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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渡河

    要説起殭屍來,那歷史可就長了,咱們倒鬥行內稱殭屍為大粽子,也不是隨隨便便安上的名字。

    話説這人死之後,入土為安,入土不安,即成殭屍。

    一個安葬死人的風水佳穴,不僅能讓死者安眠,更可以蔭福子孫後代,使家族人丁興旺,生意紅火,家宅安寧。

    但是有的地方不適合葬人,葬了死人,那死者便不得安寧,更會禍害旁人。“入土不安”可分為這麼兩種情況。

    一者是山兇水惡,形勢混亂,這樣的地方非常不適合埋人,一旦埋了祖先,其家必亂,輕則妻女淫邪,災舍焚倉;重則女病男囚,子孫死絕。

    第二種情況不會禍及其家子孫後代,只會使死者不寧,屍首千百年不朽,成為殭屍,遺禍無窮,當然這不是防腐的技術好,而是和墓穴的位置環境有關係。

    在風水學上,最重要的兩點是“形”與“勢”,“形”是指墓穴所在的地形山形,“勢”是指這處地形山形呈現出的狀態。

    “形”與“勢”一旦相逆,地脈不暢,風水紊亂,就會產生違背自然規律的現象,埋在土中的屍體不腐而僵,便是最典型的現象。

    胖子笑道:“這個真有意思,好像還真有那麼點理論依據,挺像那麼回事。”

    大金牙不像胖子似的拿這些當笑話聽,他對這些事情很感興趣,問了些細節,感嘆道:“這風水好的地方,還真不好找,但凡是形勢理氣諸吉兼備的好地方,也都被人佔光了。中國五千年文明,多少朝多少代,把皇帝老兒們湊到一起,怕是能編個加強連了,再加上皇親國戚,有多少條龍脈也不夠埋的呀。”

    我給大金牙解釋,龍脈在中國有無數條,但是能埋人的龍脈不多,尋龍訣有云:大道龍行自有真,飄忽隱現是龍身。龍生九子,各不相同,脾氣秉性、才能相貌,都不一樣。這龍脈也是如此,與那龍生九子不同,還要複雜得多。

    崑崙山可以説是天下龍脈的根源,所有的山脈都可以看作是崑崙的分支。這些分出來的枝枝杈杈,都可以看作是一條條獨立的龍脈。地脈行止起伏即為龍,龍是指的山嶺的“形”,以天下之大,龍形之脈不可勝數,然而根據“形”與“勢”的不同,這些龍脈,或兇或吉,或祥或惡,都大有不同。

    從形上看確是龍脈,然而從勢上分析,又有沉龍、潛龍、飛龍、騰龍、翔龍、羣龍、回龍、出洋龍、歸龍、卧龍、死龍、隱龍等等之分。

    只有那種形如巨鼎蓋大地、勢如巨浪裹天下的吉脈龍頭,才能安葬王者;再差一個級別的可作千乘之葬;其餘的雖然也屬龍脈,就不太適合葬王宮貴族了;有些兇龍甚至連埋普通人都不適合。

    大金牙又問道:“此中奧妙真是無窮無盡,胡爺您説這龍脈真的管用嗎?想那秦始皇千古一帝,他的秦陵風水形勢一定是極好的,為何只傳到秦二世就改朝換代了?”

    我説:“這龍脈形勢只是一方面,從天地自然的角度看,非常有道理,但是我覺得不太適合用在人類社會當中。歷史的洪流不是風水可以決定的,要是硬用風水的原理來説的話,也可以解釋,民間不是説風水輪流轉嗎?這大山大川,都是自然界的產物,來於自然,便要順其自然。修建大規模的陵寢,一定會用大量人力,開山掘嶺,不可不謂極盡當世之能事。然而大自然的變化,不是人力能夠改變的,比如地震、洪水、河流改道、山崩地裂等等,這些對‘形’與‘勢’都有極大的影響,甚至可能顛覆整個原本的格局。當時是上吉之壤,以後怎麼樣誰能知道,也許過不了幾年,一個地震,形勢反轉,吉穴就變兇穴了。這造化弄人,不是人類所能左右的。”

    三人連吃帶喝,談談講講,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幾個小時,飯館裏的食客逐漸多了起來,來這種地方吃涮羊肉的人,都是圖個熱鬧,吃個氣氛,食客一多就顯得比較亂。

