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絕幾乎是懷著一種仇恨的心思,把霜儀趕到冷宮中的一處偏僻地段去住,
並吩咐手下,從此叫她自生自滅。
但説來也奇怪,被霜儀這麼一鬧,蕭清絕卻多了一分近乎憤怒的生機,他忽然
感到生命也不是預計的那麼不堪。不管是天風海雨還是小橋流水,這一輩子遠遠沒
完,命運的走向雖然無法掌控,冷落歲月、寂寞情懷卻也是一種活法。
他就像一個慢慢品嚐苦澀的人,日子久了,卻發現這苦澀早已經是一種最習慣
的平常滋味。
羅幃舒捲,似有人開。明月直入,無心可猜是了,無心可猜啊既然已
經無心,生生死死,卻也如何呢?
幾乎是苦笑著,蕭清絕的身體逐漸恢復了,心中卻知道:一切成空。無限虛空
中,能有林琛和霜儀這樣的冤家對頭,也是一種樂趣吧?
就在這種絕望而沈默的狀態中,忽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天雷幫主韓逸求見。
蕭清絕對韓逸倒也清楚,知道此人雖是寡婦,卻也是個極具野心和氣魄的女子,
甚至有人説她根本該是男人中的男人。不過天雷幫和萬劍王朝向來井水不犯河水,
就不知道韓逸跑來做什麼了。他本來也沒興趣見這位江湖豪客,但不知道為什麼,
卻莫名其妙地答應了會見韓逸──也許,他對這位傳説中具有梟雄氣魄的女子多少
還是有點好奇。
但蕭清絕説什麼也沒想到韓逸的來意會這麼聳動。
皇帝陛下,我希望你冊封我為妃子。一身青衣飄灑、修長如玉樹臨風的女
子緩緩説著,口氣就和談論天氣一樣平淡。雖然她是一個驚世駭俗的大美人,但這
麼直白倒也少見得很。
蕭清絕甚至有點驚奇的説:韓幫主,你可真敢説。韓逸輪廓優美但冷淡無
情的臉上慢慢現出一絲笑意:皇帝陛下是在稱讚我的膽量嗎?蕭清絕搖搖頭:
很抱歉,雖然你確實美色驚人,但我對你沒興趣。韓逸微微一笑:頗有同感,
雖然皇帝陛下英俊異常,但我也不是對你的美色感興趣。她冷淡而微帶調侃
的口氣讓蕭清絕微微一怔:這麼多年來,夠膽開他玩笑的人,這可是第一個!
韓逸看著蕭清絕微有些驚奇的眼色,又是微微一笑:我請求皇帝陛下娶我,
自然不會是沒有代價的。陛下征戰多年,想必國庫有些空虛吧?我可以提供十萬兩
黃金作為嫁妝。蕭清絕微一揚眉:我只是覺得奇怪。像你這樣的女人,本來已
經根本沒有嫁人的必要。而且,只要你想嫁,也不知道多少人排著隊來搶。為什麼
想到找我?韓逸苦笑道:陛下説得很對,本來我做了好幾年的寡婦,的確已經
沒有嫁人的想法,甚至早就收了個義子,為天雷幫的後繼發展做好了打算。只不過,
現在形勢比人強。我也只好這麼做了。蕭清絕:是嗎?韓逸道:不瞞陛下
説,我稍微有點經商天份,所以我天雷幫還算有幾個錢,很有些江湖朋友看得起天
雷幫這點小小基業,向我求親,打算接收天雷幫。我倒也不在乎什麼武力相逼,反
正敢和我打架的也沒幾個。不過,這種事情多了總是麻煩,我是個生意人,喜歡和
氣生財,怎麼説動武也不是好事,所以希望嫁一個出色絕倫的人,一勞永逸解決問
題。當然,有個前提,不管我怎麼嫁,天雷幫的主人只能有一個,就是我韓逸。
蕭清絕失笑一聲:這麼説,你是找擋箭牌來了?你以為我會答應嗎?韓逸
嘆道:我的要求也不高,不需要做什麼皇後或者貴妃,陛下隨便封我一個什麼頭
銜都可以。陛下如果看得起我,我可以侍寢。陛下如果對我的粗淺姿色沒興趣,我
也可以走得遠遠的,一輩子不來打擾陛下。總之,我只需要做你的妾就足夠了。
蕭清絕淡然道:本來我也沒什麼妃子,不在乎多個小妾。不過,韓幫主是天下屈
指可數的女英雄,我可不敢這麼委屈你。韓逸苦笑道:能做陛下的妾,韓逸已
經榮幸的很,絕對沒什麼委曲可説。陛下是怕向我求親的人太多,娶我會給你惹麻
煩嗎?
蕭清絕一揚眉道:韓幫主,你是在激將了。你看我蕭清絕這輩子怕過什麼?
