗,斟滿了酒,道:“王兄弟,今天我們話要説盡興,酒也要喝個夠。古往今來,凡是大英雄、大豪傑都是愛喝酒,酒量好的,不喝酒一定倒黴。王兄弟,你信不信?”王牛兒道:“你這話我還沒有聽説過。”胡睦道:“你先把這碗酒喝乾,我一定給你説出憑據來、説不出罰我喝三碗!”王牛凡見他説得斬金截鐵一般,便道:“好!”咕咕咕地幾口喝乾。胡睦又把酒注滿,説道:“王兄弟好酒量,但憑這酒量便是英雄!”王牛兒道:“你可要講出憑據來了,講不出便罰三碗!”胡睦道:“當然有憑據!關王爺可算大英雄?温酒斬華雄,可見是喝了酒的。後來白馬坡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新顏良,誅文丑,還有過五關,斬六將,每次都是喝了酒的。”王牛兒疑惑道:“沒聽説斬顏良文丑和過五關、斬六將都喝了酒呀!”胡睦道:“我説喝了也是有憑據的,你把這碗酒喝了,我把憑據道出來,講不出來,還是罰我三碗!”王牛兒不肯道:“我剛剛喝了一碗,怎麼又要我喝?”胡睦道:“你喝了一碗,我講了温酒斬華雄的憑所據。現在我要講斬顏良文丑和過五關斬六將都是喝了酒的憑據,你自然也該另喝一碗。”王牛兒咕咕地又喝了一碗,道:“你講!”胡睦道:“那曹操對關王爺上馬一提金,下馬一提銀可是有的?三日一大筵,五日一小筵可是有的?有筵便有酒,沒有酒還成什麼筵?關王爺五天中便有兩天專喝曹操的酒,自己便不買點來喝?這喝上了癮,打仗時如果不喝,酒癮發了怎麼辦?所以斬顏良文丑也好,過五關斬六將也好,保管都是喝了酒的。一準沒有錯!王兄弟,你説我講得有沒有道理?”王牛兒聽他胡扯得有趣,不禁哈哈大笑道:“胡大哥真會説,那麼不喝酒便一定倒黴,也是有憑據的了?”胡睦笑道‘怎麼沒有,你再把這碗酒喝了,我就説大英雄、大豪傑不喝酒一定倒黴的憑據給你聽。”王牛兒道:“你也來一碗,哪能淨我一個人喝?”胡睦道:“自然我也要陪着喝點,不過這酒量和人的力氣是一碼事,那景陽崗上的武松何等英雄,也説一分酒一分力氣,十分酒十分力氣。王兄弟的力氣比我大十倍,你喝一碗,我陪半碗,算我吃虧好了。”王牛兒説不過他,只得咕咕咕地又喝了一碗,説道:“該你講了!”胡睦道:“關王爺敗走麥城,為什麼?還不是因為矢盡糧絕了!矢盡了還不要緊,反正他老人家一身內功外功,還有那把八十一廳重的青龍偃月刀,誰能擋得了?糧絕可就慘了。飯都吃不上,哪來的酒喝?不喝酒便走麥城,倒黴了不是?再説那替唐高祖李淵打下了花花江山的秦叔寶,身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官封護國公,兒子招駙馬,皇帝稱‘王兄’難道不是大英雄、大豪傑?但他在璐州時,連房飯錢也開不出來,英雄落魄,那店家連飯都不肯賒給他,難道還會賒酒給他喝?這秦二爺喝不上酒,才落得賣黃膘馬,當金裝鐧,倒了十足的黴!”王牛兒道:“不對吧,他們都是倒了黴才沒有酒喝的,不是沒有酒喝才倒黴的。”那胡睦道:“平常人是倒了黴才沒有酒喝,英雄好漢卻是隻要有酒喝便不算倒黴,沒有酒喝就是倒黴!今天我們弟兄有酒喝便不是倒黴,來,幹!”把王牛兒也説笑了,便又幹了一碗。胡睦包藏禍心,一味信口開河只揀王牛兒愛聽的説,時不時又故意提出一些武功上的疑難來和王牛兒探討,卻不斷灌王牛兒的酒。王牛兒性格粗豪直爽,怎禁得住他安心捉弄7胡睦雖也陪着在喝,但他在酒池肉林中廝混慣了,撒酒、潑酒、狡酒、賴酒是全褂子的本事,他真正喝了一碗,王牛兒至少也喝了五碗,還不到一個時辰,王牛凡已被他灌得八成醉了,黝黑的臉變得紫沉沉的,説話舌頭也大了。