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貴在停屍台旁邊直起腰來,隔着大口罩長出了一口氣。他望着這女孩經整理後已很安詳的遺容,心裏突然顫抖了一下。他趕緊開門走到外面,取下口罩,仰頭對着夜空做了個深呼吸。他心裏叫道:『不,小雪不會出這種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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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貴近來在為遺體整容時,特別怕遇上年輕女子的遺體。這是由於他對小雪的安全太擔心了,面對年輕女子雙眼緊閉或大睜的遺容時,他有時會因為走神而陡生恐懼。
世上的事,你越怕遇到的越會出現。這天夜裏,他加班做整容的正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遺體。他本不想在夜裏加班,可禿主任幾乎是央求他道:『家屬明天要和遺體告別,你就加加班吧。這女孩怪可憐的,因失戀跳了樓,真是可惜呀。他父母今天來找我安排給孩子整容時,兩人都哭得變了形。』聽禿主任這樣説,皮貴只好同意加班。
這次整容非同小可。雖説這女孩一身的血污已被人擦洗乾淨了,留給皮貴的卻是技術活——臉頰修復和顱骨填補。皮貴天黑不久就進入整容室,快到半夜時,才將她的臉頰修復完畢。接下來,還有破碎的顱骨填補,也許還得考慮用假髮。
皮貴在停屍台旁邊直起腰來,隔着大口罩長出了一口氣。他望着這女孩經整理後已很安詳的遺容,心裏突然顫抖了一下。他趕緊開門走到外面,取下口罩,仰頭對着夜空做了個深呼吸。他心裏叫道:『不,小雪不會出這種事的。』
昨天晚上,他和小雪從燕娜家裏出來時,他的憂慮就明顯加劇了,因為他看見小雪從吃晚飯到向燕娜告辭出來,一直有點魂不守舍的樣子。他的留意小雪也感覺到了,走在半明半暗的林蔭道上時,小雪問他:『你怎麼老是看我?』皮貴説:『我覺得你像受了什麼驚嚇。燕娜不是説你爸沒有留下什麼畫嗎,你應該寬心才是。』小雪説:『不為這事,而是燕娜的那個孩子,躲在閣樓上説有鬼,讓人心裏有點發冷。』皮貴説:『小孩子的話,別認真。』
這時,林蔭道上迎面走來一個男子,他對皮貴叫道:『喲,皮貴,有女朋友啦?』皮貴便笑着擂了他一拳説:『去去去!』那男子笑着走了。皮貴對小雪解釋説:『這人叫邵梁,是這裏的物管。你放心,這裏沒人認識你。』小雪説:『他把我當成你的女朋友了。』皮貴説:『沒什麼,這樣更安全些。上次我去李柱家裏,他也認為你是我的女朋友,我默認了。這個坐在輪椅上的傢伙,挺兇惡的,還有那條大狼狗。可他李柱怕我,那條狗也怕我,見了我躲到牆角連叫也不敢叫。』小雪説:『那狗死了,李柱也不敢逞兇了。』
走出小區大門後,小雪對皮貴講了懲治李柱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皮貴驚訝地説:『胡剛可真有辦法,他對你為什麼這樣好呢?』小雪遲疑了一下説:『他愛我,你沒看出來嗎?他為了我,和他妹妹胡柳絕交,還一直留在這裏沒出國,他説就是想陪我走過這段艱難時光。』
