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阿華來説,省城機場無疑是個痛苦之地。
去年的那個深秋,叱吒一方的鄧驊正是在這裏的候機大廳內彈而亡,從此也拉開了龍宇集團盛極而衰的轉折帷幕。而就阿華來説,鄧驊之死對於他情感上的衝擊更要遠遠大於此外的任何意義。因為在阿華眼中,鄧驊絕不僅僅是一個老闆這麼簡單——那是一個曾經給過他第二次生命的男人,他們之間除了主僕關係,還維繫着一種超出血脈的親情。
那天晚上,阿華眼睜睜看着鄧驊倒在自己面前,那種悲傷和絕望如同融化的冰川一樣,將他瞬間吞沒;他更無法忘記:當時那個肇事的黑影就站在候車室高處俯視眾人,像是倨傲的蒼鷹俯視着草原上的無處藏身的鼠兔。雖然那人用強烈的機場背光掩藏住自己的形容,但阿華卻分明感覺到對方目光像刀子一樣掃蕩過他的全身,而他則嬰兒似的赤裸裸毫無防禦之力。這一幕深深鐫刻在他的心底,註定將成為他一輩子的恥辱。
好在阿華並不會因為恥辱而逃避,他也從來沒有畏懼過任何痛苦。恥辱和痛苦只會點燃他的怒火——復仇的怒火!
所以當阿華再次來到省城機場的時候,他的步伐仍然堅定,他的腰背仍然筆直。雖然他在這裏輸過一場,但只要他仍在戰鬥,他就相信自己還有扳回的機會。
阿華等待的航班還有一個小時才會抵達,他便在大廳內找了家咖啡館先坐一坐。店裏的客人不多,阿華挑了個靠窗的位置。這個位置不僅能看到店外大廳內的情形,而且還正對着店門,每一個進出的身影都無法逃過他的眼睛。
自從明明出事之後,阿華已有足夠的理由去留意身邊的任何風吹草動。好在以他多年保鏢生涯積累的能力,要想自保是不成問題的。
漂亮的女服務生端來阿華點的咖啡,輕輕放在他的面前,微笑着説道:“先生,請慢用。”
阿華端起杯子淺啜了一口,忽地皺起眉頭。那服務生一愣,擔心地詢問:“味道不對嗎?”
阿華擺擺手,示意這事情與咖啡無關。他的眼角略略向斜上方飛着——那裏正是咖啡館入口方向。
服務生意識到什麼,便也轉身向店門口看去。卻見一箇中年男子正從門外大步走進來。那男子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神色鎮定,步履沉穩,無論外貌和氣質都頗能贏得別人的信賴和好感。
服務生很職業地迎上前問道:“先生,您一個人嗎?”
來人伸手一指阿華道:“我找人。”説話時腳步不停。服務生一路跟着,看到那中年男子在阿華對面坐定了,便又遞過菜單問道:“先生,您看看點些什麼?”
男子卻直接把菜單往回一推:“不用了,我説幾句話就走。”
服務生倒也沒多説什麼,乖乖收起菜單退了下去。阿華則又品了一口咖啡,然後才抬起頭來,正眼看了看那個不速之客,冷冷説道:“羅隊長,這麼巧嗎?”
來人正是省城刑警隊新任的隊長羅飛。阿華與他也算是老相識。説實話,單就羅飛這個人而言,阿華對他的印象倒不壞。只是因為省城刑警隊的前任隊長韓灝射殺了鄧驊,阿華便對警方專案組有了整體上的偏見。再加上後來阿華一手導演了龍宇大廈的雙屍兇案和韓灝之死,他和羅飛之間自然就如水火般誓不相容了。
面對阿華的冷言相嘰,羅飛倒是坦然得很。他直言不諱地説道:“沒什麼巧不巧。最近這段時間,我們警方一直都在盯着你——尤其是龍哥出車禍之後。”
對方驀然提及龍哥之事,阿華心中難免一凜,但這種變化從他得面容上卻絲毫看不出來。他甚至還微笑了一下,不退反進地問對方道:“那你今天是來拘捕我的嗎?”
“如果我因為這件事情來抓你——”羅飛微微眯起眼睛,反問,“那我何必要等到今天?”
阿華和羅飛對視着,帶着種寸土不讓的氣勢,然後他用揶揄的口吻挑釁着對方:“那是一場車禍,一次意外。你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它不是。”
“是的,我沒有證據。”羅飛在言辭上似是落了下風,可他的神態卻沉穩依舊,尤其是他那雙炯亮的眼睛,始終都透露出一種從容不迫的自信感。
這樣的狀態反倒讓阿華有些摸不清虛實,他忍不住要主動出擊,試探對方一下:“那你現在坐到這裏,你又不喝咖啡,你想幹什麼?”
羅飛轉頭看向窗外,結束了與對方的視線交鋒。同時他回答説:“我來找你要一個人。”
阿華的目光一挑,透出些迷惑的樣子。而羅飛對着機場大廳內熙熙攘攘的人流看了片刻,又補充説道:“鄭佳——請你把她交給我。”
阿華完全沒料到羅飛此行的目標居然是那個女孩。他用手指輕輕撥着面前的咖啡杯,沉默片刻後問道:“你什麼意思?”
羅飛重新把頭轉過來,目光已不似先前那般鋭利。
“我並非在以警察的身份向你命令什麼。我只是作為鄭佳父親的故友,希望她能有一個更好更安全的環境。”他看着對方説道。
感覺到自己的行為遭到誤解,阿華驀然間變得有些惱火,他“哼”了一聲:“你以為我會害她嗎?我只是受人之託,我在照顧那個女孩……”
“我明白——”羅飛及時打斷了對方的抱怨,“我知道你對鄭佳沒有惡意。你安排她到美國治療眼睛,從這一點來説,你可稱她的恩人。我也知道那個託付你的人是誰,我甚至知道你們之間達成了什麼樣的交易……”
“你想破壞我們的交易?”阿華敏感地問道。當初Eumenides獲得了能證明阿華策劃龍宇大廈密室雙屍案的錄音帶,然後以此錄音帶為籌碼託付阿華照顧鄭佳。羅飛既然能猜到他們之間的交易過程,那一定會對這錄音帶虎視眈眈吧?他們現在都已知道:那女孩正是Eumenides心中最柔弱的阿喀琉斯之踵,羅飛現在想把她帶走,莫不是要藉此機會逼迫Enumenides倒戈?
羅飛“嘿”了一聲,冷言道:“我有必要這麼做嗎?”
阿華把手裏的咖啡端起來,好整以暇地品了一口,反問:“你難道不是做夢都想把我送上審判的法庭?”
“我當然想。”羅飛凝起目光説道,“但那並不是做夢,而是很快就會到來的現實。”
阿華心中一凜,他分明感受到了對面那個男人傳遞過來的強大壓力——不過他早已習慣了在壓力下生存。慢慢地把咖啡杯放回桌面之後,他直面對方吐出四個字來:“我等着你。”
“你不會等太久。”羅飛鄭重其事地,像是在做出某種承諾一般。略略停頓片刻,他又延續先前的話題説道,“不過我決不會去利用那個女孩。而且我們都應該知道,那麼做不會有任何意義。”
阿華點頭表示贊同。Eumenides不可能屈服於任何脅迫,如果羅飛刻意去破壞自己和Eumenides之間的協定,那隻會收穫適得其反的效果。想清楚這一層之後,他的情緒又放鬆下來,便笑看着羅飛説道:“那我對你可真的沒什麼信心。難道你要給我定個交通肇事的罪名,然後判我個一年半載的?”
羅飛知道對方的潛台詞:自己雖然捉住了Eumenides,但因為證據不足,最終只給後者判了五年的徒刑而已。面對這樣赤裸裸的譏諷,他只是回以一笑,並不屑多説什麼。
阿華見無法激怒對方,自己也覺得有些無趣。他再次端起咖啡,翻了翻眼皮問道:“好了。既然你此行和公事無關,就請你給我一個理由吧:你為什麼要把鄭佳從我這裏帶走?”
羅飛的答覆簡潔明瞭:“為了她的安全。”
阿華手中的咖啡杯停在了半空:“你認為我保護不了她?”
羅飛沒有説話,但他默然的態度已經鮮明地體現出他的立場。
阿華啞然失笑,反問對方:“在整個省城,還有比我更好的保鏢嗎?”
羅飛坦承道:“就算放眼全國,恐怕都沒有。”
阿華憤懣地端着那杯咖啡:“那你憑什麼覺得我保護不了一個女人?”
羅飛輕嘆一聲:“現在情況已經不一樣了。你不再是一個保鏢,你是目標。如果你是保鏢,你越強大,你身邊的人就越安全;而當你是目標的時候,你越強大,你身邊的人就越危險——你明白嗎?”
阿華愣住了。這裏面的道理他以前並沒有深想過,現在驀然聽聞,多少令他有些茫然。
羅飛卻不願慢慢等待,他的目光忽然一閃,直接拋出了更為強力的殺手鐧:“想想明明吧,想想她為什麼會這樣?”
這句話精準地擊中了阿華的軟肋。後者難以承受這樣的突襲,他把咖啡杯重重地摔在桌上,怒視着對方喝問:“你什麼意思?你想説是我害了明明?!”
羅飛輕搖着頭:“我説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實到底是什麼?”
