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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韓灝之死

    就像羅飛推斷的那樣,發生在龍宇大廈裏的那場兇殺案正是韓灝和阿華攜手完成的。

    韓灝從刑警隊逃脱之後,在走投無路之際恰好遇上了阿華。出乎他預料的是,阿華不但沒有追究他誤殺鄧驊的責任,反而給他提供了避難的場所。他當時就暗自猜測,阿華這麼必然會另有用意。

    果然,阿華很快就説出了他真實的目的:他需要韓灝幫助自己殺兩個人,同時要設計把殺人的罪名推卸到Eumenides的身上。

    韓灝一開始斷然拒絕了對方的要求。他雖然已經窮途末路,但是暴烈的性格使他決不甘心淪為別人的棋子。不過當阿華説出他的另一半計劃後,韓灝卻不由得動心了。

    假冒Eumenides之名引出真正的Eumenides,從而實現復仇的計劃。這是阿華和韓灝追求的最高目標,這是這個最高的目標把這兩個原本勢同水火的人綁在了同一艘船上。

    韓灝和阿華精心策劃了發生在龍宇大廈的那場血案。憑藉韓灝對Eumenides的瞭解,那起案件的每一個細節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像極了Eumenides的手筆。如果不是一塊帶血的泡沫片泄露玄機,只怕連羅飛也要被他們矇在鼓裏。

    不過到此為止,倆人的計劃在剛剛完成了一半。接下來誘擊Eumenides的行動才是韓灝真正關心的部分。

    阿華利用杜明強對Eumenides進行了輿論攻擊,同時利用劍河體育場的特殊地形設下了伏擊Eumenides的陷阱。Eumenides要想找出那個假扮自己的傢伙,他就一定不會錯過預約在11月5日的那場好戲。而正對體育場主席台的金海大酒店無疑是"看戲"的最好地點。所以阿華等人預先在金海大酒店內佈下瞭如天羅地網般的監控設備,只等Eumenides的到來!

    在體育場內衝向主席台的那些男子其實都是阿華的手下,他們這番表演的目的就是要吸引樓上"Eumenides"的注意力,從而為韓灝的行動創造良機。

    然而阿華和韓灝卻低估了警方的力量。他們在監控屏幕裏看到的那個"Eumenides",其實只是羅飛將計就計後,在金海大酒店裏設下的一道精美的誘餌。而韓灝則不幸成了咬鈎的大魚。

    當韓灝發現2107房間裏的男子竟然是柳松的時候,他便知道是中了警方計謀。好在他反應奇速,在最短的時間內隱匿在對面的2108房間內,從而為自己的再次脱逃贏得了緩衝的時間。

    韓灝躲在房間裏和阿華取得了聯繫,後者告訴他,警方已經封鎖了大廈所有的出入口,並且正在接管樓內的監控系統,他必須設法前往樓層東側的貨運電梯,那裏的部分監控設備已被提前破壞,同時會有專人幫助他逃離金海大廈。

    很顯然,此刻迎上前的那兩個黑衣小夥子就是阿華派來的"專人"了。

    韓灝在黑衣人面前停下了腳步,然後快速的問道:"我們怎麼出去?"

    "我們先坐貨梯到地下停車場。華哥已經在那裏準備好一輛轎車,大廈的停車場有一個隱秘的通道可以通往對面劍河體育場的地下車庫。警方的封鎖力量不會那麼快控制整個體育場,只要我們能到達劍河那邊的車庫,你就可以隨着球賽散場的人羣出去了。"當先的那個黑衣小夥子把逃跑計劃講述了一遍。

    韓灝很認真地聽完,然後他"嗯"了一聲,看來是認為這計劃可行。

    "事不宜遲。"黑衣小夥子閃身讓開通路,"趕快上電梯吧。"

    韓灝卻反而沉住了氣:"你們先上,我跟在你們後面。"

    兩個小夥子互視了一眼,摁開電梯門鑽了進去。韓灝提着手槍跟在他們身後,一進電梯他便閃到了角落裏,把自己的背部掩藏起來。

    大約半分鐘後,電梯到達了地下一層的停車場。門開之後,韓灝仍然等那倆人先出去,然後自己才跟在他們身後。

    停車場裏空曠曠的,只有這三人在快步寂行。

    "車停在前面,拐過這個彎就到了。"當先的黑衣人一邊説着,一邊做出引路的姿態。忽然他又從轉彎口縮回來,臉上的表情變得很緊張。

    "怎麼了?"韓灝壓低聲音問道。

    "有警察過來了。"那人做出小心翼翼的表情,然後衝韓灝使了個眼色,"快把槍收起來!"

