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獨自依在山岩上,腦海裏只是反覆琢磨着“地中有山”之意,覺得此象屬於“謙”卦,其中應該還有“以靜制動、虛懷若谷”之意,看來要暫時潛伏隱藏,等待時機出現。
到後來,不覺睏乏起來,這些年我睡覺都是睜着一隻眼,可不知今天是怎麼了,上下眼皮打起架來,稍一閉眼就再也睜不開了,睡夢中忽然閃過一個模糊不清的念頭——在“棺材峽”這片陰森的陵區裏怎好全夥睡覺?
隨即猛地警醒起來,山區晝夜温差很大,只覺夜涼如水,深處這峽谷底部,也不見月光,四下裏都是黑茫茫的,原來已是睡了許久了,我使勁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一些,眼睛逐漸適應了黑夜的環境,隱約覺得周圍有些不大對勁,仔細一看,眼中竟然出現了奇蹟般的景象,先前用“觀山神筆”畫在峭壁石屏上的那道大門,正自悄然無聲地緩緩開啓。
乾涸的瀑布石屏,高可百米,即使在漆黑的夜晚,看過去也能見到一大片模糊的白色岩層,我忽然發現畫在那石屏上的大門赫然洞開,露出了一個漆黑的山洞口。
初時我又驚又奇,還道是在夢中,或是在黑夜裏看花眼了,使勁揉了揉眼睛,再次凝神觀看,只見那黑呼呼的山洞竟然還在微微蠕動,不僅如此,我還隨即察覺到,在空氣中有一種奇怪的微微振顫之聲。
我不敢大意,急忙把Shirley楊等人從睡夢中推醒,眾人見到巖壁上的異狀,皆是倍覺訝異,一時間不明究竟,誰都沒敢輕舉妄動,只得繼續伏在原地,目不轉睛地觀察動靜。
只聽得峽谷底部的樹叢中,到處都是嗡嗡振翅的聲音,那嗡鳴之聲慢慢變得密集起來,我心中一動,覺得這聲音似曾相識,應該是某種成羣結隊的飛蟲,卻不象是峽谷裏的“茅仙草鬼”。
這時就聽孫教授脱口叫道:“蟄蜂!用毛筆畫門在巖壁上全是蟄蜂……”他話一出口,又趕緊伸手將自己的嘴緊緊捂住,惟恐慌聲音太大,驚動了山裏的野蜂。
我也已經看出了些許端睨,原來四面八方陸續有一羣羣的野蜂湧了過來,看樣子似乎是“觀山神筆”留下的墨跡中,含有某種引蜂的藥物,才使得羣蜂出巢,山裏的野蜂多是“胡蜂”,蟄到人可不是鬧着玩的,但我和胖子以前捅了不知多少馬蜂窩,歷來熟知野蜂習性,此刻雖覺得納罕,不知觀山神筆畫門之法有些什麼古怪,卻並沒有對峽谷裏出現大羣野蜂而感到驚慌失措。
我見孫教授有些慌了,便低聲告訴他説:“別慌,除非是蜂巢受到威脅,否則野蜂不會輕易攻擊不相干的人,只要趴在這裏不動,應該不會有太大危險。”
孫教授聽後稍覺心安,可他從前下鄉收集文物的時候,曾被山區裏的野蜂蟄過,見四周有無數野蜂越聚越多,羣蜂洶湧,望去猶如雲霧飄動,蔚為奇觀,野蜂振翅之聲在林間鳴動鼓譟,他切實領教過蟄蜂的厲害之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始終認為,即使是山裏的熊獅虎豹,也沒有如此大規模的蜂羣來得恐怖。
此刻見了黑壓壓的蜂羣鋪天蓋地而來,孫九爺自然免不了心膽皆顫,腦瓜皮一陣陣的發乍,只好閉上眼睛,又用手堵住耳朵,不去聽蜂羣“嗡嗡嗡”的飛動聲,可那聲音卻仍象一隻只粗大有力的胡蜂使勁往人腦袋裏鑽,臉上的神色難看已極。
我沒想到墨筆畫痕竟會有如此效力,驅使着大羣野蜂,不顧夜深源源不斷的洶湧而來,萬一野蜂突然炸亂起來傷人,我們在峽谷中插翅難逃,不免也有慄慄自危之意,暗罵觀山太保封師古這老地主頭子,騙人用藥筆藥墨引來蜂羣,究竟是他媽要唱哪出戏?
