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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禁區(上)

    燕子説我和胖子是屎殼郎打冷戰——臭的瑟,這才剛安份了沒兩天,又想出妖蛾子到克倫左旗的草原上去玩。怎奈我們去意已決,收到信之後根本坐不住了,而且撿日不如撞日,剛好在轉天早晨,林場那條查哈幹河的下游,有最後一趟往山外送木材的小火車,想出山只有趕這趟火車了。

    由於是出去玩,而不是辦正經事,所以沒好意思跟支書當面請假,把這件事託付給了燕子去辦,代價是承諾從草原回來的時候,給她帶很多她從沒吃過的好吃的,我和胖子也沒什麼行李需要收拾,因為根本就什麼也沒有,完全是一副無產階級加光棍漢的現狀,扣上狗皮帽子,再挎上個破軍用書包就跑出了屯子,在山裏足足走了一夜,才在清晨趕到專門運木材的小火車站。

    給木料裝車的活,都是屯子裏的人頭天夜裏幫着乾的,我們到的時候火車已經發動了,呼哧呼哧地冒着白氣,趁看車站的老頭不注意,我和胖子爬上了最後一節火車,悄悄趴在堆積捆綁的圓木上,靜靜等候發車。

    按規定這種小火車只往山外的大站運送木料,根本不允許任何人偷着搭車,如果在開車前被看站的老頭髮現,我們倆即使説出大天來,也得被攆下來,而且説不定還會被扣上佔公家便宜的帽子開會做檢討,所以這事實際上風險不小,我和胖子只好跟倆特務似的潛伏着,惟恐被人發現。

    雖然我們小心謹慎,可還是暴露了目標,前兩天在山裏套黃皮子,我就開始有點流鼻涕,屯子裏的赤腳醫生人送綽號“拌片子”,是一個比較“二”的鄉下土郎中,人和牲口的病都能治,他給我開了點草藥,喝了之後也沒見好,偏偏在這時候忍無可忍打了個噴嚏,我趕緊用手捂嘴,可還是被看車站的老頭髮現了。

    那老頭聽見動靜,一看有人偷着爬到了車上,這還了得,立刻吹鬍子瞪眼一溜小跑地衝了過來,想把我和胖子從小火車上揪下來,可正在此時,隨着一陣搖晃,火車轟轟隆隆地開動了,車頭逐漸加速,由慢轉快,鐵道兩旁的樹木紛紛後退,眼見看車站的老頭再也追不上我們了,我和胖子立刻不再在乎被他發現會怎麼樣了,嘻皮笑臉地同時摘下狗皮帽子,很有風度地對那老頭做出揮動着帽子告別的動作,口中大喊着:“別了,斯徒雷登……”

    我們搭乘的這種小火車,運行速度根本不可能同正規火車相提並論,而且搖晃顛簸得非常劇烈,在車上只覺腳下無根,耳側生風,被折騰得七葷八素,無暇再去欣賞沿途古木參天的原始森林風光,裹緊了大衣和帽子,縮在木頭下背風的地方,即使是這樣,也好過走山路出山,那樣的路程實在過於遙遠。

    一路輾轉,繞了不少彎路,在此按下不表,單説我和胖子兩個非止一日,終於踏上了克倫左旗的草原,如果把中國地圖看成是一隻公雞的形狀,這片大草原正好是處於公雞的後頸,是呼倫貝爾大草原的一部分,屬呼盟管轄,與興安盟相臨近,地域廣闊,林區、牧區、農墾區皆有。

    克倫左旗被幾條上古河牀遺留下的乾枯河道隔斷,交通不便,地廣人稀,先到了外圍的農墾區知青點打聽到丁思甜落户的草場位置,然後搭了一輛順路的“勒勒車”進入草原,“勒勒車”是草原上特有的運輸工具,樺、榆等雜木造的車軲轆很大,直徑有一米多,趕車的牧民吆喝着“勒勒勒勒……”來驅趕牲口。

    這是我們頭一次到蒙古大草原來,身臨其境才發現與想象中的差距很大,所謂的草原,都是稀稀拉拉紮根在沙丘上,分佈得很不平均,草全是一簇一簇的,秋草正長,幾乎每一簇都齊膝深,雖然近處看這些草是又稀又長,可縱目遠眺,無邊無際的草原則變成了黃綠色汪洋,無窮無盡地連綿不絕。

    我們耳中聽着蒙古族牧人蒼涼的歌聲,坐在車轅上的身體,隨着車身顛簸起伏,秋天的草原寒氣凜冽,浮雲野草,冷風撲面,空中雁陣,哀鳴遠去,據當地牧民説,前幾天草原上也開始飄雪了,不過雪沒下起來,估計今年冬天會來得早,和山裏一樣都要提前着手,做應付冬荒的準備工作。

    胖子沒來過東北,覺得山裏和草原上都這麼早下雪很不可思議,叨咕着不知道為什麼氣候會反常?冬天來得早,大概説明春天也不遠了。我對胖子説:“古人説胡地十月便飛雪,胡地是指塞外胡人的地盤,我看咱們算是進了胡地了……”

    我們坐在勒勒車上閒聊幾句這天高地遠的景緻,説着説着話題就轉移到即將重逢的戰友丁思甜身上,當年她扎着兩個麻花辨,戴着軍帽在火車上跳忠字舞,並教旅客們唱革命歌曲的形象,曾一度讓我和胖子驚為天人,覺得她長得實在太漂亮太有才華了,那時候大概已經有了點初戀的意識了,不過社會風氣在那擺着,當時也沒直接説出來,或許也完全沒有想到那一層,很久之後,隨着歲月的流逝,才體會到可能是有這種意識了。

    現在重逢在即,我覺得心跳都有點加速了,能不能讓我們親密戰友之間的革命友誼再進一步呢?那我就留在草原上不回大興安嶺了,我隨即就跟胖子商量,想讓他幫我問問丁思甜,在她心目中我的位置究竟是什麼?

    胖子立刻搖頭:“我説老胡咱別這麼不純潔行不行?我剛還想讓你幫我問問她,我在她心目中的份量呢,你怎麼倒讓我先替你去了。”

    我心想趕情你小子也有這賊心啊,便對胖子説:“我他媽平時對你怎麼樣?你摸着良心説説,列寧同志説忘記過去可意味着背叛啊。”

    胖子拿出他那副二皮臉的表情,答道:“你平時對我當然好了,對待我簡直就跟對待親兄弟一樣,所以我想……一旦到了關鍵時刻,你一定會先替我着想的,是這樣嗎?難道不是這樣嗎?”我們倆爭了半天,僵持不下,最後只好妥協了,決定分別替對方去問丁思甜一遍,看看誰有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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