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楠見過這張臉破碎成一塌糊塗時的樣子,卻怎麼也想象不到,在破碎之前,這個女孩的臉是這麼美。她深深吸了口氣,實在沒辦法把差距這麼大的兩張臉聯繫在一起。本來想加個班,但自從意外接到寵物店打來的電話後,章桐就再也靜不下心來繼續手頭的工作了。
掛斷電話,她摘下護目鏡,揉了揉發酸的眼角,腦海中就出現了金毛犬“饅頭”見到自己時的可愛動作。章桐收拾好工作台,囑咐正在埋頭清理顱骨碎片的潘建有情況就和自己聯絡,然後她就匆匆向隔壁更衣室走去。
一路上,章桐不由得暗暗責怪自己的粗心。狗和人一樣,都不喜歡一天到晚四周都是鐵窗的單調生活,而在家裏,饅頭的活動範圍至少也有六十幾平方米。前幾天因為手頭累積的工作太多,章桐狠狠心,一咬牙就把它送到寵物店寄養。沒辦法,自己忙起來就是昏天黑地,哪裏還有心思照顧一條狗的飲食起居,更別提那每天必須的一個鐘頭的散步了。所以章桐懷着虧欠的心理,在送饅頭去寵物店之前,讓它美美飽餐了一頓肉骨頭。可當寵物店工作人員從她手中接過饅頭的牽引繩時,看着它流露出的哀怨目光,章桐幾乎都要哭了,她強逼自己轉身衝出寵物店大門,身後隱約傳來饅頭的哀叫,章桐的淚水終於滾落下來。
雖然把饅頭送去寵物店寄養已經不是第一次,有時自己工作忙起來會一個多月不接它,但章桐卻從沒想過要因此把饅頭送人。她不想徹底抹去好友劉春曉在自己生命中最後的那點寶貴回憶。饅頭是劉春曉送給自己的,他已經去世快三個月了,章桐感到內心隱隱的痛。(劉春曉的去世詳見《女法醫之活體販賣者》)
寵物店打來電話,説饅頭自從放在他們店之後,每到晚上就會發出哀號聲,吵得周圍小區居民睡不好覺,民警也上門好幾回了,而這情況在以前從來都沒發生過。店老闆從頭到腳檢查過狗狗的身體,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饅頭非常健康,那麼它之所以這麼折騰的原因顯而易見,那就是想主人了。寵物店主很無奈,只能委婉地通知章桐儘可能今晚就把饅頭帶回家,不然他的店就要被砸。
半個多小時後,章桐終於趕到寵物店門口,還沒等她伸手推開寵物店玻璃門,就聽到裏面傳來興奮的狗叫聲,不是一隻狗在叫,而是滿滿一屋子狗。尖叫聲、怒吼聲甚至夾雜着號叫聲,時不時還伴隨着拼命搖晃衝擊不鏽鋼鐵籠的嘩嘩聲。
寵物店老闆臉上帶着慶幸的笑容迎上來:“你總算來了,看把你家饅頭高興的!”
章桐彎腰安慰着興奮過頭的饅頭,苦笑道:“我的耳朵都快聾了。”
推開家門已是晚上十點多。章桐鬆開饅頭的牽引繩,看着它像坦克一樣迫不及待地衝進客廳,鑽進自己的小窩,然後舒舒服服地盤起身子閉上眼睛享受,章桐卻感到從未有過的疲憊。胃部一陣陣抽搐讓她感到輕微噁心,這時候她才意識到今晚還沒吃東西。不用開冰箱,因為她知道里面什麼都沒有,冰箱對忙於工作的她來説就是個擺設。
章桐拿起客廳桌上不知放了多久的一個蘋果,在水龍頭下洗了洗,一口咬下去,儘管味同嚼蠟,但至少能暫時填飽肚子。她在客廳的小藤椅裏坐下來,三分鐘不到就歪着頭睡着了,半個蘋果掉在地板上。人腦子裏的弦一旦放鬆,就是這樣的後果,她在過去的七十二小時裏,每天只睡四個多鐘頭,實在是太累了。
不知過了多久,章桐猛地驚醒,頭很沉,還有點暈暈的,她第一個動作就是睜開眼睛四處尋找饅頭的身影,同時伸出手在身邊摸索着,立刻就摸到了那熟悉的厚厚毛髮。章桐眼淚頓時流了下來,她突然想起了劉春曉,想到了他的死,感到非常悲傷,可是很快她就冷靜下來,自己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沒有完成。想到這兒她默默嘆了口氣,坐直身子,然後打開客廳茶几上的筆記本電腦,連接上網後登錄QQ頁面,好友欄裏一片漆黑,也難怪,都這麼晚了,又不是休息日,有誰現在還會沒事在網上掛着QQ呢?
但章桐此刻並不是想找人聊天,她再次小心翼翼地輸入172894360這串已經深深刻在腦海裏的數字,請求對方加自己為好友。按下確定鍵後,章桐的心裏卻又變得空蕩蕩的,她不知道這次的等待會不會有結果,或者還像以前那樣毫無反應?
