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離開張藍月的住所之後羅飛和小劉回到了刑警隊。他們在食堂簡單吃了點晚飯,然後便到會議室聽取技術人員的報告。
最重要的部分當然是法醫張雨給出的屍檢分析。
就像我之前猜測的那樣,死者的死因是急性二氧化硫中毒引起的窒息。此外死者周身無任何內外傷,xx道檢測無遭受性侵跡象,胃中也沒有檢出有毒有害成分。張雨一邊說一邊把一份詳細的分析報告遞到羅飛面前。
羅飛略略翻看了一下,很快發現了問題。他指著一張屍檢照片問道:你說死者全身無內外傷,怎麼這張照片的腳跟部位有明顯的表皮脫落?
這是搬運屍體的時候不小心留下的。因為死者的皮膚已經被酸液腐蝕,所以稍稍一使勁,表皮就剝離了。張雨解釋了幾句之後,又苦著臉抱怨道,現在死者家屬也抓住這事說話呢,非說這是兇手殺人時留下的暴力外傷。我之前告訴他們死者很可能是自殺的,但家屬就認準了這處外傷,完全不接受自殺的說法。
羅飛攤著手說:這麻煩是你惹下來的,你自己想辦法應付吧。
張雨衝羅飛咧咧嘴,一副你可真不夠意思的表情。
現場痕跡勘查有什麼結果?羅飛這時又轉過頭來,詢問負責此項工作的技術科科長宇航。
宇航彙報道:在客廳地面上提取到一名男子的足印。足跡分析顯示這名男子身高在一米七三左右,體重約八十公斤。另外在客廳餐桌以及泡沫箱上還提取到一名男子的新鮮指紋,經與警方指紋庫比對之後,確信此人無犯罪前科。
羅飛點點頭。現場男子的身高體重正與監控中的嫌疑人圖像相吻合。這名男子並無犯罪前科,這意味著警方又少了一條能確定此人身份的途徑。
宇航繼續說道:在衛生間裡的那套化學裝置上也提取到同一名男子的指紋。不過裝置上更多的指紋則是來自於死者趙麗麗。而且那些指紋的分佈特徵顯示:正是趙麗麗本人組裝並且啟動了這套反應裝置。
羅飛哦了一聲,同時轉頭又看了看不遠處的張雨。現在他明白了為什麼要說死者很可能是自殺的。
可世上怎會有如此詭異而又痛苦的自殺方式?不要說死者的家屬無法接受,羅飛也覺得匪夷所思。
想來想去,一切謎團還是集中在那個神秘的男子身上。正是他送來了這套裝置,即便趙麗麗真的是自殺,恐怕也是出於這名男子的某種設計。
所以警方的工作重點仍然在於儘快找到這名男子。
外勤人員利用監控系統展開的追蹤仍在繼續,最新消息是已經找到了距離馨月灣五公里之遙的國慶路路口。然而這個路口往後卻找不到目標的蹤跡了。目前警方正在相關區域展開走訪排查,具體什麼情況還不得而知。
對於這種純拼體力的工作著急也沒有用。羅飛指派小劉到前線督戰,自己則組織技術人員繼續針對現場狀況展開討論和分析。眾人集思廣益,紛紛給出各種猜測,但始終無法形成真正的有效突破。時間過了夜裡二十三點,羅飛覺得再這麼耗下去意義不大,只能徒勞消耗大家的精力,於是便宣佈散會。
張雨等人各自回家休息。羅飛是單身,他在辦公室裡置了張小床,只要有案子沒破,就在這張小床上湊合著過夜。
躺下之後又想了會兒案情,迷迷糊糊正要睡著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一看來電顯示是小劉。羅飛立刻來了精神,接通電話開口就問:怎麼樣?
找到了。小劉在電話那頭急促地說道,那傢伙傍晚六點半左右出現在攬月豪庭,並且走進了姚舒瀚所在的樓房單元。
太好了!羅飛激動地喊了一聲。原來這個神秘男子還是和姚舒瀚有勾結!案子既然已經查到了這一步,還擔心破不了嗎?
可這次小劉卻比羅飛要冷靜。
羅隊,事情可能沒你想的那麼樂觀。小夥子完全沒有突破後的興奮感,反而帶著某種深深的憂慮,我已經往攬月豪庭那邊趕了,你最好也儘快過來!
羅飛察覺到助手的情緒有些不對勁,忙問:怎麼了?
小劉的回答讓羅飛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憂慮所在:監控顯示,那名男子給姚舒瀚也送去了一個箱子!
神秘男子給趙麗麗送的箱子要了女孩的性命,現在又是一個箱子送到了姚舒瀚的手裡。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事都非常不妙。
難道姚舒瀚並非案件中的同謀,反倒又是一個受害者?
羅飛立即起身,他先是打電話通知了張雨,然後便驅車直奔攬月豪庭而去。
在路上羅飛數次撥打了姚舒瀚的手機,但始終無人接聽。看來姚舒瀚對張藍月並非有意失約,而是遭遇了某種變故。一想到這變故中隱藏的最壞可能,羅飛的心便深深地沉了下去。
終於趕到了姚舒瀚的住所,小劉已提前等在門口,他一見羅飛開口便道:按門鈴沒人理,電話也沒人接,怎麼辦?
羅飛毫不猶豫地說:讓物業派人過來開鎖。
物業的技術人員很快趕到。這種普通的防盜門鎖在他們眼中就是一碟小菜,找個開鎖工具稍一折騰就打開了。
一進屋羅飛就知道壞了,因為空氣中瀰漫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味。憑藉著敏感的職業嗅覺,羅飛很快鎖定了這股氣味的發源地與入戶門相對的那間大臥室。
羅飛來到臥室門口,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大床上兩具糾纏在一塊的人體。這兩人全身赤裸,以交媾的姿勢緊緊相擁著,一動不動,而大量的血液則從他們下體的連接處瀰漫出來,浸透了雪白的床單。
羅飛愈發吃驚:難道一下子又多了兩個受害者?
首先可以確定,兩具人體中面朝下趴著的那名男子正是姚舒瀚。在他身下壓著一人,那人長髮飄逸,皮膚白皙,分明是個風姿綽約的美女。只見那美女睜大了雙眼,嘴角帶著絲嬌媚的淺笑,這副表情實在與現場的死寂氣氛格格不入。
羅飛抱著疑竇走近細看,終於破解了其中端倪:原來壓在姚舒瀚身下的那個女子並非真人,而是一個以特殊材料製成的仿真娃娃。這個結果讓他稍稍鬆了口氣,受害者只不過是姚舒瀚一人而已。
眼前的半幅床單已經被鮮血浸透,這個失血量足以致死。羅飛象徵性地伸手指在姚舒瀚鼻下探了探,不出意料,氣息全無。
跟在身後的小劉這時也看出床上那名美女別有玄機,他詫異地眨著眼睛問道:這這是什麼玩意兒?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羅飛沉吟道,這就是那個快遞員給姚舒瀚送來的禮物。
小劉贊同地嗯了一聲。事態發展正如他們此前的憂慮:那個神秘男子送出的貨物其實都是要置人於死地的催命符!
