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桐,怎麼樣了?顱面成像出來了嗎?”
章桐雙手握著一張相片顫抖不止,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王亞楠的心跟著糾緊,湊上前打量。誰想到這一看就把她驚呆了,因為章桐手中這張打印相片上的女孩子竟然和她長得相差無幾!幾乎就是一個縮小版本!
王亞楠從現場回到局裡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了。她剛走進辦公室,章桐的電話就到了,雖然在電話中並沒有說什麼,但是章桐的口氣卻讓王亞楠很擔心。
解剖室裡,氣氛明顯不對,兩張冰冷的不鏽鋼解剖臺上都擺放著小小的、灰白色的骨頭,潘建和章桐的臉上看不到一點表情。
“怎麼樣?屍體有問題?”
“屍體沒有問題,確認是人類遺骸,女性,年齡在九歲至十二歲之間。但是,這裡是兩具遺骸,確切點說是兩具不完整的遺骸。”
王亞楠沒有搞明白章桐話中的意思:“你是說是兩個受害者?”
章桐點點頭:“根據找到的一塊骶骨和頭骨,我們可以確定其中一位死者為女孩,但是我們同時卻又找到了兩對恥骨。長短不一的兩對恥骨,兩對的骨齡都在九歲至十二歲之間,由此可以斷定死者不是一位,而是有兩位。但是因為骸骨的不完整,另外一位還沒有頭骨,所以,目前對於另一位死者的具體身份我們還沒有辦法確認。你也知道,處在發育期之前的兒童根據骸骨是比較難以確認性別的,更別提還缺少了很多塊骨頭。所以,就手頭的線索來看,我沒有辦法。但是我會盡力。”
“那死者被害的年份能確認嗎?”
章桐點點頭,“根據骨骸的碳化年份推算,兩人的被害時間大致為十五至十八年前。不過我還在等痕跡鑑定和生化檢驗那邊的報告。他們提取了現場埋屍淺坑裡的生化樣本,今天會出結果的。”她想了想,繼續說道,“亞楠,我想申請對現場進行再次勘察,你看怎麼樣?”
“我也想到了,受害者可能不止一個。一會兒案情通報會上我會馬上向李局彙報的。”
王亞楠走後,章桐伸手拿起那枚小小的頭骨,仔細端詳著,半天沒有說話。
會議上,大家臉上的神色都很凝重。聽完王亞楠的彙報後,整個房間裡頓時鴉雀無聲。
靠門坐著旁聽的趙俊傑突然站了起來:“我有個想法,可以說一下嗎?”
李局點點頭。
趙俊傑看了看大家,隨即說道:“我的老同學,也就是市檢察院的劉春曉和我說起過,在那片胡楊林裡曾經陸陸續續失蹤過好幾個孩子,年齡都在九歲上下,相差無幾。我在想,會不會和我們發現的這個案子受害者有關?”
“你的消息確切嗎?”李局半信半疑地說道。
“當然確切,由於某些特殊原因,劉檢察官關注那片區域的兒童失蹤案件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其中一個失蹤的女童名叫章秋,也就是章法醫的妹妹。而章法醫當時就在案發現場,可以說她目睹了一切!”趙俊傑講起自己的發現時,顯得有些滔滔不絕,甚至有一些小小的得意。
“你是說小章是目擊證人?”李局放下了手中的筆,一臉的困惑。
趙俊傑點點頭:“我本來申請到你們局裡蹲點就是為了章法醫妹妹那個至今未破的失蹤案,這會是個很有賣點的故事。可惜的是她對當時的情景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
王亞楠補充道:“案發時兇手在章桐體內注一定劑量的麻醉藥,企圖讓章桐成為植物人。沒想到章桐在昏迷一個月之後甦醒了過來,但是卻患上了選擇性失憶症。”她轉而面對趙俊傑,“不過,趙大記者,搞半天你這不是來當臥底了麼?”
趙俊傑尷尬地摸了摸腦袋:“我們做記者的,有時候是要犧牲一點的!”
“好了好了,你們不要把話扯開了,”李局站了起來,“這樣吧,小王,你派人調查一下城郊胡楊林近二十年的失蹤人員報案記錄,並且和市檢察院的劉檢察官聯繫一下,儘快落實死者的身份。”
“李局,章法醫懷疑現場不止一個受害者,我打算對現場進行再次全面的勘驗。”
“沒問題,人手和設備方面有困難的話就告訴我。”說著,李局神情嚴肅地掃視了眾人一眼,“這個案子至關重要,涉及了未成年人,大家要打起精神,從現在開始,全局上下取消假期,實行二十四小時輪班制,爭取早日破案!抓住兇手!”
章桐撥通了母親病房的電話。
“媽,我是桐桐,你好嗎?我這幾天要加班,不能過去看你了。”
“哦,那你要多注意休息!別太累了!”母親的聲音顯得很失落。
“對了,媽,有件事情問你一下,你最後在家的那幾天,有人來看過我們嗎?”
“你說是上週?”
“對!”
“我想想……除了你陳伯伯以外,應該就沒有什麼外人了!”
“陳伯伯?”
“嗯,他經常來!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我只是問問罷了。媽,你休息吧!我有空再給你電話!”
掛斷電話後,章桐無法平靜下來。她走到辦公桌邊上,拉開抽屜,取出了那封已經打開了的特快專遞。這還是她收到信後第一次認認真真坐下來看這封信,經過辨認,信封上的地址是一傢俬人療養院。寄件人的名字很陌生,從來都沒有聽說過。看著空空如也的信封,章桐實在想不通為何有人要偷這一封來歷不明的信件。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偷信件的人起先肯定並不清楚信件中的內容,是因為無意之中看到了所以才會慌里慌張地拿走了信紙,以至於下意識地隨手把拆開的信封就這麼往書櫃裡草草一塞了事。他沒有足夠的時間去考慮周到,從而把信封一起拿走,他怕被人發現。看來,如果能知道這封信的內容,很多謎題就能夠迎刃而解了。
想到這兒,章桐找出紙筆,按照信封上寄件人的地址給對方回了一封信,並且附上了已經被拆開的信封,請求寄件人詳細告知信件的具體內容。最後,她打電話通知了特快專遞公司前來取件。
回想起母親那些被調換過的藥物,還有這封奇怪的快遞,章桐的心情有些激動。不管結果怎麼樣,章桐只認準了一點,那就是,為了母親,她必須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中午,天空下起了雨,漸漸地,雨勢越來越大。天地間彷彿被一層厚厚的白簾覆蓋住了。這是秋雨,每下過一場,天氣就會明顯轉涼許多。
城郊胡楊林邊上停著兩輛警車和一輛黑白相間、寫著大大的“法醫”兩個字的箱式法醫現場專用車。
“怎麼樣,我們要不要等雨停了以後再幹?”王亞楠發愁地瞪著車外密密麻麻的雨絲。
步話機中傳來了章桐的聲音:“不用,我們已經準備好了。”
不一會兒,王亞楠就從警車的後視鏡中看到法醫現場車的兩扇車門相繼被打開了,章桐和助手潘建身穿厚厚的雨衣從車裡鑽了出來。透過雨衣,可以清楚地看到兩人的手中各自拿著一個長長的類似於天線似的東西,連接在身後揹著的一個揹包中。
王亞楠趕緊也套上雨衣,鑽出了車子,緊跟在章桐的身後:“需要我做什麼?”
“不用,我們自己處理就好!發現了會通知你!”章桐揮了揮手,隨即和潘建兩人一前一後向前面的樹林走去了,離他們不到十米遠的地方就是掩埋屍骸的淺坑。
樹林裡,雨勢有些減弱,章桐和潘建分別拉出了手中的雷達搜尋器的圓盤形天線,打開儀器,兩人各佔一個角,間隔拉開大約二十米,開始一寸一寸地搜尋著地面的痕跡。十多分鐘過去了,監視器屏幕中始終一片寂靜,包括掃過那個最早發現屍體的淺坑時,也一點反應都沒有。章桐不由得開始懷疑起了自己的推論,時間過去這麼久了,找不到骸骨那也是有可能的。不過,難道自己就這麼放棄嗎?