    韓灝皺起眉頭,他貼到牆邊,左手握拳慢慢地探出拐彎口,在他的手腕上帶着一塊手錶,鋥亮的鏡面正好可以映照出牆那邊的情況。

    卻見對面的路上空曠曠的,並無其他人經過。韓灝心念一動,連忙轉過身,正看見靠近自己的那個黑衣小夥子已經掏出一把尖刀,向着自己的左邊腰眼猛刺過來。

    韓灝暗叫一聲"不好!"身體一縮,躲過了腰眼出的薄弱部位,那尖刀略略一斜,刺進了他腋下的肋部。韓灝悶哼一聲,轉身反肘,硬生生用自己的肋骨卡住了刀刃,同時將那個黑衣人的整條胳膊別轉擒住。

    另一個黑衣小夥子見同伴失手,亮出尖刀也想加入戰團。但韓灝緩過突襲的致命招之後,豈能再給對方機會?第二個黑衣人的還沒來得及上步,韓灝已抬起右手,"噗"地一聲,槍響彈出,正中對手的眉心。那傢伙哼也沒哼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先前刺傷韓灝的那個黑衣人雖然半邊身體已被制住,但兀在頑抗。此刻他飛起左腳踢向了韓灝的面門,韓灝不讓反迎,一邊跨步向前一邊把對方的身體拉向自己,當倆人幾乎面對面貼上的時候,對方飛起來的那一腳就毫無發力的餘地了。而韓灝則順勢屈膝,狠狠地撞在了對方下身要害處,那黑衣人"嗚"了一聲,像蝦米一樣躬起身體,再也動彈不得。

    韓灝抖開左手,那黑衣人慢慢地向地上跪去。韓灝則收起手槍,一咬牙,將嵌在肋骨裏的那柄尖刀拔了出來,隨即便又順勢向着那黑衣人心口扎去。他這一連串的動作毫無停頓,當刀插入對方身體,直入至柄的時候,那黑衣人的雙膝也不過剛剛着地。

    韓灝看也不看對方,轉身離開戰場,向着停車場深處走去。因為肋部的傷口鮮血浸出,他一邊走一邊撩起外衣衣襬,在肋下緊緊地紮了一個結。

    足足走出了二三十米,才聽見身後"撲通"一聲,卻是那黑衣人的屍體栽倒在了地上。

    大約五分鐘之後,警方的搜查力量也來到了這個地下停車場。兩具屍體赫然橫卧在他們眼前,帶隊的刑警連忙把情況彙報給羅飛。片刻之後,羅飛和慕劍雲、尹劍三人抵達了現場。

    一看到那兩個死者的穿着,羅飛就知道他們是阿華的手下。兩個人的死因一個是被利刃刺中了心臟,另一個則遭受了子彈穿腦的待遇。羅飛查驗了中彈者額頭上的那個彈孔,判斷出槍彈的型號,然後他確定地點了點頭:"是韓灝乾的。"

    "也許他就躲在這個車庫裏呢。"尹劍用警惕的目光向四周掃視着,"柳松發出信號之後,我們的人立刻便封鎖了大廈所有的出入口,包括這個車庫。所以他不可能出去的。"

    羅飛向前方踱了幾步,然後蹲下身來凝視着地上的一處滴落狀血跡。尹劍等人也跟着圍上來。

    "他受傷了!"有人輕輕地叫了一聲。

    "以我的位置為中心,向四面擴散搜查,每一輛車的後備箱都要打開。如果發現了新的血跡,要立刻向我報告!"羅飛起身向眾人下達了作戰命令。

    眾人立刻散開,保持作戰隊形,兩兩一組互相掩護着展開了搜查工作。七八分鐘之後,這番搜查卻出現了一個意料之外的結果。

    "羅隊,這裏還有一個出口!"行進到東南角落裏的一組警員忽然大聲説道。

    羅飛心一沉,連忙快步趕到了那個角落裏。果然,車庫的東牆在那裏有個四米來寬的開口,幽長幽長地不知通往何處。

    "這個出口為什麼沒有控制住?"羅飛轉過頭斥問跟在身後的尹劍,語氣有些嚴厲。因為封鎖大廈出入口的戰鬥安排正是通過尹劍佈置下去的。

    尹劍的表情則顯得茫然而又委屈:"這個……大廈的竣工圖裏沒有這個出口啊?"