留在王亞楠汽車擋風玻璃上的這串神秘的QQ號碼,在過去三個月裏一直困惑和折磨着章桐的心,雖然從法醫學角度來講,她沒有必要質疑潘建所提交的屍檢結果報告,潘建是個勤奮好學的小夥子,做事很穩當,章桐對他的工作能力是信任的。但從事後發生的一連串讓人無法解釋的意外事件來看,她又開始懷疑劉春曉的死是非正常的,而似乎只要眼前這串數字的謎解開,劉春曉死亡的謎團或許也會順利解開,自己才能因此得到真正的解脱。章桐已經作好充足的心理準備。她無聲地等待着,不管結果會怎麼樣。
正在這時,手機鈴聲響了,章桐接電話的同時習慣性地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此時已近午夜,手機屏幕顯示是自己辦公室打過來的。
“潘建,還沒回家嗎?……什麼,有結果了?好,我馬上就來!”
五分鐘後,當章桐收拾好準備出門時,看到了守在門口依依不捨的饅頭,心裏不由得一軟,她彎下腰,伸手摸摸饅頭的大腦袋,柔聲説:“乖孩子,吃喝已經都給你準備好了,你知道在哪兒能找得到,好好看家,我很快就會回來!”
真的能儘快回家嗎?鎖上門的那一刻,章桐很清楚自己許下了一個根本不可能兑現的諾言。
電話鈴響了。
蜷縮在值班室破舊沙發躺椅上的王亞楠轉了個身,下意識想伸手去捂耳朵,可痠痛麻木的胳膊卻讓她立刻清醒過來。
電話鈴繼續響着。王亞楠抱怨了一句,極不情願地強迫自己在吱呀作響的沙發躺椅上坐起來,抓起話筒,然後將電話機拉到耳邊:“什麼事?”
“亞楠,死者面部復原像出來了,你馬上到我這邊來一下,我還有其他的新情況告訴你。”電話另一頭傳來章桐那冷冰冰的嗓音,聽不出絲毫感情,就像電話答錄機裏的電腦合成音。
掛上電話後,王亞楠迅速從值班室裏衝出去,她為了這一刻已經整整五十八個小時沒閤眼,剛才在值班室裏抽空休息了一會兒,剛有睡意就又被叫醒。
雖然已經是凌晨時分,法醫辦公室裏卻亮着燈,王亞楠推開門,裏面空空蕩蕩的。“該死!”她迅速轉身跑向不遠處緊挨着的法醫實驗室。
章桐和潘建就在工作台邊坐着,一個低頭看着顯微鏡,另一個則在打印機邊整理着剛打印出來的一疊模擬畫像。
“怎麼樣了?快讓我看看!”王亞楠急切地走上前,伸手拿過潘建手中的模擬畫像。
王亞楠張大了嘴,但什麼也沒説,她説不出來,只是默默地看着手中的畫像。畫像是無聲的,電腦合成的冰冷線條在紙上勾勒出一個女孩年輕而又秀麗的臉龐。王亞楠見過這張臉破碎成一塌糊塗時的樣子,卻怎麼也想象不到,在破碎之前,這個女孩的臉是這麼美。她深深吸了口氣,實在沒辦法把差距這麼大的兩張臉聯繫在一起。
“亞楠,你別光盯着模擬畫像,先看看這個。我對死者內所能提取到的葉狀絨毛膜絨毛標本進行了細胞檢查,”章桐站起身,把一張檢驗報告遞給她,略微停頓了一下,努力使自己的聲音顯得平常,然後繼續道,“她懷孕了,差不多八週。”
“能提取到胎兒的DNA嗎?”
章桐搖搖頭,“懷孕時間太短,再加上週圍環境的影響和屍體腐爛的程度,我們試過了,暫時沒有完整的樣本,這些我都會寫在明天上交的補充屍檢報告裏。”
“好吧,那就這樣,有情況立刻通知我。”王亞楠語速很快地説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法醫實驗室。
匆匆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走廊裏又恢復了最初的平靜。潘建突然抬頭問:“章法醫,王隊是不是心情不好?我注意到她看模擬畫像時的表情,有點擔心她太投入了……”
“這一點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為此我也勸過她,但她就是這種性情的人,很容易把自己陷進去。唉……想想我們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章桐長嘆一聲,“快乾活吧,別想那麼多了!”
第二天下午,臨近下班時分,天長市公安局門口來了一個神情緊張的中年男人,他手裏拿着兩張紙,腳步飛快地徑直跑上通往一樓接待大廳的台階。剛推開玻璃門,這名中年男人就被保安老王給攔住了:“這位同志,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認出了眼前的保安老王:“是我啊,我一週前來報過案,你不記得我了嗎,老同志?”他顫抖着把手裏緊緊攥着的兩張打滿字跡的紙遞給一頭霧水的老王,“我知道你們要找的人是誰,兩張貼在我們小區門口的啓示我都拿來了!”
