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蹭過九層妖樓,向前走了不到兩百步,忽然腳下一軟,像是踩到了什麼巨大的動物,我用手電筒一照,腳下是一隻從來沒見過的巨大爬行動物,它吐着長長的舌頭,膚色和地面的顏色十分接近,樣子有點像是巨蜥,又有點像鱷魚,但是沒有那麼粗糙的表皮,而且前吻沒有蜥蜴那麼尖鋭,長得比較圓,舌頭像蛇一樣,又紅又長,前面分個叉,全身皮膚漆黑,長滿了大塊的白色圓斑,單從外貌上形容,基本上可以説是一隻有條長尾巴的超級青蛙。
我這輩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比較怕這種噁心的東西,嚇得我一下縮到了大個子身後,大個子也看見了這隻奇特的動物,也嚇了一跳。軍人唯一可以依賴的夥伴就是槍,他出於本能的反應舉槍就打,啪啪啪一個點射,那隻爬行動物扭動了幾下,就此死去。
這時走在最後的洛寧走了過來,看了看地上的動物死屍,吁了口氣對我們説:“這是生活在地底的蠑螈,吃昆蟲和蜉蝣為生,不傷人。”
我倒不心疼打死一隻動物,我擔心的是大個子冒冒失失地開槍,會不會驚醒塔中的蟲子。他孃的,人要是倒了黴,喝口涼水都塞牙,九層妖樓裏的瓢蟲顯然是被槍聲驚動,無數盞明燈一般的藍色火球亮了起來。
整個地下空間都被火光映成了藍色,木塔也被點燃了,火勢越燒越大,幾百團火球朝我們撲了過來,這麼大的火,我們卻感不到一絲熱氣,反而覺得寒氣逼人,牙關打顫。
大個子見狀不妙,掏出武裝帶上插着的兩枚手榴彈就要拉弦扔過去炸那些火球,我趕緊一把按住他的手:“扔一顆,給咱們留下一顆光榮彈,我可不想讓那鬼火燒死。”
我們的這種木柄手榴彈是步兵的制式裝備,上邊用鐵皮包成圓柱形,下面是一個木製的握柄,引發後,通過裏面的炸藥激發鐵皮碎片殺傷敵人,威力並不是很強。
大個子留下一枚手榴彈,我拿過另一枚,見有不少火球已經衝了過來,就拔下導火索,把哧哧冒出白煙的手榴彈投了出去。
手榴彈炸出一團白煙,飛在前面的十幾團藍色火球被爆炸的彈片擊中,紛紛墜落在地上熄滅,但是更多的火球從後面蜂擁而至。
洛寧在前,其餘三人殿後,用手中的半自動步槍邊撤邊打,每人二十幾發子彈,沒過兩分鐘就打了個精光。
想對付那些詭異瓢蟲形成的藍色火球,只能用槍射擊,同它們稍有接觸,就會引火焚身。沒有子彈的步槍,還不如燒火棍好使。
大個子扔掉步槍,掏出了最後一顆手榴彈,對我喊道:“老胡,是時候了,整不整?”
我和洛寧架扶着尕娃,四個人圍成一圈,把大個子手中拿的手榴彈包在中間,我盯着眼前的手榴彈,只要大個子一拉弦,幾秒鐘之後就會玉石俱焚。
最後的時刻終於到了。
在這種時候我無暇想太多,一是那些火球已經越來越近,沒時間多想,其次是因為我擔心想太多生離死別的事會讓自己變得軟弱。我一直想做楊根思那樣的特級戰鬥英雄,不過沒死在戰場上,反而不明不白地在崑崙山底下走到了生命的盡頭,真的是不太甘心,我把心一橫,就要讓大個子引爆手榴彈。
洛寧本來已經緊緊地閉上眼睛等死,她忽然想到了什麼,一下子站起來拉住我們:“你們聽這水流聲這麼響,這裏離地下河很近,咱們快跳到河裏去。”
剛才只顧着開槍射擊,之後又準備用手榴彈自殺,早把地下河的事扔在了腦後,忙亂中也沒聽到那隆隆水流之聲,聽洛寧這麼一説,才想到還有生路,如果能提前跳進河水之中,那些火球雖然厲害,倒也奈何我們不得了。
説時遲,那時快,數千團藍色的火球已經近在咫尺,四個倖存者求生心切,拼命向水流轟鳴處奔跑。
聽那水聲,也只有十幾米遠的距離,我們跑不出幾步,經過地下空洞的盡頭轉彎的地方,眼前出現了一個大瀑布,瀑布下面有個規模不小的天然地下湖。