韓逸低首道:韓逸不敢。蕭清絕忽然輕笑一聲,嘆道:明知道你是激將法,
我就是聽不過去。我這個脾氣其實也沒意思得很。看來韓幫主事先可下了一番功夫
瞭解我吧?韓逸微微一笑,承認道:是的。有一些準備。蕭清絕點點頭:
好吧。我就娶你為妾。至於侍寢,那就算了吧。我説過對你沒興趣。以後你每年
送一萬兩黃金來,就可以放心大膽打著蕭清絕妃子的招牌做事情。不過,我希望你
還是規矩一點,別給我惹麻煩。韓逸呻吟道:一年一萬兩黃金?陛下,可不可
以少一點?我掙錢也不容易。蕭清絕搖搖頭:你還要討價還價,就改成一年兩
萬兩黃金。隨便你嫁不嫁。韓逸哈哈一笑:也罷也罷,誰叫我有求於陛下呢?
陛下説一萬兩,那就是一萬兩好了。能做陛下的妾,已經是我的運氣了。蕭清絕
微微笑道:好説。心下忽然想到:這韓逸也不知道是什麼人的寡婦,如此絕
豔而機巧的人物,她丈夫雖然早死,其實已經算是有福氣了。隨口嘆道:韓幫
主太客氣,其實,能做韓幫主的掛名丈夫,已經是我蕭清絕的運氣了。韓逸湛然
一笑:陛下這麼説,我可要小心了。萬一我聽得暈暈忽忽,真的愛上陛下,可不
是要害我受苦嗎?現下已經有個林霜儀為你痛苦不堪,我可很怕受這個苦的。蕭
清絕臉色一沈,説:為林家做説客?我勸你三思。韓逸嘆了口氣:陛下反應
如此強烈,真的有點出人意料。蕭清絕冷冷道:你如果還想做我的妃子,就不
要羅嗦。韓逸一笑,點點頭:好,我明哲保身就是。
這一夜,蕭清絕迎接韓逸,封為蕾妃。
鑼鼓喧天、洞房花燭。對於蕭清絕來説,其實這是第一次。雖然只是名義上的
夫妻,卻讓他有了一個奇怪的感覺:哼,想不到香國死後,我竟然還會成親。真
是無聊的人生啊。一片喜氣之中,霜儀狂奔而來,面色如雪、素衣也如雪,雙目
含淚,狠狠道:蕭清絕,想不到十萬兩黃金就可以買到你,你──真的很賤!
所有的賓客都驚呆了!
蕭清絕緩緩轉過頭看了看她,冷冷道:誰讓這個瘋婆子跑出來的?把她帶下
去。霜儀厲聲道:誰敢動我,我就殺了誰!丁小意嘆了口氣,勸解道:林
姑娘,你不要這樣。雖然皇兄成親讓我們都很不愉快,我可比你有風度多了。你要
想得開。心裏卻想:你這丫頭也太能吃醋了。我為皇兄出生入死多年,他都不
肯娶我。我還沒生氣,你生什麼氣。霜儀狂笑一聲,瞪了丁小意一眼:我不是
你!你早已經被皇室生活抹滅了真性情。我卻只知道爭取我渴望的!蕭清絕瞪了
她半天,卻只看到霜儀眼中烈焰一樣濃烈的情感,似乎不顧一切、毀天滅地也在所
不惜了!他覺得有點納悶,暗想:如此狂熱,到底為什麼?忽然覺得好笑,順
手擰了擰她清秀的臉,冷笑道:這麼想嫁我?就讓你如願以償,做我暖牀的女奴
如何?丁小意吃驚的説:皇兄!你在説什麼?蕭清絕冷笑著看著霜儀:我
在達成她的願望。我可是個很好心的皇帝。丁小意翻了個白眼:怎麼你從來不
肯達成我的願望?蕭清絕只裝作沒聽見,一把抄起霜儀,冷笑道:給我暖牀去
吧。你這下可高興?霜儀被他鉗制,動彈不得,顫聲道:我為什麼要高興?
我恨你!蕭清絕冷冷道:你以為我稀罕你喜歡?你算什麼東西?説著狠
狠打了她一記耳光。
霜儀厲聲道:蕭清絕,你這樣對待我,我一定要你後悔!蕭清絕狂笑一聲
:就怕你沒這本事!我倒是期待得很!就在這時,韓逸忍不住揭開了蓋頭,嘆
道:這樣不大好吧?説著輕飄飄的出手,攻向蕭清絕要害。
這一招巧妙已極,好不厲害,蕭清絕不能不防避。一閃之下,韓逸已經順手奪
過霜儀,輕笑道:放她一馬可好?她不過是個可憐的女孩子。蕭清絕微哼一聲,
倒是對韓逸的武功刮目相看,回想起她那一句反正敢和我打架的也沒幾個,這
才知道果然不錯。當下沈聲道:蕾妃,你如果要庇護這林家女子,我不介意連你
一起對付。韓逸微笑著半屈膝施了一禮,輕輕説:臣妾冒犯虎威,還請陛下恕
罪。不過,陛下天下英雄,何苦為難一個孤弱女子?丁小意這才第一次看到韓逸,
只見她樣貌絕豔而清寂,頗有淡薄紅塵的狂傲之感,但卻又有一種春風般的清靜開
朗,實在是個詭異而美麗的人。丁小意看得嘆一口氣,心想:這人果然好看得很。
但霜儀的美,可也不輸給她。看來我真的沒戲唱了。蕭清絕看了她一會,幹
笑一聲:蕾妃既然這麼説了,我自然要給你面子。好,我就放她一馬。霜儀卻
已一躍下地,含淚叫道:誰要你放過我?我我可不會領情的。這一記耳光,
我一定會報復。蕭清絕微哼一聲:這可是你自己找的。又對韓逸説:你也
看到了。你的面子只有一次有效,這回我不會再放水。如果你還要強出頭,就自己
掂量一下分量再説!口中説著,手中骨節暴漲,狠狠一把扯過霜儀,冷笑道:
你好好記恨,慢慢報復吧。我不介意。一邊説,一邊抱著霜儀揚長而去。霜儀拼
命掙扎,卻根本無法反抗!一路不住尖叫大罵,卻毫無效果!
