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酒吧。
夏冰一個人坐在一張桌子前,略微顯得心神不寧。桌上放了兩杯酒。
夏遠走進酒吧,在夏冰面前坐了下來,靜靜地看着夏冰,過了很久,才緩緩道:“姐姐。”
夏冰一愣,道:“你還叫我姐姐?”
夏遠道:“你躲了六年,就算躲六十年,你,還是我的姐姐。”
夏冰眼眶漸漸變紅,道:“可是,我畢竟不是你的親姐姐。”
夏遠道:“爸爸把你當親生女兒,我也把你當親姐姐。”
夏冰突然道:“他才不是!我知道,我是撿來的孩子。你看他對你多好,對我,整天打我罵我,把我關起來!”
夏遠看着她,道:“你覺不覺得,你這是在給自己的過去找藉口?”
夏冰疲憊地用手支起頭。
夏遠道:“爸爸是因為愛你,才這麼做,你明白嗎?你看看過去的你,是個什麼樣子!你一個女生,初中就開始抽煙,亂交男朋友,還不去學校上課!你想想,如果你是他,作為一個父親,你會怎麼樣?任由着你在外面亂來?還是鼓勵你學壞?爸爸後來把你關起來,逼着你學股票,那是因為怕你什麼也不會,一事無成。他看你有數學天賦,教你學股票,也算一門技術,以後你可以在杭城基金工作。你以為我不知道杭城基金最厲害的操盤手是你?你想想,如果當初不把你關起來,教你股票,你現在能做點什麼?沈進能留你在他身邊?”
夏冰流下了兩行淚水,緩緩道:“我,對不起爸爸,也對不起你。”
夏遠把面前的酒一口喝完,淡淡地道:“其實,我已經不怪你了。”
夏冰道:“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怪我?”
夏遠看着夏冰,很久,道:“因為,你畢竟是我姐姐。”
夏冰低下了頭。
夏遠道:“也許恨一個人,可以恨一輩子。可是恨自己的姐姐,六年的時光,已經夠了,已經太長太長了。大家,都太累了。”
夏冰輕輕地啜泣着。
夏遠又倒了一杯酒,喝了幾口,道:“其實,我完全能理解那時候的你。每個人年輕的時候,都會有叛逆心理,如果那時候父母強制管着,很多時候心裏會很恨父母,甚至……甚至有時候會想象,如果父母不在了,那該有多好。那時候,又偏偏讓你遇到了沈進,他英俊,有深度,對女人有着絕對的吸引力。你愛上他,一點也不奇怪。後來沈進知道了你的想法,就引誘你,偷出爸爸所有的資料,他再匿名舉報,把爸爸送進了監獄,對嗎?”
夏冰沒有説話。
夏遠道:“舉報之前,沈進在你的協助下,把杭城基金的鉅額資產,偷偷轉到他自己名下,又在你的幫助下,做出假賬目,嫁禍給好傢伙他們三個,逼得他們在國內待不下去,跑到國外。這一切,沈進設計得真是天衣無縫啊。”
夏冰含淚無語。
夏遠又喝了一杯酒,道:“姐姐,那時候是你太年輕,又愛上了沈進。愛一個人,時常會失去理智的,你被沈進利用了。”
夏冰含淚道:“我知道,可是已經太晚了,我沒辦法回頭了。”
夏遠道:“不,這只是你不敢面對過去犯下的錯誤,是你自己害怕面對過去的你,是你自己不敢回頭。”
夏冰哭道:“過了今天,我更沒辦法回頭了。”
夏遠道:“為什麼?”
夏冰一直低着頭流淚,什麼話也不肯説。
夏遠靜靜地看着夏冰,漸漸地,漸漸地,夏遠的眼神開始模糊。漸漸地,漸漸地,他趴在桌上不動了。
酒,真的這麼容易醉人嗎?
夏冰走過去,扶起夏遠,含淚道:“對不起,我,我真的沒有選擇。”
她架着迷迷糊糊的夏遠,向門外走去,上了她的奔馳車。
她剛打開車燈,突然,四輛黑色轎車,打着強閃光燈,開了過來。四輛車分前後左右,夾住了夏冰的車。
這時,又一輛轎車從遠處緩緩開來,緩緩停下。車上走下三個人,古昭通、金手指、陳笑雲。
每輛車裏都走出幾個保鏢,許多人,圍住了奔馳車。
金手指笑道:“陳笑雲,還是你瞭解沈進啊,擔心他會傷害夏遠,日夜找人暗中保護。”
陳笑雲道:“還是虧了古老師在浦東有人手,不然過了今天,可能就見不到夏遠了。”
夏冰走了出來,看着這麼多人,道:“你們要幹什麼?”
古昭通道:“你又在幹什麼呢?”
夏冰道:“用不着你們管!”
金手指喝道:“沈進的人,真是沒規矩!”
夏冰道:“我才不是沈進的人,我是夏遠的姐姐。”
所有人都一愣,沒有人知道夏遠還有個姐姐。古昭通道:“不管你是誰,你都得跟我們回去一趟。”
夏冰道:“憑什麼?”