    我們已經吃得差不多了,便約定暫時不去古玩市場做生意了,準備兩天,然後一道去陝西收古玩。

    這次雖然是去偏遠的縣城村鎮,但畢竟不是去深山老林,而且又計劃從山西一路玩過去,所以也沒過多的準備,攜帶的東西儘量從簡。三人坐火車抵達了太原。

    閒玩了三五日,我本來計劃先去李春來的老家,但是在太原聽到一些消息,説是今年雨水極大,黃河水位暴漲,發了黃災,西岸莊陵一帶,被洪水衝出了不少古墓。我們一商量,便決定改變計劃,先過黃河西行。

    於是又坐長途汽車,跟司機説要過黃河去古藍縣,車在半路出了故障,耽擱了四五個小時,又開了一段,司機把車停到黃河邊一個地方,告訴我們:“要去古藍就要先渡河,前邊的渡口還很遠,現在天已經快黑了,等到了渡口也沒船了。今年水大,這片河道比較窄,原本是個小渡口,你們要想過河可以在這碰碰運氣,看看還有沒有船,運氣好就可以在天黑之前過河住店睡覺了。”

    我一想也好,免得到了前邊渡口天黑了不能過河,還得多耽誤一日,於是就和胖子大金牙下了長途汽車,坐在河邊等船。

    等車走了,我們仨都有點後悔,這地方太他媽荒涼了,路上半個人影都沒有,後悔也晚了,只能到河邊找船過河了。

    還離河岸老遠,便聽得水聲如雷,到了近前,三人都是一震,先前只聽説今年雨水大,沒想到這段河面如此寬闊,濁浪滔天,河水好像黃色的泥漿,翻翻滾滾着流淌,不知以前有沒有渡口,就算是有,現下也應該已經被淹沒了。

    我們挑了個視野開闊的地方觀看黃河的景象,這時天上陰雲一卷,飄起了細雨,我們穿得單薄,我和胖子還算皮實,大金牙有點發抖。

    胖子取出一瓶白酒,讓大金牙喝兩口驅驅寒氣,別凍出毛病來,隨後我把我們買的牛肉乾之類的食物拿出來吃,邊吃邊罵那長途汽車司機缺德,肯定是嫌咱們仨太鬧,沒到地方就給咱們騙下來了,這他媽的哪有船能過河啊。

    我看着腳下奔騰的大河,也禁不住發愁,當年在蘭州軍區當兵的時候,見過那邊的老鄉使羊皮筏子渡河,可這附近連個放羊的都沒有,更別提羊皮筏子了。

    眼下只好在雨中苦等,我也喝了兩大口白酒,身上寒意稍退。時辰漸晚,天地間陰晦無邊,四周細雨飄飛,被風吹成了無數歪歪的細線。我突然想起了那些曾經一起的戰友們,只見河水愈加洶湧澎湃,越看越覺得心裏壓抑煩躁,忍不住扯開嗓子對着黃河大喊一聲。

    自己也不知道喊的是什麼,反正就是覺得喊出去了心裏痛快。

    胖子和大金牙也學着我的樣子,把手攏在口邊大喊大叫,三人都覺得好笑,細雨帶來的煩悶之情減少了許多,沒一會兒,三人就喝乾了兩瓶白酒。

    胖子有點喝多了,藉着酒勁説:“老胡,現在到了黃河邊上了,咱是不是得唱兩段信天游的酸曲啊?”

    我學着當地人的口音對胖子説:“你一個胖娃懂個甚嘞,憨得很,不放羊你唱甚酸曲,你聽我給你吼兩嗓子秦腔。”

    胖子終於逮到了我的把柄,不失時機地擠對我:“老胡你懂個六啊你,在這唱什麼秦腔,你沒聽説過飲一瓢黃河水,唱一曲信天游嗎?到什麼山頭,就要唱什麼曲。”

    我怒道:“你哪攢來的那麼多臭詞?什麼喝黃河水,這水你敢喝啊?我他孃的就知道才飲長沙自來水,又食武昌魚。”

    大金牙連忙做和事佬:“一人唱一句,誰想唱什麼就唱什麼,反正這地方沒人,算不上擾民。”

    胖子大咧咧地説道:“我先唱兩句淚蛋蛋沙窩窩,你們哥兒倆聽聽,聽舒服了給哥們兒來個好。”

    我問道:“你沒喝多吧?”