事實到底是什麼?阿華不得不順着對方的指引想下去。
如果明明沒有和自己走得如此之近,她又怎會落到這般結局?敵人如此兇狠,自己雖然足以自保,但身邊的人卻難免波及受傷。尤其是被自己珍惜的那些人,恐怕還會成為敵人刻意侵害的目標。自己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保護到身邊的每一個人啊。
阿華又想起了不久前女主人對自己説過的那些話語,他的心越來越冷,前額卻在隱隱沁出汗珠。
是的,自己足夠強硬——可恰恰是自己的強硬正把身邊的人拖入到一個可怕漩渦之中。他所關心的那些人,他想要保護的那些人,難免會因此受到傷害。
究竟什麼才是罪魁禍首?是漩渦本身?還是製造出漩渦的氣流?
阿華用雙手捧着那隻咖啡杯,杯中濃褐色的液麪輕輕地顫抖着,泛起一陣陣的漣漪。恍然之間,他又聽到了羅飛的話語:“你現在應該明白。我並不想破壞你和那個人之間的協議,相反,我是在幫助你完成協議。”
阿華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待冷靜下來之後,他問對方:“那你想要我怎麼做?”
羅飛看看手錶:“航班還有半個小時到達。你把鄭佳的聯繫方式留給我。然後你最好馬上就走,把跟着你的那些‘尾巴’引開。”
阿華當然明白“尾巴”一詞的含義。他轉頭看向窗外的機場大廳,很快便在人羣中鎖定了幾個目標,蔑然道:“這些貨色,我動動小手指就可以把他們解決掉。”
羅飛略一皺眉,提醒對方:“解決他們並不等於解決問題。”
阿華知道羅飛説得在理,但他潛意識裏很難接受對方給自己做好的安排。略一沉吟之後,他找到了一條反駁的理由:“我現在離開有意義嗎?孔德森的人已經看到了我們之間的會面,他們恐怕會留下專人繼續盯着你。”
“的確很有可能——”羅飛並不迴避這個問題,“不過這沒什麼不好。事實上,我還希望孔德森知道現在我要保護鄭佳,這樣那個女孩會更安全——因為孔德森的目標是你,他可不想招惹警方的麻煩。”
阿華點點頭,臉色卻更加沉峻:“不錯。現在正是孔德森在省城得勢的時候,他一定會努力維護和警方之間的合作關係。”
羅飛聽這話味道不對,立刻反問:“什麼合作關係?”
“你們之間沒有合作嗎?”阿華冷笑道,“那你們打擊龍宇集團的步調怎麼會如此一致?”
“荒謬!龍宇集團到今天這步境地,那是在給以前的罪行還債。孔德森如果不吸取教訓,遲早也會有同樣的下場。合作?我們警方怎麼會和這樣的人合作?”羅飛憤然駁斥着對方的言論。
“隨你怎麼説吧。你們有合作也好,沒有合作也好,都嚇不倒我。”説完這些話之後,阿華伸手從上衣兜裏掏出張名片遞過來,“我給鄭佳專門配了一名陪護醫生,這是她的聯繫方式,接下來的事你自己看着辦吧。”
羅飛接過名片,臉上難得現出一絲笑容。然後他誠摯地説道:“不管怎樣,就這件事情來説,我必須謝謝你。”
阿華搖搖手,並不願接受對方的謝意:“我只是在完成一個協議而已。如果你真的過意不去,就幫我把單買了吧。”説話的同時他已起身,扔下那杯喝了一半的咖啡,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羅飛又獨自坐了一會,等聽到機場廣播中航班抵達的消息之後才買單而去。一出咖啡館他便撥通了名片上陪護醫生的手機,和對方約定了接機會面的地點。
羅飛在約定處等待了十來分鐘,目標航班的旅客開始陸續走進接機大廳。羅飛眼尖,很快就在人叢中發現了鄭佳的身影,卻見她雙眼都纏着紗布,正在一個白衣女子的攙扶下慢慢前行。
羅飛向前迎了幾步,那攙扶鄭佳的白衣女子正是阿華安排的陪護醫生小陳。她看到羅飛走近,便下意識地放慢了步伐。鄭佳立刻感覺到了什麼,她豎起耳朵傾聽了一會,然後衝着腳步漸近的方向問道:“羅警官,是你嗎?”
羅飛一怔,反問:“你怎麼知道?”他剛才和陪護醫生聯繫的時候只説了要來接機,還沒來得及表明身份。
鄭佳笑着説:“我聽見你和陳姐通電話了,我記得你的聲音。”
“她的耳朵可靈了,而且對於各種聲音過耳不忘。”小陳也在一旁附和着説道。
原來如此。羅飛釋然的同時也不免驚歎。他此前和鄭佳僅有過一次會面,對方居然能從另外一個人的手機裏辨析出自己的聲音,而且所處的背景環境還是人聲嘈雜的機場,這樣的聽力對正常人來説還真是難以企及。
互相打完招呼,羅飛開始關心起鄭佳的手術效果:“現在情況怎麼樣?”
“手術很成功。”小陳告訴羅飛,“現在只需要靜養,等着把眼睛上的紗布全部拆掉她就能重見光明瞭。”
“醫生説我的眼睛已經康復,只是還不能一下子適應外界的光線。所以這些紗布要慢慢地拆去,每天一層,算上今天還需要三十二天。”鄭佳豎起手指,依次擺出“三”和“二”的數字,對復明的強烈渴望溢於言表。
“饒先生呢?”小陳這時候想起了自己的僱主,“他説好要來接機的。”
“哦,他臨時有事先走了。”羅飛隨口編了個理由,一轉頭卻見鄭佳也側着腦袋,臉上的神情好像對此很關注似的,便又多説了兩句,“阿華最近都比較忙,恐怕沒時間來看你們。”
鄭佳“嗯”了一聲,略略有些失望。她的眼睛馬上就要復明,她很想把這個好消息和朋友們分享,她更急切地想要對那些幫助過自己的人表達謝意。可為什麼他們總是在突然間到來,然後又在突然間不辭而別呢?
這裏面更深的關係羅飛自然無法再説。他引着鄭佳和小陳往機場停車樓而去,藉機轉移話題:“我幫你在警校找了個臨時住所,並且託了朋友照顧你。那個地方安全、清靜,附近有醫院、有食堂,一切都很方便。你就在那裏安心恢復吧。”
對方如此細緻,另鄭佳頗為感動。女孩表達謝意之後,忽地又有一些擔心:“我忽然換了住所,我的朋友會不會找不到我?”
羅飛笑了:“他們想找你的話,一定能找得到。”
女孩放心地點了點頭。對方並沒有解釋為什麼朋友一定能找到自己,但這個男人的話語中卻有種神奇的力量,令人倍感信任。
陪護醫生小陳這時已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她把鄭佳送到羅飛車上之後便與倆人道別,自行去找阿華結算薪勞。羅飛則開車載着鄭佳來到了省警校,在幽靜的校園中轉了半圈,最後停在了一幢公寓樓前。
已經有人在路口等着他們。那是一個柔弱俊俏的女子,大眼長髮,膚色白皙,充滿了江南水鄉的靈秀,但她的眉宇間的神態卻又幹練鋭達,帶着股巾幗不讓鬚眉的颯爽英氣。
羅飛把車停穩,自己先跳下來,然後打開後排車門攙扶鄭佳。
在這個過程中,等待着的女子也走到了車門前,她幫羅飛扶住女孩的身體,同時關切地問道:“眼睛怎麼樣了?”
“挺好的,一切順利。”鄭佳簡短地回答了一句。同時她微微側頭面向那女子,似乎正在心中勾勒着對方的體態形容。
羅飛給鄭佳介紹説:“這是警校的慕老師,也就是我此前向你提起過的那個朋友。這段時間你就和她住在一起,她一定會把你照顧好的。”
羅飛口中的慕老師當然就是心理學講師慕劍雲。在與Eumenides交鋒的時候,羅飛曾和此人共事與“四一八專案組”,並由此建立起一段超出公務的情誼。這次把羅飛把鄭佳接回省城,考慮到自己身為男性照料多有不便,於是就託慕劍雲幫忙,後者也痛快地應承下來。她多年來一直獨居在警校分配的青年公寓,倒也樂得多一個人為伴。更何況這女孩的父親還是警界人人敬仰的老前輩。
鄭佳衝慕劍雲鞠了個躬:“謝謝您,慕老師。”
慕劍雲打趣道:“不用那麼客氣,叫我慕姐姐就可以了。”
鄭佳也乖巧,立刻便笑着改口:“慕姐姐。”
慕劍雲也爽朗地笑起來:“好妹妹,你這一陣就陪着我吧。羅隊説你小提琴拉得特別好,有空可得讓我一飽耳福。”
這倆人姐姐長妹妹短的,倒是一見如故了,卻顯得羅飛像是個局外人般。後者便清咳一聲,假意發起了牢騷:“哎,姐姐妹妹的,酸不酸啊?”
“有人吃醋啦——你可是羅大隊長,我們想叫你哥哥也不敢啊。”慕劍雲故意和對方逗趣,展示出性情中調皮的一面。
“行了行了。”羅飛無奈地咧咧嘴,“趕緊帶鄭佳上去休息吧,她這一路飛來飛去的,也很辛苦呢。”
“急什麼?不得先吃飯啊?”慕劍雲瞪了羅飛一眼,又轉身攙住鄭佳的胳膊,柔聲道,“我早都安排好啦,旁邊有家不錯的館子。你一會想吃什麼儘管點,這頓就讓羅隊長買單。”
鄭佳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要。讓你們這麼費心,該我請你們吃飯才是。”
慕劍雲笑道:“妹妹,你客氣什麼?人家是領導,不宰他宰誰?”
羅飛也説:“我請我請。”然後主動跳進駕駛室,“兩位女士,快上車吧?”