只是這個美貌動人的仿真娃娃又是如何要了姚舒瀚的性命呢?
帶著這個疑問,小劉俯下身試圖去尋找死者身上的出血口,不過姚舒瀚的屍體和娃娃緊緊摟抱在一起,只能看出血液是從下體處流出,具體的傷勢卻難以辨別。
小劉指著死者向羅飛請示:要不要分開來看看?。
羅飛擺手阻止:先別動,等技術人員過來。隨後他又提議,我們先到客廳裡看看。
小劉跟隨羅飛退回到客廳,在他們眼前矗立著一隻大箱子。最初進屋的時候羅飛就關注到這隻箱子了,他判斷這應該就是神秘男子用於送貨的容器。此刻他特意向小劉求證道:你在監控錄像裡見到的就是這隻箱子吧?
小劉點著頭說:根據監控顯示,傍晚六點三十分嫌疑人騎電動車載著這隻箱子來到樓下,隨後他就把箱子抱進了樓道。大約二十分鐘後他從樓裡出來,箱子已經不見了。
這樣看來,嫌疑人送貨的手法以及在樓內的停留時間都和前一起命案差不多。此時羅飛又想到了一處關節,便繼續詢問:嫌疑人離開馨月灣的時候車上並沒有這隻箱子,這箱子是從什麼時候出現的?
小劉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這個箱子第一次出現是在渡江路路口的監控視頻裡。而之前從國慶路路口到渡江路路口之間不過兩公里的距離,他卻走了近一個小時。所以我懷疑他在附近應該有一個落腳點。具體情況還在繼續排查。
很好。羅飛讚了一聲,這是一條重要的線索,一定要抓住不放。說話間他俯下身,撿起了被拋落在箱旁的泡沫蓋子。
蓋子上貼著一張快遞底單,收件人一欄填著姚舒瀚的姓名和地址。而更讓羅飛關注的則是寄件人一欄的信息。
寄件人的署名叫李小剛,地址為龍州市東河路46號幸福新村5幢201室,此外還留有一個電話號碼。
羅飛馬上拿出手機撥打這個號碼,聽筒裡卻傳來提示音: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小劉也湊過來對著這張快遞底單端詳,他首先作出一個論斷:這筆跡和之前那張單子一模一樣,看來也是嫌疑人自己填寫的。
羅飛的思維則比小劉要更進一步,他看著自己的助手問道:監控追蹤還在繼續吧?
小劉點點頭:不久前剛剛追蹤到這個現場,現在應該又有了新的推進,要不要問下具體到哪兒了?
不用問了。讓所有的追蹤人員立刻趕到這個地址,對附近的監控進行排查。羅飛用手指敲擊著快遞底單上的那行字龍州市東河路46號幸福新村5幢201室。
小劉也意識到了什麼:你覺得那個傢伙接下來會去找這個李小剛?
沒錯。羅飛憂心忡忡地緊鎖著眉頭,而且我非常擔心,這人或許就是下一個受害目標。
小劉此刻也領悟了羅飛的邏輯,他緊張地搓了搓手。
兩張快遞單都是偽造的,第一張單子上的寄件人正是第二起案件的受害者,那做個類比的話:第二張單子上的寄件人是否將成為第三起案件的受害者呢?
而且這個李小剛的手機已經無法接通,豈不正是這種悲觀猜測的佐證?
我這就通知追蹤組。小劉拿出手機準備聯絡相關人員,首先去幸福新村現場查看,然後就地展開追蹤。
不!不需要他們進入現場羅飛抬了一下手,他加重語氣說道,我們兩個去。
我們去?小劉略有些遲疑,那這裡怎麼辦呢?
這裡先交給物業守著,張雨他們應該很快就到了。羅飛說話間已邁開了腳步。小劉連忙按對方的囑咐做好安排,然後便緊跟著羅飛下了樓。兩人開一輛車,直奔下一個目標現場而去。
02
當羅飛和小劉抵達幸福新村5幢201室門口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凌晨兩點四十二分。
幸福新村是龍州市最早開發的一批住宅小區。這片老房子至少有二十年的歷史了,樓道內的設施陳舊破敗,不光樓燈不亮,連電鈴也按不響。所以小劉只好握起拳頭,在門板上哐哐哐地猛捶了一氣。
令人欣喜的是,三兩個回合捶下來,屋內居然很快有人應聲了。
誰呀?問話的是個年輕男子。
小劉高聲回答:警察。
有什麼事?聽聲音男子已經來到了門後,但他沒有立刻開門,只隔著門繼續詢問。深更半夜的,這份警惕心確也情有可原。
小劉反問道:你是不是李小剛?
屋內男子立刻回覆說:李小剛出去了,還沒回來。
原來屋內人並不是李小剛,羅飛的心再次懸了起來,他焦急地說道:我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請你先開一下門。我是龍州市刑警隊隊長羅飛。
刑警隊長的名頭看來起了作用,屋門被打開了。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站在門後,他身形瘦弱,穿著褲衩背心,臉上戴了副黑框眼鏡,怯嫩的表情中夾著股未經世事的學生氣。
羅飛開口便問:李小剛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啊。小夥子畏畏縮縮地看著門口這兩個深夜造訪的警察。
你叫什麼名字?和李小剛是什麼關係?羅飛一邊詢問一邊進了屋。他快速地觀察了一下現場狀況:這是一套老式的兩居室,客廳狹小,兩端各有一間臥室。兩間臥室都開著門,左手那間燈光敞亮,右手那間卻只是微微發出些熒光。
小夥子規規矩矩地回答對方的提問:我叫何慕,是李小剛的同學。
大學同學?羅飛聽出何慕不是本地口音,藉此作出判斷。
小夥子點頭道:對。
你們合租的房子?這間是李小剛的臥室吧?羅飛繼續用提問的方式來了解情況,同時他走向了右手邊的那間黑著燈的臥室。既然說李小剛出去了,那他的房間應該是沒有開燈的。
小夥子又說了一聲:對。作為房屋主人,他下意識地緊跟在羅飛二人身後。
那臥室裡確實沒人,只有一臺電腦顯示器在黑暗中發出熒光。羅飛按下門邊的電燈開關,日光燈跳動著亮起。臥室內陳設簡單: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套書桌椅。床上扔了條毛巾被,椅背上搭了兩件髒衣服很符合單身合租男性的凌亂風格。
從屋內的情形來看,似乎並沒有什麼異常的事件發生過。羅飛便轉身繼續向何慕詢問:李小剛是什麼時候出去的?