Shirley楊壓低聲音在我耳邊説:“老胡,我看這倒象是搬山分甲的方術,咱們切莫冒然行動,靜觀其變方為上策。”
我點了點頭,對正準備往河邊跑的胖子打了個手勢,讓眾人先不要急着逃走脱身,壯着膽子看看再説。
沒過多久,野蜂們似乎已被“觀山神筆”所留的墨痕氣息,撩撥得熏熏欲醉,就近在山壁旁的一株橫空樹杈上分泌蠟質,結起了數座蜂巢。
從各方聚來的野蜂似乎並不屬於同一種羣,有些毛蜂是利用土石結巢,又有些壁蜂將巢築在了野胡蜂的巢壁之上,但黑尾黑頭的野胡蜂數量最眾,遠遠多過其它蜂羣,更是營巢的能手,它們把自己的蜂巢越築越大,逐漸將幾個大蜂巢連為一體,形成了一個碩大的窩巢,周圍其餘的蜂巢都被它裹了進去。
前後大約一個小時的時間,那蜂巢便已有兩三米見方了,密密麻麻的蜂蛹在其上爬進爬出、鼓譟而動,掛着它的大樹杈都被墜得彎了下來,顫微微地幾乎壓在了地上。
我們越看越奇,忽覺得山壁上有片白光閃爍,畫在山岩上的大門,在野蜂來回爬動摩擦之下,逐漸產生某種變化,漆黑的墨跡呈現出一抹飄忽閃爍的瑩光,在夜晚裏看來,就如同有一團詭異的白色鬼火。
聚集在碩大蜂巢裏的野胡蜂們,似乎受到巖壁上鬼火的驚嚇,紛紛從巢中飛出,亂哄哄地在空中,圍繞着巢穴盤旋打轉。
我恍然醒悟,岩石上的墨痕,隨着時間的推移逐漸出現了夜光之狀,竟然製造出了一種光焰升騰,烈火燃燒的假象,使得巢中的大羣野蜂中計發懵,誤以為林中火起危及巢穴,這才亂了陣腳脱巢而出。
我們勉強壓抑住心中的惶恐不安,雖然知道觀山太保擅於異術,除了對陰陽風水之道的掌握不輸於“摸金校尉”,並且在生剋制化的方術等奇詭之道上,比其“搬山道人”來,恐怕也是不逞多讓,一時看不破其中機關,只好硬撐着繼續窺視。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是令人瞠目結舌,只見羣蜂出巢後,很快就從混亂的狀況中恢復了秩序,其物雖小,似乎也有其號令法度,並無逃竄離羣的跡象,反而為了不讓火焰燒燬巢穴,一股股地集結起來,飛到蜂巢上方遺溺淋濕蜂巢,“蜂溺”一詞是方術家所言,實則並非是“溺”,應該是野蜂的一種分泌物,透明而無嗅,一隻野胡蜂最多可分泌出一滴眼淚大小的“蜂溺”,而且只有在蜂巢起火之時,野胡蜂才會有“蜂溺”產生。
數以萬計的蜂羣爭先恐後,很快就用“蜂溺”把蜂巢淋得濕漉漉的,不消片刻,“蜂溺”已經淌滿了蜂巢,不斷滴落到正下方的青石板上。
“蜂溺”觸石,如酸腐鐵,地下的青石表面上,頃刻間就被“蜂溺”無聲無息地蝕出一個直徑約有數尺的大坑,隨着更多的“蜂溺”滴落,蜂巢下方穿石破土,迅速形成了一個很深的大窟窿。
我看到此處,終於看出了頭緒,原來是這麼個“畫地為門”,地仙村古墓的入口不在乾枯的瀑布處,而是在對面的老樹之下,當此情形,我也不得不佩服“觀山太保”之術果然奇詭無方,又想起好象“搬山分甲”術中,也曾有過類似的記載。
深山裏的野胡蜂本來無毒,有穿土破石之效,只是自蜂巢上淌落後,不能保留,所以這洞只能打直上直下的,另外如果用野胡葱汁與之混合,能制巫毒,塗於箭簇,以之刺狸子,狸子走一步而死,以後用此箭射熊,熊中箭後同樣也走一步即死,倘若狸子走兩步而死,熊也同樣走兩步而死。其中原理外人難窺奧妙,現在這些土人巫術也已失傳日久,在盜墓之術中,僅有“蜂溺穿山”的辦法流傳下來。