丁小意看得著急,但她在蕭清絕積威之下,早已經失卻了反抗的勇氣,卻不住
問韓逸:你阻止他呀!你怎麼不出手了?韓逸苦笑:我的十萬兩黃金可是血
汗錢,不能為這件事情消磨完我的資源。公主,我畢竟也不是皇帝陛下的對手啊。
霜儀厲聲狂笑。
她的衣裳早已經被寸寸撕裂,白玉般的身體裸露在冰涼的地板上,髮絲零亂、
下體血跡斑斑,整個人悽豔得可怕。但她卻毫不掩飾的哈哈大笑。
蕭清絕厭惡地説:你瘋了嗎?霜儀眼中含淚,卻笑的如花綻放,嫣然道:
我很高興。真的好高興。蕭清絕皺眉道:果然瘋了。這麼不經用,無聊。
心下厭惡,就待走開。
霜儀陰惻惻的笑道:我自然有我高興的理由。皇帝陛下,你是處男吧。我很
榮幸啊!蕭清絕的臉一下子漲得血紅,生平第一次有了無言以對的感覺!
霜儀狂笑:想不到你為了南朝龍皇後果然守身如玉啊!既然如此,你又為什
麼要這樣對我?難道,你蕭清絕順手抓一塊破布塞住她的嘴,微微一笑:
我?我怎麼?臉上雖做得若無其事,心裏卻窘迫已極,暗忖:這小妖女怎麼
知道這種事情?忽然想到:是了,她以前是個雲遊四海的大夫,有什麼不知道
的。晦氣!霜儀雖然被堵住了嘴,卻笑眯眯的頗為高興,吃力地爬了起來,從口
中掏出破布,忽然燦然一笑,踮起腳,勾著蕭清絕的肩,親了親他的臉,低聲道:
好高興!你是我的!蕭清絕忍不住爆笑,笑道:你還真會自我安慰!我都懶
得對付你這種瘋婆子了!説著毫不留情的順手一把扔開她,揚長而去。
霜儀象破碎的布娃娃一般,被扔到地上,痛得落淚,眼中卻閃過烈焰般的光彩,
低聲道:你會後悔!你一定會後悔!蕭清絕,我要你一生一世,心中都記著我!
蕭清絕出了霜儀居住的冷宮,忽然想到今天是和韓逸洞房花燭的日子,不去走
一趟好像不大説得過去。當下也不帶隨從,獨個兒悄然前往韓逸的蕾苑。
遠遠聽到悠然的琴聲,還有一個女子的低低吟唱:我坐幽篁裏,彈琴復長嘯。
深林無人知,明月來相照。走過去,看到月下一襲青衣、盤膝彈琴、自得其
樂的韓逸。這樣丰神飄舉的神仙中人,忽然讓蕭清絕有了一絲遺忘紅塵的恍惚感。
韓逸聽到蕭清絕的腳步聲,卻沒有理他,自顧把一曲彈奏完畢,這才抬頭對蕭
清絕微微一笑:皇帝陛下,我以為你不來了。蕭清絕一時興起,笑了笑,隨口
問:那你是希望我來還是不來?韓逸也微笑了:我也想問,陛下是希望我盼
著你來還是不來?蕭清絕失笑道:好口才。我還是不要指望和你對機鋒了。
韓逸淡淡道:陛下如果一直這麼温和,相信會是一個出色的帝王。蕭清絕
微微哼一聲:我聽得懂你的意思。不就是説我不是個好皇帝嗎?不錯,好戰、殘
暴、不體諒民情,我就是這種人。韓逸嘆息:以陛下的智慧和英武,不難成為
一代名主。我只是為陛下可惜,可惜陛下不能充分利用天賦的雄厚優勢。蕭清絕
悠悠道:我從沒想過做什麼名主。做不做皇帝,我也不見得在乎。口中説著,
卻想起了龍香國,心下嘆息:香國,若不是為了你,我現在一定是個浪跡天涯的
江湖漢子吧?其實,那種浮萍般的自由,反而可貴。韓逸看了他一會,搖搖頭:
陛下是個極於情的人,卻太過執著了,反而忽視其他的一切。這不是好事情啊。
蕭清絕澀然道:蕾妃,你以前是個寡婦,應該明白失卻心愛之人的滋味。韓逸
淡淡嘆息:我自然明白她清麗的臉上慢慢現出一絲温柔而憂鬱的神色,