    羅飛皺了皺眉頭:"你確定?"

    尹劍立刻答道:"這個我敢打保票的!"

    因為知道阿華必然會提前對整個大廈進行監控,所以警方事先就沒有安排力量對大廈進行實地摸排,而只是調取了大廈的竣工圖。這一點經過了羅飛的認同,羅飛也瞭解尹劍的工作作風一貫細緻,應該不會出現錯漏的情況。可這裏卻分明又多了一個沒有布控的出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過事以至此,最重要的還是儘快做出應急的安排。羅飛命令那兩個發現了出口的刑警:"你們倆從這個通道搜出去。一定要保持警惕,隨時通報!"

    "明白!"那兩名刑警立刻領命而去。

    羅飛緊跟着又吩咐尹劍:"你向大廈內部人員瞭解一下,這個出口是什麼情況!"

    尹劍很快就找渠道弄清楚了相關的信息。原來這條通道在當初確實沒有,只是後來街對面的劍河體育場修建地下車庫時,從那邊引了一條通道過來,這樣就相當於把兩個車庫給打通了。不過這條通道平時都不開放,只有當劍河體育場有重大比賽了,車位吃緊,這才會把通道呢的路障清除,開通金海大廈的內部停車場以緩解體育場那邊的壓力。

    搞清楚狀況之後,羅飛的神色變得愈發嚴峻。因為這意味着韓灝很可能已經沿着這條通道進入了體育場的地下車庫。而現在正是球賽散場的人流高峯期,警方要想在短時間內重新控制住局勢談何容易!

    尹劍跟在羅飛身後,他咧着嘴,顯得極為沮喪。韓灝的上次脱逃就和他的大意有關,沒想到這一次周密的計劃又會因為自己在布控上的一個小疏漏而功虧一簣。想到柳松還在行動中負了傷,他真是不知道該如何向對方交待才好。

    不過羅飛的思路並沒有因這個挫折而停頓下來,他很快又調整出了新的作戰方案。

    "馬上增派警力前往體育場車庫,調閲各個出口近二十分鐘內的監控錄像,凡是在這個時間段離開車庫的汽車都要進行跟蹤調查。另外通過警民網絡發佈協查信息,重點在於出租車電台、小型旅館、藥店以及診所,除了先前公佈過的體貌特徵外,再加上一條:他的上身部位有明顯的刀傷!"

    聽完羅飛的這番部署,尹劍黯然的情緒又稍稍振奮了一些。雖然韓灝很有可能已經逃出了警方布控的範圍,但他畢竟是身負刀傷的窮途末路之人。而阿華的手下被殺,這説明韓灝和阿華臨時建立起來的同盟關係已徹底破裂。在這樣的情況下,韓灝還能跑到哪裏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在外圍重新鎖定他的蹤跡了。

    此刻在劍河體育場內,因為隊員們已經退入了更衣室,所以球場上的歡慶也漸近尾聲。度過一個激情的勝利之夜後,球迷們各自結羣,心滿意足的離場而去。

    而在主席台前方,那幾個從球迷堆裏衝出來的男子已向警方便衣解釋了他們的身份。他們自稱都是阿華的手下,此前一直暗藏在看台上保護阿華的安全。後來看到球場內局面失控,他們關心阿華的安危,所以才急匆匆地往主席台奔跑,沒想到卻引起了警方人員的誤會。

    主席台上的阿華自然對事情的真相心知肚明。他安排下這幕好戲,實際上是要給金海大酒店的韓灝創造更好的下手機會。可他沒想到2107房間裏的神秘男子竟然是警方人員,當韓灝通過麥克把行動失敗的信息傳達過來的時候,他就知道事情已經大大的不妙了。

    為了掩蓋龍宇大廈兇殺案的內情,阿華當然不能讓韓灝落到警方的手中。不過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幫助韓灝逃脱,那兩個安排在金海大酒店裏的黑衣人的任務就是殺掉韓灝,不管後者的行動得手與否。

    從時間上來看,那兩個手下和韓灝早該相遇了,但阿華卻遲遲得不到反饋的消息。他漸漸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也許自己還是太小看那個傢伙了。畢竟他也曾是警界中有着赫赫威名的人物,只派兩個人過去太不保險了呢!