    胖子卻不理會有沒有人愛聽,拿着空酒瓶子當麥克風放在嘴邊,剛要扯開脖子吼上一曲,卻聽得遠處馬達聲作響,一艘小船從上游而來。

    我們三個趕緊站起來,在河邊揮動手臂,招呼船老大靠岸停下。

    那船上的人顯然是見到了我們,但是連連搖手,示意這裏沒辦法停船。我們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盼到一條船過來,如何肯放過它,否則在冷雨中還不知要等多久。

    胖子掏出一把鈔票,舉着錢對船上的人揮動手臂,果然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前方有道河灣,水勢平緩,波瀾不驚,船老大把船停了下來。

    胖子過去商量價錢,原來人家這船上都是機器零件之類的,要去下游搶修一艘大船,最近水大,若不是情況緊急,也不會冒險出來。

    船上除了船老大,還有他的兒子,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我們説好了給雙倍的錢,把我們送到對岸古藍縣附近下船。

    船艙裏都是機器部件,沒有地方,我們三個只好坐在甲板上。總算是找了艘船,過河之後找個旅店,舒舒服服地洗個熱水澡,吃碗熱乎乎的蕎麥麪,好好休息休息,剛才河邊蹲了兩個小時,可凍得着實不輕。

    河水湍急,很快就行出很遠,我們想得正美呢,忽然船身一陣猛烈的震動,好像是在河中撞到了什麼巨大的東西,我當時正在跟胖子商量吃什麼好,這一震我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天上的雨不再是斜風細雨,只見陰雲翻滾,電閃雷鳴,那大雨瓢潑般傾瀉下來,船老大趕忙過去查看船頭,看究竟撞上了什麼東西。

    這河水正深之處應該不會有礁石,又是順流而下,竟然撞上如此巨大的物體,實屬異常。

    船老大剛在船頭張了一眼,那船身緊接着又是一歪,眾人緊緊拉住船幫,唯恐順勢掉進河中。船體連續晃動,河水潑將進來,人人都喝了一嘴的黃泥湯子。

    我在岸邊時喝了不少酒,這時候頭暈腦漲,被河水一潑,清醒了過來,趕緊把灌到嘴裏的河水吐出來,説不出的噁心反胃,卻見船老大已經嚇得縮成了一團。他是開船的,被嚇成這樣,船怎麼辦?

    我想把他拉起來,船老大説什麼也不肯站起來,臉上盡是驚恐的神色,我問他:“你怎麼了?河中有什麼東西?”

    體如篩糠的船老大指着船外:“河神老爺顯聖了,怕是要收咱這條船啊。”

    大金牙暈船,早已吐得一塌糊塗,抱着船上的纜繩動彈不得。船好像被河中的什麼事物擋住,河水雖然湍急,這船卻硬是開不出去。

    在一陣陣劇烈的撞擊之下,這條船可能隨時會翻,得到船頭看看河裏究竟有什麼東西。我和胖子倆人此時酒意上湧,也覺不出害怕來,就是腳底下跟踩了棉花套似的,加上船體傾斜,邁了半天腿,一步也沒走出去。

    這時船在大河中被水流一衝擊,船身打了個橫,胖子被甩到了甲板對面,身體撐在船舷上,這一下把胖子的酒意嚇醒了一半,剛轉頭向河中望去,那船體又是一震,把胖子甩了回來,好在是機械船,倘若是條木船,只這般撞得兩次便要散架了。

    我緊緊拉住纜繩和大金牙,百忙之中問胖子,河裏是什麼東西,瞧清楚了沒有。

    胖子大罵着説:“操他奶奶,沒看太清楚,黑乎乎的跟卡車那麼大,像是隻大老鱉。”

    不管河裏是什麼鬼東西,再讓它撞幾下,船非翻了不可,我對胖子叫道:“抄傢伙,幹他孃的!”

    胖子喊道:“你還沒醒酒呢?哪有傢伙可使啊!”

    我確實有點喝蒙了,還一直想找衝鋒槍,被胖子一説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內地,什麼武器都沒有。

    天上大雨如注,身上都淋得濕透了,順手摸到了掛在腰上的摺疊工兵鏟,便對胖子大叫:“拿工兵鏟,管他是王八還是魚,剁狗日的!”

