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説從前有一個很無聊的人,好像叫紫金陳,他寫過一首關於顧餘笑的藏頭詩,好像是這樣的:
顧盡過往如煙暮,
餘自慢踱紅塵路。
笑宿叢中看花語,
痴笑堪比痴情苦。
所有人只看到顧餘笑的笑,可又有幾人明白顧餘笑痴笑中的苦呢?
夏遠明白。可他還是顧餘笑的朋友嗎?
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顧餘笑本就不是個容易讓人看懂的人。
顧餘笑還會是過去那個顧餘笑嗎?
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
本來,從一個人的過去猜測現在,已經是件很困難的事了;從一個人的現在猜測未來,那更是難於上青天。
日頭東昇,日頭西落;風往南刮,又往北吹。自然一日一日地循環着,可是人卻在一分一秒地變化着。你永遠沒辦法準確估計一個人的明天會怎麼樣。
看着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和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抱在了一起,這會是怎麼樣的一種心情呢?
無論誰,大概都沒辦法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那顧餘笑還能是原來那個顧餘笑嗎?
幽靜的園子,偶爾傳來一兩聲蟲鳴鳥叫。葡萄架上的葡萄已經快要熟透,引來不知名的蟲鳥。
葡萄架下,淡淡飄着檀香,花梨木桌上,放着一壺茶。
格雷斯?普其緩緩倒出一杯茶,品了一口。
他的對面擺着一條藤椅,顧餘笑正閉着眼睛躺在上面,似乎已經睡着了。
格雷斯又品了一口茶,抬起頭,望着顧餘笑,道:“你喜歡這種生活?”
顧餘笑閉着眼睛,道:“一點也不。”
格雷斯笑了起來,道:“那你最希望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顧餘笑依舊閉着眼睛,臉上流露出微笑,道:“山坡上盛開鮮花,田野里長滿稻子。男人們做完農活,躺在樹下聊天。女人們在家做好了晚飯,等着自己的男人回來。孩子們在田地裏歡快地奔跑追逐着。老人們坐在一起,訴説着他們當年的強壯和勇敢。”
格雷斯道:“當今世界,恐怕已找不到這樣的生活了。時間太快了,人心也太快了。”
顧餘笑嘆道:“確實找不到了。”
格雷斯道:“你不喜歡現在的生活,可是你卻很享受現在的生活。”
顧餘笑道:“生活最原始的意義本來就是活着。無論我那十個月的生活,還是這兩個月的生活,比起那些還需要為了活着而生活的人,已經是非常幸運了。所以我要懂得珍惜,懂得享受這種生活。”
格雷斯道:“當今世界,人心難定。你難道不希望出來,展現一段輝煌的生命,讓大家都記着你嗎?”
顧餘笑笑着道:“我並不是什麼隱士,我一直都在股市裏生活。”
格雷斯道:“可是你在股市裏的生活太平淡,太平凡,太低調,幾乎沒人知道你。以你的才華,應該做更大的事。”
顧餘笑淡淡地笑了起來,問道:“這次,你們量子基金,是不是也暗中參與了股神大賽?”
格雷斯笑了起來,道:“對於股神大賽這樣的大事,每個集團都想從中分一杯羹。我們量子基金當然也不會例外。”
顧餘笑道:“魯泰基金是你們手中的一個籌碼?”
格雷斯道:“準確地説,是我們的合作伙伴。這個你又是怎麼猜到的?”
顧餘笑道:“知道我的人不多,知道我這兩個月住在這兒的人更沒幾個。魯泰基金那三個人卻可以找到我,還知道我和夏遠發生的一些不愉快的事,我想這都應該是你告訴他們的。”
格雷斯點點頭。
顧餘笑又道:“那你知道我住在這兒,又知道我和夏遠的事,這又是誰告訴你的?”
格雷斯笑而不答。
顧餘笑道:“你不只把籌碼投到魯泰基金一家身上,你們量子基金本來就習慣把雞蛋分裝進幾個籃子裏。”
格雷斯點點頭。
顧餘笑道:“你們的另一個雞蛋放到了杭城基金吧?”
格雷斯道:“誰告訴你的?”
顧餘笑道:“你。”
格雷斯笑道:“哦?”
顧餘笑道:“你上一次告訴夏遠,你們量子基金改變策略,準備投入香港股市五十億美元。這是個大機密,你不應該告訴夏遠的。”
格雷斯道:“確實不應該。”
顧餘笑道:“可你還是告訴他了。因為你除了想讓謝林贏之外,也想讓夏遠贏。無論他們兩家哪家贏,對量子基金都有好處。而且你想讓小徐哥和冷公子都輸。可是你想不到,夏遠會把這個機密告訴小徐哥和冷公子。”
格雷斯笑道:“夏遠真是個沒有信用的朋友,他答應過我,不告訴別人的。”
顧餘笑笑道:“狡猾的人不需要講信用的。”
格雷斯點點頭。
顧餘笑笑道:“知道這事的人只有四個。夏遠自己不會告訴沈進,我也不會,我女朋友也不會。看來夏遠這個聰明人,也沒想到杜曉朦這個女人是沈進的棋子。”
格雷斯道:“這就不是我關心的事了,我只需要最後的消息,消息的來源不是我所關心的。”
顧餘笑又道:“那你知道我和夏遠間發生的故事,也是沈進告訴你的?”