我想到此處,不禁驀然生出一陣感慨,自己平生所見所聞的奇絕秘術,如今大多都已失傳,各種倒鬥秘術也已式微沒落,傳下來的內容越來越少,估計過不了多少年,同樣會徹底失傳斷絕,就象我們進入過的那些古墓,古代人死了就喜歡把生前的秘密和財富一起帶走,寧可在地下腐朽成泥,也不願留給不相干的世人。
眼看着山石上的窟窿越來越深,仍然見不到底,我們心裏都開始有些犯嘀咕了,實不知那座古墓藏在地下多深,地仙村裏又會是什麼光景?
孫教授這時緩過了神,看到青綠色的泥土下,全是銀白色的岩層,立刻顯得格外激動,顫聲道:“肯定是地仙村古墓了……那白花花的岩層都是死銀子,這就是鐵壁銀屏啊。”
據説白銀堆積年久,便會腐朽為銀泥,也就是民間俗稱的“死銀子”,朽爛的銀泥風化後堅硬如鐵,用開山的榔頭錘子去砸,也僅僅只能砸出一道白痕,如果用“銀屏”作為墓牆屏障,遠比普通夯土牆來得結實穩固。
而且銀屏厚重,聲音難以傳導,即便有耳音敏鋭者,都無法使用聽風聽雷之術,探測到地下古墓的方位,死銀子另有一個妙處,若是附近有聚銀蟻之類的昆蟲,銀層中間出現破損,它還以通過蟲蟻的活動來自行滋生填補,也就是説,這座古墓的入口,只是暫時出現,隨後銀屏鐵壁又會再次關閉,仍舊被泥土草木覆蓋,不知具體地點的人根本無法找到準確位置。
此法原自“金苗”之術,是古代金苗頭領才能掌握的一種古老“迷咒”,會的人本就十分有限,而且由於太過保密,現在已經失傳了數百年,世上無人再通此道,只是學方術之人大都知道幾百年前曾經有過這麼一套神秘的“符咒”。金苗使用的所謂“方術”,也可以稱為“法術”,實際上這個“法”的意思就是“方法”,是使用“術”的“方法”,是包括符咒、訣語、字號、卦歌、道具、秘方諸多法門在內的總稱。每一夥金苗中都有一個首領,被視為“金頭”,只有金頭掌握着古老而又神秘的方術“憋金咒”。
深埋地下的金銀財寶,時間久了,便得精氣靈生,這套憋金的古代逆咒,就是專門用於將“金魂銀魄”從地下逼出,然後用針扎住它,順藤摸瓜,就能找到地下寶藏。可要是沒有“金頭”的迷咒使金銀之魄歸位,挖出來的全部金銀會腐爛得如黑泥朽木,毫無價值,土人謂之“金銀糞”,但死銀子物性特殊,堅固異常,斧砍錘鑿一個白點,故稱銀屏鐵壁。
只不過大量“死銀子”需要沉年積累,並非在短期內可以輕易形成銀屏鐵壁,在墓藏中並不多見,唯獨“地仙村古墓”中早就有此類傳説,所以孫教授當即斷定,這銀屍岩層之下,必定是“地仙村古墓”的入口無疑了,只是誰也不曾料到,古墓的入口會以如此方式出現在眾人眼前。
乾涸瀑布故道處的鬼火藥味漸漸暗淡下來,羣蜂兀自不停地滴落“蜂溺”,忽聞地下磚石崩裂之聲暴起,一縷白煙從地穴中直衝上來,將樹杈上那巨大的蜂巢慣向了半空,蜂巢裂為數瓣,有的落在林中,有的撞擊在峭壁之上,那許多野胡蜂被地穴中的白煙一衝,更是非死即傷,地上留下一大片死蜂,其餘的見巢穴沒了,便樹倒猢猻散,都逃得一乾二淨了。