似乎記起了什麼遙遠而美麗的往事,輕輕道:我的心愛之人那是很久的事情
了。他可是為了救我死去的,他死的時候,我不過十五歲,但我只怕會記得他一輩
子。記憶真是一個奇怪的東西。説著,她振作一下,説:不過我還是好好的活
著。我的命是他給的,所以我要越發珍惜。蕭清絕批評道:這麼説,蕾妃你是
個負心人啊。這人為了你去死,你卻不能為他守貞。韓逸徐徐道:守寡麼?那
只是一種形式而已。其實我從沒嫁給他。但我願意自稱為他的寡婦,因為我心裏一
直覺得希望嫁他。可惜我沒機會。説著淡淡一笑:其實,嫁給陛下是因為
我料定你不會碰我。陛下根本是一個痴人。蕭清絕吃了一驚,喃喃道:想不到
你居然這麼説。我是不是太沒威風了。韓逸嘆道:不過,我還是很感謝陛下的
痴心,讓我在得到保護傘之餘,還可以保留我希望保留的東西。蕭清絕搖搖頭,
微微冷笑:痴心麼?倒也未必。他頓了一頓,説:剛才我對林霜儀做了什麼,
想必你猜得到。韓逸看了看他,微笑了:恭喜陛下。看樣子,霜儀在你心中其
實也不同一般啊。蕭清絕皺眉道:我只覺得她又瘋癲又討厭。韓逸還是笑一
笑:這也算一種感覺吧。陛下,老實説吧,比如我,比如淺湖公主丁小意,我們
雖然也還能看,陛下心中,恐怕根本不會記得我們吧?霜儀讓你討厭,卻也成功的
讓你記住了她。不是嗎?蕭清絕似笑非笑橫了她一眼:蕾妃,很多時候我懷疑
你是林琛的説客。你很關心林霜儀啊。韓逸道:我只是不希望陛下錯過一份真
心。霜儀雖然瘋狂,卻對你真的很好。我羅嗦這麼多,確實有些逾越。如果陛下實
在不喜歡聽這個,我可以不説。蕭清絕忽然覺得心煩,搖搖手:你還是彈琴就
好。
蕭清絕回到自己的寢宮,卻無法忘懷霜儀狂笑而悽迷的樣子,只覺得煩惱,再
也無法入睡,披衣起牀,隨意在宮中漫步。
也不知走到了哪裏,隱約聽到小女孩的哭聲,蕭清絕循聲而去,看到一個一身
素衣的小女孩,樣子玉雪可愛,五官輪廓卻分明是龍香國的翻版!──是龍香國的
女兒嗎?
蕭清絕吃了一驚,勉強剋制住心中的激動,低聲道:小妹妹,你為什麼哭?
小女孩低頭嗚咽道:媽媽死了。沒人要水兒啦!這裏的人水兒一個都不認得,
水兒好怕!蕭清絕已料定這就是龍香國的遺孤、南朝的小公主。本來水兒公主已
經來了不少日子,蕭清絕卻怕觸景傷情,一直不肯見她。但如今,他看著眼前這一
張嬌嫩而楚楚可憐的小臉兒,往事歷歷在目,不覺痴了,心中輕輕嘆息:如果老
天垂憐,這孩子本該是我的女兒!心下激動,顫抖著抱起水兒,輕輕問:水兒,
願不願意做我的女兒?水兒睜大了天真明媚的雙眼,脆聲道:可是水兒明
明有個爹爹啊雖然爹爹不要水兒了,可水兒好想他!蕭清絕沈沈微笑了一下
:水兒,不要管那個爹爹了。以後你的爹就是我。你不喜歡嗎?水兒茫然想了
一會,搖搖頭:不喜歡。雖然叔叔很好看很好看,可是叔叔的樣子好悲慘哦,水
兒有點怕。蕭清絕幾乎無法言語,用力抱緊了懷中小小的身子,顫聲道:沒關
系以後水兒就習慣了。我一定對你很好他的顫抖是如此明顯,甚至全身
的骨節都在格格作響,水兒有些害怕,看著眼前這位自稱為爹的人,看到他眼中水
光閃動的樣子,脱口道:可是,水兒覺得叔叔本人都很不好,怎麼對水兒好呢?
蕭清絕無聲的笑了一下,輕輕自語:香國,你的女兒可是個機靈的小家夥啊!
回首當年那個玉樓繁花下的靈慧少女,卻已經煙雲飄緲!