小雪説這些話時聲音輕柔,帶着感情。皮貴説:『他真心愛你就好。不過他如果敢騙你,你告訴我,我會收拾他的。』
『怎麼會呢。』小雪笑了,望着皮貴説,『皮貴,我很感謝你,我把你當成兄弟一樣,真的。』
為小雪的這句話,皮貴昨晚美美地睡了一覺。可是今夜,看着這個女孩的遺容,皮貴又想到了小雪可能遇到的兇險。他站在整容室門外,望着殯儀館裏這條狹長的過道,努力讓自己的心安定下來。
走回屋裏時,皮貴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已是零點一刻,得趕緊工作才是。他戴上口罩和手套,剛將女孩的頭偏向一側,手機突然響了。皮貴的心裏一緊,這時有電話來,他預感到小雪出事了。
皮貴的預感立即應驗,果然是小雪打來的電話。她的聲音很低但非常緊張,她説她家門外的喘息聲又出現了。小雪半夜時分被一陣莫名的響動驚醒,起牀走出卧室去屋裏各處察看,沒發現什麼異常,只有她爸媽的房間門半開着。保姆魏阿姨已睡熟了。她不便敲門問她,是不是打掃衞生後忘了關緊房門。正在這時,她聽見外面樓梯上有腳步聲,接着,房門外彷彿有動靜,是人的衣服或手套在門上摩擦出的聲音。小雪頓感毛骨悚然,但又忍不住走到門後細聽,這時她聽見人的鼻孔裏發出的喘息聲,門外那人彷彿很虛弱。
小雪驚恐地後退了兩步,衝口對着外面大叫道:『誰?誰在外面?』
沒想到,門外的人居然説話了。一個男人嘶啞的聲音低聲説道:『鄒副市長在家嗎?』
小雪頭腦裏『嗡』的一聲,對着門外叫了一聲『滾』,便跌跌撞撞地跑回房間,『砰』的一聲關上房門,鑽進被子裏捂着頭渾身發抖。過了好一陣子,她才抖抖地撥通了皮貴的手機:『我該怎麼辦?』説完這事後,她幾乎帶着哭腔叫道,『半夜三更出這種煩事,究竟是為什麼?』
這事讓皮貴也震驚不已,他一邊下意識地伸手用白被單將那女屍的臉部蓋上,一邊在電話裏對小雪説道:『這事也許還是和那幅畫有關係,需不需要報警?』
小雪説:『報警?還是不要吧,警察來了門外又沒有人,這大院裏會鬧翻天的,我受不了。』
『那,你待在屋裏千萬別開門。』皮貴想了想説道,『你也可以打電話給門衞室,説懷疑屋外有小偷,讓保安查一查。』
小雪説:『是的,我先給胡剛打過電話。沒想到,你們兩人的辦法是一樣的,你們真聰明,我是完全嚇昏頭了。胡剛還讓我明天下午去他那裏,商量商量破解這個謎團的辦法。』
皮貴説:『我陪你一起去。』
小雪沒有立即回答,過了一會兒她説:『我一個人去好了,你工作太累,不能太耽誤你。』
皮貴有些不放心地説:『你一個人去,行嗎?』
小雪説怎麼不行,皮貴便不再説什麼,只是叮囑她,有什麼情況,隨時與他聯繫。
小雪通完電話後,膽子也大了些。她出了卧室再去房門後聽了聽,外面已沒有任何動靜。她想了想,給門衞的電話也不願打了,她實在不願這個家再引起大院裏的人議論。
第二天下午,小雪去了胡剛那裏。她還在路上買了一束鮮花。帶這束花去,她不知道是為了表達感激還是另外什麼,只是覺得想這樣做。剛走到胡剛樓下,皮貴不知從什麼地方突然冒了出來。看見小雪一臉驚訝,皮貴説:『我還是來了,這樣心裏才踏實。』他看了一眼小雪手中的鮮花又説,『你去吧,我就待在樓下,等你出來後,我再送你回家。』
皮貴的舉動有些讓人不可思議,小雪叫了聲『老天爺』後説:『這怎麼行呢?我也許會在胡剛那裏待很久,你還是回去吧。』