老王當然認識中年男人手中遞過來的這兩張紙,因為這段日子以來,郊外那具無名女屍始終不能確定身份,這已經成了一塊壓在大家心裏的石頭。每每看着上下班經過門衞室的警察們一臉憂慮,老王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兒去。而同樣的兩張紙,此刻正在公安局鐵門外那塊標有“濱海路805號”的牌子下端端正正地貼着。
“你確定認識?”老王不放心,又強調了一句,“是你什麼人?”
“她是我女兒!”中年男人幾乎是憤怒地吼出了這麼一句話,伸手奪過那張死者的模擬畫像,“我找了她整整三年,她化成灰我都認識!”
章桐想知道,人們在他們生命中的最後幾個小時裏,腦子裏都會想些什麼?對即將到來的死亡,他們真會產生像小説中所提到的那種神秘預感嗎?或者還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沉重而又冰冷的鐵錘就已經狠狠敲向自己?
她寧願相信後者,面對突如其來的死亡,沒有預感,也就不會有恐懼和痛苦。死亡來得很快,但是死亡前的等待卻是漫長的折磨。
還好,面前這具已經處理成骨化的女屍遺骸再也感覺不到痛苦了,用502膠水小心粘連起來的顱骨端端正正地放在不鏽鋼解剖台的上半部分,要想確定兇器,就必須在死者的顱骨上尋找答案。
在解剖牀的右手方向是一個不鏽鋼滑輪車,有一米多高,章桐只要伸手就能順利地拿到滑輪車托盤中那排列整齊的各種疑似兇器樣本。在過去的幾個鐘頭內,她已經仔細比對過整整一托盤從現場帶回來的石塊,如果這最後的托盤裏還沒有找到匹配的東西,那麼她就得換一種角度考慮,那就是發現屍體的高爾夫球場樹林只是第二現場,死者是被拋屍的。這樣一來,案件的順利偵破將會面臨更大難度。
屍體被發現時,已經在樹林裏放了將近一個月,在這麼長的時間裏,屍體只是被草草埋進一個淺淺的小土坑,覆蓋物是一些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的枯枝樹葉和一些散土。章桐查看了一個多月以來天長市的天氣預報,還好不是雨季,在一個半月時間裏總共才下了三場雨,最大的降雨量也只不過三十毫升左右,這對屍體的保存多少是種保護。但現場周圍的痕跡還是遭到了很大破壞,章桐感覺到自己是在大海撈針。
憑以往所積累的工作經驗和對傷口形狀的判斷,章桐認定兇器是那種沒有規則的,並且頂端呈錐狀的器物,所以她要求把現場周圍的疑似兇器石塊都帶回實驗室,因為她必須確定這些石塊是不是兇器,才好進行下一步工作。這麼大的範圍,光能夠砸死人的大石塊就找到了近千個,把六個鐵皮櫃子都放滿了。這可真是個大工程,章桐把這些石塊逐一排查,就用了好幾天。屍體的致命傷口是在右額骨部位,這個貫通傷導致死者右側額葉腦挫裂傷,伴隨右額顳硬膜下大量出血,結果使可憐的年輕女孩立刻陷入昏迷,並且迅速轉為腦死亡。
章桐沒辦法確認這致命的一記重敲是不是暴行的開始,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或許就是這件案子中唯一存在的一點點仁慈。看着這一道道無法抹去的顱骨上的裂痕,章桐完全能夠想象出兇手那一記記拼命的重擊,柔弱的女孩沒有任何反抗能力,兇手根本也沒指望留下活口,即使女孩已經停止了呼吸,兇手也要毀掉女孩曾經的美麗容貌。
從呈現放射狀的骨裂形狀推斷,兇手至少砸了五十下,在以往的案件中,也曾經遇到過兇手為了掩蓋死者真實身份而對死者面部進行暴力毀容的,但再怎麼樣,有二十幾下就已經能夠達到毀容的目的。讓章桐困惑不解的是,兇手為什麼停不下手中的兇器,或者説答案正如王亞楠所得出的結論——兇手恨透了這張美麗的臉!
一次次拿起,又一次次放下,隨着托盤裏石塊逐漸減少,章桐的心情變得越來越沮喪。
“最後一塊了,不要讓我這大半天白忙活一場啊。”章桐喃喃自語,伸出戴着消毒手套的右手,機械般地拿起石塊,依次把石塊的幾個尖角部位與左手中顱骨右額骨上傷口的裂痕進行對比,這個重複了無數次的動作就像孩子玩拼圖,要的只是時間、耐心和細心,但是這三樣在平時章桐看來並不缺少的東西,今天卻已經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沒過多久,章桐就知道自己這麼早就有打退堂鼓的想法是多麼愚蠢,她站起身,放下手中的石塊和顱骨,來到另一邊屋角工作台上放着的內線電話機旁,撥通王亞楠辦公室的電話,等待接通只需要很短時間,章桐平靜地對着話筒説:“是我,亞楠,高爾夫球場案發現場的兇器找到了……沒錯,就是那些石塊……不,痕跡無法提取,因為時間太長,物證受到了污染,而石塊表面也並不平整,指紋無法完整保留。我只能確定兇器就是現場周圍附近的石塊,因為痕跡鑑定那邊説了,和現場其餘石塊質地含量差不多,也就是説,案發現場應該就是第一現場,而兇器是兇手在現場臨時採用的可能性非常大……好的,回頭有新情況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
掛上電話,王亞楠重新把目光投向辦公桌對面那坐立不安而又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這是她一週以來第二次見到這張臉。
“你怎麼確定死者的身份就是你的女兒?”