大概晚上七點半左右吧。
羅飛和小劉對視了一眼。假冒快遞的男子是昨晚六點五十左右離開了姚舒瀚的住處,四十分鐘之後李小剛外出。這個時間間隔恰好與兩個地點之間的電動車行程相吻合。
你知不知道他出去幹什麼了?
他本來說下樓取個東西的,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回來。
什麼東西?
不知道,應該是快遞吧。
果然是快遞!不過羅飛有個疑問:快遞不是應該送上樓嗎?
我們這個小區快遞不上樓的。何慕解釋道,因為小區裡面沒有監控,快遞員擔心東西會被人偷走,所以一般不上樓,都是打電話叫收件人自己下樓來取。
這事聽起來正常。真正的快遞員至少會騎一輛三輪車,車上載著很多快件。如果其他快件留在樓下不安全的話,快遞員便有了不上樓的理由。但那個假冒的快遞員只不過騎了一輛電動車,車上也沒有其他物件。他不肯上樓的理由只有一個:他自己不願上樓。
究其原因,莫非是此人知道李小剛與人合租?所以他若想作案,必須另外選擇一個安全而又隱秘的地點。
羅飛轉頭吩咐小劉:找人查一下李小剛的手機通訊記錄,看看七點半左右有誰給他打過電話。
小劉明白對方的用意。既然那個快遞員沒有上樓,那他自然要用某種方式把李小剛叫下來。最大的可能就是通過手機聯繫。
小劉通知技術人員展開查詢,結果很快反饋回來:在七點二十五分確實有一個號碼曾主叫李小剛的手機,通話時間十五秒。這個號碼兩天前開通,除了這次呼叫之外再無其他的通訊記錄。
這就非常可疑了!羅飛幾乎斷定這就是嫌疑人專為作案而準備的手機號碼。只是這個號碼並未進行實名登記,而且現在該號碼已經關機,無法用技術手段展開定位跟蹤。
羅飛命令技術人員對這個號碼進行嚴密監控,一旦開機便立刻向自己彙報。隨後他的思路又轉回到現場。
雖然已經相信何慕和此事沒什麼關係,但有些問題羅飛還是要探一探這個小夥子的口風。
取個快遞怎麼到現在還沒回來?
我真的不知道啊。何慕愁眉苦臉地反問道,他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
哦?羅飛打量著何慕,你為什麼這麼想?
你們不是刑警隊的嗎?大半夜地來找他,大概是出事了吧?何慕臉上現出深深的憂慮。停頓片刻後,他又主動彙報說:李小剛走的時候很匆忙,沒關燈,沒關電腦,也沒有關門。他不像是要離開很久的樣子。我後來打他的手機也打不通了
那他屋裡的燈是你關掉的?
何慕點點頭說:為了省電啊,他的電腦我沒關,怕破壞了還沒保存的資料。
何慕這話倒提醒了羅飛,後者便走到書桌前,搖搖鼠標取消了屏保。他要看看李小剛離去前用電腦做了些什麼。
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色彩繽紛的網頁。羅飛平時不怎麼上網,便喚小劉:哎,你過來看看這是什麼。
小劉上前看了看,說:這是個淘寶網頁,賣狗糧的。
狗糧?羅飛四下裡一打量,問何慕道,你們養狗嗎?
何慕搖頭道:我們不養狗,是李小剛自己開了個網店賣狗糧。
對。小劉也在一旁附和說,從這個網頁能看出來,李小剛是淘寶店主,不是買家。
嗯。羅飛把這個信息記在了心裡,然後又招呼小劉道,我們下樓看看。
下樓看看的用意很明顯,既然李小剛下落不明,那就得往最壞的方向去考慮。此人很可能也像趙麗麗和姚舒瀚那樣遭遇了不測,而犯罪現場或許就在附近。
羅飛帶著小劉在幸福新村小區內轉了一圈,並未發現任何異常。羅飛的表情在這個過程中變得越來越凝重。
終於羅飛停下了腳步,他看著小劉說道:我已經決定了,立刻啟動重案應急機制。
小劉愣了一下。重案應急機制意味著要調動起市區所有的警力,不分晝夜地展開偵破工作。此舉不僅勞民傷財,而且會讓各局所的其他工作陷於停頓。一般來說,除非發生具有重大社會影響的惡性案件,輕易是不會啟動這個機制的。
小劉不得不核實一下:你確定嗎?
確定。羅飛用力點了點頭,他鄭重地告誡自己的助手,你以為我們只是在偵破兩起命案嗎?不!我們是在和一個極度危險的連環殺手賽跑!
小劉的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他明白了羅飛的意思。
趙麗麗、姚舒瀚,這兩人已經遇害,李小剛目前的情形也不容樂觀。但更加可怕的猜想是:兇手的目標恐怕還不止這三人!每一張快遞單的發出,不僅意味著收件人即將遇害,同時還將寄件人列為下一個目標。這樣的索命快遞單究竟還有多少張?警方尚無從判斷。
而兇手作案的速度更是令人恐懼。昨天十五點二十一分,他送出了第一個快遞。隨後幾乎是馬不停蹄,第二個、第三個快遞在短短四小時之間接連送出。如果他的行動還在繼續,那受害者的數目也會以一個驚人的速度持續增長!
所以警方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阻止事態的惡化。每一段被浪費的時間,很可能就代表著一條被殺害的生命。
在這樣的情形下,還有什麼機制不該啟動呢?
03
在重案應急機制的調動下,市區公安系統所有局所的相關負責人全都從熟睡中被叫起。凌晨四點,他們齊聚在市局刑警隊會議室,以羅飛為首的專案組正式成立。
羅飛首先對案情作了一個大致的介紹,隨即便開始給與會眾人分配具體的任務。
東嶺派出所負責摸查趙麗麗的個人情況和社會關係,我需要一份非常詳細的資料,包括她的出生、履歷、家庭成員、同學、朋友、興趣愛好等等,總之越詳細越好。
四季園派出所負責摸查姚舒瀚的個人情況和社會關係,要求同樣,越詳細越好。
鐵橋派出所負責摸查李小剛的個人情況和社會關係。李小剛不是本市戶籍,有些工作需要對外聯絡的,可直接通過市局辦公室進行協調。
其實此前羅飛已經掌握了這三人的基本情況,但鑑於案情的發展,他還需要更詳盡的資料以供分析。
種種跡象表明,假冒快遞員的神秘男子對趙麗麗三人非常瞭解,而且他行事前有過周密的策劃。這說明此人作案目標明確,也代表此人有著十分鮮明的作案動機。
最初趙麗麗死亡時線索指向姚舒瀚,羅飛曾以為此案多半是緣於情感糾葛。但隨即姚舒瀚也遇害,而下一步的線索卻指向了一個外地戶籍的男子李小剛。從表面上看來,這個李小剛和姚趙二人很難有生活上的交集。那到底是出於一個什麼樣的緣由,使得兇手會把這三個人同時列為自己的目標呢?