皮貴背過身去不再看小雪,同時悶聲悶氣地説道:『你上樓去吧。至於我,願意待在什麼地方是我的自由,與你無關,這樣行了吧。』
小雪搖了搖頭,嘆口氣説:『那我們一起上樓好了。』
皮貴説:『不用了,你走吧。我在這附近走走,別管我了。』
小雪只好向公寓樓的入口走去,一邊走一邊回頭對皮貴叫道:『你快回去啊。』
小雪進了電梯間。電梯裏的金屬壁板映出她的身影,似乎是個手捧鮮花的幸福女孩。
很快,她出現在胡剛門前。進屋後她首先聞到的是滿屋幽香,胡剛的心思今天和她有些相仿,小雪在屋裏看見一大束鮮花,是百合,那幽幽的香氣讓人舒服極了。
胡剛接過小雪手裏的花,一邊往花瓶裏插一邊問道:『這是什麼花?』
小雪説:『連薔薇都不認識嗎?我的大博士。』經歷了一夜的驚嚇,小雪此刻覺得特別放鬆。
『哦哦,』胡剛説,『薔薇,漂亮極了,和你一樣。』
小雪説:『你別恭維我了。這段時間,我沒被嚇死就算好的了。』
於是,他們坐下來談起了昨夜的事。小雪認為還是有人為那幅畫的事在搗鬼,先讓她寢食不安,然後再想辦法逼她交出那幅畫。是什麼人在搗鬼呢?胡剛分析道,胡柳所在的那家調查公司肯定早已放棄這事了,因為他們的行為已經敗露,小雪一旦控告他們的話,他們會吃官司的。那麼,還在為這幅畫搗鬼的,只能是李柱那邊了。李柱的哥哥是小雪爸爸的司機,想來李柱對市委大院也很熟,派人進大院裏搗鬼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是,李柱還有能力張羅這些事嗎?胡剛又説,他讓人去了解過李柱家裏的情況,説李柱都快死了,自從那條兇惡的狼狗死後,鄢脂就徹底出了頭,她對李柱又打又罵,還經常不給他飯吃。端飯給他時,鄢脂一定會對着輪椅裏的李柱先問,還罵我騷貨不?李柱説不敢了。鄢脂説我和那個市長睡覺是你安排的,現在你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你還有臉活着?李柱説如果要來那幅畫,咱也就不太虧了。鄢脂説要來那畫也該歸我,算是那死鬼對我的賠償。
説到這裏,胡剛突然停了下來,然後一拍茶几叫道,對了對了,怎麼就沒想到鄢脂這個女人呢?既然知道了這幅畫,她不可能不想要。為索要這幅畫,她也會單獨乾的。
小雪聽得皺起了眉頭,這事真是太複雜了。關鍵是,一幅還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畫,卻令她置身於危險之中,真是又冤又怕。
看見她這模樣,胡剛説:『別怕,有我呢。凡事就怕矇在鼓裏,只要知道了對手,什麼事都好辦。』
胡剛一邊説,一邊削了一個蘋果遞給她。小雪伸手接蘋果的一瞬間,目光正好和他相遇,這目光讓她心跳,讓她感到安全。
不知不覺中,客廳裏的光線已暗了下來,才下午四點多,可感覺已是傍晚。小雪抬眼向窗外望去,天空中烏雲密佈,緊接着,還有隆隆的雷聲從天邊傳來。要下暴雨了,小雪突然想到了待在樓下的皮貴。她想打電話催他趕快回去,可又擔心胡剛知道這事會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會覺得她不信任他,來他家還在樓下留着保鏢。
這時,胡剛站起身,點亮了屋裏的燈,然後帶着温情對她説:『天氣太悶熱了,你去洗個澡輕鬆輕鬆吧,我還為你備有晚餐呢。』
小雪趕緊搖頭説:『不,不需要。』
