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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2章

    第四十章

    張一昂因為名字諧音的關係,十多年前學生時代常被同學喊成“蟑螂”,當警察這些年,除了昔日同學朋友,好像沒人這麼叫他了,可他今天早上卻感慨自己的命運就像一隻“小強”,差點被高棟踩死。

    早上開了個毫無頭緒的抓捕會,開會的最終結果,只多了一項模稜兩可的決定,大家齊心協力、想盡辦法早日抓到林小峰。開完會,高棟就把他拉到隔壁小辦公室,莫名其妙罵了他一頓,說他工作效率太低,交代下去的幾項工作到今天都沒完成。

    他感覺很無辜,這些天他一直奮戰在第一線,絲毫不敢懈怠,每天睡得很少,從一開始負責查監控,到後來負責調查工商所,他覺得每日的工作安排滿得不能再滿了,實在工作太多,調查總是要一項項完成,沒辦法快進。

    昨天晚上跟高棟彙報調查結果時,高棟沒說什麼,也沒怪他還有幾項工作沒完成。結果睡了一覺,高棟翻臉比翻書還快,責怪他效率低下了。

    哎,伴君如伴虎啊。

    話說回來,林小峰目標都這麼明確了,要查犯罪經過也該繼續查監控,工商所另幾個人相互間的關係跟這案子有個屁瓜葛?深挖工商所這幾個往生者的隱私,包括男女關係這種事,他實在想不明白高棟為什麼要這樣。不過領導要求的工作,他心裡即便不滿,也不能馬虎,還得繼續去想辦法。

    回到辦公室,他把脾氣轉嫁到手下人頭上,要求數據分析組今天必須搞定工商所所有人手機通訊情況的書面報告,另外又分了幾組人員,一組去工商所查別克車最近的使用維修記錄,另幾組分別去約相關人員做筆錄,繼續人際關係的調查,他自己這邊早上約了王紅民的老婆做筆錄。

    王紅民的老婆叫駱慧慧,聽說是浙大的醫學博士,畢業後回到白象縣人民醫院當醫生,工作第二年就在別人介紹下嫁給了比她大整整十歲的王紅民,隨後王紅民把她安置到醫院的藥劑科當副主任,不用加班不用值班,工作很清閒。至今結婚五年,暫時沒有小孩,但聽她單位說現在懷孕八個多月了,自從王紅民出事後,請假在家休息。所以今天做筆錄的地點約在王紅民家裡。

    從照片上看,駱慧慧絕對是個美女,比朱夢羽更漂亮,主要長相更大氣,五官更立體精緻,難怪王紅民這位家庭、工作、社會地位、長相俱佳的男人,在接近四十歲未婚時,經人介紹認識駱慧慧後,兩人快速步入婚姻殿堂。

    不過她現在懷孕,王紅民卻死了,以後這孩子倒有幾分可憐,張一昂不禁唏噓。

    王家住的是別墅,地址在老城區,據說十年前這片別墅群是縣裡最貴的房子,現在的新開發區在原本的郊區,老城區的這片別墅就顯得挺雞肋了。

    按了門鈴後,很快,挺著大肚子的駱慧慧出來開門,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不鹹不談地招呼一聲進來後,張一昂和記錄員跟著走進去。

    到裡面後,駱慧慧並沒有給他們倒茶,只是道:“我行動不是很方便,冰箱裡有飲料,麻煩兩位自己拿吧。”

    張一昂連聲道:“沒事,沒事,我們只是例行調查,不喝東西。”他打量一眼房子,裡面的裝修雖然顯得有些老舊,但看得出,用的材料都是當初最好的,全部的木地板到現在看起來也不落伍,除了固定裝修外,傢俱電器都很新,看來是近年新換的。此刻屋裡只有駱慧慧一人,張一昂奇怪問,“家裡只有你一個人嗎?你現在這樣不是不方便?”

    駱慧慧表情冷淡地道:“婆婆在老家,情緒不好,家人安慰著,我媽也過去了。剛剛知道你們要過來,我打發保姆出去中午再回來。”

    張一昂悻悻地抿抿嘴,這女人儘管很漂亮,給人感覺太冷冰冰了,不知道她平時是不是也這樣,還是因為王紅民剛死的緣故。她和昨天見的蘇春伊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女人,蘇春伊一提這案子就哭,情緒很波折,而她,彷彿毫無情緒,一開口說話就能給人明顯的距離感。

    他只能繼續道:“嗯……關於您丈夫的事,我們也感到很抱歉,希望你能堅強——”

    她打斷道:“不用抱歉,我知道這和你們警察無關,也謝謝你的好意。”

    “嗯……你現在不傷心了嗎?”