    不過事已至此,懊惱也不會起什麼作用。還是儘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回去好好想一想怎麼應對警方的盤問吧。

    帶着這樣的打算,阿華便站起身來,同時衝着杜明強説了一句:"我們也走吧。"

    "那個Eumenides,他怎麼沒有來呢?"杜明強晃着腦袋左右四顧,顯得有些失望的樣子。

    "也許他放棄這次行動了。"阿華淡淡地説道,"不過你不用擔心,今天發生的其他事情也足夠你寫出一篇精彩的稿子。"

    杜明強一聽這話便來了勁:"是嗎?那你一定要給我透露些內幕啊。"

    阿華不在接他的話茬,向着主席台後面的貴賓通道走去,杜明強連忙也站起來跟在他的身後。相應的保鏢和警方便衣亦暗中圍着他們拉起了一張保護網。

    一行人從貴賓通道往下行,來到了位於地下室的停車場。此刻正是散場的高峯期,而警方又在出口處設了排場崗,所以等待出場的汽車已經排起了很長的隊伍。

    阿華一眼便看到羅飛也在停車場中,便走上前去故作姿態地問道:"羅警官,這是怎麼回事?"

    "韓灝出現了,他還殺死了你的兩個手下。"羅飛冷冷地説道,"我們正在搜索他的蹤跡。"

    "韓灝?!"阿華露出驚訝的表情,心中暗暗痛罵手下的無能。不過他同時也鬆了口氣:如果警方現在還沒能抓住韓灝,那以他的能力,肯定已經跑出監控區了。自己雖然是龍宇大廈兇殺案的主謀,但殺林恆幹是蒙方亮動的手,殺蒙方亮又是韓灝動的手。只要警方抓不住韓灝這條線索,那他們就沒有任何證據來指控自己。

    "我們一定會抓住他的。"羅飛緊盯着阿華,這句話像是故意要説給他聽一樣。

    "我倒建議你們直接把他擊斃,免得抓住他之後,又讓他給跑了。"阿華不軟不硬地暗頂了一句,然後他又微微一笑,"好了,羅警官,我不耽誤你們的工作。今天我的球隊贏了,我要找個地方好好的慶祝一下。"

    説完這些話,阿華便轉身向着自己的汽車走去。負責保護他的便衣頭子湊到羅飛身邊問道:"羅隊,我們還要繼續跟着嗎?"

    "跟!"羅飛不假思索地答道。現在雙方都已亮出了底牌,他也沒必要再遮掩什麼,於是便又補充解釋説,"不過不是保護他——並沒有人要殺他。你們現在的任務是給我看好他,因為他和前天的案子有牽連。只要我們找到韓灝,下一個拘捕的目標肯定就是這個傢伙。"

    便衣點點頭,然後又指指站在不遠處的杜明強:"那個人怎麼辦?"

    羅飛皺皺眉頭,感覺頗有些麻煩。阿華的"死刑通知單"是偽造的,可是杜明強的那一份卻是貨真價實出自Eumenides的手筆。現在柳松剛剛受傷,如果不安置好這個傢伙,讓Eumenides趁亂得手,那對警方可真是雪上加霜了。

    "先把他留在我這裏吧。"羅飛略考慮了一會後説道。現在這裏是警方力量最集中的區域,自然也就是相對來説最安全的區域。

    杜明強對羅飛的這個安排也毫無異議,對他來説,哪裏熱鬧就要往哪裏鑽。看到停車場內警方這種如臨大敵般的架勢,他終於按捺不住地問道:"羅警官,這裏又發生案子了嗎?是不是Eumenides來了?"

