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就是説你想讓我給林瑞麟做一次催眠,你們在一旁全程監控?”蕭席楓看着羅飛問道。得到對方肯定的示意之後,他便微微一笑,又問:“這到底是要救林瑞麟呢?還是要給我設個套?”
“你怎麼想都可以,”羅飛迎着對方的目光,“如果你拒絕的話,我們也無權強求。”
蕭席楓把兩手握在一起搓了搓,説:“我不會拒絕的。”
“不拒絕最好,”小劉在一旁淡淡説了句,“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蕭席楓聽出小劉的言外之意,他的眼珠一轉,視線驀然跳到了後者身上。
“小夥子,”他用一種長者的口吻提醒對方,“我可沒必要管你們誤會不誤會,我的選擇是出於對老朋友的尊重。”
“老朋友?”羅飛問了句,“你指的是塗連生?”
蕭席楓鄭重地點了點頭。
小劉冷笑着反問:“你不是替塗連生鳴不平的嗎?你也希望林瑞麟受到懲罰。”
“我是有過這樣的想法,”蕭席楓攤着手説,“但現在我知道自己錯了。”
“哦?”羅飛的眉頭跳了一下,略顯詫異。
蕭席楓抬起頭,目光虛虛地看着天花板,似乎在尋找什麼感覺。片刻後他開始娓娓而言:“我在這間訊問室裏待了好幾個小時了,沒有人管我……你們知道嗎,當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會聽到很多聲音,那些聲音一直淹沒在喧囂的世俗中,只有這時才會顯現出來。有些來自我的內心,有些則來自於我的朋友。是的,我們就這樣進行了交談……這種狀態你們或許無法理解。”
羅飛微微一笑道:“看來你做了一次自我催眠。”
這次輪到蕭席楓詫異了,他瞥了羅飛一眼:“你懂得還不少。”
羅飛只是追問:“你們談了些什麼?”
蕭席楓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説道:“我再一次感受到了塗連生那種樸實而又偉大的情懷。他活着的時候與世無爭,不管受到多少欺凌,從未有過一點點憎恨的念頭。他把自己當成了這個世界的垃圾桶,用博大的胸懷來收納別人傾瀉過來的那些骯髒的情緒。最終他實在忍受不了,也只是默默離開,不曾給其他人帶來任何困擾。我想説,他的一生是完美的,儘管他長得無比醜陋,但他的情感世界始終純潔無瑕。”
説完這段話之後,蕭席楓深深一嘆,又道:“可是我呢?我實在不配和他相比。當他淡然離去的時候,我竟然開始憎恨這個世界。我有了報復的念頭,甚至放任了一些可怕的事情……這些都是塗連生不願看到的。那幾個受害者鮮血瀰漫在我的面前,紅得扎眼。那是對塗連生的玷污,更是對我的無情恥笑。”
羅飛道:“所以你改變了態度?”
“是的。既然我認識到錯誤了,現在改變還不算晚。”蕭席楓眯着眼睛悠悠説道,“我得感謝塗連生,他再一次挽救了我的靈魂。”
羅飛卻道:“沒有誰能夠挽救別人的靈魂,除了你自己。”
蕭席楓的目光一跳,似乎從某種情緒中掙脱出來。
“任何催眠效果都源於對象自身的潛意識,所以你聽到的所有聲音,其實都是來自於你的內心。”羅飛用審視的目光看了蕭席楓一會兒,又接着説道,“從根本上來説,你是反對報復和殺戮的。但是塗連生的死又讓你難以平靜,你覺得必須為朋友做些什麼。這種兩難的情緒讓你無從抉擇,所以你只能讓塗連生出面。你做了一次自我催眠,以塗連生的視角對自己展開勸説。直到你相信制止殺戮更符合塗連生的情懷,你再作選擇的時候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蕭席楓一直在看着羅飛,他驚訝的表情越來越明顯。最後他“嘿”地乾笑了一聲:“羅警官,沒想到你也是個行家。既然這樣,你又何必來找我?你自己就可以去催眠林瑞麟嘛。”
“我只是紙上談兵。”羅飛聳着肩膀反問,“如果我真的會催眠,又何必把你關在這裏?我可以早點讓你作出正確的選擇。”
“原來只是個理論家。”蕭席楓笑了笑,一拍雙手説,“好吧。既然我們現在立場一致,那就一塊來解決林瑞麟的問題吧。”
三人便起身前往林瑞麟所在的接待室。途中羅飛又打電話通知了張雨。有一個法醫在場,林瑞麟的生命便能更添一份保障。
眾人在接待室會合。張雨見面先把一個藥盒塞到羅飛手中。雖然羅飛快速收起了那個藥盒,但還是被眼尖的蕭席楓認出了藥名。
“勞拉西泮?”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羅飛,“難怪羅警官精神不好,原來是失眠了?”
他這話一説,小劉等人也都看向羅飛,神色中頗有憂慮。羅飛擺擺手敷衍道:“沒什麼事,就是這兩天用腦過度,血壓高了睡不着。”
“藉助藥物入睡可不是什麼好主意。”蕭席楓凝起目光,“你這種情況,最好的辦法就是接受一次催眠放鬆治療。”
羅飛警惕地避開了對方的視線。一旁的張雨則暗暗搖頭,他知道羅飛的心結就是出於對催眠的畏懼,又怎麼可能去接受催眠治療呢?他幫對方打了個圓場:“行了,現在就別討論這個了,先幹正事吧。”
那邊林瑞麟已經坐在單人沙發上,蓄勢以待。蕭席楓卻沒有立刻開始,他環顧了一圈問道:“你們這麼多人都在這裏?”