本來王牛兒已練成了“七絕神功”,縱然劇毒之物也傷他不了,但這酒並非毒物,武功再高喝多了也一樣要頭暈眼花。當然,如果王牛兒懷有戒心,也可運功把這酒液從體內逼出,但他卻沒有絲毫起疑。胡睦見王牛兒醉意盎然,使假裝小便走上船頭,四下一看,只見大江茫茫,近處沒有別的船隻,心中大喜,高喊:“王兄弟!快來,你看這水裏有個發亮的東西是什麼?”王牛兒從艙內偏偏蹺蹺地走了出來,問“哪、哪有……甚麼東……東東西?”偏頭下看。胡睦用手往江中一指,説道:“你彎下身來便看見了,那不是?”王牛兒把身子探出船舷,低頭去看,只覺腦袋發暈,立足不穩。胡睦卻迅速轉到王牛兒身後,運起全身之力向王牛兒臀部猛然推去。只聽“撲通!撲通!”兩人都掉進了江心。原來胡睦雙掌推到王牛兒臀部時,王牛兒“七絕神功”的護體真力自然反應,胡睦突覺一股巨大的反彈之力衝來,把他震得兩膀痠麻,整個身軀也被震得飛落到一大開外的江心。這還是王牛兒喝醉了酒,根本無心的自發之功,如果有意施展,胡睦這兩臂必被震得骨骼寸斷。但這銅棍將軍胡睦本就是個海盜頭目,四年前便是奉了人蛟汪直之命混入南京,充當探聽軍情的奸細的。他和伍靈芝相識,也是隨汪直往倭酋宮澤三郎的巢穴大蝦島議事時見面的。所以此刻雖也跌進水中,並不能使他受到毫髮之傷,急忙浮上水面,仍然爬上了小船。胡睦向下遊看去。只見滾滾波濤流得甚急,已不見王牛兒蹤影,料想他已經大醉,又不會游水,自然是到經王的水晶宮去“三日一大筵,五日一小筵”去了!當胡睦喜衝衝地奔回南京城內自己的寓所前時,卻見萬欣正一臉驚惶之色地在等着他,一見面便連聲道:“糟了!全弄糟了!”胡睦雖然吃驚,但自己全身濕透,正自冷得發抖,只説了句;“進屋談!”便開門進屋,叫萬欣在客堂等着,自已到內室換了衣服才出來,只見萬欣一臉愁容地坐在椅上,見了胡睦便問:“那王牛兒怎樣了?”胡睦洋洋得意地道:“當然了結了,難道這傻蛋還能逃出我胡睦的手板心?”萬欣頓足道:“糟了!”胡睦見他老是掃興,很不舒服,把臉一沉道:“這姓王的小子可是你萬公子叫我殺的!你是不是想過河拆橋?什麼糟不糟的!”萬欣一驚,連忙站起來説道:“胡大哥,你可千萬不要誤會!不是這個意思。那龔成沒有死!”胡睦仍然皮笑肉不笑地道:“沒有死,哼哼!沒有死總也殘廢了,還能礙着你萬公子和你小姨妹兒什麼事?”萬欣着急道:“唉!怎麼你還不懂?他沒有死。也沒有殘廢,好好兒的,一點事也沒有,現在要來找我們要王牛兒,這還不急死人嗎?胡大哥。你説怎麼辦?你胡大哥是我替他們引見的,你又是當着他的面約走王牛兒的。現下王牛兒不見了,他不找我們找哪個?”胡睦這才大吃一驚,問“崔公子呢?我不信這姓龔的竟打得過崔公子。”萬欣道:“崔公子我沒敢去找。現在我把原委都告訴你,你好歹要出個主意才好,唉!我心裏亂極了,在我岳父面前,還有我叔父面前,我怎麼交代得過去?唉!”胡睦畢竟比他沉得住氣,忙道:“不要慌,光嘆氣也沒有用。俗話説‘天塌了有長人頂,砍腦袋也不過碗口大的疤!’到底事情怎麼樣了?你從頭到尾把它説清楚呀!”萬欣勉強鎮靜下來,才把經過詳情結結巴巴地向胡睦説了。原來萬欣引着萬表所派的一名親兵官佐和十名親兵趕到長板橋畔,滿以為會看到已死得硬梆梆的龔成的屍體,誰知在方才打鬥的地方,除了有一羣小孩正在興高采烈地玩“蛇抱蛋”的遊戲外,別的甚麼也沒有,頓時大惑不解,暗想莫非是地保拖去停放在哪裏了。便拉住個小孩問:“小兄弟,方才打死的那個人弄到什麼地方去了?”那小孩道:“不知道。”又去搶“蛇蛋”。萬欣急了,大聲向那羣孩子問;“喂,我問你們!