    羅飛沒時間搭理他,這是對身邊的便衣使了個眼色。那便衣會意,吩咐手下調把警方的車輛開出來,一會要緊跟在阿華身後。

    阿華此刻已經走到了自己的車邊,他以前都是給鄧驊開車的。現在鄧驊已死,但他親自開車的習慣還沒有改變。他的手下們自然不敢坐在他開的車上,都各自散開去找來時的車輛。

    阿華掏鑰匙打開了車門,然後一貓腰鑽進了駕駛室內。他把鑰匙插進鎖眼正準備打火的時候,忽然發覺有些不對勁:車裏的後視鏡以及車兩邊側視鏡的角度都有些不太正常,明顯不是自己離車時的狀態。

    阿華意識到車輛已經被人動了手腳,禁不住在心裏暗叫了一聲:"不好!"就在此時,原本直立着的駕駛座椅忽然向後倒了下去,阿華促不及防,身體也跟着躺下。當他反應過來想要再彈起來的時候已經晚了,一隻有力的胳膊環過來勾住了他的脖子,同時另一側冰冷的槍管也貼在了他的腦殼上。

    阿華從後視鏡裏瞥到了偷襲者的容貌,他先是一驚,不過很快就穩下心神,帶着幾分譏諷的語氣説道:"韓隊長。沒想到你還在這裏,我還以為你早就跑出去了呢。"

    埋伏在阿華車裏的人正是韓灝,他的手指正搭在手槍扳機上,冷笑着説道:"我受傷了,就算跑出也沒有用,倒不如留下來和你做個了斷——你讓他們都退後,如果有一個人走進這輛車五米之內的範圍,我就開槍!"

    韓灝後半句話是針對車外人説的,阿華上車後的異常狀況已經引起了便衣和黑衣手下的注意,他們正詫異地向着汽車圍攏過來。因為韓灝事先便調整好了後視鏡和側視鏡的角度,所以他藏在車後座的時候,可以看到車外各個方向的情形,而車外人卻看不到他。

    "你們別過來,韓灝在車裏!他有槍,我被他劫持了!"阿華搖下前駕駛室的車窗,大聲地喊道,"所有人退到五米之外!"

    已經接近汽車的人連忙停下了腳步,而遠處的羅飛等人則快步趕來,眾人圍着汽車形成了一個圓圈,他們都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愕不已。

    "很好。"韓灝陰森森地讚了一句,"你如果早這麼識相的話,也不致於落到現在的境地。"

    卻聽羅飛在車外喊話道:"韓灝!請你馬上放下武器,舉起雙手走出汽車,這是你唯一的出路!你也是警察,應該清楚,你就是劫持再多的人質,警方也不可能對你妥協的。"

    羅飛的話語坦承而又嚴厲,刺得韓灝頗不自在地挪了挪身體。他肋下的傷口因此而受到牽拉,疼得他輕輕地"嘶"了一聲。

    "你傷得不輕啊。"阿華"嘿嘿"地乾笑了兩聲,"看來我的手下還不算太過膿包。"

    "你敢出賣我?!"韓灝恨恨地説道,"任何一個出賣我的人,我都要讓他知道代價!"

    阿華卻"哼"了一聲:"我們之間談不上出賣不出賣吧?你應該清楚計劃失敗的後果,況且你還開槍打死了鄧總,我有足夠的理由殺了你。你還活着,算是我沒有把事情做好而已!"

    韓灝微微一愣,倒也認同了阿華的説法。他又緊接着説道:"既然這樣的話,你也別怪我心狠了。我要殺你的理由同樣充分。"説話間,他的手腕更加發力,冷冰冰的槍管把死亡的氣息直壓到了阿華的腦袋裏,

    阿華卻並不慌張:"你沒有直接開槍打死我——説明你還想談判。既然這樣的話,就痛快點提出你的條件吧。"

    "談判?"韓灝冷笑起來,"你真是太小看我了。我還沒有開槍,是因為你尚未充分體驗到死亡的痛苦。我會給你一點時間,讓你去回憶你的家人,回憶你生命中那些美好的東西。當你覺得捨不得離開的時候,我才會送你離開!"

    聽着這樣冰冷刺骨的話語,阿華亦不禁有些愕然了:"這就是你的目的?你放棄了逃跑的機會,被警方重重包圍,就是要讓我飽嘗臨死前的痛苦嗎?"