我還沒來得及細看,後心一熱,抓心撓肝似的疼,想必是火球已經撞到了我的後背,只要沾上一個小火星,火焰馬上就會吞沒全身,這生死關頭,哪裏還來得及多想,縱身一躍就跳下了湖中。
混亂中只見大個子等三人身上也被燒着了,狂叫着先後躍進湖裏。我一個猛子扎進了水裏,身上的藍色火焰也隨即被湖水熄滅。
水火不融,其餘的飛蟲似乎知道湖水的厲害,只在離湖面兩三米的地方徘徊,不敢衝下來攻擊。
我從水中露出腦袋換氣,發現大個子也冒了出來,唯獨不見洛寧和尕娃兩人的蹤影。我擔心他們不識水性,溺在湖中,深吸一口氣準備再次潛入水中救他們,這時洛寧已經託着尕娃從湖中浮了上來。
原來尕娃一輩子都沒遊過泳,跳到湖裏之後就被水嗆暈了過去,洛寧剛好看見,就潛入湖中把他救了上來,好在溺水的時間不長,尕娃咳了幾口水,又清醒了過來。
西藏風俗不準下湖洗澡游泳,尕娃口中嘮嘮叨叨地念經,請求佛祖恕罪。
湖面上空被無數火球的火光照得亮如白晝,四個人聚攏在一起,當時雖然時值初春,卻
覺得這地下水並不寒冷,反而感覺身上有微微暖意,是處地熱作用形成的温水湖。
大個子罵道:“媽拉個巴子,槍沒了,沉到湖底下去了。”
我提醒他説:“咱們都沒子彈了,要槍也沒有用了,現在咱們趕緊想個辦法找路離開。你把腦袋放低些,小心那些蟲子衝下來。”
大個子不相信那些渾身是火的蟲子能衝進湖裏,咧着大嘴傻笑,很快他的笑容就僵住了,數千團閃着藍光的火球正逐漸聚集,形成一團巨大無比的火焰,呼的一聲衝將下來,他趕緊又鑽回湖水之中。
我吸了口氣正想下去,見旁邊的尕娃驚得呆了,他又天生懼怕湖水,不敢潛入湖中躲避,我只得強行把他的頭按進水裏,倒拽着他的臂膀向深處游去。
大火球直徑達到了幾十米,一觸碰到湖面,就激發得水汽蒸騰。火球雖大,湖水更廣,那些瓢蟲敢死隊的自殺性攻擊手段不能奏效,紛紛淹死在了水中。
湖底本來一片昏暗,但是被上邊的火光映照,勉強能看清水下十幾米的環境。水深處有無數大魚在緩緩遊動,這些魚和我以前見過的完全不同,大魚鬚子極長,酷似大馬哈魚,由於生活在黑暗的環境中,眼睛已經退化了,只剩兩個白點。
我被這些大魚奇怪的樣子嚇了一跳,吃了幾口水,再看尕娃也手足亂蹬,已經閉不住氣了,想掙扎着游上去換氣,剛好湖底突然暗了下來,我估計那些蟲子已經死得差不多了,拉着尕娃游上了湖面。
湖面上漂浮着一層瓢蟲的死屍,沒有了火光,到處都是黑沉沉的一片,我對大個子喊道:“大個子,你那還有手電筒嗎?”
大個子答道:“都整丟了,啥也沒剩下,這回咱就摸黑走吧。”
忽地眼前一亮,洛寧也從湖中冒了出來,用手抹了抹臉上的水,她的另一隻手中拿着一把軍用拐形電筒:“我身上帶的最後兩隻了,還好一直裝在兜裏,沒掉進湖底。”
眾人互相拉扯着爬上了岸,都覺得又累又餓,再也沒精力行動了,十幾個小時沒吃東西,別説是血肉之軀,就算真是鐵打的,怕是也撐不住了。
大個子又跳進湖裏用刺刀插了一條魚回來,胡亂颳了刮魚鱗,切成數片,我先嚐了一口,生魚肉的味道還行,不太腥,只是微微有些發苦,多嚼幾口就覺得很香。只有尕娃説什麼也不肯吃。
三個人狼吞虎嚥地生吃了一條大魚,覺得還有點意猶未盡,於是大個子又遊進湖裏摸魚,洛寧查看尕娃腳上的傷口,我在湖邊轉了一圈,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出去。瀑布的水流這麼大,這個湖應該有地方分流。
大瀑布的落差有數十米,據洛寧估計,我們面前的這條水系,應該是雅魯藏布江的地下支流,而且地下深處可能還有火山,所以湖水才會發暖。
我拿着洛寧的拐形手電筒,找到了一個地下湖的缺口,湖水順着這處缺口流了出去,這條水路是個七八米高的山洞,下邊完全被水淹沒,沒有路可走,想前行的話,只能從水裏游出去。
