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雲住到了母親家裏。由於生孩子的時間遲,母親現在已經有七十歲高齡了。上官雲是家裏的獨生女。父親死後,母親沒有再婚,過着獨居的生活。但是很不幸,在她六十六歲那一年,患上了阿爾茲海默病——通常所説的老人痴呆症。隨着認知和記憶功能的不斷惡化,母親的日常生活能力也在減退,並伴隨各種神經精神症狀和行為障礙——一個人生活顯然已成問題。上官云為母親請了一個專職護工,住在家裏負責照顧老人的飲食起居。平時她一般每週都去看望母親一次。
夏青出事那天——上官雲想起就是一陣心痛——就是因為母親又犯病了。她在家亂摔東西,並怒斥護工要她滾出這個家。女護工實在忍受不了,才給上官雲打了電話,請她過來處理。結果,本來要陪兒子過生日的上官雲被迫回到母親家,間接導致了那天事故的發生。
上官雲心裏想過很多次,如果那天母親沒有犯病,她一定會在家裏一直守着兒子,又怎麼會發生那場悲劇?但是,事已至此,她又能怪誰呢?
夏青意外死去的事情,上官雲一直瞞着母親。而得病後糊里糊塗的母親,也幾乎沒過問過外孫。當然,夏青歸來的事,老婦人就更不知道了——這倒是省去了很多麻煩和解釋。上官雲現在住進母親家,只説想來陪母親一段時間,對別的事情隻字未提。老婦人雖然神志不清,卻很是高興。
在母親家的日子裏,上官雲一天都沒閒着。她通過各種途徑尋求探知這件詭異事情真相的方法。最快捷,而且信息量最大的途徑,當然就是——網絡。
上官雲瀏覽了很多研究超自然事件的網站和論壇。一開始,她非常失望,因為這些網站百分之九十的信息是虛假和譁眾取寵的,有些所謂的“靈異事件”其實就是一個鬼故事或黑段子。就在漸漸失去信心的時候,她注意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在網上註冊的名字叫左納,自稱是一個研究靈異現象的學者。他經常來往於這些網站和論壇,發表自己的見解和觀點。上官雲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為這個左納和其他人不同。他很多時候扮演了一個“打假者”的身份,分析某件事情中的虛構成分,或者直接指出,某起所謂的靈異事件,根本就是個謊言或笑話。
重要的是,這個左納並不是胡亂指責或憑空猜測。他態度非常嚴謹,指斥某件事情之前,總會列出各種強有力的證據,並加以理性而科學的分析,讓很多人感到信服。
上官雲暗中觀察了這個左納許久,認為他是一個值得信賴和拜託的人。她決定跟他取得聯繫。
在一個論壇的某個帖子中,上官雲回覆了左納説的一段話,並表示自己遇到了非常怪異的事情,很想和他探討。
很快,左納回覆了她:什麼事情?能發在論壇上嗎?
上官雲:不行,這件事我不能讓太多人知道。如果您有興趣的話,我們可以見面後私聊。
左納:我無意冒犯,但您怎麼能保證這件事一定會讓我感興趣呢?
上官雲感覺出這是一個好奇心很強,但是又十分謹慎的人。她回覆:我能保證這件事你百分之百感興趣,而且絕對真實。正因為如此,我才會如此慎重。請相信,我——一個有身份的成熟女人,不會無聊到隨便約一個男人出來,編一個鬼故事給他聽。
左納:您怎麼知道我是男人?我有提到過嗎?
上官雲:女人的直覺。言歸正傳,你願意和我見面細聊嗎?
等待了半分鐘,左納回覆道:好的,明天下午三點,衡山路老麥咖啡館,可以嗎?
上官雲暗忖,他選的這個地方,是一個比較有檔次的上等場所。這很好,説明他起碼也是一個比較有身份和品位的人,溝通起來應該還比較容易。她立刻回覆:可以。
左納:我們需要互留一下聯繫方式嗎?