    "是的。"韓灝咬着牙説道,"這就是你冒犯我的下場。"

    阿華苦笑了一下:"那我們真是不一樣。我也殺過人,可那只是一種解決問題的手段,我殺人的目的從來不是要讓對方痛苦。"

    "這是我的風格,你可以不習慣,但是你必須承受!"韓灝再次冷笑,他似乎已經品味到了一絲復仇的快感。

    阿華輕嘆了一聲,然後他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麼。

    車外的羅飛見韓灝並不回覆他的喊話,便開始安排疏散無關羣眾,同時佈置包圍的警力。到了這個局面上,韓灝已經是甕中之鱉,絕對沒有再逃脱的可能了。

    杜明強亦在警戒圈外關注着事態變化,他一臉興奮的表情,彷彿已經看到自己的新聞稿再次成為網絡關注的焦點。

    眾人就在這樣的氣氛中僵持了片刻。而韓灝知道自己不能等太久,如果特警隊的狙擊手趕到現場,他在這個小小的汽車內不管怎麼躲藏都是無濟於事的。

    "你的美好回憶該結束了。"他一邊對阿華説着,一邊繃緊了握槍手指上的肌肉。

    "那你的回憶呢?"阿華忽然淡淡地應了一句,"你就從來不想嗎?"

    韓灝略微一愣:"你什麼意思?"

    "你的妻子和兒子,你好像已經忘了他們。不過我可沒有忘,這幾天都是我在幫你照顧他們。"阿華的語氣很平和,像是在和對方拉家常一樣。

    韓灝的心卻劇烈地翻湧起來,他手腕發力,恨不能要把槍管戳到對方腦袋裏,同時低吼道:"他媽的,你想耍我嗎?!"

    阿華並不和韓灝爭辯什麼,只是自顧自地説道:"東東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只可惜他年紀太小,還不能保護自己。所以這幾天我特意派了幾個兄弟,一直在暗中照料着他。"説到這裏,阿華的口氣略略一凜,"不過如果我死了,兄弟們沒人看管,還能不能那麼盡力保護貴公子的安全,這可就説不好了。"

    對方話語中的威脅的意味昭然若揭,而攻擊的目標又是韓灝心中最薄弱的環節。韓灝只覺得胸口一痛,像是被人用重拳擊在了柔嫩的心尖上。一種無法抵抗的虛弱感覺在瞬間漫遍了他的全身,把他先前那種強硬的優勢擊得粉碎。良久之後,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澀然將這口苦水嚥進肚子裏,然後嘶啞着嗓子問道:"你……你想怎麼樣?"

    阿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説過,我不喜歡傷害別人。所以單從情感上來説,我也絕對不願去傷害你的兒子。但是有些時候,我必須採取某種手段來完成一些事情,現在就是這樣:我安排好了一切,看你自己怎麼選擇。"

    韓灝臉上浮現出一種如死灰般的黯然表情。他一生自視甚高,好強爭勝,性格也極為暴烈,屬於吃不得一點虧的角色。然而最近卻連遭挫折,先是被Eumenides設計陷害,後來又屢屢敗在羅飛手上,心中的憤懣實在是無以復加。今天在落難時遭到阿華的暗算,終於把他的滿腔怒火燃燒到了頂點,所以他才不顧一切地要來找阿華報仇。其實他也知道,阿華和自己本就是相互利用的關係,又何談什麼出賣不出賣?只是他的火爆情緒已經到了必須發泄的地步,所以才抓住阿華這個目標不放。可他卻不曾想到,阿華竟也把自己算計得死死的。這一大圈兜下來,他只能輸了個一敗塗地,連與對手魚死網破的機會都沒有!

    想到此處,他的憤怒和仇恨全都轉化成了冰徹全身的悲涼,兩行淚水不自禁地從眼角處滑落下來。如此獨自神傷片刻,他似乎拿定了什麼主意,轉頭在椅背上擦乾淚水,然後又搖下後座的車窗,向着車外大聲喊道:"警察在哪裏?我要和你們談判!"

    羅飛向前走上一步:"我在這裏,你有什麼想法就和我説吧。"

    可韓灝卻拒絕了他:"不,我只和尹劍談判,你讓他上車來。"

    羅飛皺起眉頭,一時揣不透對方的用意。而此刻尹劍已經主動搶到了他的身前,請求道:"羅隊,你讓我去吧!"