    她馬上反問了一句:“傷心一定要表現出來嗎?我在醫院工作,生離死別見了很多,人的生死很多時候是捉摸不定的,指不定某天飛來橫禍,這是命,沒辦法。”她似是哀怨地垂下腦袋搖搖頭,又把她的一簇頭髮撥回耳後。

    張一昂注意到她的手指很細長很漂亮,塗著淡色的指甲油,指甲長短合適,修剪得很精緻。

    駱慧慧又抬起頭,看了一眼張一昂,倒把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冷哼了一聲,道:“我知道你們警察最近為了這件事也忙了很多,聽說林小峰是兇手,對嗎?”

    “嗯……這……”張一昂略一沉思,反正通緝令也發出去了,被害人家屬自然也是知道了,便道,“準確地說,林小峰是這次案件的犯罪嫌疑人。”

    “什麼時候能抓住他呢?”她盯著張一昂的眼睛。

    張一昂目光移向手裡的筆記本,心裡潛意識裡似乎不敢與她對視,他有種很奇怪的感覺,這女人的言行舉止像有種魔力,好像在她面前就該低下頭。本來是他們對她做筆錄,為什麼像是反過來了。他模稜兩可地回答:“具體抓捕的工作我們還在落實中,如果有結果,我們會及時通知被害人家屬的。”

    “如果抓不住他呢,你們又會怎麼樣?”

    “嗯……”張一昂顯得被動又尷尬,想了一下,道,“不會的,你放心吧,我們一定會抓住他的。”

    “好吧,反正到底會怎麼樣,只有你們知道。既然已經確認林小峰是兇手了,你們來找我想問什麼?”她似乎有些咄咄逼人。

    話題終於回到了本來的目的,張一昂咳嗽一聲,道:“是這樣的,關於一些案件的具體細節,我們還需要做進一步的調查,需要和被害人家屬做充分的接觸,掌握更多更細的線索——”

    “請開始問吧,希望快點結束,我需要休息。”駱慧慧把身體向後微微仰去,又摞了下頭髮,張一昂聞到一陣愉悅的香水味。

    第四十一章

    “你對工商所裡的其他人瞭解嗎?”

    駱慧慧看向他,微微皺了下眉:“我不太明白你說的瞭解是哪種程度。”

    “就是對一個人的為人、性格、平時行為的瞭解。”

    駱慧慧搖搖頭:“如果是那樣的話,只能說認識,瞭解?談不上,許多人我叫不出名字,我不太去他單位。”

    “相對來說,你對所裡的哪幾個人更熟一些?”

    她再次皺眉,露出思索狀:“姚江?朱夢羽?應該還是林小峰吧。”

    “哦,為什麼是他?”張一昂有些奇怪。

    “誰知道呢,紅民生前總愛帶著這個跟班,來我們家吃過幾次飯,我真不喜歡陌生人來家裡,——哦,當然,不是指你們,我是說吃飯之類的事。大概是紅民把這跟班當秘書用了,反正什麼事都愛差遣他去辦,出門開會更離不了,那時我就覺得林小峰就像乾隆身邊的和珅——不,他可沒和珅那麼聰明。他總是笨頭笨腦的,好像人挺老實,——現在證明是他留給旁人的假象了,但以前誰知道呢,這司機在他們單位也很討人喜,除了會幹活,不和人計較,人老實外,也沒看出有什麼缺點。這社會,奸詐的人太多了對吧,所以大家都喜歡老實人咯。我聽他們單位的人都叫他小林子,其實我看就是個小太監,大家說他人老實又會幹活,其實我看他心裡聰明得很呢,知道裝老實能討好。現在呢?沒人說他好了吧,誰知道他心裡想些什麼呢,該有多陰毒呀。”她發出一聲厭惡的冷笑,同時抬起頭,眼睛瞥向天花板,但張一昂看到她眼中泛著淚光,微微地咬牙切齒,判斷她把悲憤都埋在心裡,並不是個會輕易表露情緒的女人。

    “林小峰經常來你家吃飯嗎?”

    駱慧慧緩了一下,又看向張一昂,道:“我不知道一個月一兩次算不算經常,總之,我很討厭陌生人來吃飯。”

    張一昂故意笑出聲緩和氣氛,道:“因為每次都要勞駕你燒菜吧?”

    “當然不是,有保姆。我才不要給陌生人燒菜。”她的表情充滿了天真,似是一個小姑娘跟人計較著一件成年人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小事,任何男人看到她的表情,心裡總會咯噔一下。——即便她現在是個孕婦裝扮。

    張一昂繼續問:“對了,聽你這麼說,王所一向很信任林小峰了?”