一切過往,如果是夢,這夢也太過真實而殘酷吧?可如果不是夢,怎麼又沈迷
其中無法醒來?難道當日玉樓初見,就已經註定他這一生,都是錯誤?不是不想拋
下一切,面對一個平靜開闊的未來。可是這未來卻沒了她再多的彩色,都
成滄桑。
忽然想到,那個瘋狂而痴迷的霜儀,其實不也是他的同類嗎?同樣慘切而無望
的情感,無計逃避、無可消除。這樣的霜儀,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蕭清絕輕輕嘆息,忽然厭倦了對林琛和霜儀的報復,覺得失去了意義。現在,
他只希望平靜的養大水兒。
你走吧。我不為難你了。霜儀震驚的看著蕭清絕,低聲道:你説什麼?
蕭清絕緩緩道:你該鬆口氣了。我已經想開,不打算再扣留你。甚至包括你
哥哥,我都放一馬。霜儀的表情吃驚多過歡喜,半天,才虛脱般的低聲道:要
我走嗎?
可是,我自願留下啊。蕭清絕厭倦而温和的説:收起你無聊的情感。我放
過你,不等於要對你如何。霜儀澀然一笑,幽幽道:好無情的回答。可是,我
不肯走。
蕭清絕皺眉道:由不得你。我會差人帶你出去。──或者説趕出去。
霜儀情急,忽然説:你虧欠我很多,所以不能趕我走。蕭清絕冷冷搖搖頭
:你的貞潔嗎?昨天的事不過是你自找的。我沒有什麼抱歉的意思。霜儀道:
不。不是昨天,是十多年前。你記不記得,你在江邊欺負一個小女孩?電光火
石之間,蕭清絕憶起了一切。江邊、蘆葦、小女孩的笑容、以及他説過的那句我
一定會補償你!
蕭清絕吃了一驚,喃喃道:是你!當真是你!霜儀道:從那時候起,我
一直記得你,不斷找你。當日在龍王府,本來我是去殺你的,卻不能下手。那時候,
我就知道,我這輩子都毀在你手上了。蕭清絕定定神,忽然想到,正是當年和霜
儀的一番相遇,他才會扮成小女孩避禍,從而認識龍香國,結下這一生的因果!他
不覺嘆息了,輕輕説:不錯,當年靠你那套衣服救了我的命。我確實該補償你。
霜儀雙目似哭又似笑,悠悠道:我要的補償就是──做你的妻子!蕭清絕
聽得愣了一愣,忽然淡然笑了:我不介意兑現當年的承諾。不過,霜憶,你也許
不知道,我根本已不適合與任何人在一起。這還是你哥哥的功勞。他下的斷骨散有
嚴重後遺症,説不準什麼時候我就會變成一個瘋子,見人就殺,只有鮮血才會讓我
清醒。
本來,林琛還説只有月圓之夜才會發作,可事實上根本沒有規律可言,結果我
已經殺了十多個無辜的宮人。為了這個原因,我甚至把皇妹小意都趕到宮外居住。
就連我收養的水兒,也是離得我遠遠的,因為我不敢經常見她。怕狂性大發傷了她
們。
你要嫁我,就不怕嗎?霜儀呆了一下,面色微變,記起以前哥哥説過的話:
霜儀,你一定要殺了蕭清絕,否則就會死在他手上!一定要記住!忽然之間,她
明白了林琛這句話的真實含義。
輕輕呼一口氣,沈思了一會,霜儀抬起頭,柔聲道:我不怕。一切都是我自
願的。即使是死?霜儀苦笑道:我六歲那年,遭受你那種對待,其實相當
於被你殺死過一次了。這些年不過是揀來的。即使我根本對你毫無感情、甚至
討厭你?她温柔的吻上他的唇,幽幽道:沒關係。我會證明給你看,你絕對不
是離了龍香國就失去一切。他沒有動,淡淡的看著她温柔而熱烈的舉動,微微側
開頭,又問:即使我還是有可能一怒之下,會殺你哥哥?你未必能夠殺他。
他有他的手段神通。好吧。成交。霜儀狂喜,用力環著他的腰,頭放在
蕭清絕胸口,感受著他海洋一樣寂寥而空曠的氣息,淚水卻怎麼也止不住的留下來。
淚光依稀中,當日恍惚昨日。昨日,六歲的昨日
霜儀看著明淨如碧玉的天色,心中歡喜。
這樣可愛的日子,她很想出去玩玩。就算回來後會被餘姨娘打一頓板子也沒關
系。六歲的霜儀,早就習慣了庶出孩子的地位和眾人的冷淡,也不把這些放在心上。
一直以來,她都是個明朗快樂的小小女孩,臉上永遠是笑容滿面的神情。
霜儀換了一身漁家女兒的衣服,儘量不惹人注意,然後偷偷的從後花園翻牆溜
出家門。
這樣的明朗天氣,這樣的一江碧水,還有江邊被太陽曬的金閃閃的蘆花她
好想唱一隻歌,可是又不會。
她只是一個從小死了娘、又不受爹寵愛、不被家人重視的小孩子,是餘姨娘養
大了她。可霜儀爹有好多像餘姨娘一樣的美麗妻子,餘姨娘和霜儀的娘只是其中微
不足道的兩個。餘姨娘和霜儀一樣,都是霜儀爹不要的人。所以餘姨娘從來沒有笑
過,養著霜儀只是她一個無奈的負擔。自然,也就從來沒人教霜儀唱歌。
但她會笑,笑聲如小小銀鈴般清脆,自己給自己摘了一朵野花戴在頭上,蹦蹦
跳跳的走在江邊。
一個異常俊美的小男孩忽然衝了出來,一下子捂著她的嘴,把她拖入蘆葦叢中。
霜儀驚慌的掙扎,她不知道這個漂亮得像神仙的小哥哥為什麼要欺負他,但她
很清楚的看見了小哥哥眼中那種又殘忍又悲哀的神情,可就是不懂。
霜儀最後的記憶是被小男孩一拳打昏,朦朦朧朧中,她知道小男孩奪去了她的
衣服,卻把她蓋到蘆葦之中。霜儀心中只是不解:小哥哥是在玩一種新的遊戲嗎?