“我……我知道就是她,你們的畫像和我女兒長得太像了!”中年男人語無倫次,不停地伸手抹着額頭的汗珠,“沒錯,就是她!警察同志,你們要找的就是我女兒!”
王亞楠和助手老李互視一眼,並不能只因為簡單的相像就去做DNA比對測試,她需要進一步核實。“你喝水嗎?”王亞楠看似隨意地問道。
“不用,謝謝。”
儘管對方委婉拒絕,王亞楠還是點頭示意身後一直站着默不作聲的老李出去倒杯水,她想用這個友善的舉動,來緩和中年男人那緊張而又焦急的心情。
水很快就拿來了,果然,在伸出雙手接過一次性水杯後,中年男人的神情顯得自然多了。把辦公室的門關上後,老李順手拉了一把椅子,在最靠近辦公桌的地方坐了下來。
“和我們談談你女兒吧。”
和第一次一樣,中年男人主動開始自我介紹:“我叫段長青,在市第一公交公司工作,這些情況我想你們已經知道了,警察同志。”
王亞楠微微一笑:“別急,慢慢説。”
“你們要找的人是我女兒段玲。她已經三年多沒有和家裏聯絡了。”
“你女兒失蹤了?”王亞楠微微揚起了雙眉,“她的年齡多大?”
段長青猶豫了一下,低聲説道:“她離開家時剛滿十六週歲。”
王亞楠注意到對方話語中所使用的“離開”二字:“難道你女兒不是失蹤?”
段長青點點頭,“沒錯,她是離家出走的。走的那晚,我……我打了她一巴掌,我沒想到這孩子一氣之下就這樣跑出家門,我以為她很快就會回來,而我又在氣頭上,所以就沒出去找她……”
“能説得再詳細點兒嗎?”看着因陷入回憶而變得有些呆滯的段長青,王亞楠儘量讓自己的説話口吻温和些,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每一個詞。
“我記得很清楚,第二天因為是早上五點五十的頭班車,我五點半就到車隊了,雖然玲玲那晚並沒有回來,但當時我以為她去好朋友家過夜了。孩子畢竟都十六歲了,也有主見了。”段長青輕輕嘆了口氣,“可當我下午兩點半下班回到家時,第一眼就看到孩子留在客廳飯桌上的字條。”
旁邊悶聲不響的老李皺了皺眉,忍不住打斷了段長青的描述:“那你老婆呢,她難道也不出去找孩子?女兒一夜不歸,你們做家長的難道不擔心?”
段長青很沮喪:“我老婆因為老丈人生病住院去陪牀了,當時已經三天沒在家裏。”
王亞楠突然想到了什麼:“對了,你上次來我們這裏説你老婆失蹤,她現在在哪兒?回家了嗎?”
“沒有,一直沒消息,我都四處找遍了!”
“你和你老婆近期有沒有鬧過什麼矛盾?”
段長青急了,忽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警察同志,我和我老婆的關係從來沒鬧僵過!這一點你可以去我們小區打聽,也可以去問我的老丈人和丈母孃,我段長青從來都不打老婆!”
王亞楠心裏一沉,隱約感覺到一絲莫名的不安,她轉移開話題:“你別激動,和我説説那張字條吧,你還保存着嗎?”
“沒有,”段長青像被霜打蔫的茄子低下頭,臉上重新露出深深的自責,“我當時並沒有在意,看完後就隨手扔了。”
“字條上的話你還記得嗎?”
“讓我想想……好像是‘我走了,再也不回這個家’之類的話。”段長青皺着眉,表情很痛苦,“我當時認為孩子寫在字條上的話只是一時發泄,沒意識到後果這麼嚴重,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揭開記憶中的傷疤是件很殘忍的事,但有時候卻是找到真相的唯一途徑。王亞楠很清楚這個道理,她一直在仔細觀察段長青臉上覆雜的表情變化。她知道這個男人肯定對自己女兒離家出走的真相有所隱瞞,無論出發點是什麼,她都必須讓段長青完完整整地把所有事情都説出來。如果沒猜錯的話,段長青妻子前些天的失蹤也並不簡單。
想到這兒,王亞楠重重嘆了口氣,身子向後靠在椅背上:“那天你為什麼打你女兒?”