一陣風颳過,雨點被吹得飄了起來,打在了章桐的臉上,雨水讓她幾乎睜不開眼睛。頭頂的樹枝在風中發出了奇異的沙沙響聲。突然,耳邊變得鴉雀無聲,腳下的樹枝踩斷的聲音、風雨聲……全都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章桐的雙腳就如同灌了鉛一般牢牢地被釘在原地。眼前的景象變得似曾相識,那高高的胡楊樹,那奇異地在空中伸展的樹枝,還有腳底那鬆軟的雜草……章桐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些場景在自己的夢中不止一遍地出現過,還有嗚咽的哭聲……
章桐打了個寒戰,猛地轉過身,眼前什麼都沒有!為什麼自己卻聽不見夢中那無數次在自己耳邊出現的哭聲?她的心不由得懸到了嗓子眼。
正在這時,手中的監視器發出了刺耳的“嘀嘀”報警聲,被驚醒的章桐趕緊低頭一看,只見手中的雷達探測監視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亮點,這就意味著這種深層雷達探測儀發現了地表以下不超過一點五米深度的骸骨的蹤跡。她顫抖著雙手按下了放大開關,屏幕上很快就呈現出了骸骨的形狀,不用再去懷疑這是否是人類的骸骨,因為那枚小小的頭骨已經把一切都展露無遺了。
當探測完整片淺坑周圍五十米範圍內的地面後,章桐不無悲傷地意識到,自己所面對的不是一個死者,而是有很多。算上先前發現的兩具,最終的數字很有可能是七具。
雨依舊下個不停,章桐在登記完最後一個座標位置,並且插上小旗幟做下記號後,站起身,抬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空。雨水又一次飄進了她的眼睛,章桐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刺痛,下意識地閉上了雙眼。突然,她的耳邊響起了駭人的哭泣聲,聽上去像是一個疼痛到了極點的小女孩發出的撕心裂肺的哭泣。聲音越來越清晰,彷彿就在耳邊,章桐急了她趕緊睜開雙眼,四處張望,嘴裡喃喃自語:“妹妹!妹妹!我聽到你在哭了,你在哪兒……”
章桐異常的舉動讓一邊正在忙著整理儀器的潘建愣住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隨即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大聲叫了起來:“章法醫,你怎麼了?你沒事吧!”
哭聲戛然而止,章桐面色慘白地站立在原地,半天才回過神來:“我沒事,小心儀器,別搞壞了!”說著,她頭也不回地向警車停靠的位置走去了。王亞楠和她的幾個下屬正在等待著她的迴音。
由於下雨,只能在警車裡進行現場劃分分工。章桐在地圖上用紅筆標註了發現屍骸的幾個點,然後抬頭說道:“目前方圓五十米的範圍內就只發現這麼多了。這片胡楊林這麼大,我們要今天全都搜索下來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們以後可以根據失蹤人口報告再來查找遺留的屍骸。不過,”她停頓了一下,轉頭看了看車窗外漸漸減弱的雨勢和一片泥濘的案發現場,苦笑道,“我雖然已經做下了記號,但是這挖掘工作也是夠你們受的了。加油幹吧,夥計們!”
王亞楠全副武裝,率先鑽出了警車,剛走幾步,她卻又轉了回來,滿臉疑惑地指著章桐手中的雷達探測儀問道:“小桐,你別騙我,它真的可靠嗎?能發現地下的骸骨?我手下這幾個可是有兩天連軸轉了呀!”
剛剛鑽出車子的章桐不由得微微一笑:“亞楠,你放心吧,我這是費盡了口舌才插隊從省裡實驗室借來的雷達探測儀,只要地底下一點五米深度範圍內的所有含有磷鈣成分的骸骨,都會在監視屏幕上顯現出來,分毫不差。我不會讓你們白忙活一場的!”
聽了這話,王亞楠粲然一笑,轉身扛著小鏟子離開了。
在潘建的指點下,大家在有標記的幾個點上陸續開始了挖掘工作。沒過多久時間,第一具凌亂的骸骨露出了地面,為了不毀壞骸骨,大家立刻丟下了鏟子,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雙手的十根手指開始慢慢刨土。雨水讓表層泥土變得泥漿般黏稠,輕輕擦去骨頭表面的汙物,站在一邊一直一聲不吭的章桐點點頭,平靜地說道:“這是一節尾椎骨,屬於女性,而且未成年……”
大家的心裡一片冰涼。
劉春曉從辦公桌抽屜裡又一次拿出了那本陳舊的筆記本,輕輕推給了桌子對面的王亞楠:“這是我所收集到的所有失蹤孩子的資料,還有家庭住址,但是因為時間過去太久了,很多人肯定都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住了。”
“這沒關係,我們會去查的。”王亞楠接過了筆記本,“謝謝你!對了,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你會對胡楊林失蹤案感興趣嗎?你不會和趙大記者有著一樣的目的吧?”
劉春曉搖了搖頭:“我沒有那麼想出名。”
“那我明白了,你是為了章桐!你們是同學。趙俊傑在會上把章桐小時候發生的事情都告訴我們了,你也想幫她,只不過你和趙俊傑的出發點不同罷了。”
劉春曉愣了一下,微微有些臉紅,他實在不習慣被別人看穿自己的心思。
王亞楠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她站起身,晃了晃手中的筆記本:“謝啦,我會盡快還給你的。”
劉春曉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往日冰冷空蕩的解剖室裡,今天卻是一番擁擠的景象,原有的四張不鏽鋼解剖臺根本就不夠用,最終不得不臨時清理出了另一邊的工作臺來擺放從現場接收回來的骸骨。
經過了一整夜的忙碌,除了個別的骨頭因為在野外時間太長的緣故缺失沒有找到或者過於破損無法辨認外,剩下的都一一根據骨齡和附著在骸骨表面的土壤微生物標本的年限鑑定作了分類。
五具骸骨,外加冷庫中原先的兩具,總共七具。根據裸露的乳突和圓形額骨的判定,這七具骸骨都屬於女性。
看著這一塊塊在地下沉睡了多年的骨頭,章桐的心情異常沉重。潘建此刻正在對七個頭骨掃描件進行三維立體人面像處理,相信不久就可以見到這七個女孩的大致長相了,可是章桐卻一點都輕鬆不起來。
電腦發出了清脆的嘀嘀聲,隨即一邊的打印機開始工作了。章桐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走到打印機邊上,一張張地仔細察看著打印出來的顱面成像圖。
正在這時,解剖室的門被推開了,王亞楠快步走了進來。
“小桐,怎麼樣了?顱面成像出來了嗎?”
章桐雙手握著一張相片顫抖不止,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王亞楠的心跟著糾緊,湊上前打量。誰想到這一看就把她驚呆了,因為章桐手中這張打印相片上的女孩子竟然和她長得相差無幾!幾乎就是一個縮小版本!
“太像了!不可思議!”王亞楠忍不住脫口而出。
意識到亞楠的到來,章桐迅速擦乾眼淚,哽咽著對助手潘建說:“這最後一張相片上的是哪一具骸骨?”
潘建低頭查了一下,回答道:“第六號!”
章桐隨即走到標記為六號的屍骸旁邊,用手術鉗取下了顱骨內的一顆完整的牙齒,然後來到工作區,進行牙髓質採樣。
“小桐,你這是……”王亞楠一臉的困惑。
“雖然相片和秋秋很相似,但我還是要作DNA採樣對比分析。確定她是不是我二十年前失蹤的妹妹章秋。”
“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你還能採集到有用的DNA樣本嗎?”王亞楠儘量把話題扯開,並沒有去觸及章桐的傷心事。
章桐深吸了口氣,伸手指了指面前兩毫升小試管中灰白色的牙髓,說:“無論經過多長時間,只要能提取到牙髓,就能分析出DNA樣本以供比對。”說著,她轉過身,認真地看著王亞楠,“謝謝你對我的理解!”
王亞楠當然明白章桐話中的含義,她伸手摟住了好朋友的肩膀,輕輕嘆了口氣:“我們是朋友,這是我應該做的!”