方才這裏不是有人打架嗎,被打死的那人送到哪裏去了?”有個大點的孩子望了他一眼,道:“哪裏打死了人喲。連傷也沒有人帶!開頭打得倒還兇,後來出來了一個雙方都結識的朋友,一勸便勸開了,沒有再打。我親眼看見他們三個人有説有笑地往那邊走了。”還指着走去的方向給萬欣看。萬欣一聽此言,臉都嚇白了,連道:“糟了!糟了!”那親兵官佐暗忖:“侄少爺這人真怪,一口一聲總是要找打死的人。這南京城一天也不知要打鬥幾番,哪能一打便非得打死人不可!況且雙方被朋友勸開便好得很嘛,他卻説糟,難道要打死幾個躺下才不糟?萬欣還不死心,又問那小孩道:“你沒有看錯吧,他們怎會一道走?”小孩生氣地道:“你不信就算了!我親眼看見他們講了和,三個人一齊高高興興地走的,我騙你做甚麼?”這小孩説的倒是一點假也沒有,不過沒有説清楚罷了。他説的三個人是指龔成和“南北兩掌”李飛軍、陸安成。萬欣聽來卻以為是龔成、崔承佑和那個勸架的朋友,所以又怕又驚,竟不知如何是好。那親兵官佐見侄少爺站在那裏發呆,不明白為了甚麼,上前道:“侄少爺,龔公子既然沒有事,想必已經回俞府去了。侄少爺回家便知,這裏沒有事了吧?”萬欣勉強點了點頭。道:“是沒有事了,你們先回去吧!”心中卻象打翻了五味瓶樣,不知是什麼滋味。一會兒想到龔成回到家中所説和自已談的大不一樣;岳父追問,該如何應付;一會兒想我和那崔公子本來無甚交情,全靠胡睦拉攏,如今他和龔成罷鬥言和,如果把我的圖謀全盤托出,自己怎敢再見岳父、叔父?豈不是大禍臨頭?想到這裏頓時冷汗直冒;一會見又想這害人的安排全是伍靈芝出的主意,崔承佑即使不願幹了,也不至於都對龔成講,也許自己還可辯解。這樣一想,心中又略略放寬了些;忽又想到那王牛兒不知怎樣了?胡睦不知這裏的情形,多半巳把他灌醉,推入了江中,那龔成追究起來,自已豈能脱身?岳父和叔父豈能相容?這可是主謀殺人的死罪!想到這裏又嚇出了一身冷汗,只覺心中作惡,似欲嘔吐。萬欣想來想去。既不敢回家,也不敢往崔承佑住處去,深怕龔成也在崔處,那就是自投羅網了,只得到胡睦這裏來。見到胡睦時已在門前等了一個多時辰。胡睦聽了萬欣的話後,雖然也大出意外,吃驚不小,但他畢竟在大風大浪中滾進滾出多次,比萬欣鎮靜多了。當下便對萬欣道:“伍靈芝與龔王兩人仇深似海,崔公子和他穿的是連襠褲,決不會和龔成講什麼和的,更不會把我們的事情告訴龔成。今天的事必定另有原因,你快不要胡思亂想了!只是龔成沒有死,定要向我們追王牛兒的事,你就是往我頭上推也脱不了干係,只好暫時不回家了,躲個三日五日再説。好歹你是萬都督的親侄兒,又是俞總兵的女婿,龔王兩人對他們來説,總是外人,時間久了,還是會有轉機的。這裏也住不得,我也要躲!你想,這南京街麪人誰不知道我胡大爺住在此地,那龔成一打聽便會找來的。事不宜遲,立刻我就要躲開I”萬欣一聽險又嚇白了,聲音也嚇變了,忙哀求胡睦道:“胡大哥!你千萬要攜帶小弟一把,小弟無處可去,大哥到哪裏,小弟都跟着你去。總求看在往日的情份上,不要把小弟丟開不管。”胡睦十分清楚把萬欣捏在手中大有好處,本就要把他帶走,見他可憐兮兮地央求自己,暗暗好笑,口中卻道:“既然萬兄弟這樣説,再為難的事我姓胡的都認了!今後,生,我兩兄弟在一起生。死,我兩兄弟在一起死!你略等一等,我去收拾點東西便走。”不一會兒,胡睦背了個包袱出來。對萬欣道:“走!”帶着萬欣直奔崔承佑、伍靈芝處,這時已是萬家燈火了。胡睦害怕龔成立刻便會來找他,但龔成這時卻還沒有想到這一層。龔成和五行掌李飛軍、黑煞手陸安成在紗庫街口飯鍋內喝酒吃飯時,聽到崔承佑對自己下毒手竟是萬欣所唆使,既大吃一驚,又大惑不解。