可他為什麼要打她?霜儀明明是個乖孩子啊!
我會補償你的。依稀聽到這句話。
霜儀很想説:我可不可以什麼都不要?包括今天的一切?!她在委屈和痛
楚中暈迷過去,耳際轟鳴著一千句一萬句為什麼,卻無法問出口了
霜儀在巨痛之中醒來,朦朦朧朧中聽到低低的議論和恥笑聲。
可憐啊,這麼小就被人所辱,還嫁得掉嗎?哼,搞得不好根本是她自己
招來的。這孩子野得很,老是往外面跑,分明和她那個娘一個德行!這倒也是!
當年小夫人可是和人私奔、被老爺活活打死的!小霜有這樣的娘,自己恐怕也
不是什麼好東西!怪不得老爺不要她,把她丟在老家。搞得不好她根本不是老
爺的女兒哦!哼,這種壞小孩吃了虧也是活該!要不是怕不好和老爺交代,
我們根本不必救活她。
霜儀模模糊糊的聽到這些無情的議論,忍不住哭叫出聲:不!不是這樣!不
對!不一下子坐了起來!
議論聲一下子停住了,屋裏的人都不説話,只用又憐憫又厭惡的眼光看著她。
霜儀雖然還小,卻知道他們的眼中只有輕蔑和冷漠。她情不自禁的哭泣。可沒
有一個人上前安慰她一句,倒是餘姨娘走過來,不耐煩的打了她一耳光,罵道:
小賤骨頭,你什麼不學,學你媽媽和人胡混,被人剝個精光。你怎麼對得起林家
的列祖列宗?女子的身體被人看了,就該嫁給那個人,不然就得去死。沒有人要娶
你,所以我看你還不如死了算了!霜儀哭叫道:不!霜儀沒有胡混,霜儀不要
死!餘姨娘冷哼道:那可由不得你!你敗壞林家門風,老爺知道了,一定殺了
你!霜儀大叫一聲,跳了起來,奪路而逃!──她知道冷酷的餘姨娘説得出做得
到,搞不好真的會殺了她!
餘姨娘大罵著,招呼眾人追了上來。
霜儀慌不擇路,不要命的衝出了家門。但畢竟人小步短,沒一會就被追了回來!
餘姨娘冷冷喝道:死丫頭還敢跑,你不要命了麼!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霜儀疼極,這一次卻沒有哭泣,反而咬緊了牙關──她發現好像哭也沒用,索
性懶得哭了,心想:你要殺我,我就一口咬死你!這六歲小女孩心中,第一次
燃起了仇恨。
當天夜裏,霜儀從家中逃跑了。
慌不擇路的她,沿著江邊一路奔跑,慢慢的道路越來越險峻,霜儀一不留神,
跌入了山澗,就此人事不知。
再次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石階上,一個黑衣男子正在為她擠壓出
胸口的積水。
這黑衣男子大概四十多歲,神情淡漠悠閒,但霜儀不知道為什麼,心中卻有種
親切感,輕輕説:伯伯,是你救了我嗎?謝謝你。一邊説一邊微微一笑。
黑衣男子温和的説:小姑娘,你怎麼不小心掉到山澗裏面去了?幸好伯伯採
藥看到你,不然你就沒命啦。霜儀眼圈一紅,低聲説:我家裏的人要打死我,
我好怕,就逃出來了!黑衣男子吃了一驚,沈聲道:有這等事?霜儀眼看這
黑衣男子慈眉善目,心中一動,趕緊跪下哀求道:伯伯,求求你收留我吧。我不
可以回家,回家一定活不了的!黑衣男子嘆了口氣,皺眉道:不成啊,伯伯獨
居深山,不方便收留女弟子。霜儀索性撒賴,大哭起來!
