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山太保”發掘各地古墓,將寶貨異器填充在“地仙村”中,這些殘缺不全的壁畫,應該是某座唐代古冢裡的裝飾,可我們三人雖然閱識古物無數,卻也難以判斷這兩幅壁畫究竟是出自哪座“山陵”。
順著微微傾斜的墓道前行,殘缺不全的唐代壁畫不斷出現,皆是體態豐腴神情麻木的貴婦與那惡鬼般的小老頭,不知使了何種手段,在到處潮溼滲水的環境中,壁畫色彩仍然鮮豔如新。我急著找到孫九爺,來不及再去理會墓中邪氣逼人的彩繪,只顧著趟水向前,但暗地裡提起了戒備之心,不敢有半絲一毫的懈怠。
據我所知,“烏羊王”陵寢底層的墓道,是一種極其古老的墓穴結構形式,後世陵墓內部的“金井”正是脫化於此,在古風水術中,“形勢理氣”四字尚在其次,古代人最注重土壤直觀上的“善惡”。
因為無論是否回填墓土,墓址中的土壤仍然會被挖去很大一部分,在“穴眼”處的土壤極是寶貴,故此比較大型的墓葬中都會在底部挖出若干豎井,將原土的一部分填埋入井,可以保持古墓內部生氣不散,又能夠作為“排水渠”,侵入底層墓道的地下湖水,十有八九都滲入了那些回填原土的豎井之中。由於地下水常年浸泡,腳下的墓磚都已鬆動散碎,又隔著積水看不到地形,每走一步都要先探三探,格外地吃力,向前的速度也很緩慢。
我為了不被水下亂石滑倒,不得不貼著墓牆而行,墓磚上陰冷溼滑,呼吸都覺不暢,走不幾步,忽聽壁中似有聲音,我心覺奇怪,把耳朵貼在牆上聽了一聽,隱隱聽見墓道深處有人呼喊,聲音沿著墓牆傳導上來,聽得雖不真切,卻絕對是人聲無疑,而且還是個女人的聲音。
我們這五個人組成的探險隊,只有么妹兒和Shirley楊是女子,所以我第一反應就是么妹兒在墓道遠端,趕緊對Shirley楊和胖子說:“你們聽聽,好象是么妹兒……”
胖子趴在墓牆上聽了一耳朵,點頭道:“沒錯,不過距離可夠遠的,喊的什麼也聽不清楚,遇到這種情況肯定是在喊救命之類的,咱趕緊過去撈她吧,再耽誤一會兒,在這種黑咕隆東的地方,嚇也能把我妹子活活嚇死了。”
我說么妹兒那丫頭膽子挺大,得過蜂窩山裡的真傳,還參加過民兵訓練,估計不會被嚇死,還會喊救命就說明她沒什麼大事,但沒聽見孫九爺的聲音,不知那老頭現在是死是活。
說著話我正要再次摸索著向前走,Shirley楊卻把我拽住說:“不對……你再聽聽,么妹兒是川音,墓道處發出的聲音卻不像,像是……一箇中年女子,她在喊些什麼我不好判斷,但肯定不么妹兒。”
我聽到Shirley楊的耳音遠遠比我和胖子敏銳,但除了她和么妹兒之外,古墓裡怎麼可能還有第三個女子?而且還是個“中年女子”?心中不禁狐疑起來,如果不是Shirley楊聽差了,會不會是地仙村古墓裡的“人”?那樣的話……是“人”是“鬼”可就難說了,幾百年沒人進來的古墓怎麼可能還有活人?
我又在墓牆上聽了一下,墓道深處那女子的呼聲斷斷續續,似有若無,聲音顯得縹緲虛空,雖然聽不真切,但仔細聽起來,真就不是么妹兒的口音。如果讓我相信有人在古墓裡存活了幾百年,還不如讓我相信是“幽靈”為祟,但管她是鬼是魅,終須過去親眼見分曉,便把心一橫,壯起膽子趟著水就往裡走。
我剛在水中“嘩啦啦”趟開一步,肩膀就被人從背抓了一把,此時Shirley楊和胖子都在我身前,我的注意力也完全集中在墓道前方,身後冷不丁來這麼一下,使我絲毫沒有思想準備,著實吃了一驚。
我驚呼一聲,手掄工兵鏟回頭看去,只見么妹兒滿身溼漉漉地站在我身後,她氣喘吁吁地對我說:“你們做啥子呦?我在後頭喊破了喉嚨都不等我一等。”
我奇道:“妹子你從哪冒出來的?怎麼跑我們後邊去了?墓道前邊的喊聲不是你發出來的?”