慕劍雲扶着鄭佳重新坐回車裏。經過這番説笑,鄭佳在羅慕二人面前已沒了陌生人的拘謹。三人隨意聊着,很快就到了慕劍雲安排好的那家餐館。
一頓美食之後,羅慕二人把鄭佳送回警校的公寓樓,照料她洗漱休息。此刻雖然剛過午後,但鄭佳從美國輾轉而來,時差還沒調整,所以很快便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羅飛和慕劍雲此前也有好些天沒見面了,這次重逢,自然也得敍敍舊。倆人怕打擾鄭佳,便下得樓來,並肩在校園內漫步而聊。
“要説還是你們高校教師舒服啊——”羅飛一出公寓樓就開始感慨,“這麼年輕就分了房子,我們隊裏的小刑警的可沒這個待遇。”
慕劍雲搖搖頭説:“沒你想的那麼好,這只是給單身教工的週轉房,結婚之後學校就得收回去了。”
羅飛“哦”了一聲,趁勢開起了玩笑:“你不會因為這個就一直拖着不結婚吧。”
慕劍雲咬咬嘴唇,好像有些惆悵似的:“找不到合適的,跟誰結?”
羅飛本是想調笑兩句的,沒想到對方卻認真了。這也難怪,慕劍雲今天二十八了,眼看就要步入大齡女的行列,這終生大事卻還看不到着落,饒是誰也得有點自艾的情緒吧?羅飛想寬慰對方几句,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躊躇了一會之後才又説道:“那肯定是你自己的眼光太高啦。”
“倒不是眼光高……”慕劍雲搖着頭説,“我可能是……有點職業病。”
“職業病?”
“是啊,我有的時候都後悔研究什麼心理學。你想,一個男人站在我面前,幾句話一説,我就把他的性格特徵摸了個八九不離十,以後再相處就一點新鮮感都沒有了,哪還能找到那種談戀愛的甜蜜感覺?”
“是這樣啊?”羅飛不禁啞然失笑,“那你可怎麼辦?男人如果遇上你這樣的女人,也會覺得可怕吧?”
“是嗎?”慕劍雲敏感地抬起頭,似乎很在意對方的説法。沉默片刻之後,她忽然問道:“那你覺得我可怕嗎?”
羅飛略微一愣,説:“我倒真沒覺得……”
慕劍雲鬆了口氣:“那説明我現在還沒法把你看透。”
羅飛聳聳肩膀,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個好評。
“説説你自己吧。”慕劍雲調轉矛頭指向了羅飛,“你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是一個人?你都快成王老五了。”
羅飛含糊地應付着:“一個人也挺好……”
慕劍雲卻不願輕易地放過羅飛,她看着對方的眼睛:“你無法忘記孟芸,對嗎?”
羅飛的眼神閃躲了一下,喃喃説:“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羅飛深吸一口氣,神情不再慌亂,他迎着對方的目光又強調了一次:“是的,我不知道。”
慕劍雲盯着羅飛看了許久,好像要直滲入對方的心靈深處。可最終她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黯然道:“我真的看不透你,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把有些東西藏得那麼深,深到你自己都已經無法分辨,別人又怎麼可能瞭解?”
羅飛默然不語,放開目光向遠處看去。只是心思被觸動之後,越想逃避便越是無可逃避,但覺視線所及的校園即景,那些草木樓宇,林林總總,點點滴滴,每一處都有孟芸的身影,每一處都有無法磨滅的酸甜回憶。
一時間倆人都沉默着,氣氛頗為尷尬。良久之後還是慕劍雲先開了口,她有些生硬地岔開話題道:“最近工作上的事怎麼樣?有沒有什麼進展?”
羅飛輕輕一嘆,説:“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哦?”見羅飛如此神態,慕劍雲的興趣倒真的被調動起來了,便更加仔細地追問:“上次你説什麼‘龍哥’出了車禍,和阿華有關,那件事後來查明白了嗎?”
“基本上搞清楚了——就是阿華設計的。他先安排了一個女孩把龍哥灌醉,然後又親自開車炮製了那起‘車禍’。”
“那怎麼還不抓他?”
羅飛把手一攤,説:“沒有證據。就車禍本身來説是龍哥的全責,而且他自己也認可了交警部門的裁定,這樣的話我們刑警隊就很難入手。”
“不是還有個女孩嗎?”慕劍雲提醒對方,“能不能從她身上入手?”
“那個女孩叫明明,她前兩週也出了意外,目前還在人民醫院的重症病房裏。”
慕劍雲敏鋭地嗅到了其中不正常的氣息:“意外?真的是意外嗎?”
羅飛和對方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繼續説道:“從表面上看起來,那的確是一場意外。事發當天是阿華的生日,明明提前來到阿華的住所,並且給對方準備生日蛋糕。但此時屋內的管道天然氣莫名發生了泄漏,當她打着火機想要點生日蠟燭的時候,泄漏的燃氣引發爆炸,女孩被當場燒成了重傷。”
慕劍雲聽完後立刻表明自己的觀點:“哪有那麼巧的事情?一定是孔德森的人乾的!”
羅飛點點頭:“應該是如此。他們的目標原本是阿華,沒想到明明會提前來到阿華的住所,所以那女孩便成了阿華的替罪羊。”
慕劍雲“哼”了一聲,道:“這個明明助紂為虐,自己終於也沒落到什麼好下場。”
羅飛搖搖頭沒有説什麼。他能理解慕劍雲疾惡如仇的心情,不過他曾親自到醫院裏看過明明,那女孩的慘狀實在讓他無法再苛責對方了。
慕劍雲自己琢磨了一會,又説:“既然阿華那邊暫時找不到漏洞,不如先抓住這個案子動一動孔德森。這傢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任其發展的話,沒準會成為第二個鄧驊。”
“不錯,從現在的形勢來看,孔德森的社會危害性恐怕比阿華更大。”羅飛首先對慕劍雲的意見表示贊同,然後又話鋒一轉道:“不過這起案子也不簡單——作案者是個高手。”
慕劍雲興趣更濃了,忙追問:“什麼手法?”
“屋內的燃氣線路並沒有人為破壞的跡象,入户門鎖也沒有被撬動過。而爆炸和大火過後,要想在屋內找到指紋腳印之類的罪證已不可能。不過案發地是個高檔公寓小區,所以我一度把希望寄託在小區內遍佈的監控攝像上。”
慕劍雲循着羅飛的語氣猜測:“結果卻讓你失望了?”
“室外的錄像中找不到可疑人員的身影,而事發單元各層步梯間的監控攝像頭在案發當天全都遭到了人為的損壞。”
慕劍雲略略露出驚訝的神色:“這個人確實不簡單啊!”
“嗯,他會開鎖,懂得控制燃起線路。熟悉小區內攝像頭分佈,並且能躲過監控到達樓內。進樓之後,他沒有選擇便捷的電梯,這樣就避免了遭遇目擊者的危險。當他把步梯間裏的攝像頭全部毀壞之後,整個步梯通道就成為他出入和隱藏的自由走廊了。”
羅飛一邊説慕劍雲便一邊點頭,這些也都是她能夠想到的。不過羅飛停頓片刻後,又道:“這些都還不是重點,此人還做了一件事情,這件事才是真正的妙着。”
慕劍雲的思路已完全被羅飛所牽引,迫不及待地問:“什麼事?”
“他撬開了同樓層的另一間住户,當時此户無人在家,屋內丟失了少量現金財物。當然了,他的行動同樣乾淨利落,沒有在屋內留下任何線索。”
慕劍雲的思路已完全被羅飛所牽引,迫不及待地問:“什麼事?”
“他撬開了同樓層的另一間住户,當時此户無人在家,屋內丟失了少量現金財物。當然了,他的行動同樣乾淨利落,沒有在屋內留下任何線索。”
慕劍雲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白了:“這……這是什麼路數?”
“他給自己做了個保護傘。”羅飛解釋説,“這樣一來,萬一他之前的活有些不乾淨,留下尾巴被警方抓住了,他就可以説自己的目的只是盜竊,而他盜竊的金額又很小,即使認定了罪名也不會遭受太大的打擊。”
羅飛這麼一説,慕劍雲立刻就領會了,輕嘆道:“這傢伙行事到謹慎得很呢!”
“不僅僅是謹慎。”羅飛話裏還藏着包袱,“他還對警方的辦案程序非常瞭解,這才是最可怕的!”
慕劍雲這會不説話了,只管看着羅飛,靜待下文。後者便繼續説道:“他雖然對整個小區的攝像系統非常瞭解並且作了充分的應對,但是警方真想要搜索他的行蹤還是有辦法的:首先我們應該對該小區的住户進行大規模的調查走訪。不管這傢伙多麼狡猾,總不可能是個隱形人吧?既然他進入過小區,就難免和小區內的人有過遭遇。我們可以詢問小區裏的居民,在案發當天有沒有看見過陌生人?只要工作做得夠細,多少都能找到一些線索。藉助這些線索深挖下去,向出租車司機,公交車售票員、小區附近的停車場管理員等等發佈協查通告,同時調取相關街區的道路監控錄像進行分析篩查,這樣步步落實下去,要想把這個傢伙找出來也並非全無可能。”
慕劍雲咂咂舌插話道:“這個工作量可不小啊。”
“問題就在這裏。要想展開這些工作,需要調動大量的人力物力,這可不是想來就來的,必須走程序,建專案組。而要想建專案組,案子本身必須達到一定的規格才行。”
慕劍雲一點就透:“我明白了——故意殺人案可以,但盜竊案顯然不行。”
“沒錯。”羅飛用讚賞的目光看着慕劍雲,深感和對方交流真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然後他又詳解道:“策劃這起爆炸案的人手腳非常利落,在爆炸現場根本找不到人為破壞的痕跡,這樣的話,爆炸就只能以意外事故來處理——這顯然就是他想要的效果。不過有件事情對他來説頗為不利:為了不給警方留下影像資料,他必須破壞單元內的攝像系統。而這樣的破壞卻可以證明爆炸事件是屬於有預謀的刑案。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他便又做了一起盜竊案,從而給破壞攝像頭的行為打個掩護。這樣一來,警方便沒有充足的理由把攝像頭事件和此後發生的爆炸聯繫在一起,從而也無法將爆炸事件定性為‘故意殺人’,專案偵查自然就無法展開。”
慕劍雲皺着眉頭,現在她理解羅飛為何對這起案子憂心忡忡了:能針對警方立案程序設計行兇手法,這絕對不是一般人能想出來的主意。
“看來這傢伙是個老油子了。”慕劍雲説到這裏,思維突然一跳,“應該是個有前科的人吧?”
