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費雲涵離開後,我回到辦公室。現在已經六點過了,但我暫時不想回家。
我坐在舒適、柔軟的皮沙發上,心緒萬千。今天下午這個特殊的來訪者,牽動起了我若干種複雜的思緒。
首先,我真的要感謝費雲涵。他讓我同時獲得了下一本書的寫作題材和一大筆可觀的收入。一百萬,就像是從街邊撿到這麼容易。再加上這本書本身的版稅。我想我明年可以大半年不用工作,到國外一個美麗悠閒的地方去好好度個假了。
和費雲涵這樣的人相處,實在是一件十分享受的事情。他擁有每個男人想要的每個女人需要的一切——也許,除了那張時刻伴隨著他的恐怖的臉。他魅力十足、風度翩翩、毫無大架子,說話做事又總是那麼得體,不會讓你感覺到大人物的那種壓迫感。其實他心裡十分明白,他所講的這件事,換成任何一個作家都不會放過——這無疑是一個絕妙的寫作題材!但他卻再三表示歉意,好像自己真的提出了什麼不情之請。這種處事風格會令所有跟他接觸的人都感到非常舒服。上帝,我是不是有點喜歡上他了?
但是,他越是這樣客氣和溫和,就越是增加了我心中的負疚感。
有件事情,我在他一開始說那件怪事的時候就想到了,但我一直沒有告訴他。
現在,我需要仔細回憶大概兩個月前的一次會面。我要把這兩件事情整合起來。
打開抽屜,翻出記錄來訪內容的筆記本。我往回翻了數頁——找到了!沒錯,2月16日的記錄。
為了讓聽故事的人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有必要將2月16日發生的事簡要敘述一下。
那天跟今天一樣,是和來訪者會面的日子。前面來的幾個人我就不提了,直接說關鍵的那個人。
她走進我辦公室的那一瞬間,我就意識到這不會是一個普通女人。年齡大概在三十七、八歲左右,有可能實際年齡要比看起來大些,當然是拜高檔化妝品和保養品所賜。她相貌出眾,身材勻稱,氣質高雅。身穿一件價值數十萬元以上的高檔皮草大衣,一條白色水貂披肩隨意地披在肩上,在摘下灰色的鹿皮手套時,一大塊方形鑽石在閃閃發光。這女人渾身都在輻射著金錢的光芒。當時我就敢說,她不可能是一個人前來。在這棟大樓的下方,肯定正停著一輛高檔轎車,裡面坐著司機和保鏢。那個時候,我沒法準確猜出她的身份,而現在我顯然知道了。
當時,我不知道這種闊太太到我這裡來是做什麼的,反正肯定不會是為了賺那一點兒“素材提供費”而來。所以我很聰明地提都沒提,免得被她笑話。在她坐下來後,我們開始交談。
闊太太告訴我(態度還算好,沒有特別頤指氣使的感覺),自己有一些積累多年的困惑,想和我談談。我表示很感興趣,示意她可以暢所欲言。
配合著筆記本上的記錄,我幾乎能想起她的原話:
“我二十五歲那年,嫁給了現在的丈夫。這是我第一次婚姻,也將是唯一的一次。我嫁得很好,丈夫是一個事業有成的人,他使我們的家庭生活富足、應有盡有。但是,從嫁給他的那一天起——或者說,從住進我們的新房那天起,我就感到十分困惑。
“房子很大,傢俱也很齊全、高檔。一開始我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但很快,我發現一件奇怪的事——這個家裡沒有一件可以反光的東西。你知道,我指的就像玻璃、鏡子一類的東西。”
當時我有些詫異,問她難道這個家裡的窗子上沒安玻璃?
“安了,但是那種不反光的磨砂玻璃。我十分不解——這種玻璃不是一般都只會安在學校的教室裡嗎?誰會在家裡安這種玻璃?這會使房間的採光變得很差。但這好像正是我丈夫想要的。我問他為什麼要安這種玻璃,他只說自己喜歡。
“地板、牆面、衣櫃、餐桌……總之家裡的每一部分都是由粗糙不反光的材質組成的。好吧,這些我都能接受。但有一點是我絕對不能忍受的——這個家裡的臥室和浴室裡,居然沒有一面鏡子!
“作家(她以一種嚴厲的眼神望著我),你也是個女人。你知道鏡子對一個女人來說意味著什麼,那是僅次於生命的東西。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是不愛美的,離開了鏡子,你叫我怎麼活?”