胡剛説:『我倒是要去衝個澡。你來這裏時,我剛做完健身,還沒來得及沖澡呢。』
與這客廳隔着一道毛玻璃牆的那邊,便是胡剛的健身房,那裏擺着各式各樣的器械。高大帥氣的胡剛,過的真是一種健康生活。
趁着胡剛去沖涼,小雪假裝參觀屋子,從飯廳拐進了廚房。她迅速撥通了皮貴的手機,皮貴立即應答了,似乎他將手機一直拿在手上。
小雪説:『要下暴雨了,你快回去吧,我還得在這裏玩一陣子,吃了晚飯再回家。』
皮貴説:『下雨怕什麼,到時我在附近商店裏避避雨就行了。』
皮貴今天不知為何這樣固執,小雪看了一眼窗外黑壓壓的雲層,用不高興的口吻説:『皮貴,你再不回去,我要生氣了。你這樣做,我待在這裏也沒心情了。』
小雪這話起了作用,皮貴有點怯怯地説:『你別生氣,是我這幾天心裏老是發慌,感覺你要出什麼事。這樣吧,我現在就回去,你晚上回家後,一定給我來個電話,行不?』
小雪滿口答應。關上手機後,她心裏踏實了一些,再望望窗外的天空,雨暫時還未落下來,但願皮貴能很快叫上出租車,不然會被淋成落湯雞的。
這時,她才發覺廚房裏也有花的香味,走出廚房經過飯廳,仍然是香氣盈盈。客廳裏那一大束百合的香味不可能傳這麼遠,小雪辨別出來,這是空氣清新劑的氣味。看來,胡剛為她的到來煞費苦心,小雪不禁會心地笑了笑。
小雪回到客廳坐下,不一會兒,胡剛從樓上下來了。他已換了裝,由剛才的T恤、沙灘褲換成了一條白色長褲和一件條紋襯衣,有點兒紳士模樣。
來到客廳,他對小雪説:『參觀一下我的健身房,怎樣?』小雪説:『上次來這裏,已看過了嘛。』胡剛説他最近又添了一台練腹肌的器械,很棒的。
小雪便隨胡剛來到了健身房,胡剛給小雪介紹這些器械的功能時很興奮,顯然他有些迷戀這些玩意兒。突然,胡剛對小雪説:『你看,你前面有個多美的女孩。』小雪抬頭一看,牆上的大鏡子正映着自己的身影——這女孩穿着碎花長裙和米白色的齊腰短衫,長髮束在腦後,顯露出脖頸的優美線條。這時,胡剛走過來緊挨着她站着,鏡子裏的這對男女宛若一對新人。小雪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這時,胡剛一下子摟住了她,托起她的臉,熱烈地吻起來。小雪感到兩腳像踩在虛空裏一樣,身子有飄浮的感覺。她感覺到他的嘴唇和舌尖的温度,以及在喘息聲中説出的『我愛你』,在身子的飄浮和着火之中,她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的脖頸……
重新回到客廳坐下後,小雪感到臉上還在發燙。她低着頭不敢看胡剛,想到剛才的一幕就感到羞怯。她下意識地整理着衣衫,肌膚彷彿還留着他手上的餘温。
過了一會兒,她抬頭問道:『你什麼時候回美國?』
胡剛看着她説:『親愛的,你沒脱離危險我怎麼能走。認真想想吧,你爸留下的那幅畫可能在哪裏,我們找到它後事情就好辦了,我可以幫你將那畫帶到美國去拍賣。這樣,你繼續在國外深造的資金就無憂了。』
『我不需要那錢。』小雪衝口而出道,『況且,很可能根本就沒有那幅畫。』
胡剛怔了一下,然後説:『好了,我們不説這事。肚子餓了吧,我給你做晚餐去,我還備了上好的紅酒。』