如果能找到這個緣由,不僅可以幫助鎖定嫌兇所在的人群,更有助於篩選出其他潛在的受害者,甚至可一舉扭轉警方目前的被動姿態。
所以羅飛需要趙麗麗等人的詳細資料,以期從中查出三人之間的某種隱秘關聯。
這種探案思路可謂由因推果,而另一種由果溯因的思路現在看來則更具可操作性,因此也就成為警方工作的另一個重點。
興城派出所負責對轄區內興城路沿線、從國慶路路口至渡江路路口之間的區域展開入戶摸查。要求每家每戶都要走到,實在聯繫不上住戶的,要向周圍鄰居和當地居委會核實情況,絕對不允許遺留任何死角。因為現在的情報顯示:嫌疑人在這個區域內應該有一個落腳點。
小劉,監控追蹤這塊的工作仍由你來負責,之前我要你直接跳到幸福新村的,現在把跳過的這一段也補上。需要交警部門配合的,請市局辦公室的同志從中協調。我要詳細掌握嫌疑人在作案過程中的每一步行進軌跡。
其他各局所的同志負責在全市範圍內尋找嫌疑人和李小剛的下落。哪怕是大海撈針,也得在最短的時間內給我撈出個結果!
這一番安排妥當,各路人馬立即出動,分頭執行各自的任務。小劉也想隨眾人而去時,羅飛忽然喚了聲:小劉,你等一下。
小劉停下腳步看著羅飛,後者卻又不開口了。直到會議室內其他人散盡之後,才聽羅飛壓著聲音問道:你還記得龍州的那些催眠師嗎?
催眠師?小劉神情一凜。他怎會不記得?去年深秋凌明鼎曾在龍州舉辦過一次催眠師大會,當時全國各地的催眠高手齊集龍州,隨之引出一場驚心動魄的正邪之戰。不過隨著白亞星的死亡,那場風波似乎已煙消雲散。現在羅飛驀然間又提起這茬,再聯繫剛剛發生的那兩起離奇命案,小劉心中便有了幾分猜測:你懷疑這樁案子和催眠有關?
羅飛鄭重地點了點頭,同時又囑咐小劉說:這事先別聲張,傳出去會引起恐慌的。
小劉明白羅飛的顧慮。去年發生過的啃臉殭屍案和人體飛鴿案轟動一時,曾引起龍州市民對催眠師的極度畏懼和牴觸。現在如果又爆出催眠兇殺案,必然會造成極為惡劣的社會影響。這是誰也不願看到的局面!難怪羅飛要單獨把自己留下商討此事。
小劉問羅飛:那現在該怎麼辦?
你把監控追蹤的工作安排一下,就不用親自跑了。然後你暗中調查調查,去年參加過催眠師大會的那些人,現在都有誰還在龍州。
小劉點頭道:明白。
羅飛起身把手一揮說:走吧。他和小劉一塊兒出了門,倆人各開了一輛車。小劉自按羅飛的吩咐行動,羅飛則駕車重返攬月豪庭現場。
車開到半途,街道兩側的路燈忽地齊刷刷熄滅,原來東方已然晨曦初上。羅飛深深地吸了一口早晨的清新空氣,算是給自己一點鼓勵。希望這混沌一片的案情也能在黑暗中覓得一絲亮光。
到達姚舒瀚的住所時,現場的勘查工作仍在繼續。羅飛徑直進到臥室,與自己的老搭檔張雨會了面。後者也剛剛熬過一個通宵,眼睛發紅,神情疲憊。
依舊沒什麼寒暄,羅飛單刀直入地詢問:怎麼樣?
張雨衝床上一努嘴:你自己看看吧。
姚舒瀚的屍體已經和身下的那個仿真娃娃分開,他現在以正面衝上的姿勢躺在床上,先前被遮擋的傷口完全暴露出來。
雖然對這個富二代毫無好感,但姚舒瀚此刻的模樣還是激起了羅飛的憐憫之心。當此人赤身裸體死去的時候,竟再無一絲男人的尊嚴,他的xxxx軟軟地耷拉著,龜xx處卻亂七八糟地綻開了花,看起來就像是一根被亂刀斬過的香腸。鮮紅色的血跡正是以這根境況慘烈的香腸為源頭,一路蔓延,浸染了半片床單。
從警十多年,羅飛見過太多的屍體,死得比這還慘的也不少。但只要是男人就不可能對這樣特殊部位的傷勢無動於衷。羅飛情不自禁地咂了咂舌頭,皺眉問道:這是怎麼造成的?
張雨沒有直接回答,他伸手指了指死者身旁的那個女體娃娃,反問道:知道這是什麼嗎?
應該是一種男性自慰用品吧?羅飛把視線挪到那個娃娃身上,仔細打量了一番。這玩意兒做得可算精緻了,不僅面容姣美,全身上下的細節也與真人彷彿。在下體部位更是製作出一個仿真的女性生殖器,陰唇毛髮一應俱全。現在這個生殖器上沾染了大量的血跡,使得整個娃娃更具備了一種驚悚的真實感。
這可是高檔貨,全實體硅膠材料,一比一仿真製作的。張雨頓了頓,又用提示的口吻問羅飛,你看看她的臉,是不是有點眼熟?
對方這麼一說,羅飛也感覺出來了:嗯,很像現在正當紅的那個電影明星呢!叫什麼來著?他用手敲著腦殼,一時間卻想不起那個名字。
張雨已經搶過了話頭:沒錯,這玩意兒就是根據明星臉定製的,用於滿足特定人群對於明星的性幻想。你別看這麼個假人,市場價格得上萬。
呵!羅飛驚歎了一聲,轉過臉瞥著張雨道,你對這玩意兒還挺了解啊?
張雨聽出對方的揶揄口吻,忙解釋說:去年有個小夥子自慰時性窒息致死,當時現場也有這麼個娃娃,所以我才瞭解的。你可別往歪處想。我兒子都上小學了,哪有工夫整這些啊?
羅飛嘿嘿一笑,把跑偏的話題拉了回來:別繞圈子了。快說吧,死者的致命傷是怎麼造成的?
這裡面改造過,嵌了三個刀片,刃口全都衝外,正對著xx道口。張雨用一個夾子般的工具將娃娃的仿真xx道撐開,招呼羅飛說,你過來看看。
羅飛湊到近前細看,果然在xx道的底部發現三個鋒利的刀口。同時他還注意到,xx道里除了血跡外,還混雜著一些渾濁的乳白色液體。
羅飛立刻猜到這些乳白色的液體是什麼,他問張雨:死者有過射xx精?