下午四點鐘,章桐和助手潘建還在解剖室忙個不停,儘管房間裡開著空調,但還是汗如雨下。由於骨頭已經變得很脆弱,所以不能用水沖洗,每一根骨頭都必須用刮刀仔細地刮除乾淨,又不能太使勁,生怕損壞骨頭的表層。刮除下來的泥土都被送往了生化檢驗組進行取樣分析,而死者的頭骨卻因為結構複雜,被放在最後處理。
“章法醫,劉檢察官找你!”潘建指了指門口。
“劉春曉?他找我幹什麼?”章桐好奇地轉過了身,果然,劉春曉一身便裝,正透過解剖室的玻璃門在向屋裡四處張望著,看見章桐看向自己,隨即點頭微笑示意。
章桐猶豫了一下,摘下手套,走出解剖室,來到走廊拐角,這才轉身問道:“你來這兒幹什麼?找我有事嗎?”
“想請你吃晚飯,有時間嗎?”劉春曉雙手插在牛仔褲兜裡,滿臉似笑非笑。
“我估計沒時間。這個案子發現的屍體太多,我們要儘快趕出屍檢報告來,要不下次,好嗎?”
劉春曉顯得很失落,暗暗嘆了口氣:“那好吧,我先走了。”
看著劉春曉的背影消失在樓道里,章桐突然有種想把他叫住的衝動。她知道劉春曉不會平白無故來找自己,而自己這段日子以來也確實想找一個人好好傾訴,但是,章桐清楚事情絕不如自己想象的這麼簡單。
解剖室的門猛地開了,露出了潘建的腦袋。
“章法醫,DNA報告出來了!”
就這麼一刻,章桐渾身的血液彷彿都被凝住了。她咬牙點點頭,不再去想劉春曉剛才的造訪,轉而快步推門走進了解剖室。要知道,她等這一刻已經等了整整二十年了!章桐實在沒有辦法讓自己平靜下來。
李局辦公室,燈火通明,自從胡楊林骸骨被發現的第一天開始,李局就沒有回過家。和別的警察不一樣,他不光要時時刻刻關注著案情的進展,更讓他頭痛的是,每天他還必須騰出更多的時間來應付媒體的狂轟濫炸。此刻,他正在搜腸刮肚地醞釀著明天的新聞發佈會的發言稿。
“李局,方便和你談談嗎?”
李局一抬頭,站在自己辦公室門口的是章桐。他趕緊站起身,伸手指了指自己辦公桌對面的椅子,滿臉笑意:“快坐吧,小章,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章桐並沒有坐下。她向前走了幾步,猶豫了一會兒,這才開口:“李局,對不起,我想撤出胡楊林這個案件的調查工作。”
一聽這話,李局不由得愣住了,在他的印象中,這可不是章桐辦案的一貫作風啊:“小章,你有什麼困難嗎?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你要知道,局裡本來法醫人手就不足,現在老鄭又出差在外,你要是中途退出來,那麼整個案件的偵破工作就很麻煩了!你是不是再考慮一下?有困難大家可以一起解決的!”
章桐並沒有表態,只是遞上了早就拿在手中的一份DNA檢驗報告單:“這是其中的一位死者身上所提取到的DNA樣本對比圖。”
“哦?找到匹配的了?那不是挺好嗎?”李局疑惑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手中的報告單,“你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她和我匹配上了!她是我失蹤二十年的妹妹章秋!”章桐的嗓音有些發抖。
“你說什麼?”李局沉吟了一會兒,繼續說道,“那麼趙俊傑在會上所說的事情都是真的了?”
章桐點點頭:“是的,我妹妹就是在那片林子裡失蹤的,而按照局裡規定,我現在是受害者家屬,就不方便參與這個案件的進一步調查工作了。”
李局沉默了。章桐說得不錯,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證據鏈汙染,局裡確實有“申請回避”這麼一條“避嫌”的規定。可是,在現在這個特殊的時期,如果章桐真的退出的話,那就沒有人能夠很快接手法醫的工作了。想到這兒,李局在辦公椅上坐了下來,誠懇地說道:“小章,我完全能夠理解你失去親人的心情,但是,請你理解現在是破案的非常時期,我們需要你留下參與工作。至於‘避嫌’的規定,我會向局黨委彙報,申請特批。特殊時期特殊管理,我相信你的公正!小章,我也希望你能夠顧全大局,為整個案件著想,好嗎?”
章桐沒有再多說什麼,拿起檢驗報告單,默默地轉身走出了李局的辦公室。
“潘建,有結果了嗎?”回到解剖室,章桐一臉平靜地來到了X光掃描儀前。在她去李局辦公室之前就已經吩咐潘建對所有的骸骨進行X光掃描,期望能夠發現那些肉眼不一定能發現得了的裂痕。
潘建伸手拿起了一塊脊椎骨,“傷痕大致相同,都是第三節脊椎骨錯位而導致的死亡!”
“第三節脊椎骨靠近頸部,這樣看來,死者都是被瞬間扭斷了脖子。我們唯一可以感到安慰的是,死者沒有痛苦,很快就失去知覺了!還有一點,”章桐冷冷地說道,“手法完全相同,兇手是同一個人!”
“章法醫,我實在想不明白的是,這些未成年的小女孩為何會被害?而且還被埋屍荒郊野外?兇手為什麼要這麼做?”
章桐剛想回答,突然,她的眼前如閃電般地一閃,出現了一幕場景——一個小女孩躺在地上拼命掙扎,一柄滴血的尖刀正向她的臉部慢慢靠近。小女孩從最初的哭泣轉而至撕心裂肺地尖叫,可是這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因為一隻無情的大手正牢牢地捂住了小女孩的嘴,使得她發出的聲音最終都變成了無力的嗚咽聲。
章桐不由得渾身顫抖,瞳孔收縮,呼吸急促。她想上前阻止,可是,她動不了……
“章法醫?章法醫?……”耳邊傳來了潘建焦急的呼喚聲。
章桐緩緩睜開雙眼,這才發覺不知何時自己竟然倒在瞭解剖室冰冷的瓷磚地面上。
“章法醫,你剛才突然暈過去了,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剛才那突發的一幕顯然讓潘建慌了神。
“不用,我沒事。潘建,查一下死者的頭骨,仔細看一下,尤其是六號頭骨,不要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好的,我馬上去!你自己小心!”
章桐點點頭。她不敢再閉上雙眼,害怕剛才那一幕又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潘建激動的聲音打破了房間中令人窒息的死寂。“我發現了!我發現了!”他朝章桐招招手,“章法醫,你真厲害!你沒猜錯!死者眼窩周圍的骨頭上確實有明顯的刮削痕跡!”
“別的呢?”
“剩下的幾個也有這樣的痕跡,但不是很明顯!就是這六號頭骨有些特殊!”
章桐當然明白這其中的原因,雖然說她回憶不起那段腦海深處隱藏著的黑色記憶,但是對妹妹的印象還是非常深刻的。妹妹雖然年幼,但是性格卻非常倔犟,記得有一次發燒去醫院打針,因為怕疼,妹妹掙扎扭動個不停,父親拼命摁著她都沒有用,結果,針頭竟然斷在了妹妹的身體裡。章桐完全可以想象,面對死亡威脅時妹妹拼命掙扎的景象,難道就是因為如此,她的眼窩上才會有那麼多的刀痕?想到這兒,章桐的心一陣顫抖,因為她突然意識到這些刀痕告訴了自己一個殘酷的事實——妹妹的雙眼被人活生生地挖走了!
王亞楠坐在辦公室裡。她沒有辦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李局剛才打來的電話讓她有種不祥的感覺。於公,沒有誰比章桐更瞭解這個案子了,於私,回想起前段日子章桐心事重重的樣子,王亞楠知道,此時的她肯定正站在十字路口徘徊。王亞楠猶豫了,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去面對這件棘手的事情。
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把王亞楠嚇了一跳,她條件反射般地迅速伸手接起了話機。
“亞楠嗎?我是小桐,死者都是被扭斷脖子而死,死前被挖去了雙眼!”
“你說什麼?”王亞楠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自己肯定聽錯了,“七個都是這樣嗎?”
“對,我們核對過很多細節了,應該不會錯!屍檢報告半小時後給你送去!”