Shirley楊見我和么妹兒沒頭沒腦地問了對方一句,都是不得要領,就讓她別急,把話說清楚了,身上有沒有受傷?
么妹兒定了定神,說起經過來。剛才伏在棺材蓋子上順流而下,到了古墓的墓道里地下水狂灌倒傾,不知會將漆棺帶到什麼地方,她當時就想跳下水裡逃生,但又不知墓中積水深淺,惟恐溺在水裡淹死,等到棺材被水衝入底層墓道的時候,她只覺眼前一黑,放鬆了雙手落進了水裡,旋即昏昏沉沉地被湖水帶入了側室,醒過來的時候,見墓門外燈光閃爍,就急忙出來尋找燈光的來源。
當時我和胖子三人正穿過有唐代壁畫的墓道,忽略了對塌了一半的側室進行搜索,直奔汙水湧動的方向而去,么妹兒自後追趕,但在這條傾斜的墓道中,聲音只能向上傳導,落差低處完全聽不到上面的動靜,她只好一路尾隨而來,直到我們停下腳步才得以追上,繞是膽色過人,此刻也不免驚魂難定。
我見么妹兒無恙,卻仍是難以放心,一是孫九爺下落不明,二是墓道深處那女人的呼喊聲,果然是另有其“人”,初時我還推測會不會是墓道結構特殊,從而產生了某種扭曲聲音的迴響,使人出現錯覺,誤把么妹兒的聲音聽錯了,可現實情況馬上否定了這種可能,因為墓道里那通聲嘶力竭的叫喊聲仍在持續傳來。
我腦中轉了一轉,閃過一個念頭:“墓道深處的女人?莫非就是唐代壁畫中的貴婦?”覺得此事匪夷所思,多想也是無用,倘若去得晚了,孫教授可能就真被那唐墓中的女鬼索了命去,事已至此,容不得我們再多有顧慮,我讓Shirley楊帶著么妹兒跟在我和胖子身後,四人秉住了氣息,在微弱的射燈光束照明下,涉水走向墓道盡頭,似乎是感受到了某種驚動,古墓裡那女人的叫喊聲突然沉寂下來。
這裡是間石砌的墓中斗室,室前的墓磚下有回填原土的豎井,在整座古墓中雖然地勢最低,但地下水流至此處,都在墓室門前滲出入了地下巖縫,墓室裡邊完全沒有積水,兩口描有鍾馗吃鬼圖的朱漆棺材,一東一西地擱淺在墓室中。
只見靠近墓室門洞的那口漆棺上微光閃爍,孫九爺仍然趴在棺蓋上,兩手還抓著棺板上的鐵鏈沒放,他那登山頭盔上的照明射燈已經損壞,象鬼水般忽明忽暗地閃著微光。
我看孫九爺身體一動不動,驚道不妙,九爺可能是歸位了,眾人急忙上前,正要探他脈搏,看看他還有沒有生命跡象,誰知孫教授如同詐屍了一般,“騰”地一下,從命蓋上坐了起來,蒼白的臉上盡是驚恐,倒把我們嚇了一跳。
還不等我開口問他,孫九爺就說:“你們……你們剛剛聽到沒有?這古墓裡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聲音?”
我知道孫教授可能也聽到了那個“奇怪”的聲音,所以才會有此一問,卻不當即道破,反問他:“您說的是什麼聲音?”
孫九爺神情恍惚地說:“好象是……鬼音,沒錯……我敢肯定是鬼音!我趴在棺材上被湖水一路衝入古墓盡頭的這間墓室,頭都暈了,也不知是不是昏過去了,但我聽得清清楚楚,這墓室有人在唱鬼音……”
Shirley楊插口問道:“教授,您常常都說世人不該提及怪力亂神,怎麼突然又說剛才聽到的聲音是……鬼音?”