屋裏除了蕭席楓和林瑞麟這兩個主角,還有羅飛、小劉、張雨以及負責保護林瑞麟的兩名警員。人確實是多了點。
“小劉,你帶他們兩個在門外守着吧。”羅飛吩咐道,“屋裏有我和張法醫就行。”
小劉便帶着兩名警員走出了屋子。蕭席楓看着羅飛咧咧嘴,似乎還不滿意。
羅飛説了聲:“就這樣吧。”語氣堅定。在他看來,警方在屋中的力量至少要有兩個人,這樣才能保證對現場局勢的控制。
蕭席楓知道無法再爭取了,他只好無奈地揮揮手説:“請你們兩個站在沙發後面,不要出現在林老闆的視線裏,也不要隨意發出聲響。”
羅飛點點頭,和張雨一同撤到了林瑞麟身後。
蕭席楓關好門,拉上窗簾,又把沙發前面的小茶几搬到一邊,然後他自己坐在另一張單人沙發上。現在他和林瑞麟面對面地相隔約兩米,中間空無一物。這一切準備就緒之後,他看着對方微微一笑,説了聲:“我們開始吧。”
林瑞麟在沙發上挪動了一下身體,他的神色有些忐忑。
蕭席楓看出對方有些緊張,他便提議道:“我們先做一個小遊戲。你聽我的指令行動,好不好?”
林瑞麟説了聲:“好。”
蕭席楓開始下達指令:“把身體坐直。對,離開靠背。把兩隻胳膊向前方平舉,手掌伸直,五指併攏,掌心相對。很好。現在請把眼睛閉上。”
林瑞麟一步步跟隨着對方的指令,動作一絲不苟。蕭席楓則靠坐在沙發上,神態悠閒自若。等林瑞麟完成了相應的造型之後,蕭席楓又等待了幾秒鐘,接着繼續用言語引導:“現在讓你的身體放鬆下來。肌肉不要繃着……對,雙臂依然保持平舉。好的。試着想象一下,現在你的手臂外側受到了擠壓,那是一股無形的力量,非常巨大,你根本無法與之抗衡。那股力量把你的雙臂向內擠,你的兩隻手正在慢慢地靠近,完全不由自主。”
林瑞麟的雙臂果然開始往中心處靠攏,過程雖然緩慢,但足以被旁觀者察覺。羅飛知道他已經開始接受催眠師的暗示。
“那股力量持續不斷,你的雙手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後終於合攏在一起。”
林瑞麟的雙手原本尚有兩三釐米的間距,但聽到“合攏在一起”這幾個字之後,他的兩隻手掌便加速一靠,果真合攏起來。
“那股外力還在擠壓着你的雙臂,而你的兩個手背受到的壓力尤其強大。你想要把兩手分開,但你根本做不到。你使出再大的力氣都沒用。你的兩隻手被緊緊地壓在一起,一絲一毫也挪動不了。”
蕭席楓的語速均勻平緩,聲音雖然不大,卻充滿了磁性的穿透力。在這種力量的引導下,林瑞麟雙臂的肌肉開始慢慢繃緊,他的手掌微微顫抖着,似乎正竭力和那無形的壓力相抗衡。
蕭席楓覺得時機已到,便説了聲:“現在你可以把眼睛睜開了。”
林瑞麟睜開眼睛看向自己合攏的雙手,目光中露出詫異的神色。
蕭席楓問對方:“你能把兩隻手分開嗎?”
林瑞麟又做了一次嘗試,他咬緊牙關使出了全身的力量,但雙手就像是被抹了強力膠水,牢牢地粘在一起無法鬆脱。很快他就放棄了,搖頭道:“真的分不開。”
“很好。”蕭席楓抬起右手,“現在我開始數數,當我數到三的時候,壓在你手臂上的力量就會消失。”
林瑞麟迫不及待地點了一下頭。
蕭席楓輕輕揮着手,口中則配合着數出三個數:“一……二……三。”當他數到三之後,林瑞麟手臂上的肌肉明顯鬆弛下來。
“好了。”蕭席楓把手掌一翻,“再試試看,能分開了嗎?”
根本無須費力,林瑞麟輕輕鬆鬆地分開了雙手。隨即他便把兩隻手伸到眼前細細端詳,似乎想找出剛才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你看,”蕭席楓微笑道,“只要你按照我的指令去做,這事並不難。而且催眠也不像你想的那樣可怕。”
林瑞麟也“嘿嘿”一笑説:“是挺神的。”
“接下來我要對你進行一次深度催眠,目的是幫你找回一些記憶。在這個過程中你可能會進入一種從未有過的狀態,但你不用害怕。在任何情況下,只要我數三個數:一、二、三,你就會立刻從催眠狀態中醒來,你明白嗎?”