段長青愣住了,他猶豫片刻説:“是一點小事。”
“一點小事不會讓你女兒產生離家出走的念頭,都到現在這個時候了,如果你再不把事情真相講出來的話,我怎麼幫你?”
“她……她談戀愛了,我只知道對方是個比她年紀大很多的男人。我見過一次,就在小區門口,我女兒從一輛汽車裏鑽出來,那……那個渾蛋,竟然大白天當着周圍那麼多人的面親我女兒,雙手還在我女兒身上亂摸!這真讓我噁心!”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很久,段長青的憤怒卻絲毫沒有減弱,“我回家後就狠狠打了她一巴掌,沒想到玲玲竟然説我干涉她的戀愛自由!她才十六歲,而那個男的至少有四十歲!我不允許她再見那個渾蛋,不然我就不認她這個女兒,她、她就哭着跑了……”説到這兒,段長青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倒在椅子上,喃喃自語,“我當時真該出去追她的!都怪我拉不下這張臉,都怪我,都怪我……”
“你報案了嗎?”
段長青點點頭,説:“我去了派出所,不過已經是兩天後,因為玲玲一直沒有消息,學校老師也説她沒有去上學,同學那邊也沒有人見過她。我老婆回家知道這情況後都快急死了,和我大吵了一頓,我當時想想也不對,就去了派出所。”
“後來呢?”
“因為孩子是賭氣離家出走,尤其是這個特殊的年齡,還留了字條,被拐賣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派出所的同志就只是簡單記錄了一下,然後囑咐我們再耐心找找,或許孩子過了這個氣頭,就會想通了回家。”
“你去找過那個和你女兒行為曖昧的男人嗎?”
段長青苦笑:“我上哪兒去找他?我當時都快要氣瘋了,只覺得孩子把我的臉都丟光了,哪裏還有心思去記下對方車牌號碼?這也是我老婆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沒有原諒我的原因。”
“為什麼這麼説?”
“玲玲是我們唯一的孩子,我們辛辛苦苦把她養大,只希望她這輩子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我老婆把所有的愛和希望都寄託在她身上,當她知道玲玲是被我打跑的,而我又沒有及時去把她找回來,她就恨死了我。從那以後她辭去工作,跟丟了魂兒似的四處找孩子。我開始也和她一起找,可是我要上班掙錢啊,不然這個家就沒有任何收入了。所以後來就一直是我老婆在找,這麼多年,她找玲玲幾乎花光了家裏所有的錢。警察同志,你們可能不相信我的話,但玲玲是我的寶貝女兒,她再怎麼變,我都認得這張臉的!我寧願相信我女兒正在廣東打工,不管生活得怎麼樣,至少她還活着。可是,”説到這兒,段長青顫抖着又一次拿起放在辦公桌上的模擬畫像,“這就是玲玲,不管變成什麼樣我都認識!”儘管早已淚流滿面,但段長青的話語中卻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肯定,“我要求做DNA比對!我問過別人,只有DNA能夠確定我們之間的關係!警察同志,你們要多少錢才肯做這個?多少錢我都願意出,我去想辦法!”
王亞楠不在意自己工作壓力大,相反卻有些樂此不疲,因為在她看來,壓力越大,工作的動力就越大。刑警隊裏女人本來就少,而從一個普普通通的小警察干到重案大隊一把手,王亞楠所付出的努力和辛苦是可想而知的。在這個屬於男人的世界裏,她必須要比男人更出色才能得到認可並生存下去。如今,每當回憶起多年前自己跨進刑警隊大門時那懵懵懂懂的樣子,王亞楠臉上總是不自覺地流露出笑容。
相比起自己好友章桐的法醫工作,每天和屍體打交道,有時候整天都説不了一句話,更糟糕的是一年中幾乎每個季節,無論她走到哪兒,身上都散發出一股難聞的來蘇水味道。私底下王亞楠雖然對自己沒有規律的工作性質偶爾有些小牢,但還是比較樂於承受工作壓力。畢竟在她看來,和活人打交道要比成天和死人打交道更容易接受。而她這份特殊並且引以自豪的工作唯一的缺點就是因此犧牲了個人生活。
要命的是,王亞楠可以不把工作強度大當回事,但她卻不能否認自己是個未婚女人,而工作強度大的未婚女人一旦過了三十六歲,成家的想法就迅速升級成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望。此刻王亞楠盯着洗手間牆上的鏡子已經整整兩分鐘了,她苦惱地瞪着自己額角日益增多的白髮和憔悴的面容,心裏沮喪到了極點。只有在此刻身邊沒人的時候,王亞楠才會認真地審視自己。結果卻幾乎總是不會改變,她不由得長嘆一聲,伸手關掉面前洗手池裏的水龍頭。
嘭!身後的門被用力推開,章桐出現在門口:“我還以為你比我先去會議室,原來你在這兒,對着鏡子發什麼傻啊?快點吧,要遲到了!”