天長市公安局會議室,到場的不只有王亞楠和她下屬的重案組的人,還有專門負責追查被拐賣人口的辦案人員。
本來是一件大海撈針的工作,還好有了劉春曉筆記本上詳細資料的幫助,所以,查起檔案來自然就方便了許多。而劉春曉作為特約顧問,也坐在了靠門的最後一排。
王亞楠指著自己身後白板上的七張經過翻拍放大的相片,神情嚴肅地說道:“我標記為一號、四號和六號的身份均已經查明,並且已經和受害者親屬聯繫上,他們很快就會前來進行最後的DNA確認,結案後就認領屍骸。而剩下的四個,卻只有名字和年齡,她們的家屬早就搬離了原址,失去聯絡了。我們要尋找起來,難度很大!
“我們城郊的胡楊林是省級自然保護旅遊度假區,每年到這裡來的遊客有很多,但是由於林區的範圍太大,直到近兩年才配備了專門的森林警察通過直升飛機進行空中巡邏維持治安。調查顯示,儘管所帶設備齊全,上週三卻還是有幾個大學生驢友在林子中迷了路,至今下落不明。由此可以得出結論,兇手一定對這個林子的地形非常熟悉,以至於他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擄走孩子而不留絲毫痕跡!最終還能安然離開!”
“那麼說,兇手很有可能是本地的人了?不然的話他又怎麼會這麼沉著冷靜,而且前後殺了這麼多人呢?事後又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看上去他好像並不擔心會被別人發現啊!”有人說道。
王亞楠點點頭:“有這個可能。而且,根據法醫屍檢報告來看,死者是瞬間被扭斷了脖子,屍骸的其餘部位並沒有發現另外的傷痕,除了眼窩。這也就是說殺害這些死者的兇手動作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至少,他非常瞭解如何快速置人於死地!”
“那又怎麼解釋在八年前,失蹤案件突然停止發生了呢?”
“有兩種可能。其一,兇手發生了意外,從而無法再繼續實施殺人的舉措,有可能死了;其二,兇手因為特殊原因而離開了天長,他沒有機會再作案了。我覺得兩者的可能性都有。”王亞楠皺眉分析道,“對於一般人來講,八年可是一個並不短的數字。他到底去了哪兒呢?”
“如果章法醫能夠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來就好了!”
劉春曉沒有吭聲,他十指交錯疊放在一起,心事重重地看著平鋪在自己腿上的記錄本。章桐會願意敞開自己的心扉嗎?事情不會那麼簡單的。
章桐站在母親病房門口。她並沒有像往常那樣一到這兒就迫不及待地推門進去和母親說說話,因為妹妹死了,而母親的潛意識中肯定不會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章桐不敢面對母親,她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小桐,怎麼了,不進去看看你媽嗎?”剛剛巡視完病房的舅舅來到章桐的身邊,“病情現在已經控制住了,只要不受刺激,她就不會有事。你這幾天沒來,你媽老惦記著你呢!”
章桐想了想,還是打消了推門進去的念頭。“舅舅,我媽先拜託你了,這幾天我工作忙,可能不能來看她了,你好好和她說,她會理解的。對了,舅舅,我不在的時候,有人來看過我媽嗎?”
“沒有,我這兒派了專門護理的人員,如果有人過來探望的話,她們會通知我的。小桐,怎麼了,出什麼事了?”舅舅一臉的疑惑。
“沒什麼,舅舅,我現在不能和你說太多。麻煩你好好照顧我媽,千萬記住不能讓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來探望她!我很擔心我媽的人身安全!”
“你放心吧!”舅舅想了想,抬頭看著章桐,然後一字一句認真地說道,“小桐,你長大了,舅舅不會過多幹涉你的工作,也知道你不喜歡舅舅嘮叨,但是你遇事也不要一個人扛著,看你,臉色也不好。小桐,只要你願意,打一個電話,舅舅就會來幫你的!我們是一家人啊,你別忘了!”
章桐點點頭:“謝謝你,舅舅!有你的話,我就放心了!”
走出醫院,章桐一眼就看見了劉春曉正站在門廊盡頭向過道這邊張望。看見了章桐,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向這邊招了招手。
等走到近前,章桐皺眉問道:“你來這邊幹什麼?”
“我找你,你助手說你來第一醫院看望病人了。”
“你打聽我的隱私?”章桐的目光中露出了一絲敵意。
“沒有沒有,你可千萬別誤會,我不是那種人。老同學,我真的是有急事要找你!我在這兒已經等了你很長時間了!”劉春曉有些緊張,他不停地把雙手一會兒插在褲兜裡,一會兒停在胸前,一副不知道放在哪邊才好的樣子。
章桐的口氣緩和多了:“我是來看我母親,她在這邊住院。走吧,我們出去找個地方說,這兒人太多了!”
“那就到我車裡去吧,我車就停在醫院外面!”
章桐點點頭,緊跟在劉春曉的身後離開了醫院的大門。
還沒等劉春曉把話說完,章桐就搖頭拒絕了,她毫不猶豫地拉開車門走了出來,反手就把車門甩上了。
劉春曉趕緊也鑽出了車子,竭力勸解道:“小桐,你聽我說,你只有面對那段記憶,才有希望從此走出心裡的陰影!小桐,你要相信我,讓我來幫你,不能讓你以後的日子再受折磨了。你必須鼓起勇氣來面對。”
“不!不!你別再費這個心思了,過去的都已經過去。請你不要再提!”她轉過身,一臉的悲傷,“我父親自殺了,妹妹被人殺害了,母親瘋了,你還想我怎麼樣?難道我也瘋了你就安心了?”
“小桐,冷靜點,你要明白只有想起那段記憶,才有希望抓住兇手!你說得沒錯,你妹妹的死無法挽回,但是隻要抓住了兇手……”
“你不要再說了,我求你了!”章桐怒吼一聲打斷了劉春曉的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隨即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只留下劉春曉獨自一個人呆呆地站在車子旁邊,沮喪地看著章桐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夜深了,躺在床上的章桐久久無法入眠,母親不在家,她不得不打開了屋裡所有的燈。妹妹已經死去的消息把章桐壓得喘不過氣來,而劉春曉的一席話更是把她說得心煩意亂。
難道自己真的太自私了?章桐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那張唯一的全家福上面,記憶中父親最後的樣子逐漸變得清晰了起來。
二十年前的那個金色的秋天,妹妹走了,沒過多久,倔犟的父親不聽母親的勸阻,帶著沒有照看好妹妹的自責毅然辭職離開了家。他臨走時摟著章桐,一遍遍地重複道,“相信爸爸,一定會把秋秋找回來!你要相信爸爸……”
在以後很長一段時間,章桐幾乎天天都會趴在窗口看著樓下,期待著爸爸那高大的背影出現在狹窄的小道上,而爸爸的懷裡,則摟著熟睡的妹妹。
直到一個冰冷的初冬的夜晚,章桐在自己的小床上快要睡著了,門被敲響了,耳邊隨即傳來母親的哭泣聲。
章桐睡眼曚矓地推開臥室的門。她做夢都沒有想到,父親竟然在這個時候回來了,一臉的疲憊,整個人消瘦了許多。
“爸爸,妹妹呢?”章桐第一個念頭就是妹妹去哪兒了,父親的身邊並沒有妹妹的影子,“她睡了嗎?”
章桐不明白父親臉上的表情為什麼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爸爸,你怎麼了?”
“爸爸不好,沒本事,沒有找到你妹妹!”父親的話語中充滿了難言的歉意。
“爸爸?”
“桐桐,去睡吧,你爸爸累了,明天再說吧!”母親心不在焉地拉走了還有很多問題沒有來得及問的章桐。
她做夢都沒有想到,這竟然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活著的父親。第二天上午,父親跳樓自盡的消息就傳來了。
這些年,章桐一直不能接受父親因為過於內疚失去妹妹而自殺的事實,有那麼一刻,章桐覺得父親很自私,妹妹失蹤了,家裡不還有自己嗎?同樣是女兒,為什麼就留不住父親的腳步?
想到這兒,她深深地嘆了口氣,抬手抹去了眼角滲出的淚花。
正在這時,電腦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門鈴似的“叮咚”聲。章桐心裡不由得一動,她抬頭看了看鐘,已經到了凌晨兩點,這個時候還會有誰給自己來郵件呢?她從床上坐起來,來到書桌旁,點開了郵箱,屏幕上顯示有一封來自美國的郵件。章桐這才記起曾經在那封前幾天發出的特快專遞中留下了郵箱地址。
信件是位於美國南卡羅萊納州的一家療養院負責人發出的。
尊敬的章女士,您好!