林瑞麟説了聲:“明白。”有了剛才的經歷,他的情緒已經自在了許多。
可是旁觀的羅飛此刻卻真正緊張起來。
剛才的那個遊戲只是一個非常簡單的淺度催眠,目的是用來測試林瑞麟接受暗示的難易程度,同時給催眠雙方建立起一種互相信任的關係。從這兩方面來説,遊戲的效果接近完美。
接下來就要進入正題了。蕭席楓將進入林瑞麟的潛意識世界,而某個神秘又危險的人物正潛伏在那個世界中。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即將打響。戰爭的勝敗不僅關係到林瑞麟的人身安危,更能決定一系列案件的走向。作為這場戰爭的策劃者,羅飛當然會深感壓力。
可他又無法親自上場。他所能做的只有屏住呼吸,靜默旁觀。
02
蕭席楓首先對林瑞麟説道:“現在我希望你的身體能夠徹底放鬆。把你的腦袋和後背靠在沙發上,選擇一個你自己覺得最舒服的姿勢。如果你準備好了,請告訴我。”
林瑞麟調整了一下坐姿,他的雙臂自然落下,輕輕地放在沙發扶手上,他的頭背則陷在沙發靠墊裏,形成一種半坐半躺的姿勢。然後他説了聲:“好了。”
“請放鬆你的全部身心,包括所有的肌肉以及你的思維。不要去想任何事情,只去關注你自身的感覺。你的氣息變得緩慢而清晰,而你的眼皮則越來越沉重。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可以慢慢地閉上眼睛,同時完全依靠鼻腔來呼吸。”
蕭席楓的聲音平靜自然,帶着一種既舒適又單調的情感,每一句話都以下降的音調來收尾,在不知不覺中營造出令人疲倦的催眠氣氛。同時他有意控制着節奏,每一次下達暗示指令時都配合着林瑞麟向外吐氣的過程。很快林瑞麟就閉上了眼睛,呼吸也變得厚重而勻和。
沉默片刻之後,蕭席楓又開始娓娓而言:“想象一下,這是一個春天的早晨,陽光温暖明媚,春風微微吹過,帶着青草的芬芳氣息。你現在正躺在一艘小木船上,耳畔傳來輕柔的水浪聲。你的頭頂是一片藍天,白雲一朵朵地飄過,像是鬆軟而又寬大的棉被。小船在水面上輕輕飄搖,你的身體也跟着晃動,就像是回到了嬰兒的搖籃裏。你完全沒有抗拒,只想讓每一寸肌膚都徹底鬆弛下來。”
“現在我每説一句話,你都會感覺更加放鬆。你的內心充滿了平靜,你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放鬆……這感覺從你的腳趾開始,現在到了小腿,繼續往上,又到了腰部……你的全身都放鬆了,再沒有什麼能夠打擾你,你唯一要傾聽的就是我的聲音。你的思維也在慢慢飄遠,你已經不想再控制它。現在你更加放鬆了,你的身體有些發沉,你的膝蓋在放鬆,從大腿到腹股溝,全都在放鬆。你感覺到自己在下沉,緩慢地下沉,煦暖的春風撫摸着你的身體,你感覺很舒適,很安全。四周如此平靜,而你是如此的放鬆。”
蕭席楓源源不斷的話語如溪水般衝擊着林瑞麟的耳膜。後者臉龐上的線條漸漸模糊,他的眼角、他的嘴唇都已經徹底鬆弛。他的臉部和正常狀態相比變得寬而扁平,這不太好看,但卻更加柔和、更加真實,不再有一絲矯揉造作的痕跡。
這明顯已是進入催眠狀態的跡象。蕭席楓開始嘗試引導對方失控的思維。
“現在試着回想一下,昨天凌晨你回家的路上發生過什麼?讓我們從你離開飯店的時候開始吧,那天飯店很晚才打烊,對嗎?”
林瑞麟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
“然後你就一個人回家了嗎?”
林瑞麟再次點頭。
“路上的行人多嗎?”
林瑞麟開口説出他在催眠狀態下的第一句話:“不多。”
“有沒有什麼人讓你印象深刻?”
“有。”
“是什麼人?”
“一個女人。”
“女人?”蕭席楓繼續問道,“什麼樣的女人?”
“一個漂亮的女人,很年輕,長髮,穿着超短裙。”
“你在哪裏看到她的?”
“剛出店門沒走多遠就看到了。”
“她穿着什麼式樣的超短裙?”
“是一條牛仔裙,藍色的。”
“上身穿着什麼衣服?”
“一件黃色的緊身T恤。”
“鞋子呢?”
這次林瑞麟停頓了一下,説:“我沒看見。”
蕭席楓舉目看了羅飛一眼,後者豎起拇指衝他比了一個讚許的手勢,然後又揮手示意他繼續往下進行。
林瑞麟現在提及的這個女人和案件無關,可喜的是他的描述竟如此清晰。尤其是問到鞋子的時候,他説的是“我沒看見”而不是“我不記得了”,簡直就像是再次回到了現場。這證明蕭席楓的催眠效果是非常成功的。
蕭席楓用語言引導着林瑞麟的記憶:“現在你繼續往前走,你還記得一路上的情形嗎?”
林瑞麟點點頭。
“儘量詳細地描述一下,你都看到了什麼?”