    “是的,我說了,他就是個小太監,當然,說好聽點,他相當於紅民的秘書,反正大小事,都愛交給林小峰去辦。”

    張一昂點點頭,許多領導都和司機建立起特殊的關係和友誼,司機知道領導的很多秘密,去哪兒,跟誰見了面,甚至收了誰東西,這些事司機最清楚。所以許多領導調任都會帶著司機。有句話說部長司機副廳級,司機就是領導的影子,辦事前先找司機問問是慣例。

    他接著問:“你知道去年九月份所裡汪海全被人毒殺的事嗎?”

    “當然知道,你們不還問過紅民嗎,不過他不可能犯罪。”

    “為什麼不可能?”

    駱慧慧反問一句:“他犯罪能有什麼好處?”

    “嗯……聽說他和汪海全不太合。”

    駱慧慧嗤笑一聲:“不太合?紅民是他們單位裡的老好人,不和人計較罷了,汪海全聽大家說他人品很差,不過他再怎麼樣,也就是個小小的執法隊長,紅民還能怕他?不和他計較罷了。紅民有必要犯罪嗎?如果紅民不能忍他,想辦法調走他就是了。”

    張一昂點點頭,這說法和單位裡的胖女人一樣。

    “對了,當時毒是從王所的酒杯裡查出來的,因為這事,縣裡的刑警也找過王所瞭解過情況。王所回家有說這些事嗎?”

    “當然說了,他懷疑有人要下毒害他,想起來還心有餘悸呢。”

    “他懷疑過具體誰會害他?”

    “我不知道,也許他心裡有答案,他沒說。”

    “你也沒問嗎?”

    “問了,他不說,也許他有點想法,但他不說,反正,事情過去了,我叫他以後可千萬要小心,他說知道了。”

    “你覺得他有懷疑林小峰嗎?”

    駱慧慧略微吃驚道:“你說毒也是林小峰下的?”

    張一昂並沒有直接回答,但他的表情顯然是默認了。

    “應該沒懷疑吧,我看他們關係還是好好的。”

    張一昂道:“當時林小峰就坐在王所旁邊,王所為什麼沒懷疑是林小峰乾的?”

    駱慧慧搖搖頭:“換做我也不會懷疑林小峰的,平時對這小太監這麼好,誰想他會有這心眼呢。”

    張一昂道:“這幾個月來,王所和林小峰的關係還是和以前一樣嗎?你有注意到林小峰有什麼異常嗎?”

    駱慧慧想了一下,搖搖頭:“我不知道,我沒看出特別的。”

    “你覺得王所和林小峰之間會不會有什麼恩怨,導致林小峰殺人?”

    “恩怨?這我就不清楚了,紅民很少跟我談工作上的事。他對林小峰這麼信任,甚至直接把那麼大筆錢借給林小峰買房子都沒打借條,我實在想不出林小峰為什麼要這麼做。”

    “等等,你說王所借給林小峰很大一筆錢買房?”張一昂思維頓時被點亮。

    “是呀,這應該是前年的事了吧。家裡錢都是紅民管的,本來我不知道,後來一次我去銀行拉單子,發現一次性轉賬了一百萬,——嗯,”她似乎頓覺語失,一個公職人員手頭有這麼多錢,總歸不正常,連忙道,“這錢是我們平時收入積攢下來的,我是醫院的,收入不錯,還有一些投資的收益。一下子轉走了一大半,我覺得很奇怪。女人嘛,都是敏感的,怕他在外面……花錯了地方,回家我問紅民錢做什麼用了,他說借給林小峰買房裝修,我怕他……怕他騙我,問他拿借條,他說沒有開借條,直接劃給他了。我當時還不信,我找過林小峰,他也承認借了錢,後來確實買房裝修了。我想過憑林小峰的工資,哪能還得清,可是紅民說了算,我也沒辦法,誰想林小峰會這樣。”

    張一昂連忙問:“最近半年王所有讓林小峰還錢嗎?”

    駱慧慧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工作和經濟收支的事,他從來不和我說。”

    張一昂心裡有了新的想法,如果王紅民要林小峰還錢,他會不會舊怨湧上心頭,殺了王紅民呢?反正連借條都沒有,只要人殺了,一切一了百了。

    對,這是個合理的犯罪動機,可是他何必殺工商所其他人?

    張一昂繼續問:“王所近半年來有沒有很需要花錢的地方?”