您的來信已經收到,聽到您的遭遇,我很抱歉。
根據您發來的信封,我詢問了相關人員,確認是替我院A區四棟B座的一位已經去世的華裔女士發出的,根據她的遺囑,我們替她把一封早就寫好的信件轉發給了您。這位女士的全名是安吉拉?陳。
如果您想了解有關這位陳女士的詳細情況,建議您和她的律師聯繫,我們已經把您的來信轉交給了她的律師。
……
章桐接連把郵件看了好幾遍,最終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沉思。安吉拉這個名字在國外很普通,不誇張地說十個女孩中會有兩三個叫這個名字,但是,“陳”這個姓卻讓她心頭一跳,聯想起了前段日子陳伯伯的突然到訪。章桐不禁為自己這個怪異的念頭感到有些詫異。她想了想,隨即打定主意撥通了電子郵件中所提到的那個美國律師的電話。
對方會說中文,這樣一來,溝通就方便了許多。在核對了具體身份後,律師告訴章桐,安吉拉?陳的中文名字叫陳冬梅,住院的病因是眼部腫瘤惡化。
“那她有登記聯繫的親人嗎?在療養院的時候有沒有人去看望過她?我想和她的親人聯繫一下!”
電話那頭傳來了敲擊鍵盤的聲音,沒多久,律師又回到了電話機旁:“章女士,很抱歉,陳女士並沒有登記緊急聯絡人,在她住院期間,也沒有人去探望過她。她的遺產都捐給了當地的慈善機構。”
“您確信?”
“對,很抱歉!”
“那您那邊有沒有那封信的備份?”問這個問題時,章桐幾乎絕望了。
“當然有,章女士。因為陳女士當時已經是癌症晚期,她的雙目完全失明瞭,所以她最後的一些法律方面的私人文件都是由我親自處理的。她口述完這封信後,當時要求備份一封,說以防萬一您沒有收到。我現在就給您發過來。”
“謝謝您!發到我的郵箱裡就可以了!”
“好的。對了,還有最後一件事情,我想我有必要讓您知道。陳女士雖然是得了重病,但是她最終卻是以自殺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謝謝。”章桐的心跌落到了低谷。
掛斷電話後,等待的時間彷彿凝固住了,章桐緊張地注視著電腦屏幕。終於,她看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信息。可是,就在那一刻,章桐卻感覺一隻無形的手正牢牢地卡住自己的喉嚨,讓自己的呼吸幾乎停止了:
小桐,你好:
過了這麼多年,請原諒我直到現在才和你聯絡。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可是,我不想帶著那個讓我一生都得不到安寧的秘密去見上帝,因為那樣一來,我就會得不到上帝的寬恕,我的靈魂就上不了天堂。
知道嗎?小桐,父親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我不能沒有他,所以,從小到大,我沒有做任何違揹他意願的事情,即便那些事情非常殘忍,給你及很多人帶來傷害。但我想,只要父親高興,笑一笑,我也會去做。但是,當我慈愛的父親最終變成可怕的魔鬼的時候,我很後悔當時的順從和沉默,甚至還成了可恥的幫兇。我也曾想過,如果當年我沒有出面誘騙那些女孩去玩,是不是就不會發生悲劇了?那樣的話,我們或許會是最好的朋友,你永遠是我姐姐。我還記得,有一次我隨父親去你家玩,你把自己最心愛的玩具和糖果讓給了我,這讓秋秋很生氣,說你偏心要和你絕交。小桐,我還能像以前那樣喊“姐姐”嗎?你能原諒我嗎?我這一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能夠得到你的寬恕。
上天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潘多拉盒子在二十多年前的秋天就被打開了,原諒我沒有辦法阻止魔鬼,我無法站出來指責對我有著養育之恩的父親,我所能做的,就是懲罰自己!
小桐,我很快就能見到秋秋了,我也會乞求她的寬恕!
梅梅
梅梅?章桐的腦海中迅速閃現出了一個孱弱的女孩的身影,一頭齊耳的短髮,瘦削的臉頰上總是架著一副與臉形極不相稱的大大的黑框眼鏡,可是儘管如此,很多東西在她眼中仍然是模糊一片。她是陳伯伯唯一的女兒,每次來章家玩,都會怯生生地跟在父親的身後,從不主動和別人說話。由於年齡相仿,大家又都是女孩,所以沒有多長時間,章桐就和梅梅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只是,章秋卻和梅梅對著幹,認為章桐偏心於梅梅,時不時欺負梅梅。可是,好景不常,妹妹失蹤後沒多久,陳伯伯就帶著梅梅離開天長市了,就連父親的葬禮他們都沒有參加。隨著時間的推移,章桐也在記憶中漸漸地把梅梅的身影模糊淡忘了。
可是如今,梅梅又一次出現在了章桐的生活中,並且是以這麼一種特殊的方式,一時間,她有些無法接受。上一次與陳伯伯見面,他分明說梅梅是車禍去世的,那麼,梅梅怎麼又會出現在療養院裡呢?為什麼要給自己寫這麼一封奇怪的信?陳伯伯究竟隱瞞了什麼?難道妹妹的失蹤真的會和他有關?梅梅信中怎麼會把自己的父親稱作魔鬼?一個個疑問如潮水般接踵而至,章桐的心裡成了一團亂麻。
王亞楠沮喪地站在一棟破舊的居民樓底下,這裡因為馬上就要拆遷了,所以連一條最基本的柏油馬路都沒有。剛剛下過一場瓢潑大雨,滿是磚瓦碎石的泥濘路面迅速變成了一鍋糨糊,只不過是泥糨糊,才走沒有幾步,兩隻腳就全都陷進泥地裡拔不出來了。
助手小鄭開始發起了牢:“王隊,就沒有別的路好走嗎?再下去,咱們就得打赤腳了!”
王亞楠無奈地搖搖頭,乾脆把鞋子脫了,用塑料袋裝好,邊繼續往前走邊向在身邊帶路的當地派出所同事詢問道:“這裡這麼難走,你確定郭桂霞家還住在那邊嗎?”
派出所的民警是一個年輕的小警察,看來剛下基層沒多久,鼻子上長滿了青春痘。他一臉的苦笑:“老所長交接時說了,這是唯一的一戶無論什麼條件堅決不肯搬家的釘子戶,都上報紙了,生活條件多麼艱苦,斷水斷電是家常便飯,可是他們就是不搬家。你看,周圍的那些剩下的無非都是為了多要幾個拆遷費和拆遷辦在打拉鋸戰,可就是最裡頭的郭家,死活不搬,也不談條件。我們派出所都去調解過好幾次了,沒用,理由就一個,說要等自己的女兒回家!還好現在有拆遷法,拆遷辦的那幫傢伙動不了他們,不然的話,那塊地早就被剷平了。”
聽了小民警的一席話,王亞楠的鼻子不由得一酸,她能夠理解為何郭家死活不肯搬家的原因,章桐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她今天選擇大老遠地橫跨大半個天長市城區跑到這裡來而不是在電話中簡單地通知對方死訊,就是因為在公,她想親自問問仍在堅守的對方父母對於案子發生時的記憶,而在私,王亞楠實在不忍心通過冰冷的電話線來公事公辦地告訴對方他們的寶貝已經找到了,只不過那是一堆冰冷的白骨。
王亞楠這麼做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無論哪一個警察,當他面對被無辜奪去生命的孩子冰冷的屍體時,他們的心都是最軟的。而王亞楠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個警察而已。
看著站在門口的警察,眼前的中年夫婦有些驚訝,在聽了王亞楠的自我介紹及表明來意之後,方才將亞楠及其助手請入內。屋子不大,傢俱也不多,書櫃及衣櫃有些掉漆,雖然簡陋但卻很整潔。在確定了眼前的男女主人正是失蹤女童郭桂霞的父母,王亞楠並沒有直接告訴他們孩子的死訊,反倒打聽起了孩子失蹤時的情景。
“都怪我不好,我要是那天不加班陪小霞玩就好了,就不會出這種事了。都怪我,為了點加班費,就……”儘管過去這麼多年,再次提起這件傷心事的時候,卻仍然像發生在昨天一樣,男主人的臉上立刻充滿了悲傷。
“冷靜點,郭先生,您說您女兒是在很短的時間內失蹤的,有多長時間?您還有個大概的印象嗎?您當時的報案記錄中並沒有記載得很清楚。”
“時間很重要嗎?”男主人顯得很疑惑。
“對,您最好能回憶起,因為這個對您孩子案件的順利偵破很關鍵!”王亞楠沒有告訴他的是,這也是目前唯一的一條線索了。走訪了整整一天,除了眼前這一戶以外,其餘剩下的失蹤女童的親屬都已經沒有辦法回憶起當時現場的詳細情景,郭家也就成了尋找這個案子目擊證人的最後希望了。
“那我想想……”男主人一臉愁容。
這時,一直在一邊默不做聲的女主人開口問道:“我們小霞呢?你們找到她了嗎?”