張雨點點頭:沒錯。根據現場的勘查情況,可以大致推斷出死者的死亡原因,他當時和這個仿真娃娃模擬性交。因為娃娃的xx道里嵌入了刀片,導致死者的龜xx在這個過程中遭受重創。我之前已經勘驗過了,龜xx上大大小小的刀口共有四十七個。龜xx上血管豐富,性興奮的時候又處於充血狀態,所以有大量鮮血從刀口處湧出。可死者的動作並未因此停止。最終他達到高xdx潮完成射xx精,同時也因失血過多,當場死在了仿真娃娃身上。
羅飛想象著姚舒瀚的龜xx在刀鋒上一次次遭受切割的慘狀,頭皮陣陣發緊。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評論了,只能苦笑著搖了搖頭。
至於他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令人費解的行為,這個問題還得等你來解答。張雨看了羅飛一眼,又斟酌著說道,按照正常的想法呢,我會懷疑他是不是受了暴力脅迫或者被說服用過毒品之類的藥物。可是根據前一個死者的經驗,這些情況恐怕都不存在。真正的原因恐怕更加離奇。
羅飛沉默了片刻,然後他衝張雨使了個眼色,提議道:去陽臺上透口氣吧。
張雨領會了對方的用意,一口答應:好啊。
倆人結伴來到陽臺。張雨摸出個煙盒往羅飛面前一遞,羅飛擺手表示不用。張雨也不勉強,自己掏出一根點上,同時問道:有點思路了?
羅飛直截了當地拋出了自己的觀點:我覺得是催眠。
張雨哦了一聲。他把香菸撮在嘴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思緒隨著煙霧默然流轉。當菸圈從口鼻中噴出的同時,他又重重地嗯了一聲。
去年正邪催眠師大戰龍州,張雨也是案件的重要參與者。對於催眠犯罪的手法和特徵早已有所瞭解。所以羅飛一提催眠二字,張雨不僅深有感觸,而且立刻就能切到問題的核心所在。
他們的心穴在哪裡?張雨把香菸夾在手指中,眯著眼睛問羅飛,全神貫注。
所謂心穴,是龍州催眠大師凌明鼎提出的概念,意指每個人心中固有的隱疾。按照凌明鼎的理論,催眠師並不能隨心所欲地控制被催眠對象。哪怕對象已經進入了催眠狀態,催眠師也不能下達違背其固有意願的命令。但如果催眠師能掌控對象的心穴,就可以順勢引導、放大,從而使對象表現出一些荒誕的言行。比如在啃臉殭屍一案中,催眠師就是利用受害者迷戀殭屍文化的心穴,使得一個小夥子變成了啃食人臉的殭屍;而在人體飛鴿一案中,受害者更是把自己幻想成了一隻鴿子這種高難度的催眠之所以能夠成功,也是因為受害者對自由自在的鴿子早就心生嚮往之故。
與去年發生的那兩起催眠案件類似,趙麗麗和姚舒瀚也都做出了常人難以理解的怪誕行為,如果確實如羅飛猜測,這兩人是遭到了催眠,那他們必然要具備相應的心穴,這才能讓催眠師有機可乘。
羅飛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他凝目看向遠處天邊的晨光,幽幽吐出兩個字來:慾望。
慾望?張雨領悟到了什麼,他轉頭往臥室方向瞥了一眼,求證般問道,難道姚舒瀚是個極度好色的傢伙?
沒錯。羅飛點點頭,把目光從天際收回,這傢伙年輕多金,在生活中沒有別的追求,只喜歡女人。趙麗麗就是他的玩物之一。可以設想一下,以他的個人條件,身邊肯定不會缺少美女。所以他的胃口也越來越大。慢慢的,他不再滿足於普通的美女了。和很多有錢人一樣,他開始垂涎那些風光無限的女明星。
張雨順著對方的思路:想玩明星,這就是他的慾望?
羅飛嗯了一聲,又道:可是明星哪有那麼容易得手?姚舒瀚的帥氣多金只是針對普通人而言,在明星眼裡他可就算不上什麼了。但人的慾望偏偏如此,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這種情結就成了他的心穴。姚舒瀚被催眠之後,這個心穴被兇手利用,他的慾望被放大,以至於喪失了辨別真偽的能力。於是他便把那個仿真娃娃當成了夢寐以求的明星,並與其發生了性行為。
張雨抽了一口煙,又問:那趙麗麗呢?她的慾望是什麼?
羅飛不答反問:你知不知道?趙麗麗其實是個人造美女。
哦?張雨伸手到陽臺外彈彈菸灰,思緒飛快地轉動著。片刻後他找到了一些思路,你的意思是,趙麗麗的慾望就在於對美貌的過度追求?那套奇怪的裝置難道是為了給皮膚做美白?
羅飛點頭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釋。趙麗麗經過數次整容,不管是臉型還是身材都已經無可挑剔。但她天生皮膚較黑,這一缺陷始終無法彌補。不久前另一個女孩把姚舒瀚從趙麗麗身邊撬走,那個女孩的皮膚又白又嫩,這進一步刺激到趙麗麗的痛處。於是兇手乘虛而入,抓住這個心穴對她進行了催眠。二氧化硫具有漂白的功能,上過高中的人都知道這個常識。趙麗麗被蠱惑之後便產生了要用二氧化硫來做美容的想法。這中間還有一個細節,趙麗麗在進入浴缸之前還特意給那個白皮膚的女孩打了電話,約對方晚上一塊泡吧,我想她的用意就是要在對方面前炫耀自己的美白效果。
聽完羅飛的這番分析,張雨微微低下頭自己琢磨了一會兒。再次把頭抬起來的同時,他開口說道:你剛剛說的這些從邏輯上來講是成立的,但是
但是什麼?
這兩起案子吧,表面看起來和去年的催眠殺人事件非常相似,但細細一想,其中還是有一處非常顯著的差異。
羅飛專注地看著對方:你說說看,什麼差異?
去年的那兩起催眠殺人事件,被害人雖然遭受了催眠,但並沒有承受太多痛苦。第一個人幻想自己變成了殭屍,後來攻擊路人被巡警擊斃;第二個人幻想自己是一隻鴿子,從高樓飛出墜亡。這兩人的死亡過程都是非常突然的,在死亡之前,他們一直都陶醉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裡。而趙麗麗和姚舒瀚就不一樣了,他們在死前可謂受盡折磨,一個全身的皮膚遭受酸性腐蝕,一個是下體要害受到重創這樣的痛苦恐怕任何人都難以承受吧?
羅飛點點頭以示認同。
這就有問題了,張雨夾著香菸,掌心往上一翻,繼續說道,我們都知道,催眠師不能強迫對象去做本身意願之外的事情,否則就會引起對象本能的抗拒。看看趙麗麗還有姚舒瀚,他們所承受的痛苦遠遠超出了自身的意願,催眠師怎麼能讓這兩人乖乖聽話,直到被折磨至死都不醒來呢?