“我知道了,馬上來!”王亞楠抱起洗手枱邊上放着的文件夾,匆匆離開洗手間。
“好了各位,人都到齊了,説説最新情況吧!”李副局長乾脆地説道,並把目光投向自己身邊坐着的王亞楠,“王隊,你説説?”
王亞楠點點頭,剛才在洗手間裏的無奈情緒早就一掃而光,她清了清嗓子:“我剛剛收到鄭工程師那邊加急送來的DNA檢驗報告,死者的身份已經得到確認。死者名叫段玲,本市人,失蹤前和父母一起居住於市第一公交公司家屬宿舍32棟204室,就讀於市北高級中學。死者段玲失蹤的具體時間是三年前,也就是2009年6月7日,失蹤時年齡剛剛十六週歲。死亡年齡按順序加上去,那就是十九週歲。這符合我們法醫屍檢報告中所提到的死者年齡範圍。”説着她看了一眼身邊坐着的章桐,然後繼續彙報,“據段玲的父親段長青描述,死者是家裏唯一的孩子,夫妻兩人的掌上明珠,平時家教很嚴。所以當好面子的父親段長青偶然發現死者正和一個年齡差距相當大的男子行為曖昧時,他難以接受,一氣之下就打了死者。死者當晚沒回家,而死者的母親當時並不知情。死者父親因為一時正在氣頭上,事發後也沒有及時去找女兒。第二天當段長青回到家時,看到了死者留下的字條,上面表明自己有離家出走的打算。從那天開始,他再也沒有見過死者段玲。”
屋子裏的警探們不由得發出了一陣低低的抱怨,章桐很清楚,這幫抱怨的警探們中,大部分都是已經當了父親的,世上哪有女兒一晚賭氣沒回家,父親都不出去尋找的道理?他們想不通也是情有可原。
王亞楠抬起一隻手:“我知道,我知道。你們在怪死者的父親段長青沒有及時出去尋找女兒的反常舉動。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是,十六週歲的女孩子正處在特殊年齡段,叛逆心理非常嚴重。我們詢問過死者小區周圍的住户,因為那裏屬於家屬區,很多人彼此之間都認識。據他們反映,段長青夫婦非常疼愛女兒,女兒段玲的性格也很任性,動不動就和父母因為家庭瑣事而爭吵。而段長青的脾氣也很倔強,父女吵架幾乎經常有,而當時在氣頭上的段長青之所以會做出這麼草率的舉動也很正常。我們重案大隊下一步會繼續跟進段玲失蹤期間所發生的事情,儘早找到那個可疑的和死者行為曖昧的男人,弄清楚在死者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李局點點頭:“我記得你的報告中提到説死者的母親在幾天前也失蹤了,對嗎?這和她女兒的失蹤和後來的被害案是否有關係?”
“我正在調查,目前被害者母親的下落還沒有任何具體消息。”王亞楠顯得心事重重。
走出會議室,章桐一直默默地陪着王亞楠走到樓梯口,她很清楚自己的好朋友此刻心裏正在想着什麼:“亞楠,聽我説,你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覺!”
“你又不是我媽,瞎心幹什麼,我這不是好好的嗎?”王亞楠在臉上擠出了一絲勉強的笑容。
“真拿你沒辦法,是人都需要睡覺,亞楠,你太累了!”章桐顯得很無奈,她真擔心有那麼一天,眼前的這個好強的女人會累倒,“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很擔心你!今天看你在洗手間裏發愣的樣子,我怕……”
“怕什麼,我不是好好的嗎?女人照鏡子很正常!”王亞楠躲開章桐的目光,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好了,我得先走了,今天還得和老李去段長青家,我想親自看看死者段玲的房間。她父親和我説過,女兒離家出走後房間就一直鎖着,從來沒有打開過。我想去看看,或許會找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那好吧,有消息記得和我聯絡。”章桐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沒再繼續説下去,就轉身離開。
雖説自己的工作目前來説已經到此為止,但只要有可能,章桐還是會繼續關注這個案子的進展,畢竟此刻那年輕女孩冰冷的骸骨正在解剖室的屍體儲存櫃裏放着。案子只要一天不破,就得二十四小時留着遺體。直到抓住兇手的那一刻,或者案子很久沒有進展,在死者家屬要求下火化遺體,儲存櫃才能正式空出來。不過那種情況下騰出的儲存櫃是沒有人願意接近的,因為每個懸案背後,都有一個永遠得不到解脱的靈魂。
逃避是人類面對痛苦回憶所能做出的最本能的反應,扔掉所有相關的東西,如果有可能,搬家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至少每天不用再去面對那熟悉而又刺痛的記憶,時間會讓自己忘得一乾二淨。
段長青也在逃避,但他並沒有選擇搬家,一把看上去已經落滿灰塵的沉重大鐵鎖牢牢鎖住女兒段玲曾經住過的卧室房門。這已經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逃避,可是王亞楠知道,每天只要看到這把靜靜掛着的大鐵鎖,段長青的心裏就會想起女兒,他永遠都無法迴避女兒失蹤的事實。
“打開它吧。”王亞楠平靜地説。
段長青點點頭,費力地把鑰匙捅進大鐵鎖的鎖孔,前後試了好幾次,終於耳邊傳來“咔噠”一聲,大鐵鎖的鎖舌彈開。就在那一刻,王亞楠聽到段長青輕輕嘆了口氣。
“段師傅,是誰提出要把你女兒卧室門鎖上的?”