古昭通道:“就憑夏遠在你車裏。”
這時,遠處又有幾輛車緩緩開來。車停在了他們旁邊,最前的一輛車門開了,沈進穿着黑色風衣,走了出來,微笑道:“原來三位都在這兒。”
陳笑雲道:“恐怕讓進三少很失望。”
沈進笑道:“有點,不過還好。股神嘛,畢竟關心他的人也多。”
沈進指着夏冰,道:“我想,今天恐怕是場誤會。她是我的人,我先帶走了,你們不會介意吧?”
古昭通微笑道:“抱歉,相當介意。”
沈進笑着問:“如果我一定要帶走呢?”
沈進身後的車裏走出了十多名保鏢。
古昭通笑道:“其實你大可以試試看。第一基金總裁的陣容雖然強大,不過這裏畢竟是浦東,我也算在這兒住了幾年,對於這裏的環境,我應該比你更熟悉一些。”
沈進笑了起來,轉身向自己的車走去。
夏冰哭喊道:“三少,帶我走,我不敢再見夏遠了。求求你,求求你了……”
沈進沒有回頭,上了車,車緩緩向遠方駛去。
夕陽西下,已是黃昏,遠空一片慘紅。
酒店的一間套房裏,夏冰喝着酒,安靜地坐在窗前。
六年時間,也許很長,也許很短。但是無論過了多久,有些記憶,有些悔恨,卻是永遠無法抹去的。
時間這隻温柔的手,有時候一點也不温柔。它總是把過去的傷痕,輕輕地,輕輕地,刻到你的心底。夜深人靜的時候,被當年的噩夢驚醒,你孤獨無助,茫然哭泣。黑暗裏,你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恐懼,壓抑,不能傾訴,沒有安慰。有時候你甚至想大叫,可是你卻突然發現,你連發出聲音的勇氣也沒有。
那是怎樣的一種煎熬?
六年了,太長的六年。
夏冰點起一支煙,望着酒杯,目光呆滯。
許多人都曾經犯過錯,每個人都會有悔恨,只是太多的人不肯回頭。
因為錯犯得太大了。你害怕別人不肯原諒你,更害怕別人原諒了你。因為當錯犯得太大的時候,別人的原諒,是對你自己內心最大的懲罰。你內心的負罪感,又添了一層。
所以許多人寧願選擇繼續錯下去,也不願選擇回頭。
房門被輕輕推開,夏遠走進來,坐到夏冰旁邊,平靜地看着她,道:“姐姐。”
夏冰一愣,眼眶紅了,道:“你知不知道,我昨天在你的酒裏放了安眠藥?”
夏遠平靜地道:“我知道。謝謝姐姐,我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麼好了。”
夏冰道:“我昨天是害你,是要把你帶到一個地方,關上一個月!”
夏遠道:“我不怪你。”
夏冰哭出來,道:“你為什麼不怪我?你為什麼不怪我?”
夏遠道:“因為,你是我的姐姐。”
夏冰又哭了。
夏遠道:“我已經和古老師他們解釋過了,我們都不怪你。”
夏冰搖着頭,哭道:“不,不,你在我面前,我根本沒辦法面對我自己。我已經沒辦法回頭了!”
夏冰輕聲哭着,夏遠靜靜凝視着她,很久,很久。夏遠微微嘆了口氣,走出門外,對門外人道:“讓她走吧。”
門外傳來一個冷峻的聲音:“我,想見見她。”
夏冰打開門,向外走去。可她剛邁出門口,就動不了了。因為她的面前,站着陸楓。
夏冰抹了一下眼角,拭乾淚水,道:“你也是勸我回頭的?”
陸楓靜靜看着她,輕輕搖了搖頭。
夏冰道:“那你幹什麼?”
陸楓道:“請你跳支舞。”
同樣的咖啡屋,同樣的音樂,同樣的人。
許多天前,他們的那支舞跳了一半。許多天後,他們從那一半重新開始。
夏冰閉着眼睛,靜靜地靠着陸楓,兩人在温柔的舞曲裏,輕輕踱步。
陸楓凝視着夏冰,慢慢道:“你,嫁給我,好嗎?”
夏冰觸電般地一愣,隨即搖頭,道:“不,不,我不配嫁給你!”
陸楓輕輕地捧起她的臉,道:“答應我。”
夏冰痛苦地道:“不,我沒辦法面對我自己。”
陸楓道:“為什麼?”
夏冰道:“我害怕。”
陸楓道:“你怕什麼呢?所有人都原諒你了。”
夏冰道:“我怕我自己。”
陸楓伸出手指,輕輕地抹去夏冰的淚水,温柔地道:“不要怕,有我。”
有時候,一句簡短的話,就可以徹底安撫一個傷痕累累的靈魂。
夏冰沉默着説不出話。
陸楓眼中露出堅毅的光芒,道:“不要怕,一切都過去了。”
夏冰道:“我,我真的可以回頭嗎?”
陸楓道:“一定。”
夏冰握住陸楓有力的手,用力地捏着。
陸楓道:“我們,明天就結婚。”
“明天?”夏冰露出驚訝又略帶着喜樂的神情。
陸楓道:“你,願意嫁給我嗎?”
夏冰嬌柔地“嗯”一聲,往陸楓懷裏偎去。
陸楓道:“明天早上十點,我們在這裏見面,馬上結婚。”
夏冰害羞地點點頭,然後道:“我今天就去找沈進,和他辦理退出杭城基金的手續,我要勇敢地看着明天。明天,我們就結婚。”
陸楓和夏冰都露出了歡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