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咸豐年間,京城有巨賊出沒,此人偷盜之術近乎通神,專竊富室大戶,積下無數重案,那些富貴之家,無一不是堅壁高牆、重門疊戶,可一旦被賊人盯上,宅中所藏的金銀珠寶就會不翼而飛。
官府緝拿雖嚴,竊賊卻依然猖獗,毫無收斂。衙門裡派出大批差役辦案,但是到處探訪無果,始終找不到可以破案的蛛絲馬跡。
捕盜衙門裡有個姓範的辦差官,是專司探訪賊蹤的捕頭,由於竊案接連發生。某天範捕頭又為此事受到上司責罰,估計年底的獎金徹底泡湯了,工作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說,他悶悶不樂,信步走到兵馬司衚衕旁的一個小店飲酒遣懷。
其時彤雲密佈,大雪紛飛,範捕頭要了兩個小菜,燙上一壺老酒,坐在店中看著雪景自斟自飲。那天色猶如鉛灰一般肅殺,他酒入愁腸,心生感慨,不由地哼唱了幾句戲文:“彤雲低鎖山河暗,疏林冷落盡凋殘,往事縈懷難排遣,荒村沽酒慰愁煩……”
這時就看有個盲目老者,手持一條很長的木杖探路,步履蹣跚地從街前走過。範捕頭見這盲叟要走進一條巷子,那是條沒有門戶的塞巷,他也是好心,忙在店中叫道:“老頭兒走錯路了,這巷子是條死衚衕。”盲叟聞言點了點頭,應聲從別的道路離開了。
範捕頭沒把這事放在心上,飲盡了杯中殘酒,正想回家,卻見那盲叟又繞了回來,看樣子還打算走進那條死巷。範捕頭再次出言告誡,盲叟應諾如前,仍從舊路離去。範捕頭向來精明謹慎,他覺得這盲叟行無跡有些可疑,就繼續留在店中想看個究竟,但守了一整天,也沒見此人露面。
若是糊塗人,這事過去也就過去了。偏巧範捕頭是位明白人,轉天他仍在原地蹲守,果然發現那盲叟又在街上現身,持杖走進死巷。範捕頭這回沒有聲張,而是悄悄尾隨其後,要瞧瞧這老兒到底想幹什麼。
那巷子盡頭是某富商宅邱的後牆,只見那盲叟走到牆下,先是伸手摸索牆壁,然後用木杖測量牆槽高度,待到摸清了地形,就把木杖放到旁邊,解開褲帶在牆角撒尿。
範捕頭看得分明,見了這盲叟的舉動,斷定此人是個翻牆躍脊的飛賊,說不定京師最近發生的竊案皆是其所為,他暗中合計著可以先竊其杖,次擊其人,獨自拿住這個老賊,於是趁那老頭撒尿的工夫,躡手躡腳走過去想把木杖偷走,誰知他兩手一抓那棍木杖,竟給嚇出了一身冷汗。
原來盲叟所持之杖,系以生鐵鑄就,重達百餘斤,只是外層塗了漆皮,看著像是木製,任憑範捕頭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也移不動它分毫。
那盲叟聽到響動,發覺到情況有變,立即尋到鐵杖握在手裡,返身奔走而出。範捕頭駭然呆在當場,等到回過神來追出去,早已不見了那盲叟的蹤影,他明白此賊必有異術在身,恐怕難以力制,所以沒敢稟報官府,免得自找麻煩。
次日,有富商到衙門投狀報案,自稱夜間門戶不開,家中財寶已失,範捕頭核實地點,知道必定是盲叟所為,於是暗中查訪。後在騾馬市見到那盲叟點杖而行,範捕頭跟蹤到一個偏僻之處,看看左右無人,當下上前叫道:“先生的所作所為已被人發覺,還想裝作若無其事嗎?”