    胖子不像我還沒醒過酒來,頭腦還算清醒,知道必須得采取點保護措施,抓住纜繩在我腰上纏了兩圈,我的酒勁兒也消了八成,趁着此時船身稍穩,兩步躥到被撞擊的左舷,探出腦袋往河裏看。

    這時天色已黑,又下着大雨,河中一片漆黑,藉着烏雲中閃電的光亮,隱隱約約就瞧見混濁的河水中,有一個跟一座小山似的東西,一半露出水面,大部分都隱在河中,也瞧不出是個什麼,只覺得像是個水裏的動物,究竟是魚還是鱉之類的,分辨不清。

    河中那個巨大的東西,正逆着水流,飛速朝我們的船身撞來,我緊緊扒住船上的纜繩,瞅那東西遊近,便掄着工兵鏟切了下去,但是工兵鏟太短,根本打不到。

    船身再一次被撞,把我從船上彈了出去,工兵鏟脱手而飛,落入河中,多虧胖子扯住繩子,我才沒和工兵鏟一起掉進河中。

    這回我的酒全醒了,冒了一身冷汗,頭腦清醒了許多,船身晃動,我站立不住,撞到原本縮成一團的船老大身上,我趁機對船老大説:“現在船身打橫,快想辦法讓船繞過去,要不你兒子也活不了。”

    船老大是個極迷信的人,硬説河裏的那個“東西”是河神爺爺的真身,本打算閉眼等死,我一提他的兒子,船老大這才想起來,自己的兒子還在艙中,反正都是一死,為了兒子,就拼上這條命了,當下掙扎着爬起來,想衝回船艙掌舵。

    船老大搖搖晃晃地剛站起身來,忽然指着河中大叫:“不好,又過來了!”

    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這下正趕上船上的射燈照着,瞧得真切,一隻暗青色的東西在河中忽隱忽現,露出來的部分跟一輛解放卡車大小,正圍着船打轉,想要一下把船撞翻。

    這時也來不及細看,我一推船老大,把他推進操舵室,門一開,剛好看見船艙內裝的機器零件中有一捆細鋼管。

    當時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大勁,招呼胖子一起抽了幾根鋼管出來,當作標槍使用,對着河中的那物,接二連三地投了出去。

    黑暗之中,也不可能分辨命中率和殺傷效果如何,然而投出十幾根鋼管之後,再也尋不見那怪物的蹤跡了,想是被驅走了。

    天上的雨又逐漸小了,一時風平浪靜,船上眾人死裏逃生,一個個臉色刷白。大金牙用纜繩把自己纏在甲板上,被船身的起伏搖擺折騰得死去活來,幸好沒犯哮喘病,齜着那顆大金牙連呼菩薩保佑。

    有些事不能認死理兒,得儘量往開處想,身上的衣服雖然都濕透了,幸好由於一直在下雨,我們早把錢和證件之類的東西都提前放在了防水旅行袋裏。剛才的情況雖然緊急突然,但大金牙把旅行袋一直抓在手中,沒落到河裏去,做生意的人就這一點好,捨命不捨財,天塌下來,也把錢包看得牢牢的。

    我跟大金牙説,一會兒到了地方,趕緊找家旅店洗個熱水澡,要不然非生病不可。

    船老大的兒子在船艙裏撞破了頭,血流不止,必須趕緊送去醫院,前邊不遠便是古藍縣城,準備在那裏靠岸。我抬頭一望,黑暗陰晦的遠處,果然有些零星的燈光,那裏便是我們要去的古藍小縣城了。

    然而就在船上的情況剛剛穩定下來,突然船體又被巨大的力量撞了一下,這回的力量比前幾次都大,又是突如其來,我們猝不及防,都摔在甲板上。

    船身傾斜,胖子伸手拽住了纜繩,我和大金牙分別抱住了他的腰帶和大腿,胖子大叫:“別……別他媽拽我褲子……”

    話未説完,船體又傾向另一邊,我還想去取船艙中的鋼管,奈何船身晃動得非常厲害,根本爬不起來,別説看清楚周圍的情況了,現在腦袋沒被撞破都已經是奇蹟了。

    船身在滾滾濁流中起起伏伏,甲板船艙中到處都是水,眾人的衣服都濕透了,一個個都成了落湯雞。

    船老大為了把兒子送進醫院搶救,已經顧不得什麼河神老爺還是龍王祖宗了,拼了命地把船開向古藍縣的碼頭。

    黃河九曲十八彎,過了龍門之後,一個彎接着一個彎,這古藍附近是相對比較平穩的一個河灣,船一轉到河灣中,在河中追擊着我們不放的東西,便停止不前了。

    前邊的幾處燈火越來越亮,船老大把船停泊在碼頭邊上,我們把腳踏在地上才驚魂稍定。胖子取出錢來,按先前談好的價錢,又多付了一些給船老大。船老大與碼頭上的工人相熟,找了幾個人幫忙,急匆匆地把他兒子送進縣城裏的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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