羅飛搖搖頭:“有前科並不可怕,反倒有利於我們排查目標。我現在擔心的是另一種可能……”
慕劍雲隱隱猜到什麼,但又不敢確定:“你的意思是?”
羅飛把話挑明瞭:“我擔心孔德森的隊伍裏有警方的人在幫他出謀劃策。”
慕劍雲沉默了一會,道:“這話可不能亂説……我覺得你有點武斷了。”
“僅憑剛才的分析就有這種擔心的話,當然是有些武斷。可如果和其他的事情聯繫起來,恐怕就不那麼武斷了……”
慕劍雲睜大眼睛問:“其他還有什麼事?”
“鄧驊死後,宋局長便開始策劃一次針對龍宇集團的經偵行動,並且在三個月前正式展開。因為準備充分,這次行動給了龍宇集團沉重的打擊;幾乎與此同時,孔德森集團也針對阿華的勢力發起了全面進攻,而且他們的攻勢顯然也是經過精心籌劃和準備的。這兩件事配合得如此之好,以至於,以至於……”
羅飛話説了一半,好像很難措辭的樣子。慕劍雲不耐煩地催促着:“以至於什麼?別吞吞吐吐的。”
“以至於阿華會認為:孔德森集團和我們警方之間存在着某種合作。”羅飛終於借阿華的口把某些話説了出來。
慕劍雲細細想了會,倒真是越想越不對勁:“難道我們的隊伍裏真的有孔德森的內鬼?”
羅飛沒有説話,只凝着目光不知在想些什麼。
慕劍雲可是認真起來了,她正色對羅飛説道:“這件事你得趕緊查清楚,要不然這些説法傳到社會上,可要大大影響我們警方的聲譽。”
羅飛看着慕劍雲,宛爾一笑。後者便問:“你笑什麼?”
羅飛道:“你的口吻倒像老師在教育學生。我在想:你平時上課的會不會就是這副樣子?”
“我和你説正事呢,你倒會亂開小差!”慕劍雲看似愠怒地豎起了眉毛,心跳卻莫名加快了,同時又忍不住暗想:我上課的真的是這樣嗎?他會喜歡我這樣嗎?
羅飛見對方立眉瞪眼的,便“嘿嘿”笑着,負起手往前方走了幾步,像是要躲避鋒芒似的。慕劍雲不依不饒地追上去,放話去激對方:“哎,我剛才説的你聽到沒有?我就不信以你的能力,難道一點線索都找不出來嗎?”
這一激的效果立竿見影,羅飛停下腳步,轉過身説道:“線索倒還真有。”
“什麼線索?”慕劍雲豎起耳朵湊到對方面前,看那神態倒像是對方的學生一樣。
“還是得從那起爆炸案入手——作案者雖然狡猾,但也並非無懈可擊。如果我們仔細鑽研他的作案手法,就有可能抓住他作案過程中的一些蛛絲馬跡。”羅飛重又開始走動,但這次步履卻放得極慢,同時邊走邊説,“之前我講過了,兇手並未對室內的燃氣線路作任何破壞。有關人員在後期勘察現場的時候,只看到燃氣開關是開着的,這便很像是一起因為使用不當而造成的意外事故。”
慕劍雲點點頭,愈發期待下文。但羅飛卻把這個話題忽然停了下來,話鋒一轉問道:“你能不能設想一下,如果你是這個兇手,你謀害的對象是阿華這樣的厲害角色,你會怎麼辦?”
慕劍雲想了一會説:“蠻幹當然是不行的。就得製造出燃氣泄漏這樣的意外。”
羅飛又更深一步問道:“怎麼製造?”
“你不是都説了嗎?現場的燃氣開關都是開着的,這説明兇手事先潛入室內,將燃氣閥門打開,造成了大量的燃氣泄漏。阿華回到家中之後,因為他不可能到廚房做飯,所以便沒有發現異常。不過他肯定會抽煙的吧?兇手算準了這一點,這要他一動打火機,泄漏的燃氣立刻便會爆炸。但他沒想到那個叫明明的女孩提前來到了阿華的住所,成了阿華的替死鬼。”
羅飛看着慕劍雲搖搖頭,嘆道:“看來你對燃氣的性質太不瞭解啦。”
“我説得不對嗎?”慕劍雲失望地咧着嘴,然後為自己辯解説:“我是搞心理研究的,什麼這個氣那個氣的性質,當然沒有你們這些學刑偵的清楚。”
“如果像你説的去做。那麼阿華回家的時候不需要動打火機,他只要一按電燈開關,電流便足以將燃氣引爆。”
“哦……那不就更簡單了嗎?”
羅飛“嘿”了一聲説:“哪有那麼容易的事?阿華在刀尖上走了十多年,何等的敏鋭警惕。他這一開門,滿屋子的燃氣撲鼻而來,他能聞不出來?這個時候還去開燈——只有愚鈍的老人和不懂事的孩子才可能犯這樣的錯誤!”
慕劍雲眨了眨眼睛,心想:如果是我沒準也會開燈呢……不過這話她沒好意思説出來,只是在心中暗自慚愧了一下。
“當然了,兇手應該會想辦法除掉燃氣中的異味。”羅飛自言自語般地嘀咕了一句,又抬頭問慕劍雲:“對了,你知道現在的民用燃氣是什麼味道嗎?”
慕劍雲雖然天天做飯,但每次都是小心謹慎,還真不知道這燃氣泄漏之後是什麼味道。她愣了片刻之後,只好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
羅飛便開始給對方講解:“現在的燃氣主要成分是甲烷,這個東西本身是沒有氣味的。不過為了保證安全,燃氣公司往往會在民用燃氣中刻意添加一些臭味劑,這樣萬一發生泄漏容易引起居民的警覺。我市燃氣公司使用的臭味劑學名叫做四氫噻吩,那種氣味……嗯,就和以前使用的煤氣差不多。”
慕劍雲以前從不知道民用燃氣中的氣味是刻意添加進去的,至於什麼“四氫噻吩”更是聞所未聞,她也不想了解這到底會是怎樣的氣味,只是針對羅飛先前的話問道:“你説兇手會想辦法除掉燃氣中的異味,用什麼辦法?”
“可以利用相似相容的原理,選擇一種對四氫噻吩用着良好溶解性能的化學試劑,然後用棉花浸泡了,堵在燃氣灶的氣體出口處。這樣燃氣泄漏的時候,其中的四氫噻吩就會被試劑吸收,留在棉花團中。兇手也無須擔心此舉會給警方留下罪證,因為一旦起火爆炸之後,那些棉花勢必會被燒得乾乾淨淨。”
“那不對了嘛。”慕劍雲拍拍手,好像給自己挽回了一些面子,“既然氣味能夠被去除,那阿華不就聞不出來了?我先前的猜測還是有可能的吧。”
“不可能全部去除,吸收效果沒有那麼好的。”羅飛再次反駁對方,“而且早早就把開關打開的話,那些棉花團不久就會因為吸收飽和而失效——總之不管怎樣,阿華在開門之後一定能聞出屋內的異常狀況。”
慕劍雲有些頭大了:“照你這個説法,想用燃氣泄漏的方法對付阿華豈不是註定要白忙一場?”
“有句古話你沒有聽説過嗎?”羅飛試着提示對方,“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
這句話出自論語,原句説全了是: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慕劍雲身為人文社會學科的講師,自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翻譯成如今的白話便是:和品行不好的人交往,就像進入了放滿臭鹹魚的倉庫,久而久之就聞不到鹹魚的臭味了,這也是因為你已經習慣了這種味道,和它化為一體了。
聽羅飛説出這句古語,慕劍雲立刻便做出引申:“你的意思是,必須讓阿華長時間地接觸泄漏的燃氣,這樣他才會聞不出來?”
“不錯。如果燃氣在阿華回家之前就已經泄漏,那阿華開門後肯定能聞出來。兇手要想讓計劃得逞,只有等阿華進屋之後再放出燃氣。當燃氣剛剛泄出的時候,因為大部分的四氫噻吩已經被過濾掉,所以阿華並不會察覺到空氣中細微的氣味變化。隨後燃氣越漏越多,氣味也逐漸加重,但阿華的鼻子也在慢慢適應這個過程,產生了所謂的‘嗅覺疲勞’。這樣哪怕燃氣積累到了足以爆炸的程度,阿華也仍然無法發覺。”
“難道兇手要等阿華回家之後再打開室內的燃氣開關?”慕劍雲一邊説一邊自我否定地搖着頭,“——這幾乎不可能啊。以阿華的能耐,怎麼可能讓他得手?”