這是一個揪心的問題,王亞楠柔聲說道:“還需要進一步確認,過一會兒麻煩你們和我一起去一趟市公安局進行DNA採樣分析對比。”
“不,我不離開這個家,離開了,這個家就不在了。小霞就找不著回家的路了,我要在家等小霞。”女主人出人意料地一下子跳了起來,迅速向裡屋走去。
“對不起,小霞已經病了好幾年了,最近又因為拆遷的事情,平時看不出來,但是隻要一提到離開家,她就會這樣,你們別介意啊!”男主人無奈解釋道。
“沒關係的,郭先生,您太太的心情我們可以理解。”
男主人感激地點點頭,隨即說道:“時間的話,應該不會很長,具體我記不清楚了。那天突然接到單位打來的電話,讓我回去加班。我上公車後坐了兩站地,突然覺得將兩個孩子放在公園玩不妥,就往回趕。大概也就半小時的時間吧,等我再回去小霞就不見了。”
“兩個孩子?還有另外一個孩子在場嗎?”這個消息倒是讓王亞楠吃驚不小,難道還有一個女孩也失蹤了?
“是我朋友的孩子,年紀和小霞差不多大,那女孩眼睛不太好,看不太清楚,聽說那孩子很可憐,沒有母親,小霞失蹤的兩年前,那個女孩隨父移民去了國外,寒暑假回國度假。每當回國,就會找我家小霞一起出去玩。她父親姓陳,是醫生,我和他是在多年前看病的時候認識的。大家住得比較近,兩個孩子經常在一起玩……”說到這兒,他重重地嘆了口氣,雙手顫抖著從大衣櫃裡摸索了半天,拿出一個小相框,猶豫了一下,才遞給王亞楠。這是一張黑白照片,裡面是一個小女孩的半身相片,因為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相片有些變色。相片中的女孩臉龐偏瘦,笑容中夾雜著淡淡的羞澀,腦後梳著最常見的馬尾,雙眸漆黑如墨,如天上的星星一般熠熠生輝。
“這就是我的女兒小霞,你們是不是找到她了?她長大了,但是相貌應該不會怎麼變化……”男主人的神情顯得有些激動,目光中充滿了期待。
“另外的小女孩後來找到了嗎?”
男主人點點頭:“她說她去別處玩了,沒有和我們家小霞在一起,所以也就沒有看到後來發生的事情。她真幸運!這些,你們警察已經全都知道了。”
王亞楠突然之間意識到在所有的已知胡楊林失蹤案中,除了章桐外,沒有第二個目擊證人。她的心情糟糕透了。
電話鈴響了,是熟悉的《白樺林》,劉春曉無論換過多少個手機,來電提醒卻始終都是這首朴樹的《白樺林》。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聽到這首曲子的時候,他的腦海裡總會閃現出章桐的影子,一個空靈中透著憂傷的謎一般的女人。
“你好。”劉春曉把手機夾在肩膀上,一邊雙手在辦公桌上不停地翻找著一份五分鐘前分明還在自己的眼前晃悠的文件,一邊嘴裡繼續招呼著,“哪位?”
“是我。”
熟悉的聲音使得劉春曉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他趕緊把手騰了出來,抓起手機,來到窗口,這邊信號會好一點。
“小桐嗎?你在哪兒?出什麼事了?”
章桐並沒有正面回答,她猶豫了一會兒,緊接著問道:“你還在辦公室嗎?”
“我在,還沒有下班。”直覺告訴劉春曉,章桐肯定出事了,他從沒有聽到她的聲音這麼顫抖過,“你在哪兒,我馬上開車來接你!”
“不用了,我這就過來,我想通了,願意接受你的催眠!”說到這兒,她略微停頓了一下,隨即口氣變得非常堅決,“我要知道真相!”
劉春曉知道,要想催眠成功,首先一點,自己要被章桐完全信任才可以。當他把自己的顧慮告訴她時,換來的卻是章桐的安慰。
“你多慮了,放心吧,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二十年了。”
“小桐,我還是要向你講明白,一會兒你所面對的可能是你所接受不了的東西,記住,那些都已經過去了,不要勉強自己,如果不行,就趕緊退出,明白嗎?”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拖泥帶水了?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怪你的!我妹妹已經死了,沒有什麼再能把她挽回的了,而抓住兇手也是我現在唯一所能做的了。”
一聽這話,劉春曉的內心不由得一緊。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章桐一眼,後者蒼白的臉色讓他更加確信了自己最初的判斷,章桐這麼快就一百八十度地大轉彎,肯定發生了什麼很大的變故。但是現在他又不能問,想到這兒,劉春曉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好吧,你跟我來!”
在劉春曉檢察官辦公室所在的這個樓層的盡頭,有一間約五平方米左右的房間,空間不大,卻佈置得格外溫馨自然,淺色的牆紙、淡紫色的窗簾,房間的擺設也很簡單,就只有一張沙發床。在屋角的天花板上,架著一個微型的監控探頭,它會忠實地記錄下房間內所發生的一切。房間雖小,但是隔音效果卻很好,只要關上門,外面什麼聲音都聽不到。這裡就是天長市檢察院專設的心理諮詢室,除了平時的辦案,劉春曉還有一份工作,就是在這裡與所有案件中被認為需要進行心理評估的對象逐一進行認真交流,最後作出合理的判斷。
這一次催眠對他來講,卻是一個困難重重的挑戰。劉春曉很清楚,心理催眠的實施者最忌諱的就是與被實施者之間有著感情上的聯繫,因為整個催眠的過程中,被實施者完全是在自己的一步步引導下度過的,自己就必須以一個置身世外的旁觀者的心態來面對可能發生的任何狀況。可是,平時遇事不驚的劉春曉這一次要面對的卻是章桐和那個被掩蓋了整整二十年的驚天秘密,而這個秘密已經讓很多人失去了生命,其中包括章桐的親人,劉春曉沒辦法去坦然面對。
“就是這兒嗎?”章桐在房間裡轉了一圈後問道。
劉春曉點點頭,“我給你十分鐘時間放鬆一下,然後我們開始。”
劉春曉走後,章桐在房間正中央的沙發上坐了下來。環顧了一下四周後,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你們章法醫呢?我打她手機卻顯示關機!我有事要找她,她在哪兒!”王亞楠急吼吼地沒敲門就徑直衝進了法醫辦公室,把潘建嚇了一跳,他趕緊站了起來。
“不知道,她下午打來電話說有事去檢察院了。要請半天假。”
王亞楠愣住了,從不請假的章桐在這個節骨眼上去檢察院幹什麼?
章桐把手中那張珍藏多年的全家福遞給了劉春曉:“這是我妹妹留下的唯一一張相片,其餘的,已經都沒有了。父親死後,母親把家裡很多東西都清理了,我想你可能會需要,所以就帶了過來。”
劉春曉點點頭,把相片又還給了章桐,伸手打開了錄音機,先報出了時間地點和人名,然後轉身柔聲說道:“你先躺下,選一個你覺得最舒服的姿勢,閉上眼……好,這樣很好,現在,你睜開眼,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你手裡的相片上,尤其是你妹妹的臉上!”