羅飛用讚許的目光看著張雨,頗有一種問得好的意味。然後他突然反問:阿晨一直在屋裡說話,你能聽見嗎?
阿晨是張雨的助手,自張雨來到陽臺之後,現場的勘驗工作就暫由他來主持。現場和陽臺只有一牆之隔,陽臺門又沒有關,裡面人說話張雨當然聽得見,所以他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羅飛又追問:他剛剛說了什麼?
雖然覺得這問題有些無聊,但張雨還是如實回答道:他說:再給我一支血樣試管。
羅飛微微一笑,讚道:一個字都沒錯。
可這有什麼好誇讚的嗎?張雨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對方的用意。
卻聽羅飛又繼續問道:那五分鐘之前呢,阿晨又說了些什麼?
張雨一愣,茫然道:我不記得了
是不記得了嗎?羅飛狡黠地眨著眼睛,我不需要你逐詞逐字地複述,你只要告訴我他們交談的大致內容就可以。如果你聽見的話,不會這麼快就忘掉吧?
好吧。張雨投降般地把雙手一攤,我其實是沒有聽見。
羅飛窮追不捨:怎麼會沒聽見呢?這麼近的距離,你先前不是確定能聽見嗎?
張雨無奈地咧咧嘴:五分鐘之前我在和你說話,所以屋裡人說了些什麼,我就沒在意。
嗯,你沒有在意羅飛盯著張雨看了一會兒,忽然又說道,請你把眼睛閉起來。
什麼?
羅飛又重複了一遍:把眼睛閉起來。
好吧張雨不明所以地嘀咕著,但還是如對方所願閉上了眼睛。隨即他聽見羅飛繼續說道:現在你再聽聽屋裡的聲音,和剛才比有什麼不同嗎?
好像聽得更清楚了。張雨描述著自己的感受,就像在耳邊說話一樣。
沒錯,閉上眼睛會讓我們的聽覺變得更敏銳,這是生活常識。我只是讓你切身感受一下。說話間羅飛伸出了右手食指,然後他非常快速地用指甲在張雨的臉頰上劃了一下。
張雨一驚,本能地把腦袋往回一縮,同時睜開眼睛問道:什麼東西?
我只是輕輕地劃了你一下。羅飛晃了晃自己的手指,就像這樣。他再次用指尖劃過對方的臉頰,然後微笑著反問:有必要那麼緊張嗎?
張雨抱怨道:你剛才那一下可重多了。
不是我剛才劃得重,而是你自己感覺重。羅飛認真地糾正對方,因為當人閉上眼睛之後,不但聽覺變得敏銳,觸覺也會變得敏銳。你如果不相信的話,可以拿一張鈔票試試。一般情況下你很難摸出鈔票角落上的盲文,除非你閉上眼睛
不用試了,我相信你的說法,張雨聳了聳肩膀,可你到底想說明什麼呢?
羅飛不再兜圈子了,他開始正式講解:通常認為,高級動物的感官有五種: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這五種感官共用一條意識通道。因為我們腦容量的限制,所以意識通道的流量也是有限的。五種感官共存於一條有限的通道,這就意味彼此之間會存在著流量的競爭。比如說視覺變強了,那其他四種感官的功能就會減弱。反之,如果一種感官被關閉,另外四種感官的功能就會增強這就是我剛才讓你閉眼時的效果。
張雨回味著不久前的感官體驗,信服地點頭道:沒錯,所以瞎子的聽覺和觸覺會比一般人敏銳。
羅飛就這個話題展開說道:不光是瞎子。其實每個人都會有一個主導性的感官。根據統計,絕大部分人是視覺主導型的,大概佔了人群比例的百分之七十,此外有百分之二十五的人是觸覺主導型,另有百分之五左右是聽覺主導型。味覺和嗅覺主導型的人則非常稀少,他們通常可以從事一些特殊的行業,比如說品酒師或者香水設計師之類的。
張雨插了一嘴道:警犬肯定是屬於嗅覺主導型吧。
沒錯。事實上大部分野生動物都是嗅覺主導型的。
可能是身為法醫的緣故,張雨對這個話題顯示出極大的興趣,他更以自己為例子問道:那我呢?你覺得我是什麼主導型的?
羅飛笑了笑,說道:我們可以做一個測試。
怎麼測?
我問你一個問題吧,你必須認真思考並給出回答。
張雨點點頭,凝神以待。
假設在一個社交場合,別人給你介紹了一個新朋友。在此之前你從沒見過這個人,也沒有聽說過。等你回家之後,你再想起這個陌生朋友的時候,你印象最深的是他的相貌、名字,還是聲音?
張雨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回答說:應該是相貌。
羅飛點頭道:和我的判斷一致,你是視覺主導型的。
你的判斷?張雨略顯詫異,難道你早就知道了?
羅飛笑道:也沒有太早,就是在我提問之後,你回答之前。
張雨眨了眨眼睛,愈發聽不明白。
羅飛解釋說:其實我提問的真正目的是要觀察你思考問題時的狀態,並以此來進行判斷。至於你到底會給出什麼答案,這反倒是次要的,只不過添個佐證。
哦!張雨明白羅飛的用意了,他接著又問,那我當時是什麼狀態呢?
在思考問題的過程中,你的目光下意識地往上方看,好像在找什麼東西似的。這個動作會刺激到在我們大腦後部的視覺神經。這就證明了:當你遇到難題時,你本能的反應是去視覺系統裡尋找答案。
有點意思啊。張雨讚歎了一句,又引申問道,那觸覺主導的人思考問題時又會怎樣?
當然是有很多接觸身體的小動作。比如說撓頭皮、摸鼻子、咬嘴唇等等。
聽覺主導的呢?
聽覺主導的人思考問題時會往左右兩邊看,因為向兩邊看的時候人的精神更容易集中在耳朵上。回答完這幾個問題之後,羅飛不得不提醒對方,咱們是不是有點扯遠了?
那就回到案子上來講吧。張雨嘿嘿乾笑著說道,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你是說我們的五感共用一個通道,所以會此消彼長。如果我們關閉了某些感官,其他的感官能會變得更加靈敏;反過來呢,如果我們的精神過分專注於其中的某一種感官,其他的感官就會弱化,對吧?
是這個意思。比如說你看一本書看入迷了,你就會忽略周圍的一切聲音。再進一步,其實不僅不同的感官之間會有排斥,就是同一種感官面對不同的刺激時也會顧此失彼。所以你集中注意力和我交談的時候,就聽不見屋裡的助手說些什麼了。
話說到此處,結論似已呼之欲出。
也就是說,人的某些感官在特定狀態下是可以消失的。張雨總結道,就像趙麗麗和姚舒瀚,他們的軀體雖然都遭受了重創,但由於身體裡的另一種感覺過於強烈,所以他們完全感受不到創口上的疼痛。
羅飛點頭道:是的。
張雨翻著眼皮想了一會兒,卻又搖頭:我還是覺得不太對。
羅飛耐心應付:怎麼不對?