小雪提出去廚房幫忙,胡剛堅持讓她歇着。胡剛去廚房後,小雪去了趟洗手間,樓下的洗手間在健身房的角落。從洗手間出來後,小雪又在那面大鏡子前照了照自己,在一轉頭時,她注意到一排衣櫥,走過去推開衣櫥門,裏面掛着的都是健身時穿的服裝,有男子的緊身褲、背心,也有女子穿的各式泳裝型的健身服。小雪的心裏一下子給堵住了,這些服裝表明這裏常有女子出現。突然,在衣櫥的最裏側,她看見了一套繡花的日本和服,他家裏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呢?她想起胡剛以前請她去吃日本餐的情景,那個女服務員就穿着這種和服在包間服務,胡剛當時還問她和服裏面是不是什麼也沒穿,這種很色的話當時就讓小雪反感,可胡剛後來解釋説是酒喝多了的緣故,小雪也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現在看來,胡剛後來也許和那女服務員勾搭上了,並讓她帶了和服在這裏穿給他看。
小雪頭腦昏沉沉地回到客廳,她想立即離開這裏,可胡剛已做了晚餐,自己突然要走怎麼也要有個説法啊。正在矛盾之中,胡剛已過來叫她去飯廳了。她無精打采地去了飯廳,胡剛給她斟酒時她堅決拒絕了。『我就喝點飲料,加冰塊的。』小雪覺得心裏燥熱。
胡剛只好給小雪倒了一杯果汁,正要去拿冰塊時,客廳裏的電話響了,他對小雪説了句『我去接一下電話』,就進客廳去了。小雪起身去廚房拿冰塊。胡剛的冰櫃很氣派,有一人來高,小雪拉開冰櫃門,聞見了一股異樣的氣味,像什麼食物放壞了。她拉開的這道冰櫃門裏面滿滿地塞着一個黑色塑料袋,難聞的氣息就是從塑料袋裏發出的。突然,在塑料袋的裂口處,她看見了一團黑色的毛髮,像是人的頭髮。她猛地順着裂口撕開塑料袋,天哪!是一顆女子的人頭!
小雪感到眼前發黑,一下子癱坐在地。這時,她聽見胡剛一邊叫着她,一邊已經快步走到廚房門外了。她掙扎着想去關上冰櫃門,可是渾身像散了架,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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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剛家的客廳。小雪坐在地上,時不時地發出一兩聲傻笑。她綰在腦後的長髮已散落下來,亂糟糟地披在背上和肩上。她的手和臉都沾滿了地上的灰土,嘴角還流着口水,讓人看了就有些噁心。胡剛站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用命令的口氣對她叫道:『坐沙發上去!』她像沒有聽見,只是無意義地用手指不停地摳着地磚間的接縫,然後又將唾液吐在手中,用手掌去擦地磚。
『你真是瘋了嗎?』胡剛對她吼叫道,看不見她有任何反應後,他便轉身去了廚房。剛才他來到廚房時,看見小雪把冰櫃打開了,而那個包着人頭的黑色塑料袋已被撕開。小雪側倒在地上,處於半昏迷狀態。胡剛大驚失色,他俯下身叫了幾聲小雪,見她沒什麼反應,便將她抱到客廳沙發上。這時,小雪睜開了眼睛,對着他『嘿嘿』傻笑了兩聲。胡剛感到毛骨悚然,不由得後退了幾步。小雪站了起來,對着天花板唱了句什麼歌,然後就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掌抹着唾液擦起地磚來。
