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3月14日,上午九點零三十七分。
這是省城一家頗為高檔的咖啡廳,因為剛過開門營業的時間,所以服務區內只是孤零零地坐著一個客人。
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他身高大概一米七左右,體型有些瘦弱,略顯蒼白的臉上帶著一副碩大的黑框眼鏡,透出一股很濃的書卷氣息。他的上身穿著一件加長的綿夾克,這在日趨溫暖的早春季節多少有些不合時宜,夾克下則是一條洗得泛白的牛仔褲,套在腿上軟塌塌的,一看便是價格低廉的地攤貨。
男子這樣的氣質穿著與咖啡廳的奢雅氛圍頗不搭界,他自己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特意挑選了最角落一個隱秘的位置,神態也躲躲藏藏的,一副自慚形穢的生怯表情。
女服務生端著托盤走到男子面前,遞過菜單問道:“先生,您需要用點什麼?”
“不,先不用……”男子擺了擺手,然後又拘促地解釋道,“我還在……還在等人。”
女服務員點頭道:“好的。”然後她從托盤裡拿起一杯檸檬水放在了桌上。
男子連忙把那杯子推開,又重複了一遍:“我在等人,這個先不要。”
女服務員擠出職業式的微笑解釋著:“這是免費的。”
“哦……”男子鬆了口氣,他雙手捧起那杯檸檬水,感激地道了謝,然後送到嘴邊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女服務員暗自好笑,猜想這人一定是個落魄宅男,來到這種場合,恐怕是要和女網友之類的見面約會吧?口袋裡沒幾個錢,卻要裝出高雅的紳士派頭,這樣的客人也不少,不過像這樣連檸檬水都不敢喝的“小白”,倒還真是第一次見到呢。
後來事情的發展似乎印證著小姑娘的猜測。大概十分鐘之後,咖啡廳迎來了今天的第二個客人。這是一個時尚靚麗的女子,大約二十六七歲,正是風韻最為動人的年紀。進門之後她便用目光四下搜尋著,顯然是在找人。很快她看到了蜷縮在角落裡的那個“宅男”,而後者也同時衝著她揮了揮手。
看著對方那副上不了檯面的形象,女子禁不住皺起眉頭。不過她還是邁步走向了那個男子,看起來這兩人之間的確有著一場尷尬的約會。
女子坐下後,服務員又拿著菜單走了過來,女子還沒等她開口便搶先說了句:“我們只是坐一小會,不需要服務。”
服務員應了一聲,在離開前同情地瞥了宅男一眼:很顯然這傢伙搞不定那個靚女啊,人家對他厭惡得很呢。
這時又有客人走進了店內,那是兩個商務打扮的中年男子。他們環顧了一圈之後,在靠近店門的位置上相對而坐。女服務員連忙緊走幾步去招呼新客人,把那奇怪的一男一女甩在了冷清的角落中。
女子冷冷地看著對面的男人,一言不發。
男子則有些發楞似的,他直勾勾地迎著女人的目光,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之後他才苦笑了一下,幽幽地問道:“你一定會恨我的,是嗎?”
女人“哼”了一聲:“這還用問嗎?”
“我也不想搞成這樣,是你逼我的!”男子忽然間變得激動起來,他似乎想解釋什麼,但又更像是要發洩壓抑在心中的滿腔憤懣。
“你喊什麼喊?!”女人瞪了男子一眼,後者像是有些怕她,便悻悻地嚥了口唾沫,不敢再說什麼。
“好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女人此刻挑了挑眉頭,語氣變得柔緩了一些,她看著那男子問道:“你把照片都帶來了?”
男子點點頭,他拍著綿夾克的口袋,同時反問對方:“你呢?錢帶來沒有?”
女人用一種無奈的表情看著男子,像是想笑又笑不出來似的:“你真的認為我會帶錢來給你?”
男子愕然愣住了:“你什麼意思?我們不是說好的嗎?”
“你真是天真。”女人冷笑著說道,同時她站起身來,做出想要離去的動作。
男子也緊跟著起身,一把拽住了女人的胳膊:“不許走!”
“你幹什麼?!”女人慍怒地呵斥著,“把你的手拿開!”
“把錢給我!”男子壓著嗓子低吼著。看得出來,他的情緒也很激動,但又生怕這裡的動靜會吸引其他人的注意。
女人卻不管這些,一邊掙扎一邊大喊:“放開我!”她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咖啡廳。
吧檯處的女服務員瞪大眼睛看過來,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理客人間的糾紛。而坐在門口處的那兩個商務男子則迅速起身,一前一後向著角落裡的男女靠攏過來。
女人回眸瞥到這番情形,她忽然間停止了反抗,轉身用譏諷的口吻對那男人說道:“要錢是嗎?你現在向**要去吧!”
男人一怔,抬頭看著那兩個越走越近的陌生人,他驀地明白了什麼,臉色變得愈發蒼白,嘴唇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
“你在逼我……你在逼我……”他絕望地喃喃說道。
女人不屑地挑著嘴角,一副嘲弄的神色。
“我們是**。”走在前面的中年男子此刻已不足三步之遙,他掏出自己的證件命令道,“放開她!”
男子咬了咬牙,他不但沒有鬆手,反而拽著女人往角落裡又縮了一步。別看他身形瘦小,體扃內卻迸發出驚人的力道來,那女人被他拽得一個趔趄,撞翻了面前的桌子,同時發出了尖利的驚呼聲。
“放手!”中年警扃察再次呵斥,充滿了威嚴。
男子卻變本加厲,反手把女人的胳膊擰轉到背後,同時他的左手一晃,不知怎地竟摸出了一把尖刀,赫然架在了女人的脖頸上。
“退後!你們都給我退後!”他狂扃暴地嘶喊著,額頭上的青筋根根迸現。
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兩個警扃察連忙停住了腳步,而女人則嚇得噤若寒蟬,先前的倨傲神情在瞬間消散無蹤。
“你不要衝動。”領頭的中年警扃察換上柔和的語氣開始勸解,“有話好好說,先把刀放下來。”
可男子的情緒已經變得難以控扃制,他用握刀的手緊緊勒住了女人的脖子,聲音嘶啞且帶著哭腔:“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你把我害得好慘!”
他所說的“你”顯然就是指那個可憐的女人,不過後者卻無法回應,因為她實在被勒得太緊,此刻已臉色通紅,連氣都難得喘上來。
“沒有人逼你……”警扃察向前方伸出手掌,似乎這樣有助於安撫對方的情緒,“你有什麼要求可以提出來,一切都好商量。”
“我要錢。把錢還給我,把錢還給我!”男子緊張而又狂亂。
“錢是小事。”警扃察舔扃了舔嘴唇,“你先把刀放下,一切都好商量。”
“商量什麼?你們是來抓我的,你們早就串通好了,你們就是要害我!”
警扃察無奈地搖搖頭,軟的不行,他便又在話語中透出些壓力來:“不錯,我們今天就是專門為你來的。你知道嗎,我們早就盯著你了!不過這件事,本來最多是個敲扃詐扃勒扃索的情節,但是如果你還不把刀放下,那就是劫持人質,是暴扃力搶扃劫,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
“敲扃詐扃勒扃索?放扃屁!放扃屁!”男子的情緒愈發激動,“你們根本就是一夥的,讓開,給我讓開!”他換了一隻手勒住女人的脖子,騰出手裡的尖刀對著警扃察揮舞起來。
警扃察向後退了一步,同時伸手推了推身後的同伴:“你先出去吧。”
年輕的警扃察心領神會,招呼著愣在一旁的服扃務員:“走,大家都出去。”於是一群人便亂哄哄地往門外擁去,年輕警扃察趁機摸出了一個對講機,湊在嘴邊低聲呼叫著:“松子北路紅島咖啡店發生劫持人質事扃件,請求增援,請求增援!”