    駱慧慧依舊搖頭表示不知道。

    張一昂接著又隱晦地問了她工商協會的事,她說她知道王紅民用她名字註冊了一個公司,但公司具體操作都是所裡的人在做,她不知情。家裡是王紅民說了算,包括錢,也是王紅民管,她對王紅民到底有多少錢,以及開銷花在哪裡,並不清楚。

    當然,這些話張一昂並不是全盤相信,她很可能不想透露具體的家底,反正,王紅民應該有不少錢的,否則也不會不打借條直接給了林小峰一百萬。這也說明林小峰很受王紅民的重視。

    對於駱慧慧話裡的可信度,還需要再找其他的佐證才行。

    第四十二章

    當天下午,正當張一昂等人還在做手裡的幾項相關調查時,高棟一行人正以最快的車速趕往縣城西南面二十公里外的一個水庫,早上有人在水庫裡發現一具男屍,警方到場確認後,從屍體身上搜出的證件顯示,赫然竟是林小峰。

    下車後,高棟一行人走上堤壩,前面幾百米處晃動著很多警察忙碌的身影,他加快腳步趕上去,找到正在本子上寫記錄的陳法醫,連忙問:“確認是林小峰了嗎?”

    陳法醫抬頭道:“長相分辨不出了,身上證件是林小峰的,具體還要DNA比對過才行。”

    “屍體呢?”

    “就在那兒。”陳法醫指向他背後的不遠處,一個擔架上放著一卷塑料布,屍體已經包進去了。

    高棟來到屍體旁,讓工作人員拉開看看,翻開塑料布,裡面是個被水泡得發白腫脹的巨人,眼球突出,面目完全分辨不出了,皮膚上佈滿了淺淺的褶皺,散發出一陣惡臭。

    高棟揮揮手讓他們包起來,轉身回到陳法醫身旁,道:“死了多久?”

    “這個季節這種腐敗程度,應該三四天以上吧,但水裡泡太久了,具體時間不好說,總之在三到七天範圍內差不多。”

    高棟摸了摸臉頰;“這麼說,案子發生沒多久,他就死了?”他心裡更覺得一種蹊蹺。

    陳法醫點頭:“身上初步看過,沒有明顯外傷,是不是跳水自盡淹死的,還要等回去解剖,看肺部的特徵。”

    高棟不解道:“你說死了至少三天以上,這水裡淹死一天就差不多浮起來了,”他抬眼看看四周,旁邊是山,道,“地方是偏了點,這湖不大,浮著個死屍總不能幾天都沒人發現吧?”

    陳法醫很肯定地道:“被水草纏住了,短時間沒浮上來。我聽接警的民警說,早上有兩個退休老人來釣魚,剛到這兒就看到湖前十來米處浮著一具屍體,馬上報警了。打撈上來後,屍體的右腳纏著水草,右手和左腿也有被水草纏繞過的痕跡,判斷是落水後被水草纏住,屍體短時間內沒浮上來,後來屍體開始腐敗,組織極度膨脹增加了浮力,到今天才浮上來的。”

    高棟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看來還需要等法醫的進一步實驗室結果確認。

    沒過多久,不遠處的偵查員過來急忙報告:“高總隊、陳法醫,那邊發現了可疑物件。”

    陳法醫連忙帶著手下趕過去,那裡一塊扁平的石頭已經被翻開,地上放著兩隻手機,手機下還壓著一張短小的錢包照。

    陳法醫戴上手套,小心地拿起手機,初步檢查一遍,放入助手的透明塑料袋裡。拿起兩隻手機後,底下這張錢包照上是三個人,林小峰、妻子蘇春伊和蘇春伊手裡懷抱著的一個嬰兒,夫婦兩人正朝照片外的人微笑。

    高棟不動聲色地站在一旁,皺著眉,微微鼓著腮幫子,看著法醫們的操作,默不作聲。

    看到這幾個場景,他總感覺幾分怪怪的。

    照今天的情況看,林小峰殺人後自殺了?手機和相片放在那塊石頭下面做什麼?

    費盡周折,殺了一車人,又製造了車輛憑空消失的詭計後,他就自殺了?

    高棟晃晃頭,鼻子冷哼了一聲,轉頭離去。

    反正也想不明白,反正也覺得莫名其妙,反正最後結果也要等法醫。

    他需要好好想想怎麼寫今天的調查報告,一下子似乎案情就大逆轉,柳暗花明了,可他卻覺得調查報告更難寫了。

    前幾天一頭霧水時,他還糾結著給上級的案情通報怎麼說,現在一下子好像豁然開朗了,大家看到林小峰死了,很多人大概都覺得只要等法醫確認林小峰是自殺的,連最後一口氣都可以鬆了,案子可以結了,表彰大會可以開了,大家可以及時回家安心過個好年了。

    真相真的是眼前看到的這樣嗎?

    高棟在心裡刻下了一個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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