羅飛用炯亮的目光看着慕劍雲:“已經快接近關鍵之處了,你再想想。”
慕劍雲略一沉吟,忽地豁然開朗:“我知道了!他一定是事先把屋內的開關打開,同時卻關閉了户外的閥門。然後他就等着阿華回來,到時候再把户外閥門打開,燃氣這才開始泄漏!”
“這就靠譜了。”羅飛點頭表示讚許,然後繼續説道,“據我分析,兇手應該對阿華頗為忌憚,所以他不敢在樓門口監視對方何時回家。他一定是找了個僻靜處,遠遠地看着高層的窗户,通過窗口燈光的變化來判斷阿華是否已經進屋。此後明明意外出現,這嚴重干擾了他的判斷——他以為阿華已經回來了,於是就潛回到樓層內的設備間,打開了相應的户外閥門。做完這個動作之後他的整個計劃便大功告成,接下來他會遠遠地離開現場,以在爆炸發生之時最大程度地撇清和自己的關係。”
的確是合情合理的推論。慕劍雲不再表示任何異議,然後她微微眯起眼睛,習慣性地邁入了自己擅長的心理分析領域:“等他知道炸錯了人之後,不知會作和感想?”
這個問題羅飛還真沒想過,對方忽然提出來,他便抓了抓腦殼應付説:“嗯,焦躁、失望……還有,恐懼吧?”
“反正他的日子很不好過。阿華饒不了他,我們的羅大警官也饒不了他——”慕劍雲衝羅飛調皮地一笑,“快快交待,你在户外的設備間一定發現了重要的線索吧?”
“確實有發現。你想啊,這傢伙在室內肯定非常小心,會把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跡都仔細地清理掉;不過在室外他就沒那麼謹慎了,畢竟那裏並非案發現場,他覺得警方不會查到那裏去的……”
“行了行了。”羅飛話還沒説完就被慕劍雲打斷了,“你別説啥都先來一段分析好不好?快説你到底發現了什麼!”
羅飛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坦白道:“一根頭髮。”
“你怎麼確定這根頭髮是兇手留下的,而不是負責維修的物業,或者某個偶然經過的路人?”
面對慕劍雲的質疑,羅飛胸有成竹地説:“那根頭髮的某些特徵還是很明顯的。而且我根據這些特徵,已經鎖定了孔德森身邊的一個目標人物。”
竟然已有這麼大的進展,這確實有些出乎慕劍雲的意料。她驚訝地“哦”了一聲,隨即又問:“那你怎麼還不動手?”
“我想再等等……”羅飛沉吟道,“如果現在動手的話,效果恐怕不太好。”
“怎麼會不好呢?你已經有一根頭髮作為證據了,而且你還鎖定了目標,要在小區內尋訪到目擊者應該不難吧?到時候人證物證都有了,再啓動重案程序,還怕不能給那個傢伙定罪嗎?”
羅飛抬頭向遠方眺望着,悠悠道:“光給那傢伙定罪有什麼用?他又不是真正的元兇。”
慕劍雲揣摩着對方的用意:“那你是想……”
羅飛轉過頭來看着慕劍雲,非常明瞭地説道:“阿華和孔德森,這兩個人才是我最終的目標。”
慕劍雲微微點了點頭,以示理解。這一系列的惡性案件看起來紛亂複雜,但其核心都是圍繞着阿華和孔德森之間的勢力爭鬥。如果動不了這兩個傢伙,外圍的行動搞得再熱鬧,也難免會有隔靴搔癢的感覺。現在雖然抓住了爆炸案兇手的尾巴,但能不能從此人身上挖掘出幕後的大魚尚未可知。這就是羅飛不想貿然動手的原因吧。
倆人沉默了一會,似乎都在針對目前的形勢思考對策。片刻後慕劍雲又開口道:“其實也可以試一試吧。先把那個搞爆炸的人控制起來,或許能從他身上有所突破呢?即使搞不掉孔德森,沒準能揪出你擔憂的警方內鬼——無論如何,抓上一兩個人挖一挖,總比什麼都不幹的好,至少也能起個敲山震虎的作用啊。”
“敲山震虎……”羅飛眯着眼睛品味了一會,搖頭道,“這隻虎已經成了氣候,你敲輕了,他無動於衷;你敲重了,驚動了他,放虎歸山更是不妙。”
看着羅飛這副樣子,慕劍雲有些不滿意了:“你怎麼變得畏首畏尾的?一點都不果斷!現在好歹找到了一個突破口,還拖着幹什麼?萬一那傢伙潛逃隱匿起來,我們可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到時候又陷入僵局,你就後悔去吧。”
對方話語嚴厲,羅飛聽了卻一點都不着急,他反而意味深長地淺淺一笑,説:“僵局也不是什麼壞事,我現在正是不想打破這個僵局。”
“什麼?”慕劍雲瞪眼看着羅飛,無法理解對方是怎樣的思維。
“如果現在動手,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查明爆炸案的真相併且將兇手逮捕歸案;再往下挖,要揪出孔德森的把握也能有五成左右。”羅飛用自信的口吻説到此處,話鋒忽地一轉,“可即便挖出了孔德森,也不能達到我心中最理想的效果。”
慕劍雲愈發茫然了:“那你還想要什麼效果?”
羅飛沒有直接回答,反問對方:“你想想看。維持現在這種僵持的局面,最着急的人是誰?如果我挖出了孔德森,打破僵局,最高興的人又是誰?”
慕劍雲被羅飛繞得越來越糊塗了,索性賭氣説:“維持僵局你不着急,最着急的人是我;打破僵局你也不高興,最高興的人還是我。行不行?”
羅飛尷尬地捏了捏鼻子,哭笑不得:“你彆着急啊,我是和你認真分析呢。”
慕劍雲飛了羅飛半個白眼:“那你説吧。”
“現在這種僵局,最着急的人不該是我們警方,而是阿華和孔德森;如果能挖掉孔德森,最高興的人也不是我們警方,而是阿華。”
羅飛這麼一説,慕劍雲馬上品出了滋味:“哦,你現在不想去挖孔德森,是擔心會便宜了阿華?”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羅飛輕聲嘆道,“誰不想當那個得利的漁翁呢?”
這話中顯然別有隱義,慕劍雲心中一驚:“你要讓阿華和孔德森先鬥個兩敗俱傷?”
羅飛道:“現在的情形,阿華饒不了孔德森,而孔德森因為拆遷的事情被阿華卡住,也着急要和對方做個了斷。在這個節骨眼上,警方的作用便非常微妙。不管我們先動了誰,另外一方都會坐享漁人之利;我們如果沉住氣,緊緊地把這兩方都盯住,那可能又會是另一幅局面。”
“所以你想等。等到這兩邊分出個勝負,而警方只管盯準了他們之間相互戕害的證據就行。到時候不管是阿華幹掉了孔德森,還是孔德森幹掉了阿華,警方都可以把獲勝者繩之於法,從而成為真正獲利的漁人。”
羅飛沒有説話,那態度算是默認了。
慕劍雲的臉色漸漸凝重,片刻之後她問羅飛:“你不覺得這樣很危險嗎?”
“確實很危險。”羅飛對此並不否認,“所以我會盡最大的努力,不能再讓無辜的人牽連其中而受害。”
慕劍雲忽然想起了什麼,説:“難怪你要把那個女孩送到我這裏。”
“我想不到更合適的人了……而且你這裏的環境也是最安全的。”
慕劍雲苦笑着低下頭。她竟然以這樣的方式捲入到了兩個強勢集團的爭鬥中,隨之而來的壓力可想而知。
羅飛也感到了十足的歉意,他搓着手道:“不好意思……”
“你不用向我道歉。”慕劍雲打斷了對方,“我也是個警察,應該擔負起這樣的責任——只要你的選擇是正確的。”
“你應該瞭解我。”羅飛認真地看着慕劍雲,“我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慕劍雲回視着羅飛,在目光交匯的過程中緩緩點頭。
羅飛釋然一笑,心中充滿了被人理解之後的欣慰感覺。
“那我們要等多久呢?”慕劍雲已經把自己拉到了羅飛的同一戰壕中,這通過她説話時的主語稱謂的變化就可以看出來。此前一直是“你”,而現在則變成了“我們”。
“等平衡被打破的那一天。”羅飛給了個並不清晰的答案,然後開始解釋,“現在阿華和孔德森已經勢同水火,但彼此之間又奈何對方不得。這就像一個堅固水壩,兩邊的水位都已經蓄了很高,絕對沒有再退潮的可能;但是任一邊的水位均還不能越過大壩吞沒另外一邊。由此便形成了一種危險的平衡。這平衡拖得越久,兩邊的水位就漲得越高,大壩承受的壓力就越大。當大壩終不能阻擋水勢的那天,平衡就將被打破,到時候萬千洪水傾斜下來,一定是個魚死網破的結果。”
“那這兩邊蓄水的時候,我們就只能在一旁被動等待嗎?”
“那倒未必。水位越高就越危險,這個道理顯而易見。”羅飛抱着胳膊説道,“所以我們有必要採取一些辦法加速平衡的破滅。”
這正是慕劍雲關心的問題,她連忙追問:“什麼辦法?”
羅飛道:“可以在大壩上捅它一個窟窿。”
慕劍雲想了一會不太明白,只好又問:“怎麼捅?”