看著章桐都一一照著做了,劉春曉這才繼續說下去:“現在靜下心,仔細回想著你記憶深處妹妹章秋的一舉一動,哪怕是一個細小的皺眉,抑或是一個眨眼的細微動作。在做這些事情的同時,你的眼睛始終不要離開你妹妹的臉,一刻都不要離開。對,慢慢想,慢慢想……”
漸漸地,章桐的神情變得有些迷離,舉止也顯得遲緩了起來,雙眼微合,但是卻仍然一絲不苟地按照指令做著每一項步驟。
劉春曉知道,此刻的章桐看上去還睜著雙眼,其實卻已經進入了深度睡眠。時機成熟了,劉春曉輕輕地拿走了章桐手中的相片,而章桐的雙手卻依舊保持著握舉的姿勢不變。
劉春曉向前微微探出身子,用一種非常親切的口吻小聲說道:“小桐,你現在已經來到了二十年前你們全家出發去郊外旅遊的那一天,你十歲了,妹妹叫章秋,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小女孩。告訴我,小桐,你妹妹呢?她現在在哪兒?你看見她了嗎?”
聽到這話的時候,章桐的雙眼並沒有睜開,只是眼皮微微顫動。她略微遲疑了一會兒,平靜地回答道:“我看見了,她就在我媽媽身邊,在編花環。”
“告訴我,小桐,在你的周圍,你現在看到了什麼?”劉春曉知道章桐的內心不是那麼容易被打開的,他決定繞一個圈子從另一個角度著手。
章桐的臉上露出了天真無邪的笑容。
“爸爸,媽媽,我,還有秋秋。”
“你在做什麼?”
“我在幫媽媽整理吃的東西。”
“還有別人和你們一起去郊遊了嗎?你周圍除了你家裡人以外,還有別人嗎?”
“梅梅和陳伯伯也來了。不過他們現在不在……”
“梅梅是誰?”儘管心中產生了詫異的感覺,劉春曉依舊自始至終保持著一種平靜緩和的語調。
“梅梅是陳伯伯的女兒。”
“好孩子,那你能告訴我梅梅的樣子嗎?”
“她個子不高,戴著副很重的眼鏡,她看不太清楚,必須得戴眼鏡……”
“你現在能看見他們嗎?”
章桐搖了搖頭,“梅梅和陳伯伯去雙龍潭釣魚了。”
劉春曉對於章桐妹妹失蹤的樹林分佈圖瞭如指掌,知道章桐一家當年野營的地方拐彎往南一直走就是雙龍潭,“你和妹妹為什麼不和梅梅在一起玩?”
一陣沉默後,突然,章桐的口氣一變,顯得有些躁動不安,“我要去找梅梅,她在等我們,我們說好的。”
“說好什麼了,你能告訴我嗎?”這突然的變故讓劉春曉有些措手不及。
儘管和章桐靠得很近,但是劉春曉卻並不伸手去觸碰她。因為他知道,自己的雙手一旦和她接觸的話,那麼,催眠也就會宣告結束。
“別急,我就在你身邊,告訴我,小桐,好嗎?”
“梅梅說雙龍潭很好玩,她讓我幫爸爸媽媽收拾好後就把妹妹帶過去,不要告訴爸爸媽媽,我們去玩水,那裡還有好多魚……她已經在雙龍潭等我。我得趕緊走了。”
劉春曉默默地在心中數到五,然後柔聲問道:“那,告訴我,你們去了嗎?”
章桐點點頭。
突然,情況又急轉直下,章桐渾身發抖,臉部的肌肉開始逐漸扭曲了起來,呼吸也變得十分急促。
劉春曉很想馬上叫醒她,可是,他知道自己或許就只有這一次機會來接近真相,他必須抓緊時間。想到這兒,他咬了咬牙,狠狠心,湊在章桐的耳邊繼續沉穩地說道,“現在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
“我,我看見……不,不!放開我妹妹。你弄疼她了!快放開她……”
“告訴我,你在對誰說話?”劉春曉急了。
“不!不……”章桐開始掙扎,臉部的肌肉扭曲得更加厲害,身體也向上方漸漸弓起,又頹然落下,隨即又重複這一怪異的舉動,使得她看上去就像一隻拼命想鑽出牢籠的母獅子一樣。
章桐腦海中現在所面對的那個人就是整個案子中的關鍵人物,劉春曉強迫自己緊追不放,哪怕只是一點蛛絲馬跡,都要想盡辦法把它挖出來。
他又一次湊到章桐的耳邊,“快,告訴我,他長什麼樣?”
章桐的神情猙獰得可怕,看來已經恐懼到了極點。
見此情景,劉春曉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他迅速伸手在章桐耳邊打了個響指,很快,章桐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就彷彿做了一場噩夢一般疲憊不堪,她喃喃自語,“我沒事,我沒事……”
“到底是誰?小桐,你告訴我!”劉春曉急了。
章桐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沒事,我很好,只是思緒很亂,我還要仔細理一理。我想回家,你能送我嗎?”
“你……真的沒事?”
“等我想明白後,我會告訴你的。放心吧,如果有情況我會找亞楠,別忘了,她可是刑警隊的頭,也是個厲害人物,我一會兒就給她打電話。你放心吧!”
面對著倔強的章桐,劉春曉只好放棄了追問,雙手一攤,說:“好吧……”
劉春曉在把章桐送回家後,帶著錄音資料開車去了天長市公安局。
目送著劉春曉的車漸漸駛離視線之外,章桐頓時一掃剛才精神恍惚的樣子。她緊皺著眉頭,心裡盤算了一會兒,隨即轉身向小區的另一個出口走去,邊走邊掏出了挎包中的手機。
電話是打通了,但是還要繼續等待,對方才能赴約。章桐默默地走到不遠處的花壇邊,坐了下來。她打開手提包,找出了那張珍藏已久的妹妹章秋的相片,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之中。
整整埋藏了二十年的記憶一旦被打開,就如同開了閘的洪水一樣,一瀉千里。
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章桐記得很清楚,她拉著秋秋的手,騙過爸爸媽媽的眼睛,如約來到了雙龍潭邊,她一眼就看到了梅梅正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站著,手裡拿著一個用不知名的野花編織成的花環,她好像正在向自己自己招手,又好像是在跳舞,陽光下的梅梅像極了一個美麗的小公主。章桐笑了,不斷催促著妹妹快走。妹妹極不情願地磨磨蹭蹭,嘴裡嘟嘟囔囔地抱怨著,“和瞎子有什麼好玩的!”
突然,梅梅好像聽到了什麼人的召喚,她跑開了,章桐感到很奇怪,她大聲叫了起來,“梅梅,等等我。秋秋,你快點!”
秋秋不情願地瞪了一眼,把手一甩,“你去找她吧,我自己在這裡玩!”
章桐猶豫了一會兒,她看了看四周,是一片美麗的花海,還有一個微波粼粼的水潭,像個小大人似的點點頭,囑咐秋秋道:“那好,你等我,可別亂跑啊!不然一會兒爸爸媽媽要罵死我的。”說完這句話,章桐快樂地朝梅梅消失的地方跑去了。
沒跑幾步,身後傳來了異樣的聲響,她站住了,剛一回頭,眼前的一幕頓時讓她目瞪口呆,秋秋被一個男人捂住了嘴,扛在肩上,正朝反方向的林子深處跑去。秋秋拼命掙扎著,嘴裡發出了嗚嗚的叫聲。
章桐急了,趕緊追了上去,“撲通”一聲抱著陳海軍的腿邊哭邊祈求,“放開我妹妹。你想幹什麼?爸爸,媽媽……”
此時陳海軍肩上的秋秋沒有了任何動靜,腦袋歪在一旁軟軟地趴著,緊閉著的雙眼鮮血淋漓,血沿著臉龐流下來,使得整個臉龐看起來格外駭人。就在這時,那個人停住了奔跑的腳步,轉過身來。章桐猛地一震,她認出了這個人。
“陳伯伯,你……”
“你走開,這不關你的事。”
“陳伯伯,你別嚇唬我,你要把秋秋帶到哪裡去?她怎麼受傷了?”年幼的章桐緊緊地抱著陳海軍的雙腿不撒手,以為這樣就能保護妹妹。
陳海軍的臉上閃過一絲怪異的笑容,他放下了肩上的章秋,彎下腰,惡狠狠地看著章桐,說:“趕緊鬆開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我帶你妹妹去個好玩的地方,很快就回來……”
幼小的章桐只感覺右手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陳海軍瞪大雙眼使勁掰開章桐的手,同時另一隻手迅速伸向了章桐的後脖頸,她只感覺到一陣輕微的刺痛,以及有個女孩的聲音在喊“爸爸不要傷害桐桐姐……”隨即意識變得模糊,倒了下去。
朦朧之中,她看見陳海軍重新抱起了猶如一個破布娃娃似的章秋,迅速跑向密林深處,在他的身後,緊跟著一個熟悉的女孩的身影。
那是梅梅……
思緒漸漸收回,雖然章桐已經確定陳海軍就是兇手,但距離案發年代久遠,缺乏直接有利的證據,章桐打算約其見面,想辦法誘使他承認,然後用錄音筆記錄,留作證據。
半個多小時後,小區後門僻靜的拐角處,焦急徘徊的章桐終於等到了她要見的人,這一次,她再也難以控制自己心頭的怒火了,走上前去就狠狠地給了陳海軍一巴掌。看著那瞬間凝固的笑容,章桐感到說不出來的噁心。
“是你,是你殺死了我妹妹,害死了我父親,逼瘋我母親。你就是一個畜生,連親生女兒也利用,梅梅就是因為你而內疚自殺的。虧我們一家人對你那麼好,你簡直就是個道貌岸然的畜生!”