“你也出去!”持刀男子指著中年警扃察喝道,同時他的目光被年輕警扃察的異常舉動所吸引,禁不住憂慮地皺起眉頭,身扃體的動作也隨之停頓下來。
這或許只是一個稍縱即逝的瞬間,但對於那些身經百戰的來說卻已足夠。中年警扃察突然一個跨步搶上前,雙手反剪住男子的前臂一扭,那尖刀已應聲而落。他緊接著又一個背跨,把那男子瘦弱的身扃體凌空拽起,結結實實地摔在地板上。
重獲自扃由的女人驚叫一聲,失扃魂落魄地向著咖啡館門外衝去。
年輕警扃察從門外折返回來,他瞪大了眼睛:屋內局勢變化得過於突然,幾乎讓他有些無法接受。半晌之後,他才愣頭愣腦地嘟囔起來:“羅隊,你……你這也太快了吧,我剛叫了增援呢。”
“趕緊取消吧——趁他們還沒出發。”被稱作羅隊的正是省城**隊長羅飛,他一邊說著話,動作絲毫不停,很快便把那男子雙手反剪到背後,用鐵銬子鎖在了一起。
男子像一隻剛剛拱出泥土的蟲子,拼命扭扃動著身扃體,,當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再怎麼掙扎也無濟於事的時候,他開始用額頭撞擊著地面,同時發出一陣陣如野獸般的恐怖低嗥。
“你幹什麼?!”羅飛也吃了一驚,他連忙強扃制性地把那男子的脖頸勒起,制止了對方的自扃殘行為。
男子“啊啊”地叫了兩聲,終於徹底放棄了抵扃抗。可忽然間,他又放聲痛哭起來,涕淚交流。
羅飛和自己的同事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都有些茫然。他們很少看到一個成年男子像這樣的痛哭,就像是全世界的悲傷都壓在了他的身上,全身的血液都要被壓成淚水揮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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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之後。
已是春暖花開的時節,明媚的陽光灑向大地,帶來萬物滋扃潤的美妙感覺。不過即便是在同一片藍天下,也仍然會有陽光無法照耀到的地方。
遮住陽光的是一圈高扃聳的圍牆。牆體由半米見方的石料堆砌而成,堅扃硬、冰冷、巍峨,而牆頭遍佈的電網則在陽光下閃耀著陰森的光芒。這堵牆把蓬勃的春意隔絕在外,在體扃內劃定一片如隆冬般寒冷的孤寂之地。
牆外是荒涼的城郊地區,四周只見大片的田地,少有人家。此刻一輛藍白色的警用客車正從田地間的小路上漸行漸進,最終停在了那圈圍牆的正南方腳下。
一名武扃警從客車副駕座上跳下來,手持一份公文向著牆內的方向走去,很快有一扇厚重的大鐵門攔在了他的面前,鐵門旁掛著白底黑子的碩扃大牌匾:A市第一監獄。
武扃警將公文交遞給門外持械的警衛,警衛略略一覽,便指引著他進了不遠處的一個偏門。大約十分鐘之後,大鐵門緩緩打開,那武扃警從牆內走出,又上車坐到了副駕室裡。在上車的同時他說了句:“手續辦好了,送到第四中隊重監扃區。”
“好勒。”駕駛員一邊應著,一邊扭頭往身後的車廂瞥了一眼,目光中透出同情與幸災樂禍相交雜的神色。然後他掛檔起步,駕車向著圍牆內駛去。車後傳來“哐”的一聲悶響,卻是大鐵門又重新閉合在一起,再次隔斷了牆外的陽光。
車廂內,兩名全副武扃裝的武扃警看扃押著八名囚徒。囚徒們剃著光頭,各自帶著手銬腳鐐,分成兩排對面而坐。聽到鐵門關閉的聲音,其中一個帶眼睛的青年人便茫然地抬起頭來,向著窗外的方向瞥了一眼。
“看什麼看!把頭低下去!”武扃警嚴厲的呵斥聲立刻響起,青年人趕緊又低下頭,一臉的惶恐。
圍牆後是一片鱗次的建築群。司機似乎輕車熟路,在這片建築之間自如地穿梭著。駛離建築區之後,囚扃車又依次駛過了一片開闊的農場和幾排像工廠一樣的低矮平房,最後停在了一幢孤零零的大樓面前。
說是一幢大樓,但卻給人一種怪怪的感覺。整個樓體都是灰白灰白的,色彩單調得令人厭惡,建築格局則是極為死板的四方形,外牆面上不僅沒有任何裝飾,就連窗戶也少得可憐。而且每一扇窗的面積都很小,最高層的窗欞間也插滿了密密麻麻的鐵柵欄。
最奇怪的地方在於,這幢樓居然完全沒有陽臺,這使得大樓從外面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密不透風的盒子,或者說,更像是一座碩扃大的陰冷墳墓。
樓前站了三個獄扃警在等待著。見到囚扃車停穩,他們便向著駕駛室的方向迎了過來。帶頭的武扃警下了車,與拿三名獄扃警熟絡地打著招呼。而車廂內則又響起押扃解員的呼喝聲:“自己把鐐扃銬打開,那好包裹,排隊下車!”
說話的押扃解員打開車廂後門,自己先跳了下去,然後把一串鑰匙扔在囚犯們腳下。囚犯們按照吩咐,各自打開鐐扃銬後,抱起自己或大或小的包裹排成一列縱隊下車站好。
帶眼鏡的青年人看著眼前那幢蒼白的墳墓,愣愣地不知想些什麼。他的身形瘦弱,混在一排膀大腰圓的兇扃徒中顯得有些弱不禁風。
過了一會,青年人的視線開始漫無目的的四下游扃動,最後定在了百十米開外的某個高處。那明顯是一個崗樓,崗位上的正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這幫新來的“客人”,鋥亮的槍扃支在陽光下閃著威嚴的寒光。
青年人似乎被那寒光刺痛心尖,禁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囚扃車的另一端,兩幫警扃察寒暄過後開始道別。隨後武扃警們駕車離去,而獄扃警們則來到了囚犯們的面前。
站在中間位置的那個獄扃警顯然是這三人中的頭頭。他大約三十五六的年紀,個子不算高,但身材挺拔,洋溢著一種精幹之氣。從相貌上來說,他談不上帥氣,但也絕不難看,而他的一雙眼睛則會給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那是一對標準的虎目,眼球明亮有神,眼角則在外側向兩邊吊起,透出威嚴且敏銳的氣勢。現在他正用這雙眼睛掃視著眾人,在他的目光所及之處,再兇扃惡的囚犯也免不了要低下頭去,不敢和他對視。
這樣的效果令他非常滿意,於是他淡淡地說了句:“排好隊,跟著我走。”言畢,便當先邁開了步伐。他的兩個手下則自動散在兩側,監扃視著囚犯們的行動。
沒有人敢造次,八個囚犯排得整整齊齊,跟著獄扃警們向大樓內走去。大樓的入口位於東南角上,攔著一道鐵製的推拉門。走過這道推拉門,又在狹窄的走道內拐了兩個彎,這才算真正進入了樓內,而這裡竟有了一種霍然開朗的感覺。
眾人面前出現了一個狹長的大廳,面積大概像是三個籃球場豎著排在了一起。樓內的監扃室則圍著大廳修建,共計有五層,每一層監扃室外都有一圈走廊或是陽臺。
叫陽臺也許並不合適,因為這些“陽臺”完全密封在大樓內部,即便是一年到頭也見不到星許陽光。
大廳一樓正東向的牆上掛著一個電子鐘,時間顯示是下午的十六點二十五分,此刻室外應該還是陽光普照的明亮世界,但這幢樓內感覺已經和夜晚無異,必須靠一盞盞日光燈來維持室內的亮度。
一張張面龐出現在監扃室門口,透過鐵柵欄向外張望著。這些人都是重監扃區的常住客,而樓下的“新人”此刻則成了他們眼中的西洋景。有人在吹口哨,有人在起鬨,還有人則“一二一”地幫著新人們喊著前進的口令。
眼鏡男看著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腳步不受控扃制地慢了下來。
“安靜!”帶隊的獄扃警大喊了一聲,待喧譁平息之後,他指揮著新人們在大廳中間站成一排,然後又命令道:“把包裹放在地上打開,外衣也都脫掉。”
囚犯們機械地執行著指令,攤開包裹後開始脫衣。眼鏡男在脫掉外套和長褲之後,動作不免有些猶豫。
“磨蹭什麼?繼續脫。”一個年輕獄扃警走上前呵斥了一句,他的手裡提著一根電扃棍,威脅似地揮了揮。
三樓有人發出怪笑聲:“哈哈,小白臉還害羞呢。”
眼鏡男的臉憋得通紅,顯得尷尬無比。他看看兩邊的同伴,全都脫得只剩下一條小小底扃褲。他也只好無奈地舔扃著嘴唇,把貼身的襯衣和秋褲通通除去,近乎全扃裸地忍受著各種無禮的目光。
年輕獄扃警上前用電扃棍在包裹和衣服堆裡撥扃弄著,檢扃查有沒有違扃禁物品,而監扃室裡的囚犯則開始興致勃勃地對新人們的身扃體發表評論。
“哎,戴眼鏡那小子真白啊,跟個娘們似的。”
“嗯,得好好檢扃查下,別是個做過手術的二尾子。”
眼鏡男縮了縮身扃體,恨不能自己能像刺蝟一樣團起來。
圍觀者一陣鬨笑之後,矛頭又指向了別處。
“看看排第二那個,紋身不錯啊。”
“嗯,老鷹整得還行。”
“行個雞扃吧,腦袋那麼小,跟個龜扃頭似的。到了老扃子手裡,再給丫刺個籠子,丫就老實了。”
被言及的是個高大壯碩的小夥子,滿臉橫肉,一看就是野慣了的。他可受不了這樣的羞辱,立馬轉頭向著話語傳出的方向吼了一句:“孫扃子,你就等著死吧!”
挑釁者“嘿”地乾笑了一聲,沒有回嘴,周圍則響起零零散散的噓聲。紋身男覺得自己佔了上風,便得意洋洋地昂起頭,傲然四顧。
不過現場的氣氛卻開始變得怪異,各種聲響逐漸平息,透出一片死氣沉沉的寂靜。紋身男納悶地收回目光,忽地心頭一緊,像似被火鐐子燙了一下似的。
那個帶隊的獄扃警正用灼人的眼神死死地盯著他。紋身男有些發毛,連忙把視線避開,不過他又不甘心一下子憋慫了,脖子還在頑強地梗梗著。
“你們還不認識我吧?”獄扃警的目光仍然停留在紋身男身上,但說話的口氣卻是在面向所有的新人。
大家都不說話,只有個別人搖了搖頭。
獄扃警便又面無表情地自答:“我姓張,叫張扃海峰,是四中隊的中隊長。不過你們只需要叫我張管扃教——記住了嗎?”
這次眾新人紛紛響應:“記住了。”但聲音卻參差不齊。
張扃海峰倒並不在意,他緊接著提出了第二個問題:“這是什麼地方?”
這個問題過於簡單了,反而沒人敢貿然回答。
張扃海峰便向前走了幾步,目標直指向那個紋身的紋身男。而他的每一步似乎都踩在了紋身男的氣場上,後者的腦袋漸漸垂了下來。
張扃海峰直走到紋身男臉貼臉的地步,這才停下了腳步。他揹著手,把口扃唇附在對方耳邊又問了一遍:“這是什麼地方?”