孫教授說:“怎麼?你們不知道麼?鬼音是唐代的一種唱腔,在沒有伴奏地靜夜裡,由女子清音而唱,曲調極盡詭異空靈之能事,模仿亡魂哭泣哀嘆之事,現在鬼音中國已經完全失傳了,唐代曾經流入日本,日本反到保留至今。我前年去日本進行學術交流的時候聽過鬼音演出,所以一聽就聽出來了。”
我這才明白孫教授所言“鬼音”之意,不過不管“鬼音”是不是模仿幽靈哀嘆的古老樂曲,至少不應該在這古墓裡出現,那豈不是真成了名副其實的“鬼音”?
一路上所見的唐代恐怖壁畫與早已失傳千年的“鬼音”,還有空蕩蕩的“烏羊王”古墓,不見蹤影的“地仙村”,只有前一半是真的“觀山指迷賦”,無數的疑問糾結在一處,完全沒有任何頭緒可尋,使人不知該從何處下手,想要盜取墓中所藏的“丹鼎天書”,卻又談何容易,必須再設法找到一個新的“突破點”,來解開這些謎團。
想到此處,我和胖子等了四下打量起來,想要找出“鬼音”的來源,但墓道盡頭的墓室,與整座古墓一樣四壁空空。只有些狼籍不堪的磚石瓦器,再不然就是那兩口朱漆棺材了。
孫教授身下的棺木仍然封存完好,但另一口漆棺撞上了墓牆,棺木前端裂開一條大口子倒扣在地,從裂開的棺縫中,耷拉出一條幹枯僵化的女屍手臂,手上還有玉鐲和指環等飾物,被“狼眼手電筒”的光束一晃,顯得珠光寶氣,分外奪人眼目。
胖子看得兩眼發直,嚥了口唾沫對我說:“老胡老胡,有道是——荒村蓖荔人遺矢,萬木蕭疏鬼唱歌。難道是棺材裡的粽子在唱曲?咱不如當場點蠟燭開棺,把它從棺槨中揪出來看個明白,免得疑心生暗鬼越想越害怕。”
我搖頭道:“這回進棺材峽倒鬥,是奔著丹鼎與周天卦圖而來,做正事要緊,最好不要旁生枝節,別管是什麼鬼音鳥音,都與咱們是不相干的,要是有什麼不放心之處,乾脆就放一把火燒了這兩口漆棺。”
我一不做二不休,料來那縹緲虛無的“鬼音”是兇非吉,不如設法將這潛藏的危險提前打發了,當下就想過去放火,可等我走到近處,突然見到棺材的底部命板上有些字跡,忙湊到跟前仔細打量。
Shirley楊見我舉動有異,也跟了過來,凝神辨識片刻,一字字念出藏在棺底的銘文:“物女不祥……”孫教授趴在棺材上聽了一個清楚,驚道:“是觀山指迷賦後面的內容?”他正要再問些什麼,Shirley楊卻對眾人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噓……漆棺裡有聲音!”
在Shirley楊說話的同時,我也聽得棺中有異,那如泣如訴的“鬼音”再次再現了,忙拽著她向後退了一步,若有若無的聲音彷彿一個“幽靈”,使人心驚肉跳,可棺材裡怎麼會有聲音?
孫九爺被面前這違揹物理常識的現象驚得體如篩糠,多年以來形成的宇宙觀,在這一瞬間都顛覆了,連滾帶爬地跳下漆棺,躲到我身後說:“棺材裡……是……什麼東西?”
我初時的確有些心慌,隨即血氣上撞,心想棺材裡有“人”說話,也無非就是三種可能,第一是真鬧鬼了;第二可能是棺材裡的人沒死,一直活現在;第三是棺材裡有部“錄音機”,胡爺我這輩子什麼怪事沒見過?唯獨就這三樣事沒見過,今天就他媽見識見識,也教耳目親奇,將來可以多些與同行們盤道的“談資”,而且此時不能顯出恐慌之情,免得把這種情緒傳遞給么妹兒與孫教授,於是告訴他們說:“我看那壓葬的棺材裡很可能有一部老掉牙的錄音機,您聽它咿咿呀呀的動靜……播的多半是小寡婦哭墳的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