我回到洛寧身邊,把看到的情況對她講了,洛寧的地圖和指北針都丟了,只能憑直覺推測。她多年從事測繪工作,經驗豐富,她估計我們的位置離不凍泉已經不遠了,不凍泉即便在嚴冬也不結冰,説明地下有熔岩,問題是從哪裏可以回到地面,一直在地下走來走去的也不是辦法,現在可行的方案也只有沿着河走了,因為只有在有河道的地方才不會是死路。
大個子也垂頭喪氣地回來了,他這次沒抓到魚。我們不想再做停留,三個水性好的人把尕娃架在中間,順着水流的方向,朝地洞的遠處游去。
這條地下河的河面雖然不寬,但是下面的潛流力量很大,藉着水流的衝擊,半漂半遊的並不費力,只是水温比剛才高了不少,鼻中所聞,全是硫磺的氣息,身處水中,仍然覺得口乾舌燥。
大個子有些焦躁,邊遊邊抱怨:“咱這次可能犯了左傾盲動主義的錯誤了,怎麼遊了這麼久還不到頭?這地方水流這麼急,連個能站住腳歇氣的地方都沒有。不如折返游回去得了。”
我批評大個子道:“你早幹什麼去了?都游出來了這麼遠了才問紅旗還能打多久,是不是對咱們的革命是否能取得最後勝利懷有疑問?萬里長征剛走出第一步你就開始動搖了?你給我咬牙堅持住。”
大個子狡辯道:“咋能這麼説呢?我這不是想給革命保留點力量嗎?照你這麼瞎整,給革命造成了損失算誰的?”
我們的話剛説了一半,洛寧驚呼一聲:“你們看後邊是不是有什麼動物?好像是……水怪。”
我也聽見了後邊的水中有異常響動,回頭用手電一照,水花翻滾,一個巨大的黑影從水中迅速接近過來,手電筒的照明範圍不夠,看不清究竟是什麼,不過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我們都把軍刺抽了出來,凝神備戰。
河面下潛流和暗湧的力量越來越大,根本停不下來,身不由己地被河水衝得繼續向前,後面那隻巨大的怪物也如影隨行般地跟着。
怪物的大部分身體都在水中,捲起一波一波的水花,河道的山洞中太黑,只聞其聲不見其形,從聲音上判斷,它少説也有七八米長。
暗河的最後一段,水流更急,我們四個人怕被衝散了,緊緊地抱成一團,在河中打着轉跌入一個洞口。
下面是一條極大的地下暗河,河裏水温很高,有無數條像我們剛才所經過的河道一樣的支流從山壁中噴出,像一條條大水龍頭,匯流進了下邊這條主河道。兩側還有很多凸起的石孔,不斷冒出白色的高温氣體,有些石縫中還有一些暗紅色的焰漿,看來這裏大概就是洛寧所説的地下火山帶了。
河水温度太高,我們在激流中拼命掙扎着爬上河邊一塊巨大的岩石,發覺就連這石頭都是温熱的,由於附近有熔岩的火光可以照明,我就把手電筒關掉了,節省一點寶貴的電池,我問他們幾個:“你們有沒有看清楚?剛才在後邊的究竟是什麼東西?好大的個頭。”
大個子和洛寧都沒看清楚,同時搖了搖頭,尕娃最慘了,喝了一肚子的河水,肚皮撐得滾圓,一張嘴説話,還沒出聲就先吐了好幾口水,他一邊揉着肚子一邊説:“哦見那尕熊,跟在哦們後邊,掉落河中央了。”
為了以防萬一,大個子握着軍刺,站起身來查看附近河中的情況:“啥水怪?啥也沒有啊。”説完話他轉身就要回來,忽然從河中伸出一條血紅色的大舌頭,有兩米多長,一卷就捲住了大個子的雙腿,把他放翻在地,拉向河中。
多虧尕娃眼疾手快,用刺刀狠狠地紮在那條大舌頭上,那怪物舌頭吃疼,鬆開大個子,瞪着兩盞紅燈似的怪眼,從河中爬了出來。
它的樣子同先前被大個子開槍擊斃的那隻蠑螈一模一樣,頭像青蛙,身體像沒皮的鱷魚。只不過這隻蠑螈太大太大了,竟然有十幾米長,身上閃着七彩的鱗光,大尾巴一甩,兇惡無比地注視着眾人。
我忙問洛寧:“洛工,你確定它不傷人嗎?這隻怎麼這麼大?”