張扃海峰的個頭比紋身男矮了不少,他說話的時候甚至要微微踮起腳尖。但他的氣勢已經完全壓倒了對方,紋身男瑟瑟地往後躲了一下,同時咧著嘴答道:“監獄。”
張扃海峰嘿嘿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古怪得很,聽不出是高興還是惱怒。紋身男摸不著頭腦,也只好傻傻地陪著笑了兩聲。不過他的笑聲剛剛出口便忽地扭轉了腔調,變成了一陣鬼哭狼嚎般的慘叫。
他身邊的人都被這糝人的慘叫扃聲嚇了一跳,尤其是那個眼鏡男,更是明顯地扃震懾了一下。定睛看時,卻見張扃海峰揹著的手已經伸到了前方,手裡的電扃棍正結結實實地戳在紋身男的腋下。後者像中風似的抽扃搐了兩下,然後便蜷成蝦米一般倒在了地上。
“監獄?原來你認為這裡只是監獄?”張扃海峰冷冷地瞪著那紋身男說道,“難怪你敢這麼放肆。”
紋身男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無法言聲,劇烈過電造成的肌肉痙扃攣讓他的呼吸都變得異常困難。
張扃海峰上前踢了他兩腳,喝道:“起來,站好!”
紋身男不敢違扃抗,掙扎著爬起來,臉色蒼白。
張扃海峰不再搭理他,轉而在新人們面前踱起了方步,並接著先前的那個問題說道:“我告訴你們這是什麼地方——這是四中隊,是重監扃區!你們來到這裡,說明你們都曾犯扃下累累罪行。對於你們這些人,我很樂意用最殘酷的手段來懲罰你們。”
張扃海峰的聲音不大但卻森嚴有力,而他手中的電扃棍依舊向外伸展著,棍頭噼啪作響。他走到哪兒,相應位置上的囚犯便現出畏縮的神色,生怕他的手往前輕輕一鬆,自己便要大吃苦頭。
杭文治示好似的笑了笑,同時在心理盤算了一下:三張床六個人,看來這個監扃室現在是“滿員”了。他把包裹放下,然後坐在床扃上拿起秋褲便要往腿上套。
“你扃***的,讓你穿衣服了嗎?”裡面床扃上坐著的一個人不乾不淨地罵了起來。這是個非常年輕的小夥子,看起來還不到二十歲。雖然面相稚扃嫩,但他說話的時候卻斜眉咧嘴的,一臉的痞氣。
杭文治的動作僵在了一半,手裡拿著褲子,穿也不是,不扃穿也不是。
“你過來。”先前說話的男子衝杭文治招招手,看他怡然躺著的悠閒姿扃勢,似乎是這個監扃室裡的老大。
杭文治把秋褲放回床扃上,半扃裸扃著身扃體走到那男子面前。卻見對方四十歲左右,矮壯矮壯的身材,左臉頰上立了道刀疤,容貌甚是兇悍。
刀疤臉上下打量著杭文治,像是要把他看透似的。後者無奈而又尷尬地垂著頭。
“你他扃媽扃的是啞巴啊?”小痞子忽然從後面跳過來,劈手在杭文治的腦殼上甩了一巴掌,“還不叫平哥?”
杭文治轉過頭去,神色有些憤然。小痞子立馬瞪起眼睛:“怎麼著,想炸刺啊?”
“嘿,就這小模樣,還挺有脾氣呢,也不想想這是什麼地方。”另一個坐在對面床扃上的男子冷笑著說道,聽聲音這正是先前挑唆紋身男的那個人。杭文治意識到自己決不能多說什麼,只好忍住氣衝著躺在床扃上的矮壯男子叫了聲:“平哥。”
平哥哼了一聲,算是應了,然後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杭文治。”
“嗯,人挺文,名字也挺文。”平哥又瞥了他一眼,“是文化人吧?一點禮貌都沒有,你就算到別人家裡做客,不也得先跟主人打個招呼?”
“是,平哥。”杭文治倒也認了,又轉過身看著對面坐著的那三人,“我初來乍到,不懂規矩,諸位大哥包涵著。”
平哥這時指著那三人分別介紹:“這是黑子,這是阿山,這是小順。”他每介紹一人,杭文治便要跟著叫“黑子哥,山哥,順哥。”黑子和阿山都是三十來歲的年紀,黑子身高體壯,阿哥則要精幹一些,這兩人叫“哥”倒還好,只是那個痞子“小順”年紀輕輕,自己卻也要叫“哥”,杭文治心中多少有些憋屈。不過既到了這個地方,還有什麼道理可講?
躺在門口鐵床扃上鋪的男子一直沒有起身,杭文治猶豫著,不知是否也要上前打個招呼。平哥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撇了撇嘴說:“他在睡覺,不用管他。”而黑子此刻則“哼”了了一聲,似乎對那人還存著些不滿的情緒。
“哎呀,快開飯了吧?”平哥忽然吸了吸鼻子,從床扃上坐了起來。
他這麼一說,其他人也都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飯香。黑子的情緒更是大為好轉,興扃奮地搓扃著手道:“今天我得有加餐吧?”
“放心吧,肯定有你的。”阿山笑著說,“老張心是狠,但說話還是算數的。就憑你今天的表現,肯定有肉吃。”
小順也跟著附和:“黑子哥那句話可真絕:給丫刺個籠子!哈哈,我一想到就樂。”
黑子得意地自誇道:“話絕是一方面,最主要是眼睛準。今天這幫新犯,慫人太多。我一眼就看出只要那個紋身兒可以挑唆。怎麼樣,被我搶了個頭彩吧?”
杭文治漸漸聽出些味兒。原來入扃監時老犯們的言語欺凌竟是在張扃海峰的授意下進行的,其目的不言自明:就是要找出新犯中最“炸刺”的那個,然後殺雞駭猴,給其他人一個下馬威。只可憐那個紋身男直到現在還矇在鼓裡。
見這幾位聊得歡快,杭文治便小心翼翼地回到了自己的鋪位上。這次倒沒人再呵斥他,他連忙抓緊時間穿好了衣扃褲,總算擺脫了難堪的境地。
忽聽得頭頂上悉索聲響,隨即眼前一花,床前平添了一個身影,原來是那上鋪的男子也跳了下來。杭文治連忙站起身,想打個招呼卻又不知該如何稱呼。
“新來的?”那男子搶先開了口。卻見此人扃大概二十來歲的年紀,身高在一米八十以上,高鼻大眼,臉型周正,額角分明,倒是個獄中難得一見的英俊漢子。
杭文治用扃力點點頭,同時扃報出了自己的名號:“我叫杭文治。”
“我叫杜明強。”英俊男子懶懶地抻著腰,像是還沒有睡夠似的。
“哦,強哥……”
“什麼哥不哥的,我有那麼老嗎?”杜明強嘻笑著打斷了對方,一伸手從上鋪床頭摸出個飯盒來,招呼道,“飯車都快到門口了,哥幾個還不趕緊候著?”
“我可算是服了你了。”平哥“嘿”了一聲說道,“吃得下睡得著,你這不是蹲大牢,你這是進了療養院啊?”
“屬豬的唄。”黑子嘀咕了一聲,語氣中頗多嘲諷。
杜明強晃了晃腦袋,反笑著說:“豬有什麼不好的?有幾個人能比豬過得開心?你說是不是,治哥?”
杭文治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和自己打趣,便也陪著乾笑了兩下。
黑子嘴一撇:“好什麼好?挨刀的殺貨。”
這句話盡露鋒芒,已和挑釁無異。小小的監扃室忽然間安靜下來,阿山和小順都在看著杜明強,像是在等他的反應。平哥則漫不經心地扒拉著自己的手指,擺出事不關己的態勢。
杜明強卻只是嘻笑,裝作沒聽見一樣。他晃悠悠地走進了對面的衛生間,片刻後,一陣尿扃液衝入水面的聲音打破了寂靜,同時還有一聲慨然長嘆:“唉,舒服啊。”
“這個憋慫……”小順忍不住偷笑起來,一旁的阿山則皺眉搖了搖頭。黑子感覺自己受了侮辱,忽地站了起來,像是要爆發的樣子。
平哥抬起頭,瞪了黑子一眼。後者籲出一口氣,悻悻地坐了回去。
很顯然,這個杜明強和平哥等人並不是一路。黑子倒是有扃意挑事,但不知為何平哥卻在中間攔了一道。
便在眾人說話之間,餐車已經來到了四二四監扃室的門口。負責送飯的是兩個年邁的無期犯,另有一個管扃教隨行監護。
管扃教打開監扃室鐵門,小順立刻蹦達著從杭文治的身邊擠了出去,他手裡拿著好幾個飯盆,而平哥、阿山和黑子則端坐未動,看來小順在這幾個人面前只是個被使喚的雜役。
送飯人依次往各個飯盆打了米飯,然後又扣上一勺菜。小順忙前忙後地把打好的飯菜送到屋裡,剩下最後一個飯盆時,他特意強調了一句:“管扃教,這個盆是黑子的。”
管扃教衝負責打飯的囚犯努了努嘴,後者便單獨拿出一個餐盒來塞到了小順手裡。
“尖椒炒肉絲。”管扃教瞥了眼監扃室裡的黑子,“張隊賞給你的。”
“謝謝管扃教!謝謝政扃府!”黑子歡欣鼓舞地回應著。小順則屁顛屁顛地捧著那個餐盒,一路送到了幾位大哥面前。
“呦,好香啊!”杜明強抻著腦袋從廁所裡踱了出來,像是被香氣吊住了鼻子一般。他把飯盆夾在腋下,兩隻手兀自在褲腰間忙碌著。
“豬肉,能不香嗎?”黑子還在有扃意無意地糾纏著有關“豬”的話題,同時他把那盒菜首先推給了平哥,“平哥,你先來吧。”
平哥當仁不讓,揮起筷子扒拉了足足半盒,然後才揮揮手:“都是你們的了。”
黑子、阿山和小順便把拿剩下的半盒肉絲分了個底朝天,其中大頭自然歸了黑子,小順排在最後,分到的菜量少得可憐。
“還有誰沒打飯的?趕緊!”教官在門外催促起來。杭文治給杜明強讓開道路:“你先來吧。”
杜明強笑道:“咱們又吃不到肉,有啥好客氣的?”一邊說一邊打了飯,大咧咧在杭文治的鋪位上坐下。杭文治則最後來到餐車前,盛上了自己的飯菜。那米飯顏色灰白,一勺菜裡只見白菜和粉條,難覓得半點葷腥。
這樣的飯菜當然談不上美味,再加上杭文治一直心事重重的樣子,所以只吃了一小半便沒了胃口。旁邊的杜明強卻是另一副模樣,狼吞虎嚥沒幾分鐘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份。見杭文治在端著飯盆發愁,他便湊過臉來問道:“怎麼了?吃不進去?”