那盲叟冷笑道:“既被發覺,且聽其發落。”隨即伸出手來將範捕頭拽住,帶到一個酒肆中對飲,問其姓氏居址,以及管轄的地段。
範捕頭對這老賊心存忌憚,無不如實相告,坦言說自己和捕盜衙門裡的眾兄弟,也無非是混口飯吃,奈何凡事都受上官指派,處處身不由己,如今京師竊案頻發,這天子腳下,首善之地,不是外省可比,因此朝廷下了大限破案,實在是逼得太緊,先生如此手段,天下都能吃遍,何不先到江南蘇杭之地走上一遭,給京城裡的兄弟們留條活路。
盲叟聽罷,對範捕頭說道:“既蒙閣下相告,非厚贈無以為報,但此地不是談心之所,明天你到陶然亭下等我,我還有些緊要之事說給你聽,幸勿爽約。”雙方約定清楚,就此拱手作別。
“陶然亭”是北京南城的一個地名,就在現在的火車南站附近,發展到如今也都是高樓廣廈、人煙稠密了,以前卻荒涼無比,盡是一望無際的蘆葦蕩子,最為偏僻不過。
範捕頭轉天起了個大早,來到陶然亭等侯盲叟,至夜也不見此人前來赴約,這才明白是被對方涮了。範捕頭暗恨起來:“我這好心好意全被那老賊當驢肝肺了,你說你測羊肉片還能蘸著芝麻醬吃,測我一個當差的有什麼用?”
真所謂“冤家路窄”,過來三五天,範捕頭又在街上遇到了盲叟,他上前責問對方,那天為何爽約?
盲叟卻說:“我當天等你不來,只好自己找上門去,聽得你夫妻二人酣眠熟睡,因此未敢驚動,所有要言以及酬謝之物,皆已放在你家床塌之下,你要是不相信,回家一驗便知。”
範捕頭愕然心驚,匆匆回到家裡,果然見床下插著一柄利刃,旁邊放著一個袋子,裡面有十根金條,還有一封密函,他揭函誦讀信中內容,但覺冷氣侵肌、透膽生寒。
盲叟在信中寫道:“老夫行徑既被汝窺破,本該殺汝滅口,但念及尚無深仇大恨,不想多造殺業,所以留下金條十根,酬報未宣之惠。今後休問此事,彼此互不相侵,你若心生歹念妄想,當以此利刃為鑑。”
範捕頭又懼又恨,從此對這些事守口如瓶,不敢洩露隻言片語,可是京城裡被盜的人家越來越多,官府怪罪捕盜衙門辦案不利,杖斃了許多差役。
此時有江南兩省的餉銀運抵戶部,那銀子都被打成元寶,十二個裝成一鞘,這即是古時所稱的“皇槓”,當晚還沒來得及清點入庫,都堆積在戶部大堂上,四周派人守禦,早上開門一看少了兩鞘,上官為之震怒,密招五城練勇和九門差役捕賊,兵勇還沒調來就又丟了兩鞘響銀。
差役們稟告上官,綠林之中歷來有兩等賊人,分別是“鑽天”和“入地”。“鑽天的”能夠翻牆過壁,穿天窗爬煙囪,專竊富室大戶;“入地的”則是挖地掏洞,做些穴墓摳寶之事。如今庫銀失竊,與京師今年發生的竊案相同,必是飛簷走壁之人所為,須於高處節制,倘若只把住前後門戶,根本防不住賊人偷盜。
眾官差和兵勇當即分成數隊,房前屋後到處埋伏,四周佈下了天羅地網,範捕頭也在其中,跟著一夥人各持器械,守在附近屋頂上等候賊人現身。當晚月黑風高,忽見一盲叟胯下騎著鐵杖,左右兩臂各夾一鞘庫銀,形如鬼魅般從月下飛過牆頭。
眾差役見之無不大駭,一愣神的工夫,老叟已從伏兵身邊飛過。屋頂有個差役擅使銅鞭,當即掄鞭擊去。銅鞭打在鐵杖上立時折成兩截,那差役也被震碎了五臟,口中鮮血狂噴,翻身從屋頂栽下。另有一名差役手持雙鐧,也在旁奮力阻截,一鐧打在對方手臂上,使那盲叟遭鐧傷墜地,差役自己則被掉落的鐵杖壓斷了兩腿。
範捕頭自從上次遇到盲叟,推測此賊有使妖術邪法,就每天都把妻子的天葵布帶在身上以防不測,天葵即是女人的月經,與黑狗血同為穢物,據說能破妖法,此時他見盲叟跌落在地,放手丟掉銀鞘,拾起鐵杖欲遁,心想:“再不出手更侍何時?”於是投出天葵布,正罩在盲叟頭上。那叟倉皇不知所措,被從四面八方圍上來的兵勇一舉擒獲。
經過嚴刑審訊,盲叟對京中大案悉認不諱,但被問及同黨下落,則至死不招,官府又問其兩眼何以致盲?這老賊聲稱:“因欲為盜,故自剜雙目,使見者不疑,否則早就被辦差官拿住了。”不久後這盲叟就被押赴菜市口處以極刑,至今也沒人知道他的身份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