格雷斯又點了點頭。
顧餘笑又道:“魯泰基金和杭城基金之間,無論鬥得再怎麼火熱,看來也不關你的事。只要他們中任何一家成功入主了第一基金,你的目的就達到了。那你現在看來,你這兩個雞蛋,哪一個最後會給你帶來好處?”
格雷斯道:“本來我對謝林抱了很大的希望。謝林的水平絕對比夏遠、冷公子、小徐哥都要高。所以我才告訴魯泰基金你這個人的存在,希望他們可以請到你,幫助他們順利贏得股神大賽。可是現在看來,以謝林操盤時的心態,估計贏不了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夏遠是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現在我希望他贏,也相信他能贏。”
顧餘笑嘆了口氣,神態中有無限的感慨,道:“他不再是我的朋友了。”
格雷斯淡淡笑了笑,這是理解的笑。
他理解,無論哪個男人,遇到顧餘笑這樣的事,都不會再把夏遠當朋友了。
他知道顧餘笑和夏遠間發生的事,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他也沒有問。
活到格雷斯這樣的年紀,就會明白,世上許多事,別人不想説,那就最好永遠不要問。
每個人都有秘密,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
年輕人懂得尊重別人,但許多人不知道,尊重別人的秘密也同樣重要。
顧餘笑道:“那你今天來找我是為了什麼?”
格雷斯道:“我邀請你加入量子基金。”
顧餘笑道:“你應該瞭解我的。”
格雷斯道:“我只是猜想,有了女朋友後的顧餘笑應該會和過去有所不同。畢竟,男人為了女人,總是不甘寂寞,願意去奮鬥,去打拼,去為女人創造她們想要的東西。這世界一大半奮鬥的男人,都是為了他們的女人在奮鬥。”
顧餘笑站了起來,道:“為了女人,我已經失去了一個朋友;為了股票,我又失去了另一個朋友。”
他看着格雷斯。
格雷斯緩緩問道:“你的意思,我們不再是朋友了?”
顧餘笑道:“從你把我出賣給魯泰基金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了。”
格雷斯略帶着滄桑的感傷,嘆道:“在股市這樣的地方,永遠交不到真正的朋友。從踏入股市的那一刻起,有的就只是寂寞了。”
顧餘笑看着他,淡淡笑了笑,道:“你知道寂寞的顏色嗎?”
格雷斯道:“枯黃色?”
顧餘笑微微搖了搖頭。
他輕輕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片綠色的落葉,緩緩道:“這是綠色。可是當這片葉子從樹上掉落的那一刻起,它失去了樹上所有的葉子朋友,它就變成了寂寞的顏色。寂寞本來沒有顏色,它可以是紅的,可以是白的,可以是黑的,可以是黃的,可以是其他的一切顏色。不是因為它是什麼顏色而寂寞,只是因為寂寞的本身就是寂寞。”
世界上有許多人,有些人總是寂寞,有些人偶爾寂寞,有誰能完全逃得過寂寞?
寂寞就像風,人又怎麼能躲得過風呢?
寂寞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顏色?沒有人知道,這本就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萬丈雪山,直入雲霄,山頂那一塊堅固的冰石,亙古不化,這一種堅固,是不是寂寞的顏色?
晨曦微露,池中荷葉上的那一滴露水,輕輕地滾入池中,這一種聲音,是不是寂寞的顏色?
你忙忙碌碌幹完一天的工作,回到家中,面對的卻是空無一人的房間,這一種空曠,是不是寂寞的顏色?
你和女友分隔兩地,你在這裏辛勤奮鬥,為了你們的明天而努力,可是突然有一天,女友告訴你,她在那裏找到了一個可以替代你的人,那一刻的心情,是不是寂寞的顏色?
你辛辛苦苦,花費了幾個月的時間,寫了一本小説,可是卻無人欣賞,甚至連看都沒人願意看一眼,你只能苦笑,這一種笑,是不是寂寞的顏色?
寒冬深夜,你接到你喜歡的人的密友的電話,告訴你她還沒回來,怕她出事。你不顧一切地衝出去找她。當你穿着單薄的衣衫,騎着自行車繞校園兩圈後,突然看見,她正和另一個男生在牽手漫步,你只能轉過身,點起一支煙,悄悄離去。這一縷煙霧,是不是寂寞的顏色?
人生充滿了寂寞,但更多的時候卻是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這是人生多蒼白的四個字!
可是無論你多麼寂寞,只要你有朋友,你都還是幸運的。即使你不願把寂寞向你的朋友傾訴,朋友在你的生命中總能帶給你慰藉和歡樂。
人生最大的寂寞,是沒有朋友的寂寞。
當天地間就剩下你一個人時,那該是多麼蒼白的寂寞!
顧餘笑抬頭望着夜空,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因為他是顧餘笑,他只能笑。
方璇輕輕走到顧餘笑身邊,柔聲道:“你已經站了三個小時了。”
顧餘笑回過頭,把她摟在懷裏,淡淡地笑了笑,道:“這裏實在太寂寞了。”
方璇道:“那我們回去?”
顧餘笑點點頭,望着遠處,道:“是該回去做點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