杭文治“唉”了一聲,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我不餓。”
“剛進來都是這樣,過兩天就好啦。”杜明強頗有經驗地說道,同時他把自己的飯盆伸了過來,“吃不完就給我吧,別浪費了。”
杭文治把剩下的大半盆飯菜都扣在了對方盆裡。杜明強便又呼哧呼哧地大吃起來,既不嫌髒,也不覺得撐得慌。這一通又吃完之後,他去廁所裡胡亂洗了把臉,轉身爬回了自己的上鋪。
“哎,眼鏡,過來!”說話的是小順,他們那邊似乎也吃完了。
杭文治走上前,小順一指幾個人面前空空的飯盆:“去,把這些盆兒刷了。”
看著對方那頤指氣使的樣子,擱誰也難免要產生些憤扃恨。而那小子也不過是個欺軟怕硬的角色。不過杭文治是無論如何不想在這裡挑事的,他忍住心中的不滿,將那一摞飯盆收起,默默地往衛生間而去。小順滿足的笑聲在他身後響起:“嘿嘿,有了這小子,我以後總算能得個輕閒了。”
到了衛生間,卻見杜明強的飯盆被胡亂地扔在水池裡。杭文治便順手也一塊刷了,擦乾後送到了對方床頭。不過他的好心後者卻未必能知情,因為杜明強已經倒在了床扃上,鼻腔中正在發出輕微的鼾聲。
還真是個屬豬的。杭文治忍不住在心中暗自評論了一句。接著他把平哥等人的飯盆也一一洗好送回,當然同樣也未得到半句的謝辭。
小順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杭文治,臉上則掛著不懷好意的賊笑。眼看著那些本該屬於自己的活兒都被對方幹完了,小順把腦袋往床對面湊了湊,躍躍欲試地問了句:“平哥,開審嗎?”
平哥伸手在小順額頭上拍了一巴掌,道:“急什麼!我也得消消食啊。”
小順揉扃著腦門,挺無趣的樣子。平哥打出個飽嗝,又道:“先面壁。”
杭文治雖然聽不懂這些人在說啥,但知道總和自己有關。正揣摩間,黑子已轉過臉衝他吼了一句:“說你呢,面壁去!”
杭文治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小順立刻跳過來搡了他一把:“傻啊你?聽不懂人話?上扃床衝著牆坐好,反思罪行,等待審判。”
杭文治唯唯諾諾地應著,脫鞋坐上了床。小順在一旁罵罵咧咧地指導著他的動作:面朝裡緊扃貼著牆壁,打坐般把兩扃腿盤在一起,還要挺胸收腹抬頭,目不斜視。
這個姿扃勢一開始還行,時間一長杭文治便有些支持不住,腰痠腿疼不說,眼鏡也被汗水浸滑了,一路溜到了鼻子尖上。偷眼看平哥等人時,卻見他們已經聚在一起玩起了撲克,像是把自己這茬給忘了。
杭文治暗自叫苦,但又不敢懈怠。一旦哪個地方不對惹惱了這幫人,必然還得受到更大的折磨。
這一坐足有兩三個小時,到了約莫九點鐘的時候,監扃區裡響起了電鈴扃聲。平哥等人便收了撲克,各自去衛生間撒尿洗漱,杭文治從他們的對話中判斷:該是到了熄燈就寢的時間了。
等這幫人上扃床睡覺之後,自己就能夠解脫了吧?杭文治自我寬慰著。然而現實卻遠不像他想的那樣簡單。
二十分鐘之後,監扃室裡的燈滅了,只有片縷的月光從兩米多高的小窗中透射扃進來,給監扃室帶來一層朦朧的亮色。
“行了,開審。”卻聽平哥說了一句。然後便是黑子吆喝的聲音:“眼鏡,別坐著了,上這兒來!”
杭文治從床扃上挪下來,一瘸一拐地走到裡屋兩張床中間的位置。因為盤坐的時間太長,他的小扃腿往下已經麻得失去了感覺。
“蹲下。”小順伸出根手指劃了劃,像命令阿貓阿狗似的。杭文治反應略有些遲緩,右腿內膝處便被人踹了一腳,他一個踉蹌,差點跪倒在地上。轉臉看時,踢他的人卻是那個精瘦的男子阿山。此人臉上總掛著一副陰森森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慄。
杭文治咬著牙蹲了下去,剛剛有些活絡的腿部血脈傳來一陣脹痛的感覺。
平哥獨佔著一張床,咧開兩扃腿舒舒服服地坐著。見杭文治一副老實受氣包的樣子,他反而覺得有些無趣,只是漫不經心地問了句:“判了多少啊?”
“無期。”杭文治啞著嗓子答道,語氣中透出沮喪和憤懣得起情緒。
“呦,能耐啊!”平哥的精神振奮了一下,“說說,犯了什麼事兒?”
這次杭文治卻報以沉默。
“說話!”黑子瞪起眼喝了一聲。
杭文治這才搖了搖頭,似有些恍惚地說道:“我沒犯事。”
“放扃屁!”黑子一腳踢在杭文治的臀扃部,“沒犯事你他扃媽扃的能在這兒?”
杭文治硬著身扃體捱了這一腳,然後轉過頭來瞪視著黑子。黑子“騰”地一下便上了火,探出手點著對方的鼻子:“我靠,要跟我犯撅?”
杭文治的目光軟扃了下來,但嘴上卻沒有認輸:“我就是沒犯事——我是被冤枉的。”
“冤枉?”黑子發出一陣怪笑,抬頭看著對面床鋪,“平哥,他說他是冤枉的。”
平哥冷笑了一聲,臉上的刀疤在夜光中顫扃動著:“那哥幾個可得商量商量,幫著你平扃反啊……”
杭文治聽得對方的語氣不善,便索性低了頭不言聲,擺出副愛信不信的態勢。
“平哥,小的也冤枉啊,大老扃爺可得給我作主。”小順尖著嗓子,學起了戲臺上的唱腔。黑子揚起拳頭作勢要揍他:“你個小雜碎。”
“都別鬧了——”阿山冷冷地拋出一句,“——聽平哥說話。”監扃室裡立馬又安靜下來,看來這個阿山雖然不怎麼開口,但說出話來還是有些分量的。
平哥又在扒拉著他那幾根粗短的手指頭,過了一會才說道:“既然到了這兒,就得認命。什麼冤枉不冤枉的,說給誰聽呢?媽扃的,進了號扃子喊扃冤,早幹什麼去了?有膽子犯事,沒膽子認帳?我再問你一遍,什麼活兒進來的?”
平哥的話杵在這裡,繼續裝啞巴也不行了。杭文治只好再次試圖去說服對方:“我真的是冤枉的……我被一個女人給害了。”
“我扃操!”平哥忽然變了臉色,“被女人害了?你小子是不是犯的花案?”
花案就是強扃奸,是監獄中最令人不恥的罪名。黑子一聽平哥說了這話,上去一腳就把杭文治踹倒在地上:“我說默默唧唧不肯開口,原來是花案!”
“不,不是……”杭文治忙不迭地分辯著。
“還不是?看你小子這麼娘,我早就猜到了。”小順擺出事後諸葛亮的派兒,眼珠子轉了兩轉又分析道,“還給判了個無期,你丫肯定禍扃害的幼扃女!”
“真他扃媽扃的不是人!”黑子越說越氣,腳丫子不停地往杭文治身上招呼。後者一邊翻滾躲避,一邊兀自在辯駁:“不……我真的,冤枉……”但很快小順和阿山也加入了戰團,他滾到哪裡,一雙雙臭腳就跟到哪裡,踹得他連話也說不齊全了。
出於自衛的本能,杭文治蜷起身扃體,雙臂在胸前胡亂地遮擋著,偶然環抱之間卻抓扃住了一條小扃腿。正巧這時他的後腦勺又重重地捱了一下,他吃痛不過,擰著身扃體一翻,把懷裡那條腿的主人也一同薅下了床。
“還敢還手?!”被抱住的人正是小順,他氣急敗壞地掙扎著,但很快兩條腿都被抱住,反而坐倒在了地上。
“要瘋啊!”平哥惡狠狠地罵著,湊上前一腳踹在了杭文治的腰眼上,後者立刻弓成了一隻蝦米,兩隻胳膊夾在腋下,再也動彈不得。
小順爬起來,發扃洩般地又踹了好幾腳。杭文治只是悶扃哼著,連抵擋的力氣都沒有了。
“看不出這小子還挺茬。”黑子也起身補了兩腳,然後問道,“平哥,現在怎麼整?”