“是我。”
“什麼時候鎖上的?具體時間還記得嗎?”
“玲玲失蹤後大概三個月吧,在這以前,我老婆天天坐在裏面,動不動就哭,我怕她睹物思人傷了身體,就狠狠心把房門鎖上了,鑰匙由我自己保存,她不知道我放在哪兒。”段長青一邊説,一邊取下大鐵鎖,輕輕放在客廳茶几上,眉宇間神色黯然,“裏面的東西還是那天晚上的樣子,我老婆從來都沒碰過,她説玲玲最不願意別人亂翻她的東西。”
王亞楠看了看身邊站着的老李,老李從口袋裏掏出兩副橡膠手套,遞了一副給王亞楠。兩人戴上手套後,一前一後推門進入這間特殊的小卧室。
卧室並不大,大約十平方米左右,是典型的八零式橫套次卧。剛夠放下一張稍微大點兒的單人牀,外加一個書桌和小書櫃。單人牀上鋪着淡藍色的牀單,一眼望去,書桌和書櫃上全都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段長青説得沒錯,這個房間明顯能看得出已經被鎖了很久。面對正門的是一扇小窗户,掛着女孩子最喜歡的粉紅色窗簾。不過此刻窗户緊緊鎖着,一如身後的房門,把這個小小空間和外界人為隔絕起來。房間裏並不流通的空氣也因此變得沉悶,一股輕微的黴變味道充斥着王亞楠和老李的鼻腔。
王亞楠回頭問:“段師傅,我必須仔細查看你女兒的所有遺物。”
段長青默默地靠着身後的門框,輕輕地擺了擺手:“你們看吧,沒事兒,都在這兒了,玲玲所有的東西都還留在這個家裏,反正她再也回不來,也用不着了。”
王亞楠嘆了口氣,低聲説:“老李,開始吧,把證據袋遞給我。”她的目光順勢落到靠窗放着的棕色小書桌上,這是個貼滿貼紙的小書桌,桌面放着一個小相框,相框質地是那種最普通的塑料,而相框裏放着一張年輕可愛的女孩照片。估摸十六七歲的年齡,笑得很天真,與大部分人拍照時硬生生堆砌出來的假笑相比,女孩的笑是發自內心的。王亞楠對眼前的這張臉感覺似曾相識,她突然意識到這就是模擬畫像中的那張臉,只不過那張臉上並沒有這樣的笑容。她輕輕拿起照片,放進隨身帶來的塑料證據袋中封好口,遞給身邊的老李。
緊接着她開始觀察書桌的結構,書桌上並排有兩個大抽屜,下面則又排列着四個小抽屜。每個抽屜的搭扣上都無一例外裝着一把小巧精緻的鍍銀鎖。這難不倒王亞楠,因為這些鎖只對主人起心理安慰作用,以為鎖上就可以高枕無憂地保守只屬於自己的小秘密。要想打開這些鎖沒有多大難度,要的只是力氣。王亞楠輕輕一擰就把鎖頭擰了下來,她把這些鎖頭放在書桌上,然後依次打開抽屜。
眼前所出現的林林總總被死者段玲所珍藏的東西都在王亞楠料想之中,卻又給她帶來很大失望。半抽屜明星畫冊、整整一抽屜的小布偶、廉價小戒指、衞生用品、化妝品……幾乎是所有這個年齡段的女孩都會有的“藏品”。
打開最下面的抽屜,裏面有一本小小的相冊,躺在抽屜正中央顯得有些突兀,這是所有抽屜中唯一似乎有些價值的東西。王亞楠粗略翻看了一下,有一半以上的照片都是死者自己的單人照,很普通的相機拍的那種,表情各異。只有在最後幾頁,王亞楠看到有另外三個女孩出現,年齡相近,其中一個胖胖的,容貌平常,另一個高個子,笑得有點傻氣,而最後一個似乎很不願意拍照,臉上的笑容顯得很尷尬。而照片中的段玲卻在四人中有鶴立雞羣之感,不光因為段玲在這四個女孩中長得最高挑漂亮,更主要的是她的笑,那是一種俯視一切的笑,顯得高高在上而不可侵犯——這是個驕傲的女孩。
“段師傅,你認識照片中的三個女孩嗎?在你女兒身邊的這三個?”