黑衣男子被這小女孩哭得無可奈何,想了半天,嘆道:小姑娘,你暫且留幾
天吧。我會找你的家人好生説説。於是,霜儀在山中住下。這黑衣男子名叫祁恬
之,卻是當朝祁太後的弟弟,曾經權傾一代,原本是個學究天人、傲視天下英雄的
絕頂高手,但不知為什麼隱居深山。他和霜儀的父親林勁節本來就是舊識,有祁恬
之説情,林勁節自然不再為難霜儀,接她回家。家中眾人得了林勁節吩咐,不敢再
胡亂説話,卻免不了背地議論,白眼有加。獨有同母哥哥林琛對她親厚,偏偏林琛
自幼出家,兄妹倆難得見面。霜儀明白這一切平靜靠的不過是祁恬之的情面而已,
對家中再無眷戀,卻一有空就來找祁恬之,成了他的親傳弟子。
霜儀人本聰明,又得明師調教,文事武功的進境都是一日千里。春去秋來,林
琛慢慢長大,從一個清秀可愛的小姑娘長成才具出眾、温雅俊逸的絕色少女。雖然
都是粗衣布服打扮,卻掩不住她清揚中不失清湄、清淡中別具清剛的絕豔風采,那
是一種無關性別的天然顏色,就如空氣和陽光一樣,明亮而自然,秀出羣倫。
日子本該是平靜的,可在她心中,卻怎麼也忘不掉當年那個惡毒可怕的小男孩,
還有那種又殘忍又悲哀的神情,更忘不掉家人的遺棄和殘忍。每一次入睡前,她都
告訴自己一切已經過去,不用怕了。但每天晚上,她都回到那個無助而可恥的夢中,
再經歷一次當年的羞辱之後,掙扎著從惡夢中醒來,在冷汗中顫抖著等待黎明的到
來。無可掌控、無計迴避,就如一個永世不解的詛咒!
霜儀不知道,這一輩子,是不是就毀在那江畔的蘆葦叢中了。她覺得好恨好恨,
忍不住經常想象著找到那個小男孩,一刀殺死他的情形。日子雖越來越遠,小男孩
的樣子卻越來越清晰得可怕,她甚至可以回憶得起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情,
還有面孔、眼睛、眉毛、鼻子、嘴唇所有的細節。
也許,殺了他之後,就不再有這樣的惡夢和悲哀?美麗光燦一如陽光的,
只是她的外表。霜儀的心,卻只有痛苦的低徊和渴血的憤怒。甚至,她都有些懷疑
:是不是這一生的唯一目標,就是殺了那個小男孩?雖然人海茫茫,雖然光陰杳杳,
然,不思量、自難忘
悄然動用了林府的力量,經過無數次的暗中努力之後,她終於打聽到了當年的
來龍去脈,也知道了小男孩的名字和下落。
蕭清絕,你為了躲避武玄機的追殺,卻害苦了我。我該好好回報你的。就算
你也是個身世可憐的孤兒、就算你也有些無奈、就算你已經是江陵龍王府的人又如
何?難道,我就活該承受這一切的不公平?霜儀喃喃自語著:龍王府香國
郡主,説起來,你可是我的表姐呢。我是不是該感謝你這麼多年收養我的仇人呢?
但不知為什麼,她並不覺得歡喜。這麼多年的辛苦掙扎之後,忽然知道,她的
仇人其實只是一個躲避追殺的孤苦小男孩,似乎並不符合她的想象。甚至,某種程
度上,他們只是同類,被天地拋棄、掙扎著活下來的同類。
可是,這麼多年的復仇願望,怎能竭制?迷迷惘惘中,霜儀悄然離家,一騎絕
塵,奔向江陵。她要向蕭清絕奪回失去的一切。
一路上,想了無數次見到蕭清絕的情形。無數次的無數次,這樣頻密激切的復
仇渴盼,甚至讓她自己有些恐懼了。
然,真的看到蕭清絕的時候,霜儀忽然迷惘了。
她潛入龍王府之際,正值蕭清絕為了龍香國惡戰煙波澤,重傷昏迷,躺在牀上
不醒人事。本來,這是個很好的復仇機會,一刀下去,蕭清絕也就人頭落地了。
不知道為什麼,霜儀的刀卻沒有落下。
看著蕭清絕昏睡中還是皺緊眉頭、喃喃呼喚著龍香國的樣子,霜儀忽然有了一
個惡毒的想法:如果我殺了龍香國,是不是你會比丟了自己性命還痛苦?香
國表姐,我很壞是嗎?但我家不把我當女兒,我為什麼要把你當表姐呢?她的嘴
角浮現出一絲殘忍的笑意,如幽靈般飄然而去。
隨便捉個家奴一問,知道龍香國在後園,霜儀悄然潛入。後園的情形卻讓她忍
不住想狂笑了:哈哈,蕭清絕,原來你的心上人正在勾引皇太子,你的愛慕又算
得了什麼?哈哈,一個流浪兒和一個皇太子怎麼比?你真是活該啊!她強忍
住笑,悄無聲息地回到蕭清絕的房中,老實不客氣的把他搖醒。
當他睜開眼的時候,看到蕭清絕明亮如星辰、冷漠如深海的眼睛,霜儀忽然有
種心臟被狠狠撞擊了一下的奇異感覺。
這雙眼睛,多年以來,從未忘卻。這樣的動人心魄,卻暗藏了無數的兇險。
霜儀忽然有種落淚或者逃跑的衝動,生平第一次,她模模糊糊的懂得了這麼多
來的夢。是恐懼、是悲恨,但卻也是説不出口的其他情緒。這可怕的少年,俊
美如神詆,卻也殘忍如惡魔。是不是在她六歲那年,他就已經奪取了她這一生的幸
福和思念?