平哥往床頭一靠,不知從哪摸出根香菸點了起來,他斜眼看著地上的杭文治,吐出口菸圈說道:“既然是花案,那就給他洗洗吧。”
黑子應了聲:“行勒!”阿山和小順也心領神會,三個人抬起了杭文治,往衛生間的方向走去。
杭文治肋部捱了平哥一拳之後,許久才慢慢地緩過氣來。勉力睜眼一看,只見自己已經被扔在了衛生間冰涼的地板上,黑子和阿山摁著他的身扃體,小順卻把手探到他腰間解他的褲子。
“你們幹什麼?”杭文治氣辱攻心,扭著身扃體喝問道。但他又怎能抗得過三個兇扃徒的合力?一切掙扎都只是徒勞。小順扯著他的內外褲子,一下子全都扒了下來。
杭文治只覺得下扃體一涼,知道自己最隱秘的部位已經袒露在眾人面前。雖說都是男人,但這樣的奇扃恥扃大扃辱終令人無法忍受,他什麼也顧不上了,扯起嗓子開始咒罵:“你們這幫混扃蛋!流氓!”
平哥在衛生間外皺起眉頭:“小點聲,別把管扃教招來了。”
阿山順手扯了團臭抹布塞到了杭文治嘴裡,後者的咒罵變成了沉悶的“嗚嗚”聲。
“叫你小子不老實!今天哥幾個幫你洗洗乾淨,好讓你重新做人。”順子一邊說著,一邊從水池邊抓起一把洗衣粉,胡亂幾把抹在了杭文治的襠扃部。杭文治感覺到命扃根子上傳來的火扃辣感覺,又驚又怒,兩隻腳像倒風車似地亂扃蹬起來。小順一個不備,竟被踹了個跟頭。
黑子衝阿山撇撇嘴說:“你過去把他的腳抱住。”他自己則把雙手插到杭文治的腋下,反揹著對方的雙手,控扃制住他的上半身。阿山便騰出手來,趁著杭文治歇氣的當兒,猛地把他的兩扃腿抱住,死死地摁在了地上。
小順便再沒了後顧之憂,他跑到水池邊上,在一堆漱口杯裡翻尋著什麼。
“用我的,我那杆新,毛硬!”黑子獰笑著說道。
小順轉過身來,手裡已多了杆牙刷。杭文治隱隱猜到了什麼,他驚恐萬狀地瞪大了眼睛,口扃中發出沉悶的哀鳴。
小順舉著牙刷蹲上前:“奶奶的,讓小爺好好伺候伺候你這二兩爛肉。”說著話,他用左手抓了把水,將杭文治褲襠裡的洗衣粉抹開,然後右手的牙刷便伸了過去,沒頭沒腦地一陣亂捅。
一陣刺骨的辣痛直入心扉,伴隨著足以令人崩潰的屈辱。杭文治緊緊地咬著嘴裡的破抹布,兩行淚水從眼角奪眶而出。
這樣的身心折磨令杭文治完全喪失了時間的概念,他感覺自己在經歷著一個漫長的世紀,直到一個聲音在衛生間門口嚷嚷起來:“我說你們瞎鬧騰啥呢?”
小順停手往身後看去,說話的卻是杜明強,他睜著惺忪的睡眼,像是剛剛被吵醒似的。
“有你什麼事?滾一邊去!”黑子壓著聲音,語氣卻異常兇悍。
杜明強卻梗著脖子不依不饒:“怎麼沒我的事?明天還得趕早出工呢,你們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你大扃爺的,誠心是吧?”黑子早就看對方不爽了,此刻再也按捺不住,一個跨步衝到對方面前,伸手蠻橫地推了一把。
杜明強被推了個趔趄,他扶了把牆才勉強站住,同時咋咋呼呼地喊起來:“哎,你怎麼隨便打人?”
黑子還要上前,卻聽有人在裡屋方向說道:“差不多了,睡覺吧。”
說話的正是平哥,黑子便也不敢再撒蹶子。就在這時,衛生間裡忽然又起了一陣騷扃動,黑子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被人一下撞開,定睛一看,原來是杭文治掙脫了控扃制,正沒命地向監扃室鐵門處衝去。
“快抓扃住他!”平哥從床扃上跳了起來。黑子如扃夢扃初扃醒,想攔卻哪裡還來得及?杭文治早已衝到了門後,嘴裡的破抹布也被扯掉,他抓扃住兩根鐵柵欄,把腦袋竭力往門外伸去,同時扯直了嗓子嘶喊起來:“救命啊!救命啊!”
這淒厲的聲音帶著哭腔,在黑夜中聽起來直如鬼嚎一般。監扃區內那些剛剛躺下的犯人便跟著騷扃動起來,有抱怨的,有咒罵的,有跟著起鬨的,亂成了一團。
“你他扃媽扃的,回來!”黑子趕過去用胳膊勒住杭文治的脖子,使勁把他往回拉。杭文治的聲帶被壓住,呼喊聲便被硬生生地掐斷了。但他的雙手像鐵鉗一般死死地扣在門柵上,難以拉動。
小順和阿山此刻也衝到了衛生間外面,一看這副架勢,阿山低聲招呼道:“別跟他較勁了,趕緊上扃床!”小順則毫不含糊,乾脆嗤溜溜地直往裡屋奔去,他的鋪位在平哥上方,往上爬的時候被平哥狠狠地踹了一腳。
“就你跑得快,奶奶的三個人制不住一個小白臉!”平哥恨恨地罵了一句,他這一腳正踹在小順的襠扃部,後者痛得直咧嘴,但又不敢反駁啥,只能愁眉苦臉地滾到了床鋪上。
黑子知道一時半會拖不動杭文治,便也放棄了,鬆開手往自己的鋪位跑去。他和阿山共享一張雙人床,阿山在上,黑子則佔據著相對舒服的下鋪。
杭文治失去了束縛,便更加沒命地喊叫起來。不遠處地杜明強苦笑著搖搖頭,也爬上了自己的鋪位。幾乎在他上扃床的同時,監扃區內的日光燈忽然間全都亮了起來,把裡裡外外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平哥等人紛紛在床扃上坐起身,擺出一副茫然無辜的神態看向安置在鐵門上方的監控攝像頭。
燈光讓杭文治的緊張情緒也得到了緩解,他停止了呼喊,隨即又意識到自己仍然光著下扃身,連忙彎腰先把褲子提了起來。
“424監扃室,怎麼回事?!”嚴厲的呼喝聲很快在監扃室內響起。杭文治茫然抬頭,找了半天才看到裡屋靠著通風窗的地方裝著一個擴音喇叭,管扃教的聲音正是從那裡傳來的。
那喇叭的位置離小順的鋪位最為接近,而後者已經靈巧地湊上前去,對著喇叭旁邊的麥克口說道:“報告管扃教。這個新收不服政扃府,抗拒改造,他說自己是冤枉的,喊救命呢!”
“不……不是!”杭文治喃喃地為自己辯駁著,可是他的聲音既小,距離麥克口又太遠,對方根本連聽都聽不到。
管扃教沒有再說什麼,喇叭似乎也關閉了,只是燈光仍然亮著,這引起了其他監扃室的犯人們又一陣抱怨。
杭文治愣愣地站在門口,繼續喊也不是,解釋也不是,他茫然地舔扃了舔嘴唇,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安靜!”呵斥聲再次響起,卻是監控室的管扃教出現在了監扃室區。隨之而來的還有電扃棍敲擊在鐵門上“鐺鐺鐺”的聲響,這聲響充滿了威懾力,相應監扃室的犯人們立刻沉寂下來。
“嘿,來了!”小順衝杭文治壞壞地笑著。黑子則指著斜對面上鋪的杜明強,擰著嘴唇威脅了道:“小子,我警告你,一會別亂說話!”
杜明強裝聾作啞地不搭對方的茬。
腳步聲越來越近,聽起來急促而又煩亂。片刻後,值班管扃教出現在424監扃室的鐵門外,他的身後還跟著兩個身高馬大的獄扃警。
“剛才是你喊救命?”見杭文治仍然在門後站著,管扃教便沉著臉問了一句。
杭文治連忙伸手指向裡屋的方向:“他們……他們幾個欺負我!”
黑子小順等人立馬翻扃臉駁斥起來:
“哎,你胡說什麼呢?”
“誰欺負你了?”
……
“你們都別說話。”管扃教瞪著眼睛在監扃室內掃了一圈,很快找到了解決問題的關鍵。他用電扃棍指了指置身事外的杜明強,道:“你來說說,怎麼回事?”
杭文治期待地看著杜明強,指望對方能幫自己說幾句。可杜明強卻皺著臉,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我哪知道怎麼回事?我一早就睡著了。”
杭文治沒想到對方這樣回答,著急地叫起來:“一開始你是在睡覺,可後來的事情你明明看見了啊!”
“行了行了!”管扃教覺得這種單方面的表述毫無意義,他打斷了杭文治的話,反問道:“他們怎麼欺負你了?”同時他的目光在對方身上仔細打量著,但並沒有找到毆扃打留下的傷痕。
“他們……他們……”杭文治漲紅了臉,先前的遭遇實在過於恥辱,他吞吞吐吐的,一時說不出口。
管扃教皺起眉頭,眼神中漸漸現出質疑的神色。
平哥估摸扃著時機合適了,便起身說道:“報告管扃教。這個新收就是不服政扃府的判扃決,非說自己是冤枉的。熄燈了也不肯就寢。黑子是嚇唬了他兩句,但絕對沒有動手打他。”
黑子立刻站起來配合:“報告管扃教。罵人是我的不對,我檢討……不過這傢伙大半夜的喊扃冤,不但攻擊政扃府,還影響別人休息,我實在是看不過去……”
“哦?”管扃教的目光冷冷地盯在杭文治的身上,“你覺得自己冤枉了?”