洛寧臉色慘白,顫抖着説:“我……我是説上一隻……這……這只是……霸王蠑螈,侵略性很強……在冰河時期就……已經滅絕了,想不到這裏還有。”
誰也沒有想到,在這與世隔絕的特殊環境中,竟然存在着太古時代就早已滅絕的猛獸。
蠑螈這類地下生物都是冷血動物,過高的地熱使得我們面前這隻霸王蠑螈變得極其狂暴,而且尕娃又在它舌頭上紮了一刀,嘴裏的血腥味讓它產生了強烈的攻擊性,更何況,我們開槍打死的那隻蠑螈,也不知是不是它的子孫親戚,總之這樑子算是結下來,雙方得在這拼一個魚死網破。
我使個眼色,大個子和尕娃會意,分別包抄霸王蠑螈的兩側,三人戰鬥小組形成夾擊之勢。
霸王蠑螈呼呼亂叫,對三人張牙舞爪,還不等我們動手,它用巨大的尾巴一掃,就把尕娃放翻在地,捲住尕娃,張開血盆大口就咬,蠑螈的嘴裏本來沒有牙齒,但是這隻霸王蠑螈的巨口中上下各有三排利齒,這要是讓它咬上一口,哪裏還能有命在。
我和大個子兩人見情勢緊急,猛撲過去,兩個人合力,一上一下掰住了霸王蠑螈的大嘴,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它這一口咬下去,否則尕娃腦袋就沒了。
尕娃變得神勇無比,腰部以下雖然被霸王蠑螈的尾巴捲住,手上卻不停,見這隻怪物皮糙肉厚,不懼水火,只好用刺刀在它口中猛戳。
霸王蠑螈口中受傷,又驚又怒,使出怪力身子打個挺兒,把身上的三個人甩脱在地。這傢伙的力量奇大,我被它甩到一塊石頭上,撞得氣血翻湧,眼前金星亂冒,大個子落進了河中,不過馬上又爬回了岸上,渾身都冒着白色蒸氣,被河水燙得嗷嗷直叫。
只憑三把刺刀想跟這隻龐大的霸王蠑螈搏鬥,無異於以卵擊石,四個人發一聲喊,一齊落荒而走,霸王蠑螈在後緊追不捨。
地下全是火山岩和火山灰,踏上去又軟又滑,跑起來十分吃力。為了能甩掉後面這隻大怪物,我們踩着河谷邊的火山岩向陡峭處爬去,手足並用越爬越高。我正爬了一半,就聽到大個子對我大喊大叫,讓我小心。我低頭向下看了一眼,霸王蠑螈就像條大蜥蜴一樣遊走在山壁上,尾隨而來,距離我已經不到三米遠,它那條長長的舌頭,都快舔到我的屁股了。我想跳下去逃生,但是爬得太高了,沒把握能跳到河裏,要是稍有差錯,摔在石頭上可就慘了,我大罵一聲,騰出一隻手拔刺刀,準備做困獸鬥,就是死了也要拉上這隻怪物墊背。
其餘的三個人也看到霸王蠑螈馬上就要追上我了,可是山壁的坡度太陡,不可能趕得及過來幫忙,都咬着牙瞪着眼的,卻又無可奈何。
洛寧突然想到了什麼,趴在石壁上對我大喊:“小衚衕志,光榮彈!”
其餘的人同時想到了,對呀,我們還剩下一顆手榴彈,一直都沒有使用,此刻就裝在大
個子的武裝帶裏,中國製造的制式木柄手榴彈都是防水的,有些在青海湖駐防的士兵經常用手榴彈在湖中炸魚,剛才雖然眾人都落入水裏,但是手榴彈應該不會受潮。多虧了洛寧的提醒。
大個子掏出了手榴彈:“老胡,接住了。”從斜上方向我拋了過來。
我連忙把刺刀橫叼在口中,用右手一抄,接住了手榴彈,用大拇指推掉保險蓋,張口扔掉刺刀,咬住拉環,手榴彈的導火索被引燃,哧冒出白煙。
我向下瞅準了霸王蠑螈的大嘴,把手榴彈扔了進去,霸王蠑螈哪裏知道手榴彈是何物,見黑乎乎地飛了過來,按它平時獵食的習慣,用長舌一捲吞進口中,碰的一聲悶響,手榴彈在它口中爆炸,霸王蠑螈身體上的表皮雖然堅硬,但是口腔裏的皮肉很軟,這一下把它腦袋從裏到外炸了個稀爛,掉落到石壁下面,龐大的軀體扭了幾扭,翻着白肚子死在了河邊的岩石上。
我長出一口氣,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剛才也沒覺出害怕,這時候卻手足發軟,往下看一眼就覺得頭暈。
忽然山壁一陣劇烈的晃動,地下河的河水暴漲,空氣中全是琉磺的氣息,一股股的熱浪從下面衝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