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以往的晚上一樣,獨自居住的蘭教授設法將自己晚飯後的時光安排得充實而愜意。陪伴他的有:沙發、熱茶、芒果乾和一本厚厚的探險小説書。對於一般人而言,這樣寂寞的生活是會讓人感到壓抑和乏味的,但這個心理學家卻總是能在那些書籍和自己非凡的思想中尋找到智慧和樂趣——當然,他從沒想過要別人來嘗試着理解他這種獨特的生活方式。
探險之旅才剛剛啓程一小會兒,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便將蘭教授拖回了現實世界裏。他微微皺了皺眉,心裏想着,如果又是那些來請教問題的學生的話,他得首先教會他們遵守禮貌。
門打開。外面站着一個渾身濕轆轆的年輕男人——那不是雨水,而是他身上的汗水。年輕人喘着粗氣問道:“請問,您是蘭成教授嗎?”
“是的。”教授答道,“有什麼事?”
年輕人臉上露出驚喜而焦急的神情:“蘭教授,我父親快死了,請您跟我到醫院去一趟好嗎?”
蘭教授揚起一邊眉毛説:“當然可以,但我能知道我是跟誰一起走的嗎?”
年輕人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唐突。“對不起,教授。我太着急了——我叫方元,我的父親是方忠,您還記得他嗎?”
“方忠……你是説,我在二十年前認識的……”
“對,就是他!”
“你剛才説,他快死了,怎麼回事?”
“是白血病,教授。病痛已經摺磨他一年多了。兩天前,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我想,他可能撐不過今天晚上了。”
蘭教授好奇地問:“那麼,你來找我做什麼?”
“教授,説實話,我們也感到奇怪。”方元困惑地搖着頭説,“我父親現在已經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但他沒有交待任何關於他死後的事,只是反覆唸叨着,要我們來請您過去,説是……想把二十年前那個沒聽完的故事聽完。我們實在是沒辦法,就只好到這兒來請您了。”
蘭教授思索片刻,説:“知道了,我們走吧。”
“真是太感謝您了,教授!”方元鞠躬道,“車在樓下!”
黑色的小轎車快速地穿梭於城市的燈紅酒綠之間,二十分鐘後,在一家肅穆、壯觀的大醫院前停了下來。方元下車替蘭教授打開車門,然後領着他匆匆地乘上電梯,來到六樓住院部的一間加護病房裏。進門後,方元向房間裏站着的十多個親屬介紹道:“這就是蘭成教授,我把他請來了!”
病房裏的人全都向蘭教授點頭致敬。蘭教授望着病牀上行將就木的方忠,立即意識到他的生命之火已經燃到了最後的盡頭——他的鼻子上插着輸氧管,眼眶深陷了下去,面貌慘不忍睹。
方元走到父親身邊,俯下身去小聲説道:“爸,我把蘭教授請來了。”
方忠乾癟的胸口微弱地起伏着,説了一句只有方元能聽清的話。方元直起身子,對親屬們宣佈道:“我爸請大家都先出去,他要和蘭教授單獨談話。”
親友們互視了一眼,只得和方元一起離開病房,關上房門,在走廊外等候。
病房裏只剩下蘭教授和垂死的病人。蘭教授走到方忠的病牀前,輕聲問道:“老夥計,這麼多年了,你還在想着那個故事嗎?”
病牀上的方忠想點頭,卻動不了腦袋,只能眨了眨眼睛。
蘭教授嘆了口氣:“好吧,我今天就把那個故事的結局告訴你,了卻你最後的心願……”
五分鐘後,蘭教授從裏面打開門,親友們一齊圍了上去。蘭教授平靜地説:“他走了。”
這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方忠的兒女和家人們並沒有悲痛欲絕地號啕大哭,只是默默地掉下眼淚,走進病房,為逝者處理後事。
三天後,方忠的葬禮在公墓舉行。蘭教授應邀而來,穿着一身黑色的禮服,為死者哀悼。
葬禮結束後,方元在蘭教授準備離開之前找到了他,説:“教授,非常感謝您能來參加家父的葬禮——我們還想請您去家裏坐坐,可以嗎?”
蘭教授問:“你們還有什麼事嗎?”