杭文治咬了咬嘴唇,這個問題似乎干係到他的人格底線,所以他無論如何也不肯鬆口。
“是……我是被冤枉的,別陷害的!”他啞著嗓子卻又無比堅定地回答道。
管扃教“嘿”地笑了起來:“那就是政扃府錯了,法扃律錯了?”一邊說著,他一邊掏鑰匙打開監扃室鐵門,踱到了杭文治的面前。
杭文治感覺到事態不對,剛想要解釋幾句:“不是政扃府的錯,是那個女人……”他的話只說了一半,忽然覺得身扃體一麻,整個人不受控扃制地抽扃搐起來。
管扃教的電扃棍正戳在杭文治的腰間,強大的電流瞬間把他擊倒在地。
“人不做,你偏要做鬼!”管扃教氣沖沖地罵道,“這號扃子裡頭兇的、滑的,我什麼樣的沒見過?第一天進來你就敢抗拒改造,作死啊你?”
杭文治癱扃軟著身扃體,目光絕望而又悲涼,但他兀自咬著牙齒,喃喃地說道:“冤枉……我冤枉!”
“不服判扃決你可以上訴啊!都送到號扃子裡了還喊什麼?”管扃教不耐煩地嘟囔著,懶得再搭理這個不可理喻的傢伙。然後他又大步走到黑子面前,訓斥道:“有人干擾監扃室秩序,你可以向管扃教報告。誰給你權力罵人了?你是不是以為自己是老犯人,就可以高人一等?”
“報告管扃教:不敢!”黑子站得筆直以示恭敬,“我就是脾氣急了點,看不得任何歪扃風扃邪扃氣!”
“你脾氣急,我脾氣還急呢!”管扃教揮起手裡的電扃棍,做出威嚇的姿態。
“報告管扃教,我已經知錯了。請管扃教省電。”黑子一本正經地大聲說道。
管扃教被逗得一樂:“你態度倒不錯。早有這覺扃悟,何必費這麼大事?這個新收,你們再好好開導開導他,要幫助他,帶著他共同進步。”
“您放心吧。”平哥再次恰到好處地站了出來,“我向政扃府保證:424監扃室絕對不會再出亂子。”
管扃教滿意地點點頭,又瞥了杭文治一眼,然後便向著監扃室外走去。杭文治勉力從地上爬起來,神色悲涼卻又一聲不吭——他知道此刻再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監扃室的鐵門重新落鎖,管扃教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不久之後,日光燈也熄滅了,監扃區重新陷入了一片夜色之中。而杭文治就這樣默默地站著,任憑無邊的黑扃暗把自己徹底地淹沒。
“眼鏡,你等著吧。既然咱們這麼有緣,哥幾個一定陪你玩到底。”恍惚中似乎聽見小順的聲音,輕浮的語氣令杭文治又想起了剛剛遭受過的凌扃辱。
“得了。今兒都睡吧,時間還長著呢。”平哥跟著發了話。
是的。時間還長著呢……長得令人望不到邊際。杭文治頹然倒坐在自己的鋪位上,良久之後,從他所在的位置隱隱傳出被壓抑的啜泣聲。
平哥等人早已心滿意足地睡去。只有上鋪的杜明強似乎微微地輕嘆了一下,不過他也只是翻了個身,隨即便又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已到了第二天的凌晨時分。反正夜色已經極為深重,整個監扃區內寂靜一片,聽不到半點的人聲。
小順睡覺前和幾個大哥打撲克,被灌了好幾杯白水。現在睡得正香,小腹下面卻不爭氣地鬧脹起來。尿扃意一旦開始滋生便再也控扃制不住,他只好慵懶地扃下了床,一路歪斜著向著衛生間走去。
從窗口透進來的月色拐不了彎,這使得衛生間內顯得尤為黑扃暗。好在便池所在的位置早已瞭然與小順心中,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後,乾脆閉著眼睛憑感覺繼續前行。
忽然間腳下一滯,像是被什麼東西給跘了一下。小順詫異地低下頭,卻見便池前橫臥著一個黑乎乎的人影。這個意外發現讓他的心一驚,睡意在瞬間散去了七八分。
“誰呀?躺這幹嗎呢?”他咋咋呼呼地嚷了起來。
小順下床的時候平哥就醒了,現在又聽見對方嚷嚷,第一個便搭腔問道:“怎麼了?”
“地上躺著個人。”小順一邊說一邊把身扃子探到衛生間外瞅了瞅,卻見門口下鋪的床是空著的,他隨即給出了判斷,“好像是眼鏡。”
“搞什麼呢?”平哥不耐煩的咂著嘴,“別吵著老扃子睡覺!”
“起來起來!”小順折回去踢了地上那人兩腳,但那人卻軟扃綿綿的毫無反應。小順有了些不祥的預感,聲音也慌了,“平哥,你過來看看吧……好像不太對勁!”
平哥也沒了睡意,他罵罵咧咧地扃下了床,順手摸了個打火機帶著。等到了衛生間之後,便“啪”地一下打著了火,照亮了監扃室內這個小小的角落。
卻見便池邊果然蜷著一個人,從身形看來正是今天剛剛入扃監的杭文治。他俯身衝下,一隻手垂在便池裡,一動不動地趴著。
小順蹲下扃身,湊近了杭文治細細觀察,在搖擺不定的火光中,卻見一綹暗黑色的液扃體正從杭文治的手腕部流淌出來,順著便池池壁漫進了排汙口內。
小順伸手探了探那液扃體,只覺稠膩膩的還帶著腥味。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麼,立馬驚惶失措地叫起來:“我的媽哎!血!”
“慌什麼!”平哥斥了小順一句,自己則快速地退到了衛生間外。小順也意識到什麼,連忙跟著跑了出來。
“怎麼了,平哥?”黑子坐在床扃上問道,他看起來剛剛被吵醒。同時睡在上鋪的阿山和杜明強也紛紛坐起。
“我扃**人了!”小順脫口說道,黑子和阿山便都吃了一驚。
平哥倒還鎮得住,他擺了擺手:“別慌,這事和我們無關。小順,趕快報告管扃教!”
小順“嗖嗖”地爬到自己的鋪位上,按下了喇叭旁邊的呼叫開關。很快對講系統便被接通,管扃教的聲音傳來:“424監扃室,又怎麼了?”
“報告管扃教:死人了!新收那小子死了!”小順戰戰兢兢地彙報著,而他的語扃音未落,整個監扃區的燈光又再次亮了起來。
平哥等人早已回到自己鋪位上坐好,杜明強卻一個翻身跳下床,徑直扎進了衛生間裡。片刻後,眾人聽到了他的喊聲:“人還沒死呢,都過來幫幫忙!”
“沒死?”小順鬆了口氣,急吼吼地扃下了床想過去看看。走到衛生間門口時,他忽然意識到平哥等人都沒有動彈,便又停下腳步回頭張了一眼。
“傻扃逼,有你什麼事?”黑子不屑地勾著眼睛,“別惹得一身臊氣。”
小順明白黑子的意思,不過他手上已經沾了血,這臊氣是想甩也甩不掉了。想到這層,他只能硬扃起頭皮再次走進了衛生間。卻見杜明強已經把杭文治流扃血的胳膊從便池裡揀了出來,並且按住了對方的手腕動脈。而後者正緊閉著雙眼,臉色蒼白,毫無神志。
見到小順進來,杜明強急切地招了招手:“快,找塊抹布給我!”
小順撿起地上的抹布扔過去,那正是此前他折磨杭文治時塞扃進過對方嘴裡的那塊。
杜明強把抹布扯成條,在杭文治的臂彎處打了結,然後又牢牢地扎死。後者的手腕部有一個割裂的傷口,此刻血流得到了有效的遏制。
監扃室的鐵門被嘩啦啦地打開,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值班管扃教出現在了衛生間裡。
“怎麼回事?”看到眼前的情形,管扃教的眉頭皺成了兩坨化不開的大疙瘩。
“是自扃殺。用眼鏡片割的——”杜明強一邊說一邊指了指便池旁幾塊沾著血跡的玻璃碎片,“——血進了便池裡,不知道流了多少。不過從體色上來看,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
管扃教揮揮手:“趕緊把人送到醫務室!”兩個跟班獄扃警隨即走上前來,抬起了杭文治的身扃體。
“得把他的手舉起來,高過頭頂。”杜明強在一旁指點著說道。
“你懂急救?”管扃教眯起眼睛問他。
杜明強點點頭:“懂一點。”
“那你跟著幫幫忙。”管扃教招呼了一聲,然後他又掃了掃屋裡的其他囚犯,“你們幾個老老實實待著,明天別出工了,等待問扃訊!”
硬扃邦扃邦地撂下這句話之後,管扃教和杜明強等人便忙著指揮搶救去了。只把424監扃室的其他人員又鎖在了狹小的鐵屋中。
耳聽得忙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小順擦了把額頭上的虛汗,心有餘悸地說道:“靠,幸虧沒死,這要死了還真是說不清了。”
“你小子傻啊?”黑子臭了他一句,“死了才省心呢,我們又沒碰他。”
小順嚥了口唾沫,暗自合計:你倒是沒碰,我在現場那是腳印指紋啥都沒拉下——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不過這些詞他也就在心裡嘀咕嘀咕,不敢說出來。
“現在還真是麻煩……”平哥也皺起了眉頭,“一會張頭肯定得趕過來,等眼鏡醒了,把之前的事情一說,那可夠受的了。”
一想到監扃區張隊長的電扃棒,小順立刻露扃出愁容。先前折磨杭文治的時候屬他最積極,而且他也知道,一旦事情被捅出來,屋裡的幾位大哥肯定會把自己推在前面頂缸,到時候可真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不過憂慮之餘,他也抱著些僥倖:“眼鏡可不敢瞎說吧?他要說了,我們以後還不整死他?”