“我正在經過一家煙酒專賣店,有一輛出租車開過來停在我身前。司機問我要不要打車,我搖搖手,他就把車開走了;接着我走到了一家快捷酒店門口,前台的接待員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再往前是郵局,有一輛汽車橫在郵局門口,我只好走下便道,從馬路上繞過去……”林瑞麟有條不紊地敍述着,一幕一幕就像過電影一般,最後他終於説到了羅飛等人最關注的段落,“……我走到了工商銀行門口,在這裏我準備往左拐彎。”
突然間林瑞麟的話語停住了,他的眉頭微微皺起,臉上露出一絲不安的神情。
羅飛把兩隻胳膊架在一起,右手捏着自己的下巴頦,對即將到來的進展表現出極度的關注。
蕭席楓問道:“你是不是看到了什麼?”
“是的。”林瑞麟在沙發上有一個挺直身體的動作,似乎想要往後閃躲。
“你不用害怕,你很安全。”蕭席楓用平靜的語調説道,“你並沒有置身其中,你只是一個旁觀者。你看到的任何事情都不會對你構成威脅,現在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狗。”林瑞麟的答案出人意料,他説,“我看到了那條瘋狗!”
羅飛精神一凝。從監控錄像上來看,出現在拐角處的明明是一個人影,不可能是什麼瘋狗。林瑞麟給出這樣的答案,證實了他的潛意識世界已經被人動過手腳。同時羅飛注意到林瑞麟的用詞,他説的是“我看到了那條瘋狗”,而不是“我看到了一條瘋狗”,這説明那條狗對林瑞麟來説具有某種明確的指向意義。
蕭席楓也注意到這個用語上的細微差別,他進一步問道:“你以前就見過那條狗嗎?”
“我被它咬過。”林瑞麟的呼吸變得急促,他似乎想起了某些很不愉快的事情。
蕭席楓微微點了點頭,他似乎明白了什麼。略加斟酌之後他又問道:“你能不能躲開那條狗繼續往前走呢?”
林瑞麟斷然搖了搖頭:“那條狗攔住街口,我躲不過去的。除非我換另外一條路。”
“可你昨天走的就是這條路。往前走吧!相信我,你很安全,那條狗無法傷害到你。”蕭席楓的語氣平穩而堅定,和之前相比多出了三分命令的意味。
林瑞麟深吸了一口氣,不再説話。他的眉頭越皺越緊,兩隻手也緊張地握成了拳頭。羅飛知道他正遵循着蕭席楓的引導,試圖突破那條攔在路口上的惡狗。
一場催眠戰爭終於吹響了進攻的號角。羅飛等人全都屏息凝神,忐忑等待着第一場交鋒的戰果。
突然間林瑞麟發出“啊”的一聲慘呼,聽來淒厲無比。同時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彷彿承受着某種無法忍受的痛苦。
羅飛吃了一驚,連忙搶上一步想要做些什麼。然而蕭席楓也跟着起身,他迎着羅飛伸出手掌,做出一個阻止的姿態。
羅飛緊貼着林瑞麟的沙發停住腳步。他稍稍穩住心神,卻見林瑞麟雖然滿臉痛苦,但似乎並未遭遇到實質性的危險。
蕭席楓走上前,他扶住林瑞麟的肩膀問道:“你怎麼了?”
“疼!好疼!我的手,我的手!”林瑞麟慘叫連連,他的右手緊緊地抓住沙發邊緣,手腕處青筋暴起。
蕭席楓把林瑞麟的右手翻過來,只見在掌根往下約三寸處有一塊半枚硬幣大小的傷疤。他思量了一會兒,決定先把對方喚醒。
“當我數到三的時候,你就會醒來。”蕭席楓非常自信地説道,然後他開始數數,“一、二、三。”
林瑞麟睜開了眼睛,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驚魂未定。
“你以前被狗咬過?”蕭席楓指着對方掌根下的傷疤問道。
林瑞麟咧着嘴説:“是的。”他用左手揉着那塊傷疤,似乎痛感未消。
蕭席楓又問:“所以你非常害怕那隻狗?”
林瑞麟點點頭。
一旁的羅飛有些詫異,他插話問道:“你是一個狗販子,怎麼會怕狗呢?”
“那是一條瘋狗,我能不怕嗎?”林瑞麟用力嚥了兩口唾沫,然後開始解釋,“説起來是三年前的事了。那天我收了一批狗,準備先在院子裏養幾天,等湊足一車就賣到徐州去。晚上給狗餵食的時候,我被這傢伙給咬了。我這種人經常跟狗打交道,所以也沒在意,自己弄了些碘酒消消毒就算了。沒想到兩天之後,那畜生突然開始發病,追着其他的狗亂咬。我這才知道原來這是條瘋狗!我連忙趕到醫院,醫生一聽我的情況就開始皺眉,説:‘被瘋狗咬過得二十四小時之內就注射狂犬疫苗,你怎麼來得這麼晚!’當時我的心真是涼了半截,還以為這條小命就要交待了。沒想到我福大命大,幾針疫苗打下去立刻就有了抗體,這算是撿回一條命來。”
羅飛也知道狂犬疫苗的注射時限問題。半年前白亞星就是利用了這個時限,導致看守所內多人爆發狂犬病而亡。這事至今仍是警方的內部機密,未敢公開。現在林瑞麟説自己超過時限注射卻大難不死,這事合理嗎?