    羅飛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被助手眼中熱切的求戰慾望所打動。"去吧。"他伸手在小夥子肩上拍了拍,又壓低聲音説道,"把槍帶好,我現在授權你,可以採取任何緊急措施。"

    尹劍微微一愣。他很明白"任何"兩個字意味着什麼。由於此前犯過錯誤,他一直盼望着能有機會重新證明自己。可他畢竟也和韓灝有着多年亦師亦友的神情,現在陡然到了這一步,他的心中難免有些悵然。

    不過任務既已接下,於法於理,他都再無其他選擇。尹劍很快便回過神來,他鄭重地回答了一聲:"是!"轉身向着圈子中心的那輛汽車走去。

    到了車邊時才看清裏面的情形:卻見正駕駛室的座椅被放倒,阿華仰面躺着;韓灝則半卧在後排座位上,左手緊摟着阿華的脖子,右手則拿槍抵着對方的腦門。看到尹劍之後,韓灝便衝着副駕駛的位置努了努嘴,説了聲:"進來。"

    尹劍繞到了副駕室這邊,打開門側身坐進了車內。他的右手看似自然地搭在腰間,其實正悄悄地握住了手槍的槍柄。

    他的這個小動作沒能逃過韓灝的目光,後者"哼"了一聲,冷冷地説道:"你就大大方方把槍掏出來吧,藏來藏去的有什麼意思?"

    尹劍咬咬嘴唇,掏出槍瞄準了韓灝的腦袋:"韓隊,對不住了。你最好現在就放下槍跟我出去,免得讓我為難。"

    韓灝嚴厲地瞪了尹劍一眼:"你在執行你的任務,有什麼對不住的?!應該是我對不住你!"

    尹劍怔了怔,沒想到對方會説出這樣的話語。

    "上次我從刑警隊逃走,肯定給你留下不少麻煩。今天我還給你一個機會,你開槍吧!"

    "不——"尹劍斷然搖搖頭,"我不會這麼做的,我只想把你帶走。"

    韓灝"嘿"地冷笑一聲:"把我帶走有什麼用?你現在只有向我開槍,才能挽回你上次留給別人的壞印象。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給我爭點氣好不好!"

    尹劍卻仍然只是搖頭:"你把槍放下吧……不要逼我。"

    見到倆人如此,阿華竟在一旁嘆了口氣説道:"韓隊長,沒想到你居然會有這麼一個優柔寡斷的徒弟。"

    韓灝氣乎乎地悶哼一聲,訓斥尹劍道:"做事情要有魄力,這樣才能最快地達到自己的目標。你看我,如果不是當年……"

    這句話他説了一半卻又咽進了肚子裏。他的本意是想提及當年在雙鹿山公園的時候,如果不是自己當機立斷擊斃周銘偽造現場,又怎能化罪為功,早早登上了刑警隊長的高位?可是轉念一想,自己今天的這步田地也正是在那一刻埋下的種子,這人生的起落無常,實在是令人百感交集,唏噓難抑。

    韓灝用力晃了晃腦袋,似乎要把這些不快的記憶全部拋到九霄雲外。然後他板着臉對尹劍説道:"你以前在我手下的時候,我如果説要做什麼事情,有沒有言出未行的時候?"

    尹劍不假思索地答道:"沒有。"

    "那你現在給我聽好了,一會我數三下。三下結束如果你不開槍,我就會開槍打死阿華,然後打開車門往外衝。到時候我會死在亂槍之下,而阿華的手下會找東東報仇……"

    "不,你千萬不要衝動!"尹劍焦急萬分地勸阻道,"這是最壞的結果!"

    "你明白就好!"韓灝最後瞪了尹劍一眼,然後他開始計數,"一……"

    尹劍大喊:"不要!"

    韓灝毫不理睬,繼續往下數着:"二……"

    尹劍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湧,頭皮幾乎要炸裂開來。

    "三……"

    槍聲響起:"砰!"

    如同百米運動員聽到了發令一般,羅飛等人立刻向着槍響處蜂擁而去。不過很快他們就全都駐足停在了車邊。

    阿華已經從車內坐起,毫髮無損。在他身旁的副駕座上,尹劍仍然保持着射擊的姿勢,但神情卻如木雞般呆滯。在他視線的焦點上,韓灝一動不動地仰卧着,鮮血正從他的額頭汩汩流出。

    "這是他給你上的最後一課。"阿華起身的時候,看着尹劍輕聲地説了一句。而尹劍似乎許久之後才聽見似的,茫然地轉頭問道:"你説什麼?"