猛然想到把王牛兒約走的胡睦正是萬欣引見的,其中必有蹊蹺。王牛兒比自己粗疏得多,也許中了圈套還不知道。想到這裏,哪裏還坐得住?忙對“南北兩掌”説道:“兩位前輩,我那牛哥也是被萬欣帶來的一個叫胡睦的人約了出去,其中定有古怪,晚輩要趕回去看着,明後天我和牛哥定來拜見兩位前輩。”五行掌李飛軍點頭道:“好,你去吧。我們住在小南街賣絨線的蘇家,一問便知,有事無事都來嘛!”龔別到過兩人便往回走,心中卻在犯難:萬欣暗算自己是無疑的了,但為了甚麼,連自己都想不出來,別人豈信?況且又沒有什麼憑據。再説萬欣是俞大就將軍的女婿,自己與大猷將軍卻非親非故,住在他那裏完全是因俞老伯的緣故。萬欣為人如此陰險,自然不能再和他住在一起了。如要離開,又如何向大功老伯和慧珠小妹談,他們對自己,一個象姻親的子侄,一個象嫡親的兄長,説真話不妥,説假話又不該,也不能一聲不吭地拔腿便走,真真把人難死了!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對俞家父女暫時還是含糊其辭為妙,再住一天,最多再住兩天,便和牛哥前往浙江明霞堡去看望呂大俠、孫女俠,反正遲早都是要去的。龔成思專着心事,不知不覺便已到了,便先往俞大功憩息的客房內看王牛兒回來沒有。剛進門便見俞大功、俞大猷都在房內。見面俞大猷便道:“回來了就好了,打傷了哪裏沒有?”龔成苦笑道:“多勞叔叔牽掛,小侄沒有傷着。牛哥呢,還沒回來嗎?”俞大功問道:“王賢侄也出去了,沒同你一起?”龔成道:“萬大哥帶了個叫胡睦的朋友來,約牛哥去蒲老拳師家看練武,怎麼到現在還沒回來?”俞大猷道:“蒲冠南,‘神拳鎮江南’?這人我聽説過,是南京聲望很高的老武師。”龔成道:“是的,萬大哥説這位胡朋友是他的徒弟。”俞大功見龔成面帶焦急之色,便含笑説道:“王賢侄大概看起勁了,也許多會兒便回來。這蒲老拳師既然連我二弟都知道,真在他那裏是不會出什麼事的。你萬大哥怎麼沒有與你一道回來?”龔成道:“聽一位朋友説,萬大哥在那個性崔的和我打起來後不久便走了。難道還沒回來過?”俞大猷問:“你不是他帶人救出來的嗎?”龔成道:“不是。那姓崔的同我打了一會化,因為有朋友出來勸阻,沒有再打,便各自走了。”俞大猷道:“對方究竟有多少人和你動手,是些甚麼人,為了甚麼打起來的?”龔成含糊地道:“為甚麼打起來的,至今小侄也鬧不清楚,不知萬大哥清不清楚?對方動手的也只有姓崔的一人,後來聽説他是北京很有名的‘賽孟嘗’崔公子,小侄從未到過北京,同他素不相識,他卻知道小侄性襲。俞老伯、俞叔叔,小侄有些疲倦,想回房休息一會兒……”俞大功笑道:“你只管自便,有些事情慢慢都能明白的,別急。”俞大猷等龔成離屋後,皺眉向俞大功道:“大哥,我看這事有問題!怎麼欣兒説對方有很多人,個個武功高強,去晚了便有性命之憂,他卻説只有姓崔的一人動了手,而且回來時好好的。連衣服也沒弄皺一點。難道欣兒嚇慌了,回來瞎説一氣?”俞大功比俞大猷細心得多,從萬欣的話中,從龔成的神色和語言中早已看出不少破綻。但想到龔成在此是客,萬欣又是大猷的愛婿,深恐大猷得知後,如處理得急躁了,反而不好,便沒有提起。聽大猷這麼説後,方道:“我看他們兩人所説都有不盡不實之處!欣兒回來後,二弟不妨和他談談,我得便時也和龔侄説説。不過,如他們都不願細談,我們也不要逼他們,這中間的緣故總會慢慢弄清楚的。龔侄這人,人品極好,他如不願談,必有不便向我們談的原因。二弟,你以為如何?”大猷道:“也只能這樣了。