帶着這樣的疑問,羅飛轉頭看了張雨一眼以示徵詢。
“二十四小時是一個保證安全閾值的時限,但並不會產生一刀切的效果。”張雨從專業的角度解釋道,“在實際經驗中,每個人的體質不同,被咬傷的狀況也不同,這個時限有可能會延長。不過像他這樣超過四十八小時才去打疫苗的,能撿回一條命算得上是萬分僥倖了!”
“就是説啊!”林瑞麟感慨道,“所以我怎麼可能不後怕呢?就這事,我甚至都不敢細想!”
蕭席楓對羅飛做了個手勢,示意對方到屋外商談。羅飛會意,便把小劉喚進來吩咐道:“你給林老闆倒杯水,我們休息一會兒。”
於是林瑞麟留在屋內休息,羅飛會同張雨、蕭席楓來到屋外。羅飛問蕭席楓:“這隻狗就是對手給林瑞麟設置的記憶障礙吧?”
蕭席楓説:“沒錯,被瘋狗咬傷,還錯過了注射疫苗的安全時限,這事曾經在林瑞麟心裏留下嚴重的陰影。那個傢伙就把這個陰影移植過來,在時空上重新拼接。於是那條狗就攔在了林瑞麟拐彎時的路口。每當林瑞麟的記憶準備觸及路口之後的部分時,強烈的恐懼就會堵塞他的思維通道,令他無法前行,這就是林瑞麟失憶的真相。當然了,具體的催眠技巧比我所説的要複雜很多,但大致的原理就是如此。”
蕭席楓的講解深入淺出,就連張雨這般基礎微薄的人也聽了個八九不離十。他便詢問道:“那該如何破解呢?”
“這個應該不難吧?”羅飛摸着下巴説道,“其實林瑞麟並不是害怕那隻狗,真正令他恐懼的是錯過了疫苗的安全注射時間。所以我們只要在這方面動動腦筋,這個記憶障礙也就不難攻破了。”
蕭席楓點點頭説:“我已經有了一些思路,叫你們出來就是要商討一下。”
羅飛説:“我明白。”出來的目的就是要避開林瑞麟,如果被對象提前知道了催眠方案,那實施時的效果就會大打折扣。
蕭席楓把自己的設想講解了一遍,羅飛和張雨都覺得可行。於是三人重新回到屋內,對林瑞麟展開第二輪的催眠。
03
蕭席楓很快就把林瑞麟再次帶進了催眠狀態。這一次他換了個角度開始詢問。
“你曾經注射過狂犬疫苗,對嗎?”
“是的。”
“還記得疫苗的名字嗎?”
“是一種進口的疫苗,叫瑞必補爾。”
林瑞麟説出了正常人根本記不住的細節,説明催眠效果良好。
“你一共注射了幾針疫苗?”
“本來是要注射五針的,但我只注射了三針。”
“為什麼?”
“因為我當時很擔心,所以注射完三針之後就忍不住做了血清檢驗,結果發現已經產生了抗體,這樣剩下的兩針就不用再注射了。”
“那你的運氣還真好。雖然超出了注射的安全時限,反而比一般人更快產生了抗體。”
林瑞麟嘴角上翹,露出愉快的笑容。
蕭席楓繼續問道:“你知道疫苗的有效時間有多長嗎?”
“至少半年。”
“也就是説:在以後至少半年的時間裏,你就算再次被瘋狗咬傷也沒事了。”
林瑞麟微笑着點頭。
蕭席楓引導着話題的方向:“即便再遇到那條咬傷你的瘋狗,也沒必要害怕了,對嗎?”
林瑞麟再次點頭。
“如果那條狗攔在你回家的路口呢,你該怎麼辦?”
林瑞麟潛意識世界中的場景被人為地切換了,他一下子又來到了拐彎的路口,熟悉的瘋狗守在那裏,虎視眈眈。
“我不會怕它的。”林瑞麟自信滿滿。
“那你要不要把它趕走?”蕭席楓勸導説,“如果不趕走的話,它可能會咬傷其他的路人。”
林瑞麟如預期般回應:“我要把它趕走!”
“去吧。”蕭席楓用鼓勵的口吻説道,“如果你成功了,請告訴我。”
現實中的林瑞麟沉默了一會兒,在潛意識的世界中,他正在和那條瘋狗搏鬥。
嫌兇曾對林瑞麟潛意識世界中的時空關係進行了調整,於是後者最畏懼的那條瘋狗攔在了他回家的路口上。蕭席楓的應對手法如出一轍,他把一個剛剛檢測出病毒抗體的林瑞麟召喚到現場,讓後者變身為那條瘋狗的剋星。
片刻後,林瑞麟得意地告知:“我成功了。”
“那條瘋狗被趕跑了嗎?”
“是的。”
“非常好。”蕭席楓讚道,“那你現在可以繼續回家,不用再繞路了。”
“是的。我現在要往左拐,進入那條小街。”林瑞麟説到這裏忽然停了下來,他臉上的神色有些猶豫不決。
蕭席楓問道:“你又看到了什麼?”
“有一個人,他在衝我招手。”
“什麼樣的人?”
“一個男的,大概三十歲吧,長得胖胖的,他戴着一頂帽子,還背了一個大包。”
這番描述完全符合嫌疑人的體貌特徵。羅飛的精神高度緊張,他知道林瑞麟的記憶即將觸及到警方最關心的那個部分。
蕭席楓繼續探索:“他招手是想要你過去吧?”