羅飛卻不再回答,他抬起頭看着天空,思緒似乎也隨着那目光飄然遠去了……
見對方不想説得太細,慕劍雲也沒有深問。而不知不覺之間倆人已繞着校園走了一大圈,這時又回到了公寓樓下。慕劍雲下午四點還有一節課要上,於是倆人就此告別。羅飛獨自上車,駛出警校往市公安局而去。
開到半路的時候,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羅飛掏出手機掃了一眼屏幕,發現是個陌生的電話號碼。做刑警這行,越是陌生的電話越不可放過,羅飛便打了右轉向,一邊把車往路邊靠一邊按下了手機上的接聽鍵。
“喂?”
對方也跟着“喂”了一聲,好像沒什麼準備似的。於是羅飛就自報名號道:“我是刑警隊羅飛。”
“是羅隊長啊?”打電話的那人聽聲音是個成年男子,他也作了自我介紹,“我是臨江派出所的所長,我姓於。”
“哦,於所長。你好!有什麼事嗎?”臨江派出所位於省城東郊,因為羅飛剛上任不久,跟該所的所長並不熟悉。
“是這樣的,尹劍在我的轄區內涉嫌盜竊,現在被扣在臨江派出所。你如果方便的話,最好儘快過來一下。”
“什麼!?”這樣的消息實在太過荒謬,羅飛必須表示驚訝。
“也可能是有些誤會吧……”於所長在電話那頭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不過事情沒弄清楚之前,我們也只能公事公辦。”
“是我的助手尹劍?你沒搞錯吧?”
於所長尷尬地笑笑説:“這怎麼能錯呢?我和他又不是第一天認識。”
是啊,尹劍在省城警界也是混跡多年的人了,和下面這些所長哪個不熟?羅飛的這個問題確實有些多餘。他回了句:“那好,我馬上過來。”然後便掛斷電話,調過頭來往東郊臨江派出所而去。
到了臨江派出所,卻見接待大廳內坐着個值班的幹警。羅飛直接上前問道:“你們於所長在哪兒呢?”
值班幹警打量了羅飛一眼,起身反問:“您是刑警隊羅隊長吧?”原來於所長已經提起給他打了招呼,特意讓他在這裏等着的。雖然他並未見過羅飛,但對方的氣質卓然不羣,所以他一下子就猜出了身份。
羅飛點頭稱是,那幹警便在頭前引路:“您跟我來吧,我們所長在詢問室呢——尹劍也在那裏。”
於是倆人一前一後往詢問室走去,快到門口的時候,卻見走廊裏站着兩個流利流氣的小年輕,一人叼着根香煙正抽得雲山霧罩的。
“這裏不讓抽煙——”幹警出言制止,“要抽到院子裏抽去。”
那兩個小年輕也不挪窩,只斜着眼瞥了瞥,其中一個懶懶地説道:“誰願意在這裏待著?我們都等半天了,到底怎麼處理,趕緊給個説法啊。”
幹警壓住性子勸解道:“這不是正在處理嗎?這裏是辦公區域,不能抽煙,請你們配合一下。”
“行,不抽了不抽了。”那人説着不抽,卻又狠狠地抽了一大口,然後才將半截煙屁股隨手一彈,同時嘴裏嘀咕着説,“事辦得不溜,臭規矩還不少。”
那煙屁股三蹦兩跳的,正好停在了羅飛腳下。羅飛略微皺了皺眉,抬腳給踩滅了。值班幹警看到這一幕氣得夠戧,但知道對方只是些提不起手的無賴,也沒法和他們計較。只能轉過頭來衝羅飛歉然苦笑:“羅隊長,您別介意啊,我們基層單位接觸的人雜,沒辦法。”
“理解理解。我也在基層幹了十多年的。”羅飛一邊説一邊甩腳一踢,被踩滅的香煙屁股準確地躥進了牆角的衞生區。
值班幹警不再搭理那兩個年輕人,繼續往前走了兩步,來到了詢問室門前。他抬手在門板上敲了敲,裏面立刻有人應道:“請進。”羅飛辨出那正是於所長的聲音。
值班幹警轉開門,衝羅飛做了個“請”的手勢。羅飛便走進了屋內,前者卻沒有跟進來,只是反帶上屋門自行離去了。
在羅飛進屋的同時,屋子裏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子已經迎了上來:“哎呀,羅隊長吧?來來來,先坐下。”
羅飛知道這人就是臨江派出所的於所長了,他和對方握着手相互客套了幾句,同時目光不自禁地往屋內另外一個人帶了幾眼。
那人身材不高,帶了副眼鏡,顯得文質彬彬的。不用説,他就是羅飛的副手尹劍了。小夥子坐在一張硬木靠背椅上,像犯了大錯似地垂着頭,不敢和自己的領導對視。
羅飛知道自己現在不便和尹劍説話,只能先問於所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也沒整明白呢。”於所長招呼羅飛在另外一張椅子上坐了,然後開始介紹情況,“下午110指揮中心接到報警,説有人在我們轄區盜竊,被事主發現了還反抗打人。我就派所裏的幹警過去處理。本來這不是什麼大事,我也沒放在心上。但後來派出去的幹警到我辦公室報告説,小偷是抓住了,但那人既不交待案情,也不交待身份。我一聽這話,心想:不肯交待身份,這該不是揹着大案吧?趕緊過來親自詢問,誰知道見面一看,好嘛,原來是自家兄弟。”
説到這裏,於所長伸手朝尹劍指了指,尹劍還是低着頭一聲不吭。
羅飛抓住問題的要害問道:“他偷什麼了?”
“報案的事主説他入室行竊,但還沒得手就叫人家給撞上了。”於所長繼續看着尹劍,“我問他怎麼回事吧,他也不説。只是讓我先放他走,説以後再給我解釋。可我也沒法弄啊,人家事主還在外頭等着呢。我過來把他的銬子解開都得偷偷摸摸的,要是讓事主投訴了,我們都得吃處分。”
羅飛道:“110指揮中心那裏備了案的,哪能説放就放?你們沒給他坐審訊椅,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對方不但表示理解,還很痛快地領了自己的人情。這讓於所長頗為欣慰,他點點頭,又接着説:“後來再問吧,他就説要見你。我這兒也沒別的辦法,只好麻煩你過來一趟了。”
羅飛聽了個大概,知道事情的關鍵之處都在尹劍手裏攥着呢。他便起身走到自己的助手面前:“説吧,怎麼回事?”
尹劍抬頭看看羅飛,又看看於所長,好像有口難言似的。
“你不是要見我的嗎?我現在來了,快説吧。”羅飛催促着。
尹劍終於開口了:“我不是在偷東西——我是在執行任務。”
“我就説嘛,這裏頭肯定有誤會。”於所長長吁了一口氣,“原來在執行任務啊,你早講明白不就行了。”
“等等。”羅飛卻搖了搖手,目光仍然盯在尹劍身上,“你在執行什麼任務?我怎麼不知道?”
“這個……”尹劍吞吞吐吐磨磯了一會,道,“我是私自行動,事先沒向你彙報。”
“既然沒彙報,那你這能叫執行任務?”羅飛的神色明顯有些不悦。
“哎,現在彙報也還不晚。説清楚就行啦。”於所長在中間打着哈哈,看來他是誠心想賣個面子,把事情儘快解決。
尹劍卻不領情,他先看看於所長,然後又看着羅飛道:“羅隊,這裏面的事外人不瞭解,我只能先對你一個人説。”
怪不得他一直不肯説話,原來是有所避諱?羅飛一愣,下意識地轉頭往於所長那邊看了一眼,卻見後者正搓着手指,神色頗為尷尬。
你這可是犯了事,落在了別人的地盤上,難道還要叫主人迴避?羅飛回過頭來瞪了尹劍一眼,像是在責備對方不懂事。然後他正色叱道:“這裏都是自己同志,有什麼事不好當面説的?”
於所長在一旁擺了個姿態:“要不你們倆先聊?”不過他心裏可是有些不痛快:自己和尹劍也算老相識了,今天在這種情況下見面,自己也一直客客氣氣的。沒想到對方有事卻還要防着自己,這算什麼呢?所以他説歸説,並沒有真的要起身離去的意思。
“於所長,你不用走。”羅飛做事倒敞亮得很,坐回自己的椅子道,“讓尹劍現在就説,你們該做筆錄的做筆錄,一切按程序來。這事你是負責人,我只做個旁聽。”
“筆錄就算了吧。”於所長搖搖手,又賣了個無關緊要的人情。
“説吧。”羅飛看着尹劍,口吻嚴厲得像是在下命令一般。
尹劍只好苦着臉坦白:“我在找阿華策劃龍宇大廈血案的證據。”
“找證據怎麼找到別人家裏去了?”羅飛細一琢磨倒緊張起來,又壓低聲音追問,“龍宇血案和外面那兩個傢伙有什麼關係?”
很顯然,門外等着的兩個混混就是這起事件中的當事人。如果龍宇大廈血案和他們有關,那尹劍這次未經批准的失敗行動可要打草驚蛇了。
好在尹劍答道:“和他們沒啥關係。只不過他們現在租的房子是以前文成宇租住過的。”
“哦?”羅飛目光一亮,似已想到了什麼。尹劍提到的文成宇正是後來化名為杜明強的連環殺手Eumenides。當初阿華和韓灝共同策劃龍宇大廈血案,韓灝暗中留了一手,錄下了阿華涉案的錄音資料。後來阿華雖然設局逼死了韓灝,但韓灝也把相關資料寄給了受害者蒙方亮的家人。只是誰也沒料到:這卷錄音又被文成宇中途劫走,並且以此為籌碼換得了阿華對鄭佳的照顧。現在尹劍一説他闖入的房子是以前文成宇住過的,羅飛自然能在這幾件事情中尋找到聯繫點。他略一品味後又問道:“你怎麼知道那是文成宇住過的房子?”