不過欣兒甚是可惡!方才説得急如星火,好象城池失陷了一般,現在連龔成都回家了,他卻象沒事一樣,杳無蹤影,竟不回來説一聲!”龔成推説自己要休息回到卧室內,原是見兩位老人老是問今天的事,説真話説假話都很為難,還是避開為妙。這時回到房中,坐下來仔細回想自己和王牛兒來到俞府的這些天説了些甚麼話,做了些甚麼事,有沒有不小心得罪了萬欣的地方,想弄清楚萬欣究竟為什麼要陷害自己,卻怎麼也想不明白。忽聽門外有腳步聲,一聽便知是俞慧珠來了,果然門上響起了輕輕釦擊聲:“龔三哥,龔三哥!”平日龔成對俞慧珠總有一種特別親切、特別投緣之感,總覺這個小妹的一言一笑,一舉一動都使人精神愉悦,心情熨貼,總喜歡和她在一起。但這時聽她在喊自己,卻嚇了一跳。暗想,她定是來問今天的事情的,她和潔珠是感情極好的姐妹,萬欣的事,怎好對她直説?但以小妹的聰慧絕倫,自己要含混其辭地搪塞過去,又哪能辦到?索性裝作已經睡了,便沒有作聲。俞慧珠又喚了聲:“龔三哥!待了片刻,幽幽地嘆了口氣。龔成聽她腳步聲往後院去了,才把這顆懸着的心放了下來。卻又感到內疚,小妹對自己純系真誠關心,自己卻不理不睬,於心何忍?唉!真是好沒由來,不知從何説起!便躺到牀上閉目細想,一會兒想王牛兒不知遇到什麼事沒有,一會兒想萬欣為什麼憎恨自己,必欲置之死地;一會兒又想俞慧珠和自己平時相處的情景,以及自己方才沒有答理她,她委委屈屈,楚楚可憐的模樣;腦中象走馬燈似的,這個去了,那個又來,竟沒有片刻寧靜。不知過了多久,忽聽門外有人在喊:“龔相公!龔相公!請用晚膳了。”原來是俞府的家人來請,龔成想還是不要失了常態才好,起來略略整頓了衣冠,便去往日吃飯的堂屋。俞家人丁甚少,龔成、王牛兒和俞大功早已親如一家,所以俞大猷夫人、潔珠、慧珠也是同桌就餐,並沒有迴避。平日晚餐本也頗早,今日因久等王牛兒、萬欣未回,所以推遲了,用餐時已需掌燈。龔成內心忐忑不安,只怕慧珠在飯桌上追問他今天的事。席間,只有俞大猷含怒道:“王賢侄只怕被蒲老拳師留下吃飯了,欣兒怎麼一去不回?”潔珠道:“大概也被叔叔留下了吧。”俞大猷道:“就是在那裏,也該打發人回來説一聲嘛!尤其是出了那個姓崔的尋釁打鬥的事。”潔珠沒敢吭聲。龔成忙用眼瞟了俞慧珠一眼,卻見慧珠那漆黑的眼珠正從濃密的睫毛下望着自己,櫻唇半啓,似帶笑意。龔成趕緊把目光掉開。還好,慧珠竟一直沒有問他什麼,龔成暗暗感激這個小妹的聰明體貼。眼見大家都吃完了飯,龔成正想離席告退時忽聽慧珠問他;“龔三哥,今天約王二哥出去的那個姓胡的,是不是你們原來便相識的,往日來找過你們嗎?”龔成道:“我們並不相識,往日也沒來過,是萬大哥替我們引見的,説他是蒲老拳師的徒弟。”慧珠道:“往日你總和王二哥在一起,今天這姓胡的把王二哥一約走。便有人向你尋事,這事也大湊巧了。龔三哥,你怎麼不去找找王二哥呢?他可不如你細心呵!”龔成道:“本來想去,後來聽説蒲老拳師在南京是很有聲望的,胡睦約牛哥到他家裏去看練武功,大約不會出什麼事吧?”俞大猷插口道:“珠兒也太多心了,蒲冠南武師在南京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人了,連我都聽説過,在他家裏,能出什麼事?”慧珠抿嘴一笑;“真在蒲老拳師家裏大概不會出事,但王二哥並不是蒲老拳師來請去的,只不過憑姓胡的一句話罷了。這性胡的早不來約,遲不來約,偏是在有人向龔三哥尋事以前,單單把王二哥約走。萬大哥、龔三哥也都在練武,為什麼不可以約他們明天一進去?總之,現在王二哥還沒有回來。我是不放心。”