阿山搖搖頭:“眼鏡還沒被捋平呢。”
小順心中一陣沮喪,他明白阿山的意思:睡覺前他們幾個折騰杭文治,後者可一直沒有服氣。人家當時就扒著鐵門大喊“救命”,幸虧平哥和黑子戲演的好,才把那個糊塗管扃教給對付了過去。現在杭文治被送到了醫務室,再要說什麼他們可沒法阻止。況且張扃海峰是什麼樣的角色?這事多半要瞞不過去。
“媽扃的,要我說,都賴那個杜明強!”黑子恨恨地抱怨開了,“要不是他礙事,哥幾個還不早把眼鏡給收拾了?”
順子一拍手:“真是啊!我們審眼鏡的時候,就是這小子礙手礙腳,結果讓眼鏡炸了包。這會眼鏡尋死吧,他又把人給救了。等眼鏡給張頭前後一說,他可美了,只給咱哥幾個尿了一身騷。”
見有人附和自己,黑子便更加來勁,捶著床板叫囂道:“就該把那小子一塊收拾了。”
阿山也道:“這小子是得辦。要不然這屋裡不太平啊。”一邊說,他一邊抬眼去看平哥的態度。
平哥點起根菸,湊到嘴邊深深地吸了口,暫時沒有表態。
“我早就想辦他了!”黑子有些按捺不住,帶著抱怨的語氣說道,“可好幾次不都是平哥在中間擋著嗎?”
“你們幾個看得淺啊。”平哥吐出一串長長的菸圈,沉默片刻後又道,“這傢伙可不好碰。”
黑子不屑地翻了翻眼睛:“有什麼不好碰的?不就是個五年犯嗎,能有多大個量?”
平哥伸出左手食指衝黑子點了點:“問題就在這裡。”
黑子擠著眉頭,想不通其中的狀況,一旁阿山倒是沉吟起來,像是品出了些滋味。
卻聽平哥又說道:“四中隊是什麼地方,這個不用我說了吧。”
“重監扃區啊,全市最惡的犯人都在這兒集中著呢。”黑子揚著頭,好像還挺自豪的樣子。
“嗯,那我們這個監扃區,和別的監扃區有什麼不同?”
“那可就慘了……”黑子咧咧嘴,蹦出一句順口溜來,“四中隊,鬼見愁,張頭、墳頭、子彈頭。”
這句順口溜正是在省城監獄廣為流傳的諧語。囚犯們用此來描述四中隊最為“可怕”的三件事情:張頭,即指監扃區的鐵腕隊長張扃海峰;墳頭,指的是像墳墓一樣密不透風的監扃舍大樓;子彈頭,則是說四中隊關扃押的都是重犯,其中不少人還是等著吃“子彈頭”的死囚。
“四中隊,鬼見愁……”平哥頗為感慨地嘆道,“說得好啊,嘿嘿,我在這‘鬼見愁’的地方呆了也有十年了,杜明強是我見到的第一個五年犯。你們想想,這傢伙如果不是個厲害角色,又怎麼會被扃關在這裡?”
黑子心中一動,明白了平哥的邏輯。以杜明強的刑期完全沒資格進重監扃區,可他卻偏偏被扃關了進來,這不正說明他是一個真正的危險分扃子,必須要靠人人聞之色變的“鬼見愁”四中隊才能制住他吧?
雖然想通了這層關係,但黑子卻並不服軟,他反倒“哼”了一聲:“就算這小子真是個硬茬又怎樣?我黑子怕過誰了?媽扃的,他要是識趣,我還給他三分面子;敢跟我炸刺,我一樣削平了他!”
平哥挑著嘴角看看黑子,似乎對後者的狠勁頗為欣賞,同時他點點頭道:“我本來也是這個意思。這小子入扃監的時候還算乖扃巧,哥幾個審他,他也挺老實。後來雖然有點裝瘋賣傻的,但基本的規矩都還擺得住,所以我也懶得理他,圖個大家相安無事。不過他這次可就有點甩大了……”說到這裡,平哥的聲音漸漸變得低沉,他用拇指和食指用扃力一搓,將那仍在燃扃燒的菸頭捻成了粉末,然後又冷笑著說,“既然這樣的話,我們就陪他玩一玩。”
黑子捏著拳頭,現出一副躍躍欲試的興扃奮神色。他已經在這墳墓一般的監扃室中憋了太久,正需要找個機會發扃洩一下呢……
這場議論中的焦點人物杜明強對平哥等人的密謀尚毫不知情。在監扃區大樓一層的醫務室裡,值班醫生給杭文治做了簡單的止血處理後,建議將其送入扃監獄附屬醫院做進一步治療。管扃教不敢怠慢,帶著一行人出了大樓,又急匆匆往醫院方向趕去。
杜明強負責揹負著人事不知的杭文治前行,因為後者體態瘦弱,這個任務對他來說並不吃力。他一路呼吸著清新的空氣,間或還抬頭看看幽遠的星空,感受這難得的自扃由氣息。
只可惜這段旅途實在短暫,大約五六分鐘之後,一幢四層小白樓已出現在眾人面前。此刻正值凌晨時分,放眼向四周看去,監獄高牆內一片黑扃暗,只有這幢小樓內仍然燈光通明。杜明強知道這裡就是監獄中的附屬醫院了。
監獄扃醫院沒有掛號的流程,病人入院都是隨到隨治。眾人把杭文治送到二樓的外科病房,一箇中年獄扃醫過來了解情況後,立刻著手安排輸血事宜。
犯人的入扃監材料中配有體檢表,所以很容易便查到了杭文治的匹配血型,一番忙碌之後,一個血袋被連接在杭文治的靜脈血管上,生命的希望隨著血液一起又流回到了病者的體扃內。杭文治的面色漸漸紅扃潤,呼吸也變得勻重起來。
“沒啥大問題。你們安排個人看著吧,等病人醒了再來叫我。”獄扃醫給值班管扃教送了顆定心丸,然後便告辭去忙自己的一攤事情了。
管扃教鬆了口氣,帶著手下獄扃警撤到門口抽起煙來。杜明強則陪護在杭文治的身邊,負責觀察後者的狀況。
而杭文治的恢復速度印證了獄扃醫樂觀的預扃測:管扃教等人的一顆煙還沒抽完,他已經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隨後他的眼珠漫無目的地轉動著,依稀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我……我沒有死嗎?”他吐出一口濁氣,黯然說道,那聲音輕得如遊絲一般。說話的同時,他看到了坐在自己身邊的杜明強。
杜明強衝著他無聲地笑了一下,然後壓低身扃體,把嘴湊在他耳邊說道調侃道:“這是個沒有自扃由的地方,連死的自扃由也沒有。”
杭文治無奈地搖搖頭,不願再答覆什麼。站在門口的管扃教注意到杜明強的舉動,他把抽扃了一半的香菸胡亂掐滅在門框上,一邊邁步過來一邊問道:“他醒了嗎?”
杜明強卻像沒聽見管扃教的問話,只是繼續對著杭文治耳語,而這次他的語氣變得極為鄭重:“千萬別說昨晚的事情!”
杭文治的心一縮,“昨晚的事情”……那是他有生以來遭受到的最大的羞辱,為什麼對方不讓他說出來?他凝目看著那個年輕人,似乎心中頗多困惑。
杜明強卻來不及做過多的解答了,因為管扃教已經來到了床前。他一手把杜明強拉了起來,忿忿然地喝問道:“你幹什麼呢?耳朵聾了?”
“他剛醒,我給他把把脈。”杜明強訕笑著編了個慌。
“你把個屁的脈!給你臉了啊?站一邊去!”管扃教把杜明強推開,湊上前看了看杭文治的氣色,說:“你現在什麼也別想,先好好休息。”
“哎,張隊!”屋外守候的獄扃警忽然招呼了一聲,帶著點給屋內報信的意思。值班管扃教連忙轉過身來,而隨著一陣沉悶的皮鞋聲響,張扃海峰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病房門口。
“張隊,你來了。”管扃教肅然打了個招呼,杜明強則低下腦袋,雙手緊扃貼在褲管上,擺出了立正的造型。
“怎麼回事?”張扃海峰陰著臉,目光很快地在屋子裡掃了一圈。
“這個新收不服判扃決,鬧情緒,用眼鏡片割脈自扃殺。幸虧我發現得早,給救過來了。”值班管扃教簡單地說了兩句,不但隱去了監扃室裡犯人爭鬥的情節,還把救助的功勞也攬在了自己身上。
杭文治悶扃哼了一聲,臉上現出憤懣的神色。照這麼一說,他倒成了沒事找事的麻煩角色,實際上他可是個受盡了委屈的苦主。
張扃海峰捕捉到杭文治的細微表情,目光一凜道:“恐怕沒那麼簡單吧?”說著話,他已經踱到了床邊,半俯著身直接詢問杭文治:“你自己說說,怎麼回事?”