“是的。”
“你過去了嗎?”
“過去了。”
“你以前認不認識這個人?”
“不認識。”
“那你為什麼要過去?”
“他叫了一聲‘林老闆’。我覺得他是認識我的,或許是我店裏的客人。”
“你走過去之後,你們會離得很近,對不對?”
“是的。”
“那你有沒有看清他長什麼樣子?”
“臉胖胖的,下巴很寬,小眼睛細眯眯的一點點。”
羅飛在心中把這些相貌特徵牢牢地記住。這次催眠探索的價值已經開始顯現,他感到很振奮。
蕭席楓又問:“那個人找你到底想做什麼呢?”
“他説朱警官託他捎了點東西,要帶給我。”
“哪個朱警官?”
“朱思俊。是個交警。有一次我在高速路上報警,就是他出的警。”
案件正顯現出熟悉的節奏!一件貨物,一個送貨人!按照慣例,朱思俊就是兇手下一個作案目標。但羅飛的心思暫時無暇旁顧,因為蕭席楓的詢問正要進入最關鍵的部分。
“他帶來了什麼東西?”
“那個揹包。”林瑞麟回答説,“所有的東西都在包裏。”
揹包?羅飛略感詫異。根據後續小區門口的監控,林瑞麟的隨身物品在進出小街前後並沒有什麼變化。這滿滿一大揹包要交給林瑞麟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帶着這些困惑,羅飛繼續關注着蕭席楓的探索。
“你有沒有當場打開那個揹包?”
“打開了。”林瑞麟頓了頓,又補充説,“是那個人要我打開的。”
“包裏面有些什麼呢?”
林瑞麟沒有立刻回答。他舔了舔嘴唇,神情似乎有些興奮,片刻後他才用一種愉悦的口吻説道:“那是整整一包的美味菜餚。”
“菜餚?具體都有些什麼?”
“有香麻海蜇、蝦子冬筍、熗黃瓜條、芥末鴨掌、酥烤鯽魚、鎮江餚肉、桂花鹽水鴨、杭椒脆骨、清炒翡翠蝦仁、砂鍋肚肺湯、山藥炒木耳、金針肥牛、手撕包菜、大煮乾絲、清蒸刀魚、口蘑燜雞、蟹粉獅子頭,還有點心、果盤,以及揚州炒飯做主食。”林瑞麟源源不斷地報出一長串的菜名,最後乾嚥着口水讚歎道,“簡直就是一桌精美的宴席!”
“這麼多菜?”蕭席楓沉吟着問道,“是用塑料袋或者是快餐盒裝着的嗎?”
“當然不是。”林瑞麟斷然否認,“餐具全都是上等的景德鎮瓷盤。美食必須配以美器,塑料袋、快餐盒什麼的怎麼能行?”
蕭席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片刻後他對羅飛做了個手勢,同時説道:“當我數到三的時候,你就會醒來。一、二、三。”
林瑞麟應聲而醒。而羅飛和張雨則心領神會,跟着蕭席楓一同來到了屋外。
羅飛首先吩咐在屋外等待的小劉:“你趕快去把朱思俊給我找回來。現在已經確定,兇手下一個目標就是他!”
小劉先應了聲:“好。”然後又問:“他不肯來怎麼辦?”
“那就通知他的領導。”羅飛知道朱思俊一心要往上爬,只要領導出面説話,他是不敢不聽的。
小劉遵命處理這事去了。羅飛又轉身向蕭席楓詢問:“是不是又遇到了障礙了?”
蕭席楓反問:“你也看出來了?”
“林瑞麟提到了刀魚,可這個季節根本沒有刀魚;而且揹包裏的菜餚也不可能用瓷盤子盛着,”羅飛分析道,“所以那些菜餚並不存在,全都是兇手虛構出來的,目的就是為了掩蓋揹包裏真正的玄機。”
蕭席楓點頭道:“和我的判斷一樣。”
羅飛隨即又問:“可以破解嗎?”
“要破解倒是不難,”蕭席楓説,“之前那個障礙利用了林瑞麟的恐懼,而這個障礙則是利用了林瑞麟對於美食的強烈慾望。要破解的話,只要讓他的慾望得到滿足就可以了。”
羅飛猜測道:“你的意思是,讓他在虛擬世界中享受這頓美食?”
“沒錯,只有把這些菜吃完,他才能真正回憶起藏在揹包裏的東西。不過——”蕭席楓話鋒一轉道,“這事可能有風險。”
羅飛也嗅出些什麼:“你擔心‘觸發器’就藏在這些菜餚裏?”
蕭席楓點着頭反問:“趙麗麗他們是怎麼死的?所以我不敢貿然在催眠狀態下引爆林瑞麟的慾望。這事得先和你們商量商量。”
羅飛沉默着,一時間也是躊躇難斷。
前三名遇害者都是死於自身慾望的一種極端發泄的過程,兇手如果要殺害林瑞麟的話,估計也會遵循類似的模式。在催眠狀態下釋放林瑞麟的食慾,這事確實非常危險。兇手很可能已經埋好了炸藥,就等着你來引爆呢!