“是的,教授。”方元向蘭教授鞠躬道,“請您務必答應我們。”
“那好吧。”蘭教授點了點頭。
半小時後,蘭教授坐在了方家寬敞的大客廳裏。方元支走傭人,親自替蘭教授泡上一杯熱茶。坐在客廳裏的還有兩個人——方元的弟弟和妹妹。看上去都是二十多歲的模樣。
方元再一次向蘭教授道謝:“教授,我那天晚上冒昧地來請您,您答應了我的請求,滿足了家父最後的心願——我們兄妹三人真是對您萬分感激。”
方元的弟弟和妹妹也趕緊附和,連聲道謝。
蘭教授擺了擺手。“客氣的話就別再説了,為老朋友實現最後的心願是我該做的——我想知道,你們今天請我來+是為了什麼?”
兄妹三人對視一眼。方元説:“蘭教授,其實我們今天請您來,就是為了家父的那個‘最後的心願’。”
“什麼?”蘭教授有些沒聽懂。
“讓我來説吧。”方元的弟弟説,“教授,我們實在是太好奇了。您知道嗎,家父在臨終前,對於財產、房產的分佈情況或是家中重要事宜的安排等隻字未提,只是不斷説着要找您來,聽完那個二十年前沒聽完的故事——我們實在是不明白,您在二十年前到底講了個什麼故事給家父聽,以至於讓他一直牽腸掛肚,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什麼都不管,而只念着那個故事?”
蘭教授有些明白了。“你們是不是想知道,我講的到底是個什麼故事?”
“是的,教授。”三個人一起回答道。
蘭教授搖着頭説:“對不起,因為某種原因,我不能把這個故事講給你們聽,請原諒。”
方元問道:“為什麼?”
“這個原因我也不能説。如果你們沒有別的事的話,我要告辭了。”蘭教授從沙發上站起來。
三兄妹都着急起來,想挽留蘭教授,卻找不到什麼更好的理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蘭教授走到門口。
情急之下,方元的妹妹説:“教授,您的這個故事就折磨了我們父親二十年,難道您也要折磨我們這麼久嗎?”
方元拉了她一下,瞪她一眼,用眼神譴責道——這樣説太失禮了。
蘭教授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望着他們,意味深長地説:“你們真的想聽嗎?”
三個人一起點頭,方元為難地説:“教授,真的……我們太好奇了,如果您不講的話,我們恐怕真的會寢食難安。”
蘭教授從門口走回來,説:“你們要我講也可以,但必須用一些東西來交換。”
“是什麼?”方元問。
蘭教授説:“我要你們把一生當中經歷過的、或是知道的最詭異莫測的故事講給我聽,如果我聽得很有興趣,那麼做為等價交換,我就把二十年前我講給你們父親聽的那個故事講給你們聽。”
三兄妹同時一愣,他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交換。
過了一刻,方元説:“可以,教授。但我們得先想想。”
蘭教授點點頭,坐回到剛才的位置。“我給你們十分鐘的時間來思考吧。”
三兄妹沉默着,各自考慮着自己的故事,過了一會兒,方元的妹妹説:“我先講吧。”
蘭教授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她説的是在她讀大學期間的一件事。那天晚上,她和幾個室友在路過一座橋時,驚訝地發現河灘上有一個全身綠色、長得像青蛙般,卻又直立行走的“人”。她們大聲驚叫着指着那怪物,卻驚動了那東西。那個“青蛙怪”趴到地上,迅速地跳進了河裏。橋上的人注視着河面達半個小時之久,卻再也沒有見到它浮上來。
五分鐘之後,她講完了。
蘭教授笑着説:“你講的這個根本不能算是一個故事,頂多算是一次奇妙的見聞。”
年輕女孩顯得有些尷尬。蘭教授輕輕搖着頭説:“如果你們要講給我聽的故事都是剛才那樣的——那麼不講也罷。”
方元的弟弟想了一會兒,有些為難地説:“我倒有一個十分離奇和恐怖的故事——是我一個搞攝影的朋友親身經歷的……只是,正因為這件事是真實的,所以我至今都感到非常害怕……要不是今天這種特殊情況,我是不願意講出來的。”
蘭教授揚起一邊的眉毛説:“希望這一次我不會失望。”
“這我可以保證。”方元的弟弟肯定地説,“我開始講了,故事的名字叫‘靈異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