在人的五感中,觸覺的刺激效果應該是很強的吧。就按你剛才舉的例子說吧,我看一本書看入迷了,周圍的聲音全都聽不見。可這時如果有人在我肩膀上拍一下,我還是會立刻清醒過來的。所以我有些無法理解,究竟是什麼感覺這麼強烈,居然能掩蓋住軀體上的劇烈疼痛?
羅飛伸出一根手指,用讚許的口吻說道:你的思維非常嚴謹,滴水不漏。確實,在人的五感中,觸覺的刺激絕對是最強的。要想將劇烈的軀體疼痛屏蔽,靠視、聽、味、嗅這四感恐怕都不行。能夠比觸覺更加強烈的,只有第六感。
第六感?這倒是一個新鮮的詞彙。張雨早就聽說過這個詞,但一直未得甚解,今天正好問個明白,這又是什麼?
所謂第六感,或許用心覺這個詞來命名最為準確。按照催眠理論,我們通常所說的五感屬於人的外部感官,而第六感則是內部感官,源自於我們的潛意識世界。每個人都可以用這六種感觀來接觸世界,體驗自身。第六感也和其他感官佔用同一條意識通道,所以也有此消彼長的問題。如果第六感過於強烈,就會壓制外部五感的靈敏度。羅飛頓了頓,又道,當然了,大部分人只會使用外部五感,很少使用到第六感的。
張雨覺得這說法有點玄乎了,他便躊躇著追問:現實中有使用第六感的例子嗎?
有啊。有一個詞叫精神力量,其實就是第六感的通俗說法。要說使用的例子,遠的有關雲長刮骨療毒,近的有越南高僧釋廣德靜坐自焚。他們都是擁有強大的心覺,所以能壓制住常人無法忍受的軀體痛苦。
那趙麗麗和姚舒瀚呢?難道他們也有強大的心覺?
他們本身沒有。但你不要忘了,催眠師最擅長的工作就是探索和挖掘對象的精神世界。當一個人被催眠之後,他的心覺力量會變得無比強大,足以壓制住最強烈的外部感覺。說到這裡,羅飛忽地又想起了什麼,對了,我問問你,你見過氣功大師給人看病嗎?
氣功大師?那都是騙人的玩意兒吧?張雨用不解的目光打量著羅飛,意思是:怎麼了?難道你會相信那些東西?
羅飛笑了笑,說道:這事吧,其實既是騙人,又不是騙人。
哦?張雨驚歎了一聲,等待下文。
羅飛道:氣功大師給人治病,現場是真有效果的。很多人的病痛立刻緩解。甚至有人小腿骨折了,本來還打著石膏呢,被氣功大師擺弄了兩下,當場就能下地走路,一點都不疼。
張雨聽出點名堂了:這所謂的治療其實只是精神力量在起作用?
羅飛點點頭:叫這些人氣功大師,還不如說是催眠大師。他們給病人施加了強烈的心理暗示,使得病人對治療的效果深信不疑。在這種精神力量的支撐下,病人便暫時感受不到病痛了。但實際上他們的病症並沒有消失,等催眠效果過去了,病痛又會捲土重來。
好吧,張雨終於接受了羅飛的說辭,我相信你的判斷了。趙麗麗和姚舒瀚各有心穴被人利用,在遭受催眠之後,他們的外部感官被強大的第六感壓制,所以一直把自己折磨至死也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
羅飛鬆了口氣,同時誇張地咧了咧嘴:想得到你的認可真是不容易啊。
職業習慣嘛,凡事都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張雨看著羅飛,又感嘆道,你怎麼對這些事這麼瞭解?我看你都快成半個催眠專家了。
羅飛卻露出苦笑,輕輕一嘆後,他答覆了四個字:久病成醫。
04
對攬月豪庭現場的走訪給羅飛提供了一條新的偵查思路追查仿真娃娃的來源。按照張雨的說法,這種娃娃售價昂貴,而且多為定製,那同款的銷量必然不多。只要對相關行業的供貨商進行排查,應該有希望鎖定購買者的身份。
羅飛把現場拍攝的實物照片帶回刑警隊,指派了兩個偵查員著手調查此事。
與此同時從監控追蹤組傳來了不利的消息:目標跟丟了。
目標最初在馨月灣出現,隨後抵達攬月豪庭,接著又前往幸福新村小區。這一路來的行蹤都被監控納入,但到了幸福新村小區附近,追蹤已無法繼續下去。
近年來龍州市的規劃是往西發展,城東區域相對冷落。幸福新村就地處龍州東郊,周圍一大片都是老舊的民宅區,小路縱橫且缺少監控設施。當目標進入這片區域後,他的行蹤便再難鎖定。
監控組隨後調整方向,以馨月灣為終點倒著往前追查,試圖找出目標的起始出發點。他們發現,目標最開始出現的地方正是興城路沿線、從國慶路路口至渡江路路口之間的區域,而這片區域先前就被判斷為目標的落腳點所在。
鑑於這種情況,羅飛決定把監控追蹤組和興城派出所兩路人馬合二為一,以加強對這片重點區域的排查力度。
早晨九點多鐘,有關趙麗麗、姚舒瀚和李小剛三人的初步調查報告被呈送到羅飛面前,他立刻展開了細緻的閱讀。羅飛尤為關注李小剛的相關資料,因為在這三人中,他對李小剛的瞭解是最少的。
資料顯示,李小剛今年二十四歲,湖南籍人士。兩年前從龍州大學畢業,此後便一直留在龍州謀生。李小剛上學期間對學業並不專注,反倒熱衷於尋找各種社會兼職。畢業之後也沒有什麼穩定的工作,曾幹過KTV保安、保險推銷員、商城導購等等。後來他又自己開了家淘寶網店,經營寵物用品。
據李小剛的合租校友何慕反映,李小剛這人腦子活絡,很有商業頭腦,只可惜做事情沒什麼長性,東一榔頭西一棒的,所以一直都沒什麼大作為。不過李小剛自己並不這麼認為,他堅信自己終有一天會成為這個城市的佼佼者,現在艱難只是因為沒有背景支持、缺少資金積累罷了。
從資料上來看,李小剛只是成千上萬個漂泊在這個城市的年輕人中的一員。他境遇困頓卻又充滿了夢想。而這樣一個人和趙麗麗、姚舒瀚又會有什麼聯繫呢?