可是放棄探索就永遠不知道炸藥到底埋在哪裏,也就無法從根本上扭轉目前的被動局面。而且現在已經進展到這個地步了,要放手的話確實心有不甘。
換一種思路來想,兇手在這裏用食慾來設置記憶障礙,或許就是要將警方嚇退呢?因為揹包裏隱藏着極為重要的秘密,所以用一個偽裝的炸彈來掩蓋,叫警方不敢繼續拆解。如果是這樣的話,臨陣退縮反倒正中對方的下懷。
思來想去,警方終究要面臨一個進退兩難的尷尬局面。那傢伙的兇險和狡詐在這場佈局中展現無餘。
羅飛實在下不了決心,他徵求張雨的意見:“你怎麼看?”
張雨沉吟了一會兒,轉而向蕭席楓問道:“是不是在任何情況下,只要你數出一二三,林瑞麟都會立刻醒來?”
蕭席楓點點頭:“這事我有絕對的把握。”
張雨又轉回來問羅飛:“最多三秒鐘的時間,你覺得憑我們兩個能不能控制住林瑞麟?”
羅飛明白張雨的意思了。對方這是作了最壞的打算,並由此提出一個問題,萬一林瑞麟在催眠狀態下失控,警方能否在他清醒之前控制住局勢?
羅飛據此作出了決斷。
“光憑我們兩個還不保險。”他對身後那兩名一直守候在門外的警員説道,“你們也一塊進來。”
蕭席楓“嘿”地一笑,讚歎道:“羅警官處事謹慎,無論如何都要保證兩個對一個的優勢呢。”
這話確實點破了羅飛的用意。按照羅飛和張雨的身手,合力控制一個林瑞麟不在話下。但羅飛還得防着蕭席楓,對方這一番商議,焉知不是別有用心?如果他想要藉機對林瑞麟下手,這番言談正好可以撇清自己的責任。因為一切決斷都是由你羅飛作出的,我早已警示了相關危險,而你們警方並未重視。
所以羅飛相比張雨作出了更壞的打算——蕭席楓會臨陣倒戈。這樣的話兩個人就很難控制局勢了,現場必須進一步增強警方的力量。
既然被對方看破,羅飛也無意掩飾。他微微一笑説:“多作一手準備總是沒錯的。蕭主任,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就準備開始吧?”
“不介意。”蕭席楓大度地揮了揮手,“我只有一個要求,在我催眠的時候你們不要發出聲響就行。”
於是四人又進入屋內。羅飛首先問林瑞麟:“你身上都帶了什麼東西?”
“手機、錢包、鑰匙,還有手錶。”
“先交給我們吧。”羅飛伸出一隻手,“暫時替你保管一下。”他害怕林瑞麟失控會亂吃東西,所以要提前把隱患排除。
林瑞麟掏出手機錢包,摘下鑰匙手錶,一股腦兒全都塞到了羅飛手裏。羅飛注意到對方手指上還戴着個金戒指,又説:“戒指也摘下來。”
林瑞麟有些不樂意:“這是結婚戒指,我睡覺都不摘的。”
“摘下來!”羅飛堅持道,“一會兒就還給你。”
林瑞麟不滿地癟癟嘴,但他還是按羅飛的吩咐照做了。
羅飛把這些雜物交給身後的一名警員收好,然後又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林瑞麟一圈。確信再沒有可置傷害的物品之後,他才對蕭席楓一點頭説:“開始吧。”
蕭席楓讓林瑞麟閉上眼睛,全身放鬆。然後他用平靜而又沉穩的語言將對方再次帶回昨日凌晨的記憶中。
“現在你的面前有很多美食,是嗎?”
林瑞麟一邊點頭一邊嚥着唾沫,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
“你想不想大吃一頓?”
“想。”微微的顫音透露出林瑞麟心中那翻騰不息的慾望。
“那就吃吧。”蕭席楓趁勢撩撥,“盡情地吃。吃到你不想吃為止,或者,乾脆把它們全都吃完!”
可林瑞麟卻黯然説道:“不行……”
“為什麼不行?”蕭席楓顯得有些意外,他沒想到對方居然會拒絕這個提議。
林瑞麟回答説:“因為菜還不夠。”
“不是已經有很多菜了嗎?”
“但是隻有七道涼菜。”林瑞麟認真地説道,“一桌宴席不可以只有七道涼菜。”
蕭席楓已不記得都有哪些菜餚了,他便把目光投向羅飛。後者無聲地點了點頭,意思是:沒錯,只有七道涼菜。
羅飛記得清清楚楚:香麻海蜇、蝦子冬筍、熗黃瓜條、芥末鴨掌、酥烤鯽魚、鎮江餚肉、桂花鹽水鴨,這些就是林瑞麟報出的一堆菜名中的涼菜部分,數量正是七道。而一桌宴席涼菜應該湊足八道,這是世人皆知的常識。
既然如此,蕭席楓只好順着對方的思路繼續試探。
“少了一道涼菜,就不能開席嗎?”
“是的,因為這道菜非常重要。”
“怎麼重要法?”