“這可是我辛苦淘出來的信息。我把文成宇的照片打印了好多份,然後在全市範圍內讓那些出租房屋的房東去辨認,最後終於被我找到了這一家。房東説照片上的人很像他的上一個房客,而且那個房客半年前莫名其妙就消失了,再也聯繫不上。”
“行啊。”羅飛隱隱有讚許之意,“你怎麼想到這個思路的?”
尹劍道:“很簡單啊。我就想:以文成宇的手段,在省城不會只有一個落腳點吧?雖然他有很多合法身份,但相貌總不能變來變去。我拿着照片挨家挨户的找,總能找出點線索來。”
羅飛點着頭説:“這思路很好……”又問:“你怎麼不早點向我彙報?”
尹劍解釋説:“我當時想自己先找,真能找到再正式彙報。因為這種大海撈針的事情,讓隊裏抽人手去幹不太合適,倒不如先發揮我的社會關係。”
“小尹的社會關係還是不錯的。”於所長插了句話。本來説是這裏以他為主的,但羅飛和尹劍真的聊起來之後他卻很難攙活進去。因為這倆人説的一些事情他此先並不瞭解。現在他無話找話般説上句把,且算是排解點尷尬吧。
羅飛也知道尹劍在省城刑警隊混了這麼多年,社會關係確實不錯。而且這種深入基層的事情,還真得依靠社會上的人脈。不過他還是有不滿意的地方:“你找到了之後也沒有彙報啊?”
尹劍辯解:“我也是今天剛找到的,還沒來得及彙報。”
“那你倒是來得及私闖民宅,然後叫人當作小偷給抓起來?”
“我也是迫不得已……”
“還迫不得已?!”羅飛加重了語氣。在外人面前他不能袒護自己的下屬,而且他也一貫不喜歡別人為錯誤找理由。
尹劍雖然捱了批評,但話還是要説:“是這樣的。今天中午我找到了那個房東,他告訴我:之前的房客雖然消失了,但還有一些東西沒有帶走,這些東西他都給收拾起來存在了儲物間裏……”
“你覺得那裏面會有文成宇劫走的錄音帶?”
“很有可能啊。文成宇把錄音帶劫走之後總得找個地方存放吧。他當時化名杜明強租下的房子被警方嚴密監視着,肯定是不太方便,所以存在其他出租屋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而他被捕又事出意外,很多關鍵的東西應該都沒有清理。”
因為某種顧慮,羅飛並沒有把鄭佳和Eumenides之間的關係告訴太多人。除了和慕劍雲説過之外,就連尹劍都不知情。自然尹劍更不會知道Eumenides已經用那錄音帶和阿華做了交易。不過這個盲點並不影響他剛剛的那番分析。
按照正常的思路,Eumenides雖然和阿華做了交易,但他多少也要防着對方一點。所以那捲錄音帶很有可能還存有某個副本。如果尹劍找到的地方確實曾是Eumenides的另一個落腳點,那麼錄音帶副本存於此處的概率還真不小!
可不管如何,私穿民宅終究是很嚴重的錯誤,所以羅飛的臉色並未緩和:“你也不和主人打招呼,直接闖到別人家裏找去了?”
“一開始我是打了招呼的。我上門找到那兩個新租客,告訴他們我是警察,想進屋子裏找點東西。可那兩個傢伙卻不讓我進去,非要看什麼搜查證。我跟他們解釋了兩句,他們不但不聽,還口出不遜的……”尹劍呼呼地喘着氣,好像餘怒未消。
羅飛能想象出尹劍為什麼生氣。那兩個混混屬於沒事都會找茬的類型,你以警察的身份貿然上門,結果又不能出示合法的手續,他們能有好臉色才怪。
“你肯定跟人家吵架了吧?”
“是吵了幾句。”
“這有什麼好吵的呢?”羅飛把腦袋偏向一邊,以示不滿,“你趕緊回來辦手續不就完了?”
“我是想回來辦手續,可那兩個傢伙很囂張的説:只要我一走,他們就把那堆東西全都扔出去。你都不知道他們那副嘴臉——羅隊,你要是在現場,也得被氣個半死。”
“對付這種人你就不能生氣。”於所長在一旁勸解道,“你要是生氣,你就已經輸給他們了。”
“説的是啊。”尹劍拍拍腦袋,好像在後悔自己為什麼沒能捺住性子。懊惱了片刻之後,他又説道,“不過當時局面已經鬧僵了。我怕他們真的把現場破壞了,就沒敢走。後來我到樓下想打個電話回隊裏,叫人過來增援。正在撥號呢,看到那兩個傢伙晃晃悠悠地出了樓洞。我連忙閃到一邊,聽他們的對話,原來是要出門吃午飯去。”
羅飛“嗯”了一聲,問:“然後呢?”
尹劍撇着嘴道:“然後我就想:乾脆也別叫什麼增援,趁那兩個人不在,我直接進屋找東西得了。免得夜長夢多。”
羅飛和於所長對視了一眼。話説到這個份上,前因後果總算都理清楚了。再後面的事想也想得出來:肯定是尹劍偷偷進了那間屋子,結果卻被吃完飯回來的倆人給堵住了,雙方因此發生了更激烈的衝突。那兩個混混得理不饒人,便打了110報警,一定要警方給個説法。
“找到東西沒有?”羅飛不再關注事情的過程,而開始詢問關鍵性的結果。
尹劍沮喪地説:“我還沒來得及仔細找……搗鼓那個防盜門鎖花了太多時間。”
羅飛搖搖頭,又好氣又好笑。他知道尹劍曾向特警隊員柳松專門學過開鎖的技藝,現在看來只是學了個皮毛而已。沉吟了片刻後,他又對主人道:“於所長,你看看現在這個情況……他還確實是衝着案子去的,只是過程有點違規。”
“我知道了。這還有什麼好説的?交給我處理就行了。”於所長説着話便起身走到辦公室門口,開了門招呼外面等着的那兩個年輕人:“哎,你們兩個也進來吧。”
那倆人踢踢塌塌地進了屋,也不搭理尹劍,只是上上下下地對着羅飛打量。他們在社會上混跡多年,眼力介還是有的。一進這屋子便看出了現在誰才是關鍵人物。
羅飛轉過頭,不去理睬對方挑釁的目光。因為於所長已經放話交給他來處理,所以羅飛只管做一個旁觀者便是了。
“今天的事情我來解釋一下啊。”於所長站在那兩個小夥子面前説道,“這個尹劍尹警官是我們刑警隊的同志,他確實是在執行任務,因為事發突然,沒有履行正常的手續,所以和你們倆人產生了一些誤會。這個事呢確實我們警方有不對的地方,現在道個歉,你們看可不可以?”
“到底是誰道歉啊?”倆人中個子較高的那個甕聲甕氣地説道。先前也正是他把煙頭彈到羅飛的腳下。
羅飛對尹劍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抓住機會息事寧人。尹劍雖然一肚子的火氣,但終究還是站起身來,衝那倆人鞠了個躬説:“我向你們道歉,對不起了。”
尹劍的忍讓卻沒有得到對方的諒解。那兩個混混反而更加得瑟了,矮個子嘿嘿壞笑着説:“對不起?下次兄弟們犯事被你們警察逮了,是不是説句對不起就完事了?”
“你……”尹劍氣得夠戧,卻又拿對方毫無辦法,畢竟自己的辮子被別人揪着。
“算了,大家各讓一步吧。把事情捅深了對你們有什麼好處?”於所長勸解了兩句之後,忽然問道,“對了,你們兩個有工作嗎?”
高個子斜着眼睛説:“有。”
於所長又問:“做什麼的?”
“在晶都夜總會做外保。”高個子回答得很痛快。他難得以報案人的身份來到派出所,怎麼也得端着點理直氣壯的範兒。
一聽是外保,於所長心裏就有數了。這倆人就是夜總會里養的打手,專事用非常手段來處理一些突發事件。這樣的人一般不算夜總會的正式員工,這樣萬一惹出麻煩了有利於老闆推卸責任。説白了,他們屬於灰色勢力中最底層的嘍囉,早已習慣了破罐子破摔,難怪處理事情時會如此輕浮。
既摸清了門路,於所長開始對症下藥,他悠悠一樂,道:“要不我把你們黃總找來,給你們倆打個招呼?”
所謂黃總正是晶都夜總會的總經理,這個夜總會開在臨江派出所的轄區,平時少不了要打點打點警方的關係,所以於所長和這個黃總倒也熟識。
一聽對方搬出了自己的老闆,兩個年輕人的氣勢頓時泄了一半,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誰也不説話了。
“行啦,本來也沒什麼事,一場誤會嘛,不用搞得那麼複雜,對不對?”於所長把這倆人掛住之後,又恰到好處地鋪上了一個台階。
矮個子還是有些不甘心,梗着脖子反問:“那我們還被他打了呢,這個怎麼算?”
尹劍立刻駁斥對方:“那可是你們先動手的!”
“你家裏進了賊你不打啊?”
“誰是賊?”
眼看着剛剛緩和下來的氣氛又在這一來一往的唇槍舌劍中急劇升温,羅飛終於坐不住了,他先瞪着尹劍呵斥了一聲:“你住口!”
尹劍咬了咬嘴唇,不敢再説什麼。羅飛便又轉頭看着那兩個年輕人,沉着聲音問道:“你們想要怎麼算?”