上官雲:抱歉,我並非沒有誠意,只是不希望把電話號碼公佈在網絡上。明天請您手中拿一本雜誌,坐在靠窗的位置。我一定準時到。
左納:好的,那就這麼説定了。
上官雲關閉網頁,深吸一口氣。她現在只希望時間過快一些,最好能立刻跳到明天下午三點。她對這次見面滿懷希望。
第二天下午一點鐘,上官雲就開始為下午的會面做準備了。她精心打扮了一番,站在鏡子前,她看到了一個知性而高貴的美麗婦人。主動約一個陌生男人見面,這種事情對她來説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她在心裏告訴自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家。
兩點鐘,上官雲開着她的白色保時捷出門了。她預計自己會在兩點五十左右到,結果提前了一會兒,兩點四十就到了。
令她意外的是,左納到得更早。看來他也非常期待這次會面。
要在這家極富小資情調的咖啡廳認出左納,實在是非常容易。其實他根本不用拿什麼雜誌。因為整個咖啡廳內,現在只有他一個人獨坐在靠窗的位置,其他位置都是兩個或兩個人以上。上官雲進門後,一眼就看到了他,而他也似乎本能地感覺到,這個高貴美麗的婦人,就是他要等的人。
上官雲走到咖啡桌旁,禮貌地問道:“請問是左納先生嗎?”
對面的男人四十多歲,看起來年齡和上官雲相差不大。他身材微胖,長相儒雅,戴着一副黑框窄邊眼鏡,穿着乾淨整潔的白色短袖襯衫,給人學識淵博和幹練穩重的感覺。他站起來,禮貌大方地伸出手來:“是的,您好,我是左納。請坐。”
上官雲坐下來,咖啡館的侍者走過來問她需要點什麼,她隨便點了一杯藍山咖啡,然後微笑着問道:“左納是您的本名嗎?”
“是的,本名。您怎麼稱呼呢?”
“複姓上官,單名一個雲字。”
“您一看就出身於富貴門庭。我就叫您上官小姐吧。”
“不用客氣,叫我名字就行了。左納先生的職業是?”上官雲打探道。
“在大學裏任教,教的是人類學。”
“啊,原來是大學教授,難怪就算是在網絡上,我也感覺您談吐不凡。”
“過獎了。”左納微笑道。
他們又客套了幾句閒話,侍者端來了咖啡。上官雲優雅地端起咖啡啜了一小口,認為該説正題了。
“左納教授,我接下來要告訴您的這件事,是我的親身經歷。我希望您不要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因為我在講的過程中,我——以及我丈夫的真實身份,全都會曝光。並且,您在知道了我們家的秘密後,不管能不能幫上我,都請您一定保密,好嗎?”上官雲誠懇地説。
左納非常肯定地點着頭:“我保證一定不説出去。這一點,也請你信任我。”
上官雲點頭道:“我相信您。那麼,我開始講了。這件事情其實就發生在兩個月前。那一天,是我兒子夏青的生日……”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裏,上官雲把整件事情完整而詳細地講訴了出來——夏青被鎖在保險櫃裏、將他安葬在公墓、一個月之後離奇地歸來、之後發生的一系列駭人的事情——所有一切,她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左納。
左納坐在對面,手指交叉,手掌相對,指頭關節頂住下顎。在聽的過程中,他神情專注、一言不發,一直凝視着講述者。上官雲注意到,左納忽而眯起眼睛,又忽而皺起眉頭,有時會不由自主地張開嘴,但始終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情緒變化——顯然是在努力控制。她能感覺到,自己所講的事情給這個大學教授帶來了怎樣的震撼和驚駭。
上官雲講完了,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來。“這就是到目前為止發生的所有事情,左納教授,不知道您以前有沒有聽説過這樣的怪事?”