情感糾葛幾乎是不可能的,趙麗麗無論如何都不會看上李小剛這樣的窮小子。兩個人的資料中也沒有這方面的蛛絲馬跡。
羅飛想到趙麗麗是喜歡養狗的,會不會在購買寵物用品的時候和李小剛有過接觸呢?可是進一步的瞭解又否定了這個猜測。趙麗麗是一家高檔寵物俱樂部的會員,相關用品都是從俱樂部中直接購買,她從來不會光顧淘寶網店這類的低端消費市場。
同樣,姚舒瀚的生活軌跡似乎也從未和李小剛產生過任何交集。他們所生存的環境就像飛鳥和游魚一樣,差別巨大。
羅飛暫時放棄了這方面的探索。雖然他確信必然有一條紐帶同時纏繞著這三個人,但是目前掌握的資料還不足以令這條紐帶浮現。
羅飛再次單獨瀏覽李小剛的資料,這次他不再拘囿於文字,而是把注意力轉移到李小剛的個人照片當和一個陌生人交往的時候,相貌總能給人最直觀的第一印象。
這是一個精瘦的年輕人,皮膚黝黑,平頭,一雙眼睛又大又亮。他在照片中歡快地咧著嘴,給人一種熱情開朗的感覺。羅飛猜測此人一定是外向型的性格,愛表現,臉皮較厚,不畏挫折。
可是,他的慾望在哪裡呢?
所有在異鄉拼搏的年輕人,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在這座城市中立足吧?謀求一份不錯的職業,買一套房子,娶一個嬌媚可人的妻子在這些慾望中,又有哪一條會被那個神秘男子利用,成為李小剛心中最危險的死穴?
當羅飛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就無法抑制地產生一種焦慮。從李小剛失蹤到現在已經超過了十二個小時,按照那個傢伙的行事效率,李小剛的前景實在是不容樂觀。
但羅飛仍然抱有一絲僥倖的心理。那個神秘人在拜訪趙麗麗和姚舒瀚的時候都帶去了一隻大箱子,正是箱子裡的道具要了這兩人的性命。但當此人離開攬月豪庭時,他的電動車上並沒有其他的箱子,而且他中途也沒有在任何地點停留。在未攜帶道具的情況下,他還能順利地謀害李小剛嗎?
至少到目前為止警方尚未找到李小剛的屍體。這最後留存的希望既是警方的動力,也是最沉重的壓力,因為尋找目標人物的過程,事實上就是一場和死神展開的賽跑。
從手頭的資料中實在覓不到有價值的線索,羅飛的精神卻漸感困頓。他決定稍微眯上一小覺,休養生息。
躺在辦公室的小床上,眼睛雖然已經閉上,但思維卻難以停頓。有些什麼東西在腦殼裡橫衝直撞的,似乎已被禁閉了很久,正急切地尋找出路。
不知怎麼地,羅飛忽然覺得自己並沒有躺在床上,他彷彿坐在一輛行駛的汽車中。
汽車在空曠的高速公路上疾馳,前方一片黑暗。
有個聲音在羅飛耳邊說道:前面沒路燈了。你幫我看著點路。
羅飛的視線向著車燈的盡頭看去。漆黑的道路上只能看見一條白色的分道線。在不斷重複的單調場景中,羅飛的思維開始慢慢凝滯。
車頭前方掛著一個平安結,隨著車輛的行進輕輕搖擺。那節奏正巧附和羅飛呼吸的頻率。在轉過一個彎道時,平安結又斜斜地甩出來,長長的燈籠尾掃過羅飛的眼前。
羅飛本能地想要閉眼,這時他聽見一個聲音說道:困了就睡會兒吧。
一股倦意洶湧襲來,但同時又有另一個聲音在心底大喊:不能睡!你快要被催眠了!
羅飛一驚,他握緊右手,手中似乎攥住了一個硬物。
那個聲音勸說道:那段錄音呢?你還有必要留著嗎?
羅飛在心底大喊:不能給他,不能給他!但他的手卻不聽使喚地伸了出去,將那件緊握的硬物交給了在他耳邊說話的那個人。
那人露出滿意的笑容,然後轉身離去。
羅飛焦急地問道:你要去哪裡?
離開這個城市,去一個沒人能找到的地方。那人頭也不回,他身旁還帶著一個長髮飄飄的女子。
羅飛想要阻攔,但他的身體卻動彈不得。他發現自己早就被一根繩子綁在了汽車座椅上。那繩子在他身上密密匝匝地繞了許多圈,最後從車窗口伸出去並高高地飄在空中。羅飛順著繩子往高處看去,卻見繩子的盡頭拴著一隻大大的風箏。
羅飛大驚,扭動身體拼命掙扎,卻無法鬆脫分毫。這時車外颳起一陣大風,風箏受了力,竟拖動汽車往前方滑去。車前水波盈盈,卻是龍州的運河。
羅飛想要大喊:停下,停下!但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汽車在風箏的拖動下越滑越快,最後終於衝破河邊的護欄,向著運河一頭紮了下去。
咚的一聲,河水激起巨響,如同在羅飛腦海中炸開一記驚雷。
繩子在入水時被衝開了。羅飛奮力打開車門,河水湧入,汽車更快地向著河底沉墜。羅飛從車門中鑽出來,他蹬了兩下腿,想要游出水面。然而突然有人拽住了他的胳膊,看來是要將他拉入河底。
羅飛情急應變,在水中施出小擒拿的手法,關節反轉擰住了對方的胳膊。那人吃痛,哎喲叫了一聲,呼喊道:羅隊,是我!
熟悉的聲音擊碎了羅飛腦中的幻象,他驀地睜開眼睛,汽車、河水、風箏全都消失了,他看到自己正站在辦公室的小床前,而被他別住了胳膊、正齜牙咧嘴呼痛的那位,卻是助手小劉。
羅飛一愣,他一邊鬆開小劉,一邊下意識地問了句:凌明鼎和夏夢瑤跑哪裡去了?
他們倆已經消失半年了啊。小劉甩了甩胳膊,臉上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
是的,是的,已經消失半年了。羅飛喃喃自語。他抬手在太陽穴上揉了一會兒,終於將情緒從夢境中掙脫出來。然後他看著小劉茫然問道:你這是怎麼回事?
我進來找你,看你正在睡覺,叫也叫不醒,我就拉了下你的胳膊,然後你就突然跳起來把我別這兒了。小劉咧著嘴,表情多少有些委屈。
對不起,我剛剛做了一個噩夢。羅飛簡單地解釋了一下。隨後他做了幾次深呼吸,調整情緒問道,有什麼情況要報告嗎?
小劉也立刻把自己切換到工作狀態,他回覆說:我們找到那傢伙的落腳點了!
是嗎?羅飛一下子興奮起來,他忙不迭地套上鞋子,揮手道,趕快帶我過去!
好嘞!小劉應了一聲,不過隨後他又用提醒的語氣告知羅飛,羅隊,還有一個壞消息
羅飛眉頭一蹙:什麼?
小劉揉了揉鼻頭,說道:現場還發現了李小剛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