胡剛再次進到廚房,首先將敞開的冰櫃門關上,然後找來封口膠,將冰櫃門牢牢封上。做完這事,他站在廚房裏想了想,然後打開櫥櫃倒騰起來,不一會兒,他已捉到了一隻蟑螂。他將這蟑螂搞死後,放在一個瓷盤裏,然後端着這瓷盤向客廳走去。
『吃飯了。』他對小雪叫道,然後將盛着蟑螂的盤子放在小雪面前的地上。小雪看也不看這盤子,仍然用手掌擦地磚。胡剛蹲下去抓住她的手,同時指着蟑螂説:『吃飯了!聽見沒有,這是小螃蟹,挺好吃的。』
小雪轉臉對着他,兩眼發呆,但臉上又掛着傻笑,『吃飯了』,她重複了一句這話,然後伸手抓起蟑螂,又將它撕成兩半,將其中的一半一下子就塞進了嘴裏。
蹲在旁邊的胡剛忍不住發出『哇』的一聲,便起身向衞生間跑去。他在衞生間裏直吐了好一陣子,再回到客廳時,盤子裏的蟑螂已被小雪吃了個乾乾淨淨,那空盤子正被她頂在頭上玩呢。
胡剛在沙發上坐下來,點燃了一支香煙。他平時很少抽煙,但眼前發生的事讓他感到十分嚴峻,這使他抽煙的手有些發抖。當他接着抽第二支煙時,他的手已經很穩定了。他拿起手機先打了一個很長的電話,接着又撥出了另一個電話。『喂,阿柳呀,到我這裏來一下吧……當然是現在……別説閒話了,我什麼時候不想你……不過,今天還有重要的事,你來了就知道了。』
通完電話後,胡剛去拉上了各處的窗簾,然後又坐在沙發上發呆或者抽煙。大約半個時辰後,門鈴響了,胡剛去開門,胡柳走了進來。她一眼便看見了坐在地上的小雪,便驚叫道:『老大,這是怎麼回事?』
『她瘋了。』胡剛對胡柳説,『我請她來這裏玩,談着她爸的事,她突然大哭起來,然後就發呆,接下來就成了這副樣子。』
『小雪,小雪,』胡柳走近對小雪叫道,『知道我是誰嗎?』
小雪呆滯的眼睛望了她一眼,然後,嘿嘿一笑,嚇得胡柳『啊』地叫了一聲。
『別惹她了。』胡剛對胡柳説,『她瘋得很嚴重,我給她死蟑螂她也吃。』
胡柳又叫了一聲,然後問胡剛:『這事該怎麼辦?』
胡剛説:『所以我要你來一起商量嘛。不過先別急,你先休息休息,等一會兒自有辦法的。』
胡柳看着胡剛説:『你的意思是,我先洗澡,對不對?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這種心思。』
胡剛説:『我們這時玩,才更興奮。』
胡柳尖叫了一聲説:『讓小雪看着呀?不!』
『沒關係,』胡剛説,『她只是一個木頭人了。』
胡柳並沒去洗澡,而是轉身坐到了沙發上,她『哼』了一聲説:『老大,你不是喜歡這小妞嗎?你説是執行任務,其實就一直想和她上牀。那次在森林山莊,你甚至趕走我去和她開房,氣得我差點想勾引她的男朋友來報復你。』
『幸好你沒勾引上。』胡剛對胡柳説,『那個皮醫生可是給死人整容的呀。』
『你別嚇人!』胡柳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絕對真實。』胡剛説,『我已調查清楚了,這個皮貴是殯儀館的入殮師。他曾是小雪的中學同學,這一點倒是真的。』
胡柳嚇得吐了吐舌頭,然後説:『古總……』
胡剛打斷她的話説:『別叫我古總或者老大,還是叫胡剛吧,我也還叫你胡柳,在小雪面前咱們是兄妹,對不對?』
兩人相視大笑起來。胡剛推了胡柳一把説:『快去洗澡,想和你玩了。』
胡柳説:『兄妹能這樣嗎?』
兩人又笑起來。
胡柳上樓洗澡去了,下樓時,她已換上了一身護士裝。她走到胡剛面前説:『該我給你檢查身體了。』
胡剛説:『今天不玩這個。』説完他便去了健身房,拿出一套繡花和服來。