龔成聽了頓時心跳加速,説道:“小妹説得對,我這就前去找!”這下連俞大功、俞大猷也道:“去蒲家問問也好。”龔成記得胡睦説過薄老拳師是住在聚寶門水關內不遠,便一路何去、他對南京的街道不熟,蒲宅又距俞府宅較遠,其間不免走了些冤枉路。等到趕到蒲冠南住宅門前時,已經戌時過去了。龔成見蒲宅宅門高大,格局頗為宏壯,門首兩邊各掛着個大紅燈籠,內燃巨燭,把中間那塊匾上的“拳鎮江南”四個大字照得清清楚楚,門廳兩旁的長凳上分坐着四人,門內卻隱約傳來陣陣鑼鼓聲,分明是有什麼喜慶之事。龔成不覺有些猶豫,這時前去找人顯然是不合適的,不如等裏面有人出來,再去問詢,便在門前來回踱步等着。不一會兒,裏面果然走出了一羣人,龔成緊走幾步,攔住一人,抱拳為禮,道:“兄台請了!這蒲老師傅府上今晚有甚麼事?”那人一聽他口音便知不是本地人,道:“兄台是外地來的?難怪不知、明日是蒲老英雄六十五歲的壽誕,今晚親朋好友,弟子徒孫們給他老人家祝壽。弟台可是慕名前來拜門學藝的?這卻不巧了,須得過了明天再來。”龔成道:“多謝指教。”心想:哪能過了明天再來,今晚便得問清楚,便走向門廳對守在門口的幾人拱拱手,道:“列位請了!愚下成都龔成有十分緊要的事,要會蒲冠南前輩,相煩通稟前輩。”這四人中除了一人是蒲家的僕人外,都是蒲老拳師的徒孫,被派到門口接送客人的,內中有個叫越立功的,有幾分小聰明,最愛逞能惹事。方才他已注意到龔成老是在門口走過來,走過去,認定必是個“樑上君子”來看堂口的,現在聽龔成一開口便要會自己的師祖,心想這個小賊倒會裝模做樣,明知師祖不會見他,這樣説無非是想混進門去踩道罷了!便把二郎腿一蹺,冷冷地道:“我們師祖在宴客,不見外人!你有什麼緊要的事,説給我們聽也是一樣的!”龔成自思別人這時不見,也是常情,便道:“那也好,我是來找人的……”話還未説完,那越大功就道:“噢,又變了,是來找人的!找你的姐兒,還是妹子?”龔成大怒道:“你這是什麼話?”越立功道:“那你找什麼人?”旁邊一個本份的小夥子見他們要鬧起來,忙對龔成道:“老兄,別動氣!你究竟要找誰?説出來看我們知不知道嘛。”龔成捺住怒氣道:“有個銅棍將軍胡睦胡大哥可在裏面?”那人道:“啊,你是找我胡師叔的,今天下午我倒是看見他和一位客人在練武場裏,現下多半已經走了。”龔成忙問:“那客人長得怎樣7可是姓王?”那人道:“姓什麼我不清楚,樣子倒是好辨認,黑沉沉的臉,眼珠亮得出奇,又高又大,象座鐵塔一般,威風凜凜的。龔成喜道:“對,對!相煩老兄進去看看,這人還在不在,如在就説有個姓龔的在門口等他。如果胡大哥在。請他出來一下也行。”那人道:“不必看了,大概他們才走不久,也許還不到半個時辰,我是吃了二排壽麪後出來換顏師兄進去的,那時便沒着見胡師叔了,可見他們定是吃了頭排壽麪便走了。老兄一定是在路上錯過了!”龔成聽到王中兒果然來過這裏,心裏已是自覺,再聽此話,更覺在理,原本自己來時便走錯了兩次路嘛,説不定牛哥已在家裏等着自己回去了。道了聲:“打擾”,便往回走,才走出幾步,便聽到方才那個滿口胡説的年輕人在大聲道:“想渾水摸魚,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要在我越大爺面的弄鬼,沒門兒!”龔成雖然生氣,但也不願在這時多事,便只當沒聽見。撥步急匆匆地趕回俞府,才知王牛兒仍是沒有回來。更覺懊喪。俞大功見他愁容滿面,勸他進“龔賢侄也不必大焦急,我想王賢任武功極高,就是有人要暗算他,也未必傷他得了。這蒲師傅既然有家有業,今晚沒見着,明天還可以去見他嘛!”