    "你的心太軟了——在這一點上,你真該好好地向你師傅學學。"阿華一邊説一邊離開了那輛汽車。車外的空氣如此清新,他忍不住大口大口地暢吸起來。

    十一月六日凌晨一點十三分。

    省城公安局刑警大隊訊問室。

    "要説的我都已經説完,現在我可以走了嗎?"阿華一邊問,一邊抬腕看看手錶。

    羅飛坐在阿華對面,他一言不發地盯着對方,目光鋭利得像刀尖一樣。阿華卻不為所動,他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顯得身體雖然疲憊,但精神卻很放鬆似的。

    羅飛身邊的一個小夥子也在咬牙看着阿華,他臉上的肌肉輕輕地抽了一下,某種情緒已忍不住要爆發出來。

    小夥子正是尹劍,在他身上難得顯出這樣的爆脾氣。不過羅飛恰到時機地輕拍拍他的胳膊肘,將對方的滿腔衝動按了回去。

    尹劍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然後他咬着自己的嘴唇,不知在想些什麼。

    羅飛此刻收回目光,他把尹劍記載的詢問筆錄拿起來遞到阿華面前,説道:"請簽字吧。"

    阿華笑了笑:"我是個粗人,寫不好字,還是按個手印吧。"説話間,他自行打開桌面上的一盒印泥,把右手大拇指伸到裏面蘸了蘸,然後用力在詢問筆錄的最下方摁出一個清晰的指紋。

    他這一連串的動作熟絡無比,就像在自己家中喝口水一樣簡單。要知道,從十來歲的時候開始,他就是各個拘留所的常客,經他畫過押的筆錄恐怕得以三位數字來計算了。

    做完這一切,阿華便站起身泰然自若地向着屋外走去。他剛一走到門口,立刻就有兩個等候的小弟迎上前,給他披上了抵禦夜寒的風衣。修長的風衣把他的身姿襯得更加高大挺拔,而他的步履也蒼勁有力,不再像為人保鏢時那樣謙恭謹慎。在一系列的風雲突變之後,這個鄧家的僕人已隱隱成為龍宇集團最首腦的人物。

    羅飛等人目送着阿華的背影,心中都有股説不出來的彆扭滋味。尹劍更是很不爽地問道:"羅隊,真就這樣讓他走了?"

    "不讓他走又能怎麼樣?"羅飛的語氣顯出些無奈,"韓灝死了,我們找不到任何證據。最多拘他二十四個小時。"

    "那就先拘他二十四個小時!給他上點陣勢,詐唬詐唬他,沒準能套出點什麼呢!"

    羅飛搖搖頭:"肯定沒用的。這種人什麼場面沒見過?拘了他卻拿他毫無辦法,反而挫了我們自己的鋭氣。"

    尹劍嘆了口氣,不甘心但又無計可施。

    "今天就到這兒吧。大家都辛苦了,早點休息。"羅飛站起身收拾自己面前的文件、手機,忽然他又想到了什麼,轉頭對尹劍説道,"還有一個艱鉅的任務,只能交給你了……"

    "什麼?"

    "去慰問一下韓灝的家屬吧。帶兩個隊裏的老同志一塊去……就説他是在協助警方追捕Eumenides的時候殉職的。"説話間,羅飛摸出錢包,把裏面大額的鈔票都點了出來,"這裏有一千多,算我個人的心意,隊裏有誰願意出的也可以出點。組織上的撫卹金,我會盡量去爭取……"

    尹劍接過那疊鈔票,同時眼角一燙,幾顆淚珠不自覺地滾落下來。

    羅飛知道尹劍對於自己親手射殺韓灝的事實難以釋懷,他輕嘆一聲,把手拍在小夥子的肩頭:"你是韓灝最信任的人,所以他才會讓你上車。而能夠死在你的槍下,對他來説是一種最有尊嚴的結局,你明白嗎?"

    尹劍點點頭,閉上眼睛控制住剩餘的淚水,同時他的雙手牢牢地握成了拳頭,似乎體內有某種驚人的力量將要噴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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