胡柳問:『哪來的和服?』
胡剛説買的。胡柳用鼻子嗅了嗅衣服説:『別騙人了,這衣服上還有女人氣味呢,一定是哪個妹妹帶了這衣服來和你玩。』
胡剛説:『你説對了。你知道的,我就是喜歡和多個女孩子玩,你看那些當官的老婆委託我們調查的丈夫,哪一個不是一長串情人?男人嘛,都喜歡這樣。不過説實話,要説玩,還是我和你最開心。』
胡柳説:『別甜言蜜語了。』
胡柳抱着和服去毛玻璃後面的健身房換了裝,出來時,彷彿一位日本女郎。胡剛蹲下身去用手順着她的腿摸上去,『你真是懂我,』他仰臉對胡柳説道,『裏面什麼也沒穿,這才叫性感。』
胡剛將胡柳帶進了健身房,他讓她躺在那台練腹肌的器械上。胡柳問:『你要怎麼玩?』胡剛説玩SM。胡柳説:『你可要輕點,上次你用繩子勒住我脖子,差一點讓我窒息了。』
客廳裏的燈亮着,小雪坐在地上,背靠沙發沿,已經睡着了。胡剛和胡柳玩夠了從健身房過來,胡柳湊近去看了小雪一眼,然後轉頭對胡剛説道:『現在該説正事了,你拿她怎麼辦?』
『你説呢?』胡剛反問道。
胡柳想了想説:『送她回家,不過別送進家門,在她家路口將她放下,然後咱們開車走人。』
『這樣做倒簡單,』胡剛説,『但是,咱們以後也沒法向她要那幅畫了。』
胡柳説:『你一直認為是她收着那幅畫,有什麼依據?』
『沒什麼確切依據。』胡剛説,『但她是她爸的獨生女兒,按中國的人之常情,這幅畫該是留給了她。按常理辦事,不會錯。她只是對我還不太信任,所以一直不願承認畫在她那兒。』
『那你準備怎麼辦?』胡柳問道。
『送她去精神病院。』胡剛説,『當治療到一半,她有模糊意識的時候,準能問出那幅畫在哪裏。』
胡柳説:『那這事又得找芶董事長出馬了。』
『不用了,』胡剛説,『他遠在北京,靠電話聯繫挺費事的。況且,他已經把這家調查公司的股份賣給了我,我現在既是總經理也是董事長,我們要做什麼,已經與他無關。』
胡柳驚訝地問:『這事什麼時候發生的?』
『一週前。』胡剛説,『我還沒來得及向公司員工宣佈呢。當然,你作為我的助手,也升級了。』
胡柳説:『幸好你當初沒考上公務員,這是天要你成事。』
『別提那事了。』胡剛説,『提起來還讓人氣憤。多年前我大學畢業考公務員,考了第一名,可還是讓那些官二代給擠掉了。我來這家調查公司工作,就是因為既能賺錢,又能弄得那些當官的狼狽不堪,也解我心頭之氣……』
胡柳看了看時間,打斷胡剛的話説:『已是晚上十點多了,怎麼送小雪去精神病院?快點想辦法吧。如果讓她在這裏留上一宿,怕生出另外的事來。』
『留上一宿,有何不可?』胡剛懶洋洋地説道。
胡柳大驚:『怎麼,你還想留她在這裏親熱呀?』
胡剛看了一眼小雪説道:『如果她沒瘋的話,我倒是非常願意。可是現在,你看她那模樣,我會有興趣嗎?』
『就算你有興趣,也不可讓她留在這裏。』胡柳説,『她今晚要是不回家的話,她家裏的保姆會報警的,這是第一;第二,她來這裏前,也許有另外的人知道她的行蹤,時間晚了,會有人尋找她的;第三……』
『好了好了,』胡剛打斷她的話説,『看來你的業務能力還不錯。我是故意測試測試你的智力,我怎麼會愚蠢到留她在這裏呢?精神病院我已經聯繫好了,但我不能出面,由你送她去。我讓公司的虎娃開車來接你們。』
『到醫院找誰呀?』胡柳説,『是不是芶老闆上次託人介紹的那個姓燕的小胖娃?』