龔成想來也只好如此,便問:“萬大哥回來沒有?”俞大猷道:“也還沒有回來!”龔成感激道:“俞老伯、俞叔叔也安寢了吧,為我們的事倒讓你們兩位老人家牽心掛腸的。”於是各人回房。龔成哪裏睡得着,一直翻來覆去的,但他也實在太疲倦了,近五鼓時,忽然朦朦朧朧地睡去,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來,見滿室紅光,才知已睡過了頭,盥洗方畢。俞慧珠已手託一個漆盤款款進屋,含笑道:“我們已吃過早飯了。你昨天太疲倦了,我叫他們不要叫醒你,讓你多睡一會兒。這是我讓廚房給你準備的點心,吃罷,吃飽了好去找王二哥,還不知道會不會打架哩。”一面説一面把托盤放到桌上,坐在龔成對面,又道:“昨晚上萬大哥一夜未歸,爹爹和叔叔現在都到萬姻怕那裏去了。龔三哥,我看你和萬大哥之間定然有些什麼事,也許你還不願同我們説,也許連你自己也還不清楚。你不用為難,小妹我這時並不想追問你,我相信你到了時候自然會告訴我們的。不過我想那個姓胡的一定什麼都清楚,三哥遇到他決不要把他放過了!”指了指那托盤,道:“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聽了這一席話,龔成如釋重負,感動極了,心想小妹真是心細如髮,體貼入微了,便道:“小妹這樣體諒我,我真不知該怎樣才好。”慧珠笑笑道:“快吃呀!”龔成見那托盤內是一盤千層糕,一盤蟹黃包子,一碗蓮米粥。便一邊吃一邊向慧珠道:“如此美味精點,多謝小妹勞神了!”慧珠粲然一笑,道:“我勞什麼神?是廚房做的,又不是我親手做的。”龔成道:“雖不是小妹親手做的,卻是小妹親口吩咐的,親自送來的,我吃起來就比蟠桃會上的仙桃、仙酒都好吃!”慧珠“撲嗤”一笑,把頭低了下去,玉靨上現出兩朵紅雲,片刻間連眉梢眼角也染上了紅色。龔成見了她那副嬌羞俏媚的模樣,也突然覺得不好意思,連忙低頭把東西吃完,放下筷子,道:“那我就到蒲宅去了。”慧珠已鎮靜下來,望着他道:“龔成哥,今天縱然沒找到王二哥也不要心焦。王二哥武功這麼高,也不會輕易地便吃大虧。只要有點蛛絲馬跡,回來再好好合計,一定會有法子的。”龔成道:“小妹,你放心好了,我會謹慎行事的。”經俞慧珠這樣一談,龔成突覺心中亮堂了許多,雖然還是不明白事情的究竟,但似乎勇氣和信心都比昨天增加了不少。將要走到蒲宅時,才忽然想起今天是蒲老拳師六十五歲的正生日,如不準備點禮物和寫好拜貼,只怕又象昨晚那樣門都進不了。只好折回去找到一家紙鋪買了張紅紙,就在那裏借了筆墨,做了個大紅拜貼,上書:“蒲冠南前輩六旬晉五華誕”,下款落的是“武林後學龔成謹具薄禮敬賀”,再到糕點店內買了四色點心。才直奔蒲宅。走到門前時,見門口仍有四人,卻不是昨晚的四個,龔成方從抽內取出拜貼,早已有人含笑接過,請龔成隨他進去。經過儀門、院門、到了廂房又接過龔成的禮物請龔成稍候,那人便進去了,片刻後出來一個三十多歲的人,問:‘哪位是龔爺?”龔成拱手道‘愚下便是。”那人也連連拱手道:“今日賓客雲集。招待不周,望尊客原諒!龔爺,這邊請。”又穿過兩個天井,把龔成引到西跨院的一個客廳內。龔成見一路上客人果然不少,這個客廳內也坐了十來個客人,那人請龔成入座獻茶後,便要走開。龔成江“兄台且慢!還要煩兄台指引愚下給蒲前輩行禮。”那人道:“家師早已説過。今日承親朋好友前來祝賀,實不敢當,賀壽的虛文一概免了,待會兒入席後,家師自會出來答謝,怠慢之處,還請龔爺見諒!”龔成無奈,只好説道:“那麼愚下還想煩兄台找一找胡睦胡大哥,請他務必到這裏來一趟,可好?”