我們正躲在附近的岩石下觀看動靜,突然見到地穴中噴出白煙,半空裏下起了一陣蜂雨,無數死蜂噼哩叭啦地掉落下來,落得滿頭滿身都是,濃烈的白霧隨即擴散而至。
眾人急忙捂住口鼻向後閃躲,但還是晚了半步,覺得臉上象是突然被人狠狠撒了一把石灰,又辣又嗆,鼻涕眼淚頓時淌下來,耳鳴眼花之餘還不住的咳嗽,好在是在地穴側面,距離也不算近,沒有直接被古墓中冒出白煙噴到,即使是這樣也覺噁心乾嘔,難受了好一陣子,那陣刺人眼目口鼻的白霧,來得急去得快,瞬間就消散無蹤了,等我們撥落身上的死蜂之後,再看那株老樹之下,只剩下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地窟。
胖子在地上吐了兩口唾沫,探頭探腦地向地穴中張了一張,罵道:“什麼味兒這麼竄?真他媽能嗆死活人啊,我説咱可別小看地主階級呀同志們,這夥觀山太保也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看這架勢,墓中的明器寶貨肯定應有盡有,咱甭猶豫了,直接進去抄就是了。”
我也過去看了眼,鐵壁銀屏很深,用“狼眼手電筒”照不到盡頭,而孫教授翻出防毒面具套在頭上,急不可耐地想要下去看看,我攔住他説:“這回可是要動真格的了,怎能當真讓您去古墓裏趟地雷?還是我先下去,等探明瞭情況你們再跟下來。”
我不容眾人相爭,等會兒由我先下去探探,若是一切正常,再全夥一同進去,本不想讓幺妹兒跟着去冒險,可又想指望她來破解墓中機括埋伏,考慮到她參加過民兵訓練,對當時通用的《民兵簡易通訊辦法》也很清楚,除了膽大心細之外,還具有一定的軍事素養,便決定讓她同往,只不過囑咐她寸步不離Shirley楊,並且永遠不要走在探險隊的最前邊或是落在最後。
我讓大夥着手進行最後的準備,派不上用場的事物全扔下,護具能戴的全戴上,又清點了一下裝備,把照明工具平均分給各人攜帶,三人份的防毒面具加上備用的,分給五人後僅餘一具,以做應急之用,防毒面具的攜行袋都掛在胸前,可以隨時隨地使用。
匆匆準備之下,已過了一個多小時,料來墓道里面過夠風了,我就先向地窟中扔了一根冷煙火,看清洞穴中約有十幾米深,隨和罩了防毒面具,用飛虎爪拽地,拎着“金鋼傘”垂下地底,銀屏岩層上的蜂溺都已幹了,但空氣中充滿了雜質,地下能見度極低。
我落到地底,腳下踏到實地,這才在冷煙火的光芒中打量四周,厚密的銀層下是個天然洞窟,不算空闊,約是四間民房大小,盡頭巖壁收攏,地面鑿有簡易的石階,曲折地通向黑暗深邃處,整個洞窟地形狹窄,環境潮濕壓抑。
我先摘掉手套摸了摸牆上的墓磚,只覺岩層縫隙中有絲絲冷風侵骨,可能地下有空氣流通,或是風水位裏龍氣氰氲,也許可以不用防毒面具,但對此不敢過於託大,在墓道中點了支蠟燭,見燭火毫無異常,這才扯下防毒面具,吹響了哨子,給地面上的人發出信號。
Shirley楊等人聽到哨聲傳出,便跟着陸續下來,站定了四下打量,孫教授看了看洞中地形環境,疑惑地對我説道:“奇怪……這裏不象是古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