胡剛説:『那小子沒多大能耐,我已另外找了關鍵人物。你別問是誰,這是我們的紀律,你懂的。你和虎娃將小雪送去時,就説你們是救助站的,在路邊發現了這個流浪的病人,就送過來了。小雪的手提包你們要一併交給醫院,包裏的手機我已留下了,包裏還有她的身份證等東西,醫院會直接與她家裏聯繫。』
『這方案好極了。』胡柳説,『虎娃快到了吧,我這就換衣服去。』
穿着和服的胡柳搖搖曳曳地上樓去了,剛到樓梯口,她又轉身對胡剛説:『完成了任務,你可要獎勵我呀!』
胡剛説:『沒問題,年終單獨給你分紅。』
『還有我那輛破車,』胡柳頓了頓説,『也該換了吧。』
胡剛今晚特別慷慨,他把手一揮説:『換就換吧,你去車城選一輛心愛的就行。』
胡柳滿意地上樓換裝去了。胡剛轉身對着坐在地上的小雪叫道:『小雪,小雪!』
小雪慢慢睜開了眼睛,但呆滯的目光對胡剛的叫喚沒有任何反應。
胡柳換了裝回到客廳時,正看見胡剛久久地注視着小雪,便打趣道:『你是捨不得她呀,要分別了,對她説説心裏話吧。』
胡剛打了胡柳一下説:『別和我逗!』
這時,門鈴響了,胡柳去開門,進來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夥子。胡剛指了指小雪對虎娃説:『就是她,你們快走吧,一切按我的安排行事。』
虎娃便走過來將小雪從地上拉起,架着她的胳膊向外走。胡柳拎着小雪的手提包跟在後面。
汽車就停在樓下,虎娃開車,胡柳和小雪坐在後排。臨開車時,虎娃回頭問道:『這小妞是什麼人?』
胡柳説:『快開車吧。不該問的事不問,不該説的話不説,你忘了公司的紀律了?』
虎娃知道問錯了話,便改口説:『我的意思是,這小妞不瘋的話,還是挺俊俏的。』
胡柳對着他後腦勺吼道:『廢話!』
汽車啓動,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樓上,留在家裏的胡剛來到飯廳,看着滿桌未動的晚餐獨自坐了下來。他給自己的酒杯裏斟上紅酒,端起杯一飲而盡後,接着又滿滿斟上。一連喝了好幾杯過後,他覺得緊張的身體放鬆了一些。胡剛對付緊張有兩種方式,一是和女孩瘋玩;二是喝酒。
這時,他聽見從廚房方向傳來異樣的動靜,像是有人輕微走動的聲音。他遲疑了一下,站起身向廚房走去,他開亮了走廊的燈、廚房的燈。廚房裏沒什麼異樣,只有那台高大的冰櫃下面,有一些水跡淌在地磚上。這是小雪打開冰櫃後滲出來的水。他拿來抹布,蹲下身去擦這些水,有腥味鑽入他的鼻孔。正在這時,他背後響起異樣的聲音,『撲、撲』,這聲音讓他心裏顫抖了一下,他站起來轉身看去,廚房窗外的雨棚上正掛着一件衣服,風吹着這衣服,一陣陣撲打在窗户上。小雪離開這裏前,外面曾下過一場暴雨,這是樓上哪家晾曬的衣服被吹下來了。這本是常見的事,但此時此刻,那件撲打着窗户的衣服,像是一個人的魂靈在憤怒攻擊一樣。胡剛怯怯地往後退,一直退出廚房,然後『砰』的一聲將廚房門緊緊關上。
他回到餐桌邊繼續喝酒。這次,他給另一隻杯裏也斟上了紅酒,他用自己的酒杯碰了碰那杯靜止不動的酒杯,然後用對小雪的語氣説道:『祝你好運!等你在醫院裏説出那幅畫藏在哪裏,我再送你上路,到那時,你就可以和冰箱裏的人見面了……』
胡剛醉意朦朧,他的手機在客廳那邊響個不停,他竟沒有聽見。他歪坐在餐椅上,看見玻璃杯裏的紅酒,像血一樣晃盪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