那人道:“找胡師哥?那好,我見了一定與他説,就怕一時半剎分不得身,有了,小五子,小五子!”門外一個十三四歲的家憧應聲進來。那人對他指指龔成,道:“小五子,這位龔爺要找胡睦胡大爺,你快去找。找沒找到都來回龔客人一聲。”小五子應了聲‘是”便出門去了。那人也向龔成拱拱手便離開了。龔成只得坐在那裏喝茶,等了許久那小五子也沒有來,原來那小五子早已被人拉去幫着洗碗碟了。龔成等了一個時辰,心內煩躁,便想自己去尋。起身出房一路細看過去,走過了幾處廂房、耳房、大廳、到處都是談笑風生的賀客,遊廊和過道上也人來人往,卻連王牛兒和胡睦的影子也未看到,於是再走回原來的客廳坐下,又等了一陣,心中正暗自思付,忽聽一片叫聲“入席了!入席了!客人入座了!”客廳內的人都鬨然往外走、龔成一想,這倒是個絕妙的機會,我只須一桌一桌地看去,定能尋着。也便隨着這羣客人出去,卻不入座,只繞着桌子細看座上的人。也有兩次別人來請他入席,他都笑着説已有座位,是尋個朋友的。龔成在席間繞行,已穿過三個天井、兩個大廳,來到第四個天井中,心中愈加煩躁。突覺肩膀被人從後一扳,回頭看時,見是三個漢子正滿臉譏笑地盯着自己,中間一人正是昨晚滿口胡説的那個越立功。這越立功早已看見龔成在人叢中東張西望地亂鑽,心想這個賊骨頭膽子不小,竟敢混到這裏來,非懲治他一番不可!急忙忙地約了兩個師兄弟,便追了上來。他見龔成回身,便“嘿嘿”冷笑道:“你要幹什麼?這地方也是你來得的?喂!你還是給我‘兩個山字重起——請出’吧!”龔成大怒,説道:“我是來找人的,你管不着!”越立功道:“找人?怕是找東西吧?”龔成道:“我來者是客,你敢出口傷人!”越立功道:”出口傷人?我還要出手打人!”一手向龔成胸前抓來,想把龔成提起摔出。龔成怒極,微一側身,一招“天王託塔”,託肘抓肩,使了個小旋跌。“嘭”地一聲,便把越立功摔到階沿上。那兩人吼了聲:“狗孃養的,竟敢動手!”一左一右猛然撲到,提拳便打。龔成右肩一沉,“猛虎扭身”,腳下一個錯步,“豹子翦尾”左臂後掃,右邊的那個被撞到一丈開外,正碰到檐柱上,登時頭破血流。左邊那個被龔成左臂一掀,也踉蹌撲倒,頭臉都擦破了。那越立功被龔成摔了一坐兜,屁股先落地,倒未傷着,挺身站起。一頭撲上來,口中直嚷:“小爺給你拼了!”舉拳猛擊龔成耳門。龔成恨他輕佻無禮,橫行霸道,頭一低,身形往前一衝,用虎爪功,左手抓住他前胸,右手抓住他左胯,一運勁便把他橫擔起來,叱聲“滾蛋!”挺腰振臂,竟把虎立功向大廳的深處擲去。這座大廳已是最後一進,款待的都是來客中的頭面人物,蒲冠南正在中間一席陪客。忽見一條黑影驀然飛落,“乓”的一聲大震,恰巧摔到席間,杯盤磁盞“嘩啦啦”打得粉碎,熱湯油水四下飛出。很有幾位貴客衣服、頭臉都濺上了,驚得失聲大叫“啊呀!”全堂大亂,外面卻響起了一片喊打之聲。神拳鎮江南蒲老拳師惱怒已極,快步向堂前走去,正看見自己的三個徒弟手提板凳向站在天井中的一人猛擊。那人一掌擊在一條板凳上,“嚓”的一聲板凳竟被打斷,自己的徒弟反被震得接連倒退。那人身法迅捷之極,突然一腳橫蹬,自己第二個徒弟連人帶凳都被踹得跌出老遠。第三個徒弟的板凳眼看要砸着那人頭頂,那人振臂一格,“啪”地一響,那板凳竟被格得脱手斜飛。蒲冠南看得又驚又怒,猛然大喝一聲:“住手!”正是:英雄安在?江心話酒弄扁舟;怪客忽來,堂上尋人揮鐵骨——minghui掃描大眼睛校對獨家連載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