我當即點頭表示同意,確實這太過分了。
“後來,我和丈夫做過多次溝通,提出了非常強烈甚至是強硬的要求——我必須要一張帶有一面大鏡子的梳妝檯。我丈夫終於同意了,但條件是,這東西不能擺在臥室,只能放在書房裡。唉,算了吧,總比沒有強。於是,每天晚上,我只能一個人躲在書房敷臉和化妝,簡直讓我想起了畫皮裡的女鬼。這算是怎麼回事?
“關鍵是,這還不是最怪異的。我發現,自從我買了那張梳妝檯後,我丈夫就幾乎不進書房了。他把他要用的資料和用品都搬到了另一間屋。而且,他買了很多塊深色的、粗糙的布回來,要求我在使用完鏡子之後,要將鏡子遮蓋起來——對了,家裡的電視機和電腦屏幕也是如此。一旦不用的時候,就要用布蓋住,必須嚴格執行。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商量的餘地。你能想象嗎?我每天化妝的時候都要像揭蓋頭一樣掀開一張布,那真是既煩人又滑稽。
“有的時候,我,後來還有我的女兒。我們難免有忘記替那些東西蓋上布的時候。每次出現這種情況,我丈夫就會很生氣。他的涵養很好,不至於大發雷霆,但還是會責怪我們粗心大意。唉,我和女兒都感到十分委屈,卻只能默默忍受他的這種怪癖。”
當時我聽到這裡的時候,真是興致盎然。闊太太則繼續講述著她那怪異的丈夫。
“日子長了,我漸漸注意到。有些時候——比如說在外面——我丈夫始終會看到一些會反光的東西。那時,他會露出一種驚恐的神情,就像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怪物似的。這真是讓我困惑極了。
“對了,後來我們搬過好幾次家。房子越住越大,越來越寬敞、豪華。但‘家裡不能出現反光的東西’這一原則卻一直延續至今。這條定則在我們家來說,就像萬有引力定律一樣不容更改。”
當我問到,她有沒有問過丈夫這樣做的理由時,闊太太牽動嘴角一陣苦笑。
“我怎麼可能沒問過?我問過無數次。但我丈夫總是拒絕告訴我理由。啊,當然,他也曾說過一些理由,但我聽得出來那是敷衍我的,絕對不是真正的理由。唉,我意識到自己必將永遠面對一個充滿謎團和不信任的婚姻。可是我又無可奈何。我沒法過多地責怪我丈夫,因為他在其他方面,都是那麼優秀。我愛他。我挑不出他的其它缺點和毛病……只有這件事,一直讓我耿耿於懷。我敢肯定他一定有什麼事情在瞞著我。”
當闊太太傾訴完畢後,她急切地詢問我,以前有沒有聽說過類似的事,或者對於她丈夫的怪異舉止能否做出合理的解釋。我告訴她——雖然我寫的書中記敘過許多光怪陸離的事,但不代表我經歷過那些事(因為有不少是虛構的),更談不上對身邊切實存在的怪事做出解釋了。很顯然,我讓她失望了。
最後,她離開的時候說,要不要以此作為題材寫成小說,那是我的自由。但如果我要寫的話,務必不能在書中提到她,甚至不能塑造一個和她類似的人物。還有就是,她要我保證不對任何人說起她來找過我的事。
說到這裡,相信所有人都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現在,我心中陣陣悸動——這實在是太富有戲劇性了——費雲涵夫婦可能做夢都想不到,他們分別先後來找過我,從各自的角度向我講述了同一件事。這件事最後由我整合起來,構成了一個絕佳懸疑故事的雛形。
而且,有趣的是,我猜這本書寫出來後,費雲涵夫婦都會看到。而他們肯定都會認為這是自己來拜訪我之後的結果。只是不知道他們在看完我的書後,分別會作何感想。
這個我管不著了。我已經獲得了足夠重要的東西。這個以真實事件為原型的故事,是我這麼多年來遇到的最好的懸疑小說題材,它的框架已在我心中悄然成形。
我隱隱有種感覺,這個故事會成為我寫作生涯的一個高峰。我必須把握好它,藉助這個故事,我有可能成為國內最頂級的著名作家,身價自然扶搖直上。
想到這裡,我心潮澎湃,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名利雙收的可喜局面。
可惜,後面發生的事我始料未及。那是後話,暫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