“那是整個宴席中最特別的一道菜,我還從來沒有吃過。如果少了這道菜,這桌宴席也就沒什麼意義了。”林瑞麟一邊説一邊幽幽地嘆息着,似乎充滿了期待,同時又心懷忐忑。
蕭席楓和羅飛對視着,兩人都隱隱意識到,或許這道尚未出現的菜餚才是那個傢伙設置的“觸發器”。蕭席楓用目光等待着什麼,羅飛知道,對方在等的正是自己的決斷。
片刻的沉默之後,羅飛鄭重地點了點頭,同時他又向着林瑞麟的沙發挪近了半米,幾乎是緊緊地貼在了對方身後。
見羅飛已做好一切準備,蕭席楓便把話題引向了最關鍵也是最危險的部分:“那到底是一道什麼菜呢?”
林瑞麟的回答卻再一次令人詫異,他説:“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雖然是蕭席楓在控制局勢,但他覺得自己都快被對方繞糊塗了。
林瑞麟又説:“那個人還沒有告訴我,他讓我猜,他説我必須猜中了才有資格品嚐。”
“那個人?是那個戴帽子的胖子嗎?”
林瑞麟點點頭。
“世界上的涼菜那麼多,這叫人怎麼猜?”蕭席楓覺得這是個無法完成的任務。難道那傢伙的目的只是為了設置一個無法逾越的障礙,從而阻止警方對涉案內情的探索?
蕭席楓的猜測隨即就被林瑞麟接下來的話語推翻了。
“那人説他會給我三個提示。如果我是一個真正的食客,根據這三個提示就能猜出那道菜到底是什麼。”説完這話林瑞麟誇張地舔着自己的嘴唇,看來洶湧的食慾已經令他迫不及待了。
蕭席楓也按捺不住地追問:“哪三個提示呢?”
林瑞麟沉默着,似乎正在聆聽那人的話語。屋中其他人也全都凝神以待。
片刻後林瑞麟開口説道:“他給出了第一個提示,他説,那是一道滷味,已經用各種調料高湯浸滷了很多年。”
蕭席楓暗暗搖頭。這個提示給出的範圍太寬泛,叫人難以猜測。這時他又聽林瑞麟繼續説道:“第二個提示是,這道菜的原料非常特別,它比小豬的裏脊還要鮮嫩,比魚鰭下的活肉還要滑糯,比鮮貝的瑤柱還要柔韌。”
這聽起來確實有些特別,蕭席楓微微蹙着眉頭,努力思索有哪種食材能同時符合這幾個特點。
林瑞麟緊接着又説出了第三個提示:“那人最後説,對每個人來説,這都是一道最容易吃到卻又最難吃到的菜餚。”
最容易吃到卻又最難吃到?這自相矛盾的言辭聽起來倒像是個哲學謎題了。蕭席楓低着頭茫然苦思,正彷徨間,忽聽羅飛大喊了一聲:“快!趕快把他喚醒!”
蕭席楓嚇了一跳,忙抬頭看時,卻見羅飛已彎腰撲向了沙發上的林瑞麟,同時他又高聲喊道:“別吃!”
看起來羅飛正在阻止林瑞麟吃某樣極為可怕的東西,但這屋裏又哪有什麼東西可供林瑞麟下嚥呢?
蕭席楓來不及多想,連忙遵從羅飛的命令準備將林瑞麟喚醒,然而這一切都在電光石火之間發生,還沒等到蕭席楓開始數數,事態已然無可挽回:林瑞麟吐出了半截舌頭,牙關一合狠狠地咬了下去,鮮血頓時漫遍了他的嘴角。隨後他竟把咬下的舌頭又吸入口中,滿臉陶醉地大嚼起來。
羅飛展開右手呈鉗狀,死死地捏住了林瑞麟的兩側臉頰,令後者無法再完成咀嚼的動作。然而他無法阻止鮮血從林瑞麟的斷舌處源源湧出,伴隨着一次吸氣的過程,林瑞麟劇烈地咳嗽起來,血沫飛濺,噴了羅飛滿臉滿身。
剛剛回過神來的張雨這時也趕上前幫忙,他提醒道:“快把他扶起來,別讓血倒灌進氣管!”
羅飛和張雨合力將林瑞麟扶起,而一旁的蕭席楓終於數完了喚醒催眠的那三個數字。林瑞麟臉上迷醉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駭異和痛苦。
“嗬……嗬……”林瑞麟的喉口處發出恐怖的聲音,隨後他的呼吸變得艱難,他的身體抽搐着,兩眼開始翻白。
“他痙攣了,舌根會把氣管堵住的!”張雨一邊焦急地發出警告,一邊把手指探進林瑞麟的嘴裏,想要把收縮的舌根拽出來。可是林瑞麟的口中鮮血橫溢,那舌頭又短了半截,哪裏拽得住?張雨掏了一會兒,只掏出了前半截的被咬得支離破碎的斷舌。
在發出最後一陣猛烈的抽搐之後,林瑞麟口中的鮮血不再翻騰,這意味着他已經徹底斷了氣息。
羅飛還死死地捏着林瑞麟的臉頰,他急紅了眼似的催促張雨:“快掏,快掏呀!”
張雨黯然起身:“羅隊……人已經死了……”
羅飛有些發怔,他盯着林瑞麟的屍體半晌沒有説話。
蕭席楓坐在對面的沙發上,目瞪口呆。而屋內的另外兩名警員則傻傻地站在原地,自始至終都不曾有任何行動。對他們來説,剛剛發生的那一幕無異於一場最詭異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