羅飛的目光中像藏着根鋭刺,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已準確地紮在了那倆人的心口。後者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慌亂,雙雙將目光躲了開去。
“我看你們倆也沒受什麼傷,只當不打不相識好了,大家交個朋友。以後你們在外面混,就敢保證肯定不會和刑警隊打交道?多個朋友總比多個對頭好吧?”於所長説到這裏,衝着羅飛努努嘴,“你們知道他是誰嗎?”
那倆人沒説話,不過從神態來看倒是很想知道答案。
“這是市刑警隊的羅隊長,赫赫有名的神探,你們倆要是得罪了他,這輩子犯過的事,甭管大小,一樁樁全能給你們刨出來!”
兩個年輕人低下頭,這回是徹底被捋順溜了。
於所長這一番連哄帶嚇,總算有了實質性的效果。接着他趕緊把先前那個值班幹警叫進辦公室,按民事糾紛的處理程序寫了調解協議,雙方各自簽字,這案子便算結了。
於所長如釋重負,叫值班幹警去把調解協議存檔,自己則有些歉然地對羅尹二人道:“羅隊長,你們如果還要找證據的話得按程序來,可不能再私闖民宅了——這事我也法幫你們的。”
羅飛很理解地説:“我明白,我們這就回去把相關手續辦好。”
“聽見了嗎?羅隊長這就回去補手續——”於所長又轉頭對那兩個年輕人説道,“在這段時間裏,你們得負責把屋內的那些物品保管好,這是你們的義務。”
那倆人翻了翻眼睛,也沒説什麼,徑自走了。他們本來想至少得訛上個三兩千塊的,最後卻空手而歸,心中自然不爽。但想想刑警隊長自己確實也得罪不起,而且派出所那邊話裏話外又向着對方,這事便只能這樣了。
只不知刑警隊的人到底要在自己的屋子裏找些什麼?他們這種人難免會藏有一些刀具之類的違禁物品,到時候如果被搜出來反倒麻煩。再深一想,這事會不會只是個幌子?他們當外保以前就傷過人,和其他場子也有過鬥毆,保不定是衝着那些事來的吧?
這倆人一路走一路商討,越想越覺得心裏沒底。現在對方連刑警隊長都出動了,憑他們兩個顯然是扛不過去。於是他們一致決定要給自己的老闆彙報彙報情況。
電話很快就打到了晶都夜總會的黃總那裏。這黃總一聽説刑警隊長羅飛要去搜查自己手下的屋子,心裏也覺得有點沒譜。於是他一個電話又打給了臨江派出所的於所長。
倆人寒暄了幾句,黃總很快便切入正題:“聽説刑警隊的人在找我手下的麻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純屬誤會。”於所長平時和黃總的關係不錯,坦言道,“他們是衝着另一樁案子去的。”
“什麼案子?”黃總非得問個明白不可。
提到這個於所長倒來勁了:“嘿,你知道去年龍宇集團兩個副總被殺的事情吧?”
“這事誰不知道啊?這案子到現在還沒破呢。”
“就和那起案子有關——”於所長神秘地説道。
“和那案子有關?”黃總頗為意外,“刑警隊的人要去那屋子裏找什麼?”
於所長很有大聊一番的慾望,但是警隊紀律讓他不能再開口了,他只能用遺憾的口吻回答:“不能再説了,案子沒破之前這些都是機密。”
黃總也是個剔透的人,立馬便順着話茬搭道:“嗨,反正找什麼也都根我無關。”他和對方又閒扯了幾句,隨後便掛斷了電話。
那兩個外保此刻已經回到了租住的屋子裏。倆人正準備把一些違禁物品收拾收拾扔出去時,高個子的手機響了。
“是黃總。”小夥子一邊向同伴通告一邊接通電話,而黃總的聲音立刻從聽筒裏傳出來:“你們倆現在就到樓下等着,如果刑警隊的人過來了要攔住他們,千萬不要讓他們上樓,明白嗎?”
高個子有些為難:“他們辦好手續的話,我們怎麼攔?”
“這個我不管。”黃總的語氣急促而又霸道,“隨便你們用什麼辦法,攔不住就拖,出什麼事有我兜着。如果把警察放進去了,你們這輩子都別想再混了!”
這番話説得如此嚴厲,高個子禁不住打了個哆嗦。他連忙把老闆的意思給同伴轉達了,兩個人顧不上再收拾東西,急匆匆下樓守在了小區門口。
這實在是令人為難的差使,一邊是鼎鼎大名的刑警隊長,一邊是厲害的老闆,這兩邊誰也得罪不起啊。兩個小夥子侷促不安地看着小區外的馬路,只盼望刑警隊那邊的人不要再來才好。
等了有十多分鐘,忽見一輛豪華商務車拐過街口,風馳電掣般向這邊急馳過來,接近倆人身邊的時候也不減速。兩個小夥子連忙往路邊撤開,那輛奔馳車踩出一腳刺耳的剎車聲,猛地停在了他們面前,隨即從商務車的副駕位置上便跳下了一名高大精壯的年輕人。這年輕人往車身方向緊走了兩步,麻利地拉開了後排車門。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子便從寬敞的車後廂力鑽了出來。
高個子反應快,馬上又搶上一步打招呼:“黃總。”原來這中年男子正是他們的老闆。
黃總卻不顧不上搭理對方。他下車後便往側方讓了一下,衝車艙內微微躬着身體,姿態謙卑。接着又有男子從寬敞的車後艙內鑽了出來,這男子大約四十多歲,身形精瘦,狹窄的臉上一副鷹勾鼻子令人過目難忘。他下車後並不急着邁步,而是四下掃了一圈,最後盯住了車旁的那兩個小夥子。
“這兩個人就是我場子裏的外保。”黃總向那鷹勾鼻子介紹説,然後他又轉頭呵斥自己的屬下,“別愣着了,快叫高老闆!”
兩個小夥子吃了一驚。高老闆在城東這一片聲名顯赫,只是以他們倆人的地位還從未有機會得見。誰知道今天這樣的大人物居然來到了自己面前?他們鞠躬叫了聲:“高老闆。”然後便拘促地站在原地,動也不敢亂動。
所謂的“高老闆”自然就是高德森了,他“嗯”了一聲問道:“那些警察來了沒有?”
高個子忙回答説:“還沒。”
“你們兩個做得不錯。”高德森誇獎了一句,他的臉上一直笑吟吟的,但不知為何,旁人與他的目光相對時卻總有種陰霾逼人的感覺。
在這説話之間,又有兩個精壯的年輕人下了商務車,他們和之前副駕上下來的那個人分散在高德森周圍,警惕的觀察着周圍的動靜。
黃總往前邁了一步,指揮自己的下屬:“你們在前面帶路,高老闆要去屋子裏找東西。”
高矮二人連忙轉過身,向小區內自己的住處走去。同時心中均納悶不已:這屋子裏到底藏了什麼寶貝,竟讓這麼多大人物競相關注?
高德森和黃總跟在兩個外保身後。副駕上的那個年輕人緊隨高德森而動,同時他做了個手勢,最後下車的倆人便沒有跟上來,他們守在小區門口,顯然是接過了阻攔警察的任務。
一幫人快步而行,不消幾分鐘便抵達了目的地。高個子拿鑰匙打開屋門,將身後的高德森等人迎了進去。
“以前租客留下的東西收在哪裏?”黃總扎到屋子中間,邊走邊問。
高個子伸手往客廳的角落一指:“都在那個儲藏室裏。”
黃總走上前把儲藏室的門打開,那儲藏室不大,也就三四個平方的面積,裏面黑乎乎的看不清楚。於是他又問了一句:“有燈嗎?”
高個子應道:“有。”另一個矮個子正好站在牆邊,順手便按下了電燈開關。
燈亮起來之後,儲藏室內的情形便一目瞭然了。那裏面的東西並不多,除了一套被褥枕頭之外,還有一盆洗漱用品和兩個鼓囊囊的行李袋。
黃總略略地掃了一眼,然後回頭道:“你們兩個到樓下守着,別把警察放上來。”他只是這麼吩咐,真正的目的是把這兩個小子支開。畢竟他們要尋找的東西事關緊要,在場的無關人員越少越好。
高矮倆人不敢違抗,趕緊退到了屋外。其實他們倒也樂得抽身而出,反正前面還有高老闆的兩個干將頂着,他們的任務也就是個形式而已。
待這二人離開之後,黃總便開始翻查那兩個行李袋。別看到身材已經發福,但動作卻麻利的很。沒過多長時間他就輕呼了一聲:“有了!”語調中頗多驚喜之意。
高德森神色一動,往前走上兩步,卻見黃總轉過身來,手裏拿着一隻黑色的塑料袋,那袋子已經被翻開,露出了裝在裏面的一卷錄音磁帶。
高德森招招手,身後的年輕人遞上一個便攜式的錄音機,同時黃總也把那捲磁帶交到了他手中。高德森將磁帶安放到位,帶上耳機,然後按下了播放鍵。兩三分鐘之後,他似乎聽完了磁帶裏的內容,把耳機摘了下來。
黃總從高德森毫無表情的臉上辨不出名堂,便按捺不住地問道:“怎麼樣?”
“你自己聽聽。”高德森把手裏的東西遞給對方。黃總急吼吼地聽了一遍,過程中已控制不住臉上驚喜難抑的神情。聽完之後他咧着嘴問道:“現在怎麼辦?交給警察還是……”
高德森搖搖手:“我當然要自己留着。”在説話的時候他的嘴角終於浮現出一絲笑意,而那笑意中卻透着股令人難以描述的陰冷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