左納盯着上官雲的眼睛看了半分鐘,終於吐出口氣,好像他剛才暫時忘記了呼吸。他張了張嘴,又閉上,顯得欲言又止。
這種反應讓上官雲感到不解,她問道:“左納教授,您想説什麼?請不要有顧忌。”
左納埋下頭,幾秒鐘後再次抬起來,望着上官雲:“上官小姐,我無意冒犯。我之前也説了,我既然會到這裏來跟你見面,就是相信你的。但是……我實在是忍不住想再次確認一下——你剛才告訴我的事,是千真萬確的嗎?”
上官雲似感到疲憊地閉上雙眼。良久,她睜開眼睛,直視着左納,一字一頓地説道:“左納教授,您聽好——我剛才所説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我用人格來擔保。”
他們對視了十秒鐘。
“好的,上官小姐。”左納點頭道,“我相信了。”
上官雲看着他。
“您剛才問我,以前有沒有聽過類似的事情?”
“是的。”
左納將兩手食指合攏,嚴肅地説:“上官小姐,我是一個教人類學的大學教授。象牙塔裏的生活,對我來説是枯燥乏味,缺乏生趣的。我最大的興趣,就是探索和研究發生在世界各地的靈異事件。可以説,我在這方面的付出和研究,遠遠超過了在本專業方面的鑽研——當然,如果靈異現象屬於人類學的範疇,那就另當別論了。”
他凝視着上官雲的眼睛。“我曾經通過靈,用老式相機拍到過倫敦塔裏的幽魂;用留聲機錄下過亡靈哭泣的聲音;在遊歷世界各國的旅程中,我見識過不計其數的靈異現象——但是——對於你剛才所講的這件事情,我聞所未聞,並感到難以解釋。也許,這是我這一生中所遇到的最神秘的一件事。”
上官雲像是被左納的這一番話嚇到了,張着嘴説不出話來。過了半晌,她問道:“那麼,教授,您能幫我嗎?”
“你希望我怎麼幫你?”
“我想知道發生這種怪事的原因。然後,找到解決的方法。”
左納神色肅穆地點點頭,若有所思。思忖了好幾分鐘,他説道:“我認為,這個世界上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有緣由的。”
“對!”上官雲立刻表示贊同,“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左納伸出兩隻手掌,在空中比了一下。“每件事情,都有一些關鍵因素。如果我們能準確地找到這些關鍵因素,就能夠以此為線索,摸出事情的頭緒。”他盯着上官雲的眼睛,“我剛才仔細思考了一下,有兩個因素,是這個事件中的關鍵。”
上官雲全神貫注地看着他:“哪兩個因素?”
左納沉聲道:“‘保險櫃’和‘盜墓賊’。”
上官雲雙眉深鎖:“怎麼説?”
左納用手托住下巴,緩緩搖頭:“我現在還沒有思路,只是憑直覺認為,這兩個因素可能十分關鍵。”
他垂下目光,深思起來。上官雲不敢打擾,只能等待。
大概十分鐘後,左納抬頭説道:“這樣,上官小姐,這件事我需要足夠的時間來思考,還要做一些調查和準備。希望你能給我一些時間,我有了頭緒,就會立刻跟你聯繫。”
“好的……”上官雲説,“您能告訴我,您準備怎樣調查嗎?”如果有調查方向的話,我早就調查了。她暗忖。
左納神秘地一笑:“這個,還是暫且保密吧。希望你能充分信任我。這件事情,不管是出於幫助你,還是滿足我自己的好奇心,我都會盡全力找出真相。”
上官雲感激地説:“那真是太謝謝您了,左納教授。有什麼需要我去做的事情,請告訴我。”
左納點頭:“我會的。現在暫時想不出來需要你做什麼——啊,你把手機號留給我吧,我好和你聯繫。”
“好的。”上官雲告訴左納自己的手機號碼。左納用他的手機給上官雲打過來。雙方都互存了號碼。
之後,他們一起走出了咖啡館。分別的時候,上官雲再次真摯地向左納道謝。左納擺手表示不用,然後匆匆離開,看上去似乎急不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