她忽然記起當年餘姨娘的話:女子的身體被人看了,就該嫁給那個人,不然
就得去死。沒有人要娶你,所以我看你還不如死了算了!迷迷糊糊中,霜儀忽然
想到:蕭清絕,如果你願意娶我,如果這個想法讓她全身火燙起來,不可
竭制的微微顫抖,卻什麼也説不出來。
然,蕭清絕的心,卻只有龍香國。霜儀無法回憶自己付出了什麼,卻很清楚的
知道,她什麼也沒得到。
帶著無法下手的殺意和初生的隱約愛戀,她接近慌亂地逃離了。也許,潛心修
道才是她最好的選擇?忘了蕭清絕,忘了一切,從頭再來。
回到老家,霜儀開始跟著師父學習天心劍法。天心劍法可以説是世間劍術的極
鋒之作,據説練成後可以上達天心,直追不敗不滅不破的神仙境界,可就連祁恬之
也未練到最高層,只有當年的蕭風雨接近成功。但也只是接近而已,蕭風雨強練天
心劍,雖成為無敵於天下的劍聖,卻也為之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二十四歲就暴病身
亡。
以前,霜儀對這種可怕的劍術並無多大興趣,根本不打算去碰。但現在,幾乎
是絕望而百無聊賴的心境,她忽然產生了修煉天心劍的強烈願望。
如果真的能夠不敗不滅不破,也許就不會再這麼痛苦了吧?
隨著天心劍法的修為逐步加深,霜儀的性情也漸漸變化。昔日的狂野悲恨逐漸
掩埋在温和平靜的道法之下,整個人煥發出明淨如天光雲影的清淡自若,俊逸清雅
的風姿驚人眼目。她甚至離開故居,開始漫無目的地雲遊天下,偶然時就為人治病,
無事時就看雲看山看水看驚鴻看世情,一切本該如此明朗而簡單,可是,她的心
她的寂寞開無主的心──內心深處,她還是忍不住自問:就這樣了嗎?這
一輩子。然後,嘆息著回答自己:就這樣了吧,已經很好很好
本以為一切都已經過去,但哥哥林琛與蕭清絕之間的爭鬥,卻又把她捲入了命
運的旋渦。
被逼遁入九玄宮的每一個日日夜夜,她都想象著蕭清絕。那個男子已經失卻了
一世真愛,卻正在得到半個天下。他快樂嗎?星光下、長夢中,他在想什麼?
無數的思念,讓她幾乎瘋狂了。
然後,待到她可以離開九玄宮的時候,等來的卻是一連串的噩耗。國將破,滅
國之人正是她心中意下那個魔鬼般的男子。而強橫如他,卻也將隨著一份逝去的愛
情一病不起。
霜儀再也無法忍耐,不聽林琛的苦苦相勸,不顧一切,作為南朝的貢品來到北
國。再見相思中人,那人卻已病到九死一生。
霜儀淚落如雨,忽然知道什麼叫做生無可戀。
卻不知道是為了她的痴心執迷還是他的驕傲強悍,畢竟他是活下來了,只是活
得冷落悽清,就如消蝕了光焰的夕陽。可他本該是九天之上、光芒萬丈的驕陽啊!
老天作證,她願意用一切不可想象的代價,換回他的明朗神色!
然,在他心中,她只是仇人的妹妹,或者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
瘋子麼?也許吧。也許見到他的第一天起,已經註定了她的瘋狂。沒關係,真
的沒關係。可是,為什麼心中越來越絕望?
聽到他納妃的消息,她有種死過了一次的感覺。呵呵,有心思納妃了,他應
該恢復了吧?不再需要我了。不再需要了──或者,此時死去,就是最好?去他
的婚禮上大鬧一場,激怒他,死在他手上,不就是一個幸福的結尾嗎?
但事實遠比霜儀想象中更幸福──或者説更殘忍。她畢竟是失身給蕭清絕了,
但她也得到了他的最初,雖然在他心中,她就只是一個討人厭的瘋婆子。她是哀慟
的,可也是快樂的。
而現在,是不是可以説,越來越幸福?終於可以做他的妻子了最初的夢想,
最終的歸屬,都是他,只是他,再沒有別的!即使,代價是死亡,或者是瘋狂,那
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