陳海軍的臉上頓時一片死灰,他的雙手不停地顫抖著,嘴裡喃喃自語,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絕望:“我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我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這一天終於來了……”
“在我心目中,你就像我的父親一樣,我尊敬你。但是沒想到你卻是這麼一個人!”章桐越說越傷心,眼淚洶湧地奪眶而出。
“桐桐,你聽我說,我這麼做可都是為了梅梅啊……”陳海軍老淚縱橫,“她的眼睛得的是艾氏綜合徵,我想盡了一切辦法,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一天天變成瞎子。我這雙手救了這麼多人,卻偏偏救不了自己的女兒,我沒有辦法接受這麼殘酷的事實啊!你理解我,好不好?”
“沒有那麼簡單,你不要再騙我了,當年的事情我都想起來了。難道梅梅失明就能成為你殺人的理由?再說了,我妹妹有錯嗎?那些小女孩有錯嗎?就因為人家有著漂亮的大眼睛就該遭此厄運嗎?我在現場沒有發現屍骸上遺留任何纖維痕跡,你利用梅梅去誘騙那些女孩,之後你對她們究竟做了什麼你比誰都清楚。還有我母親的藥,也是你調換的吧?她已經病得很重了,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做?都是因為你,我才失去了妹妹和父親,你還不收手,想要加害我母親。你會遭報應的!”
章桐由於激動,嗓門越來越高。天已經黑了下來,周圍非常安靜,偶爾有一兩個行人經過,章桐憤怒的斥責聲吸引了馬路對面走過的一箇中年遛狗人注意力,回頭朝這兒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滿了疑惑。
見此情景,陳海軍急了,他左右看了看:“我承認,我對不起你父親,但是,桐桐,你想想,你母親如果清醒過來想起這一切,對她多麼殘忍呢?還不如永遠渾渾噩噩生活在假象中……桐桐,我們上車裡去說,好嗎?伯伯求你了!”
章桐想了想,隨即點點頭:“你現在跟我去公安局自首!”
“好的,好的,我什麼都答應你,桐桐,伯伯年紀也大了,是該作個了斷了。你跟我來吧!”說著,陳海軍徑直向不遠處停著的黑色奧迪車走去,章桐則緊緊地跟在身後。
在走到轎車門口時,陳海軍突然伸手捂住了胸口,一臉痛苦的樣子,身體則軟軟地斜靠在了車門上,嘴裡發出了一陣陣無助的呻吟聲。
章桐一眼就看出了這是心臟病突發的症狀,她趕緊繞過車子跑到陳海軍的身邊,伸手想要幫忙。
正在這時,令人料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陳海軍猛地探出那隻捂住胸口的右手捂住了章桐的嘴,剛才的發病症狀迅速消失得無影無蹤。章桐還沒有來得及叫出聲,一股刺鼻的惡臭就直衝腦門,眼前一黑,身子便癱軟了下去。
陳海軍迅速拉起失去意識的章桐,打開後車門,把她塞了進去,然後左右看了看,見沒有人注意到自己,這才坦然地打開車門,鑽進車裡後,很快就駕車離開了。
濃濃的夜色就彷彿一塊黑色的幕布,靜悄悄地放了下來,四周復歸一片寂靜,好像剛才那一幕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一樣。
王亞楠的辦公室裡,清晰地迴盪著章桐在錄音中那焦急的聲音。直到最後播放完,王亞楠一時之間還是回不過神來。她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小桐壓抑得太久了,她從未和我說過內心的痛苦。”
“你也別想太多了,王隊長,章法醫把心裡的話都講出來,其實這樣對她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劉春曉把放音設備關上後,轉而問道,“錄音中,她再三提到一個叫‘雙龍潭’的地方,看來秋秋有可能就是在那裡被害的。”
王亞楠點點頭:“我知道,就在胡楊林裡面,現場勘查小組的報告中提到第六具屍骸,也就是小桐的妹妹章秋,就是在那個地方發現的。那地方因為地勢偏陰,樹林茂密,不太容易被人發現。”
“那麼,那個叫‘梅梅’的,你有印象嗎?在我實施催眠的過程中,章法醫不斷提到一個叫梅梅的女孩,據她所說當時帶著妹妹章秋就是應這個梅梅的要求去雙龍潭的,而後來章秋的屍骸就在雙龍潭被發現,你怎麼看這一點呢?”
“梅梅?”王亞楠緊鎖著雙眉,“你等等,我今天剛聽到這個名字!”說著,她翻出了自己的現場記錄簿,很快就找到了那一頁,在掃了一眼後,王亞楠緊張地說道,“梅梅的特徵是什麼樣的?是不是戴著一副眼鏡,視力不太好?年齡和被害女孩很相近?”
劉春曉點點頭:“沒錯,章法醫當時就是這麼說的。”
一聽這話,王亞楠立刻抓起了桌上的電話機,邊撥號碼邊說,“我們必須馬上找到小桐。”
“為什麼?”
“我想我有可能找到了所有被害的失蹤女孩之間的聯繫!”
“難道就是那個叫梅梅的女孩子?”
王亞楠一臉沉重地點點頭。
電話那頭卻始終沒有人接聽,王亞楠不得不放下了電話,但是她的心隨即懸到了嗓子眼,回頭著急地問道:“你實施完催眠後,小桐是否會記得催眠喚醒的那段記憶?”
劉春曉點點頭。
王亞楠步步緊逼,語氣非常凌厲,“可是你要知道,小桐當初失憶,兇手不會找她,可是現在她的記憶已經被喚醒,這樣一來,小桐的存在對當年的兇手來講就是一個無形中的威脅。劉大檢察官,你怎麼這麼草率,怎麼能讓她一個人待著呢?還不趕緊去找她?”情急之下,王亞楠說話的嗓音不知不覺地變得高了起來,引得辦公室玻璃門外的人都紛紛探頭想看個究竟。
看到王亞楠怒氣衝衝地推開了門,身後跟著鐵青著臉的劉春曉,在場的人都不敢吭聲。
“小鄭,馬上帶上兩個人跟我走!別忘了帶上槍!”此刻的王亞楠已經有些心慌意亂了,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臉上絕對不能顯露出來。章桐從來都不會不接電話,不止今天,從王亞楠認識她的第一天開始,無論哪個時候,只要有電話響起,她都會接的。也就是說,今天肯定出事了!
誰都沒有想到的是,章桐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不見了蹤影。
章桐已經失蹤整整三天了,劉春曉和王亞楠幾乎找遍了所有她有可能去的地方,結果都是失望而歸。也想到了查看小區各個路口的監控錄像,但是因為這個小區屬於八十年代的老新村,所以,沒有幾個監控探頭是能用的。
王亞楠帶著幾個下屬幾乎走訪了整個小區的住戶,但是除了一個曾經在那晚出來遛狗的中年人提到看見一男一女在小區後門發生過激烈的爭吵外,沒有其他任何有價值的線索。至於爭吵的內容,中年目擊證人雙手一攤,說自己在馬路對面,不好意思上前去看熱鬧,再說了,一個男人湊上去管閒事的話,那不是沒事找事嘛。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聽得王亞楠一時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