站在房門口的段長青茫然地搖搖頭:“好像是她同學吧,我不太熟悉。”
王亞楠沒再説什麼,把這本特殊的相冊放進證據袋,此時助手老李早就結束了對牀鋪和書櫃的查看,看來並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因為他身邊放着的幾個證據袋裏都是空空的。而他手裏拿着一張從書櫃上一本書裏剛剛找出來的照片,臉上很疑惑。
“王隊,你過來看,是不是段玲有個姐姐?這張照片裏兩人長得真像!”
王亞楠看了一眼,確實如老李所説,如果不關注兩人的年齡差異,説這照片中的兩個女人是姐妹也不過分。那笑容和眉宇間的驕傲,就像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照片中左邊的人就是段玲,王亞楠指着右邊那個年紀稍大的女人問段長青:“段師傅,這是誰?”
“哦,這是我老婆阿珠。”段長青的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
“照片是什麼時候拍的?”
“就在我女兒十六週歲生日那天。我老婆比我小十二歲,長得也很漂亮,所以平時母女倆走出去,經常會被別人誤認為是姐妹倆。”
王亞楠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照片,腦海裏同時出現了一張憔悴不堪的女人臉龐,額頭都是皺紋,臉上佈滿憂傷,怎麼也無法把檔案中段長青妻子的臉,和此刻照片中段玲母親的臉聯繫在一起,女兒的失蹤至少讓她母親看上去老了整整十年。
“這張照片我能帶走嗎?”
“當然可以。”段長青低下了頭。
終於收拾好所有要帶走的證據,王亞楠和老李在客廳椅子裏坐下,看着段長青重新把那扇小小的卧室門鎖上。
“段師傅,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有一些問題想問問你。”王亞楠掏出筆記本和筆,一邊翻開頁面,一邊抬頭問道。
段長青點點頭。
“你女兒有手機嗎?”
“沒有,為了她的學業,我和我老婆決定等她上大學後再給她買。”
“你對你女兒段玲的同學和朋友圈子有什麼瞭解嗎?”
“我工作很忙,根本就不過問她的同學和朋友圈。”
“你女兒離家出走後,你説你去過她學校,詢問過她的同學嗎?”
“我去過,但大家都説不知道玲玲去哪兒了。”段長青機械般地回答。
王亞楠和老李對視一下,接着又問:“那個你看到過的、曾經和你女兒在一起的男人,你後來見到過他嗎?”
“沒有,再沒見到過,但我知道他肯定和玲玲離家出走脱不了干係!”段長青突然振作起來,他咬了咬牙,憤憤不平地嚷道,“警察同志,如果你們找到他,一定要讓我知道,我要好好問問這個雜種!這三年多他究竟把我女兒帶到哪裏去了?他害得我家破人亡,我絕不會放過他!”
“段師傅,別激動,你要相信警方會調查清楚,目前還沒有證據證明就是這個人帶走了你女兒,不過我們會還玲玲一個公道!”老李趕緊站起身,拍了拍段長青的肩膀安慰起來。
“對了,警察同志,我什麼時候可以去看玲玲?”段長青嘆了口氣,目光中充滿求助,“你們光説我和玲玲的DNA配上了,為什麼不讓我見她?為什麼不讓我帶她回家?”
“對不起,段師傅,案子還沒結束,目前你暫時還不能見你的女兒。最主要的是,你女兒被發現時已經在野外放置了一段時間,屍體有一定程度的損壞,尤其是頭部和麪部,為了屍檢需要,我們法醫對屍體做了些處理,到時候等案子破了,我們會通知你前來認領屍骨。”
一聽這話,段長青的眼淚頓時無聲地順着臉頰滾落下來。
“段師傅?”王亞楠不放心地問。
“完了,完了,我連玲玲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我好後悔!”他突然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都怪我,當初就不該那麼狠心打她一巴掌!從小到大我都沒有動手打過她啊!”
“段師傅,你別太難過了,我們會盡快抓住那個殺害你女兒的兇手。”
“我,我該怎麼辦啊,就剩我一個人了……”話沒説完,段長青蹲了下去,開始號啕大哭。
王亞楠皺着眉,她最見不得男人滿臉鼻涕眼淚:“快起來段師傅,你身邊不是還有老婆嗎?你問過她的朋友和同事嗎?”
段長青伸手抹了一把眼淚,抬頭看着王亞楠,哽咽着説:“我都問過了,沒有人見到過她,我打過她的手機,幾乎天天打,可是一直都關機。這是以前從來都沒有發生過的,都快半個月了,她以前無論去哪兒都會先和我説,我知道阿珠肯定出事了,我……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她玲玲的事。警察同志,你們幫我找找她,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我不騙你們,我感覺她肯定出事了!”
“你把你妻子的手機號碼給我們,還有你所能想到的她好朋友的聯繫方式。”説到這兒,王亞楠嘆了口氣,掏出印有自己手機號碼的警民聯繫卡遞給段長青,“段師傅,再想起什麼和案子有關的情況,你可以隨時打上面的電話和我聯絡。”
手捧着薄薄的小卡片,段長青感激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