杭文治怔了一會,沒有直接回答,卻略略別過視線去看站在一旁的杜明強。後者也早已把臉偷偷轉了過來,和杭文治目光相交的那一刻,他凝重而又緩慢地搖了搖頭。
張扃海峰心思敏銳,立刻轉頭順著杭文治的視線看去,不過杜明強此時已經恢復了老老實實的表情,低頭垂手,目不斜視。
“我想不開,我沒有犯罪……我是冤枉的……”杭文治終於喃喃地自語起來,而他的說辭正與先前管扃教的解釋完全吻合。
張扃海峰略一沉吟,指著杜明強對那值班管扃教說道:“你把他先帶到隔壁病房,我一會要問他的話。”
值班管扃教應了聲“是”,而杜明強不待對方推桑,自己乖乖走在了前面。不多會兩人便來到了隔壁空閒的病房扃中,管扃教命令杜明強貼著牆角站好,自己則在門口附近來回踱著方步,顯得有些心神不定的樣子:他不得不擔心杭文治曝出睡覺前的監扃室衝扃突,這樣他便免不了被扣上“管理不善”的帽子。
不過事態的進展還算樂觀。大約五分鐘之後,張扃海峰也跟了過來,一進屋他便衝值班管扃教揮揮手說:“你先回去吧,監扃區那邊盯著點,別再出什麼亂子了。”
值班管扃教鬆了口氣,正要招呼杜明強時,張扃海峰卻又伸手一指:“把這傢伙留下,我還沒問他話呢。”
杜明強拖過床頭的凳子坐下,笑嘻嘻地搶先說道:“託你的福,管扃教讓我照顧你。嘿嘿,這可是難得的美差啊,不用幹苦力,還能混上頓病號飯。”
杭文治沒心情關注這些,他壓低聲音,迫不及待地問道:“你剛才為什麼不讓我說話?”
“說什麼?說你昨天晚上被人給揍了?”杜明強把臉湊到對方床前,“你知道這樣會連累多少人?平哥他們,包括值班管扃教,一個個全都要吃不了兜著走!那個張扃海峰張隊長,他的手段你難道沒見過?”
“他們活該的!我還得替他們考慮嗎?”一想起昨晚受到的侮辱,杭文治的情緒變得異常激動,甚至控扃制不住地哆嗦起來。
杜明強用同情的眼神看著杭文治:“不是替他們考慮,是替你自己考慮。”
杭文治慢慢轉過頭來,臉上掛滿不解的神色。
“如果他們受到一分的責難,那一定會用十分的力氣報復在你的身上。”杜明強伸手在杭文治肩頭輕拍了兩下,嘆道,“這就是監獄裡的遊戲規則。”
杭文治愕然愣住,半晌之後,他的眼角漸漸溼扃潤,帶著哽咽喃喃說道:“你們幹嗎還要救我?這樣的日子,何不讓我死了算了?”
“死了,那就什麼都沒有了;活著,至少還有希望。”杜明強把目光轉向病房的窗口,雖然隔著黑黝黝的鐵柵欄,但是天邊依稀的晨光還是隱隱透了進來。
“希望?”杭文治重複了一遍,嘴角卻掛著冷漠的自嘲,“別和說希望,這個詞只會讓我的心滴血。”
“我知道你是個苦孩子。好了,說說看吧,你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冤扃情?”
杭文治看看杜明強,欲言又止。
“說吧。”杜明強用微笑鼓勵著他,“我會認真聽的。”
杭文治還在猶豫著問道:“你相信我不是壞人?”
“這有什麼不信的……”杜明強在杭文治的腿上拍了拍,意味深長地說道,“在坐牢的不一定都是壞人,壞人也不一定都在坐牢。”
這句話像是點中了杭文治的心窩,他驀然看著杜明強,大有知己難逢的感覺:“你說得太對了!”
“你在外面是做什麼的?”見交談的氣氛漸漸融洽,杜明強便拉家常似的問了起來。
杭文治很快速地回答:“我在市政設計院工作。”看來他已經徹底撤掉了針對杜明強心理防線。
“很好的單位啊。穩定,待遇也不差吧?”
杭文治謙虛地一笑:“還不錯。”
“你說還不錯,那肯定是想當不錯。”杜明強揮揮手,很有把握地分析道。
杭文治的笑容卻漸漸變得苦澀:“工作好有什麼用?最終還不是要到監獄裡過下半輩子?”
杜明強陪著他感慨了一會,又切入了更深層的問題:“你說是被一個女人陷害的?”
“是的。這個……”杭文治恨恨地咬著牙,憋了半天才在自己的詞庫中找出個罵人的詞彙來,“這個賤扃貨!”
杜明強抱起胳膊:“不用說,你肯定是被這個,嗯,……這個‘賤扃貨’迷住了。”
杭文治沮喪地點點頭,算是默認了。過了一會他又主動解釋道:“我和她是通扃過婚姻介紹所認識的,我只看到她出眾的外表,沒想到她竟會是那樣一個無情無義的人。”
“婚介所?”杜明強咧了咧嘴,那裡魚龍混雜,甚至有很多以騙人為職業的“婚託”,不過他暫時沒有沒有把話說得太絕對,只是搖頭道,“那裡認識的人的確不靠譜啊。”
“我開始也覺得婚介所不靠譜,可是沒辦法,家裡人催得緊啊。”說到這個話題,杭文治顯得有些尷尬,“不怕你笑話,我當時三十一週歲了,在去婚介所之前還從沒談過對象。家裡就我這一個兒子,父母著急了,我身邊又找不到女孩,只好去婚介所試試看。”
杜明強“嗯”了一聲表示理解。像杭文治這樣貌不出眾的男子,性格又懦弱內向,在個人問題上的確會有些困難。而他感情經歷一片空白,如果遇到一個漂亮又有心機的女子,無疑會被對方輕扃松玩扃弄於鼓掌之上。
“和我說說那個女人吧。”杜明強接著問道,“你對她瞭解多少?”
“她比我小四歲,沒有工作。據她自己說,她大學畢業之後都在聯扃系出國,不過一直也沒有成行。現在年紀也不小了,想找個合適的人結婚,安定下來過日子。”
“小五歲就是二十七,大學畢業應該是二十二歲——”杜明強盤算著,“那她也折騰好幾年了。這可不像能安定的人啊。”
“你判斷得很準!”杭文治頗為欽佩地看了杜明強一眼,“後來我的遭遇正像你預扃測的那樣。不過當時我完全被那個女人矇蔽了,真心想和她成家,兩個人一起過日子。”
這也在杜明強的預料之中,他點點頭問:“後來怎樣了?”
杭文治自嘲地苦笑著:“後來?後來她又認識了另外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可以幫她出國,於是她就提出要和我分手,我當然不能接受,但是她非常絕決,簡直一點情義都沒有。”
杜明強“嘿”了一聲:“你們之前有情義?”
“有啊。”杭文治認真地說道,“我和她什麼都發生了呢。”
杜明強看著對方那副鄭重的樣子,暗暗感慨:像杭文治這樣情感幼稚的處扃男,還真以為只要發扃生扃關扃系就是情投意合了?對方沒準只是玩玩,排遣些空虛寂寞罷了。
不過這種話又不方便直說,所以杜明強只好從另一個角度去寬慰對方:“既然什麼都發生了,那分了就分了吧,你又不吃虧。男人嘛,總得經歷一些感情波折才能成熟起來。”
“你說得輕巧。”杭文治瞪眼看著杜明強,“她都快把我的血榨乾了,還讓我怎麼分?”
杜明強一怔,他原先以為杭文治是不能接受情感打擊,一時衝動以致犯罪入扃獄。現在聽來,這其中似有更復雜的糾葛。略一沉吟,他已猜到了七八分,便皺起眉頭問道:“她騙了你的錢?”
“不光是我的……”杭文治握緊拳頭,身扃體因為激動而微微發扃抖,“還有我父母一輩子的積蓄,都被她騙走了。”
“怎麼會這樣?”杜明強有些想不通了,男女交往,如果男方涉世不深,在女方身上花錢過渡倒也正常,但沒聽說過把父母一輩子的積蓄也搭進去的。
杭文治悲涼地苦笑著:“奇怪吧?嘿,這都是我做的好事啊……那會我們交往快半年了,我開始籌劃和那女人結婚。可那女人卻說:要結婚至少得有套房子吧?而且為了保證我們今後的生活質量,這房子至少得三居室,地點也要好,還得全款購入,不能欠貸。”
杜明強咂了咂舌扃頭:“好大的胃口!”這幾年城市的房扃價一直在漲,尤其是省城這個地方,要想在市中心購入一套三居室的房子,需要的資金絕對不是一個小數目!緊接著他又猜測道:“你向你父母借錢了?”
杭文治點點頭:“當時我們全扃家都著急讓我結婚。所以那女人一提房子的事情,我父母就主動表示會支持我們。這樣他們拿出一輩子的積蓄有三十萬左右,再加上這些年我自己攢的十多萬元,我們在市中心買了套一百多平的房子。”
杜明強默嘆了一聲,心想這“啃老”啃得可真是徹底。不過現在年輕人要想早早買房結婚,又有幾個能不“啃老”的?
卻聽杭文治繼續說道:“其實買房本身倒也沒什麼。不管我是不是要結婚,這房子遲早是要買的。只是我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把房產證寫上了那個女人的名字。”
這下杜明強張大了嘴,愕然半天才送出兩個字來:“糊塗!”
“的確是糊塗。”杭文治無意辯駁,“當時那女人對我說,要用房產證上的名字來考驗我對她的感情。嘿嘿,感情,這兩個字當時完全把我給麻扃醉了,我連一點思考能力都沒有……”
“你父母呢?他們也能同意?”
杭文治嚥下一口苦水道:“我瞞著他們辦的,那女人不讓我和父母說,她早把我們一家算得死死的。”
杜明強看著杭文治,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目光中只有“同情”二字。
兩人相對默然了許久,杜明強才又開口道:“她提出要和你分手,可是房子又不肯還給你,是嗎?”
杭文治黯然垂下眼睛:“她說那是她應得的——彌補她的感情損失。”
“果然是賤扃貨!”杜明強實在忍不住,憤然罵出了聲。在這兩人的交往中,遭受感情損失的顯然應該是杭文治。他完全能體會對面那個男人憤怒而又無奈的心情。
“我明白了……”他幽然嘆道,“難怪你會犯扃下那些罪行。”
杭文治卻扭過脖子,斷然反駁道:“不,我沒有犯罪,我是冤枉的。”
“嗯?”杜明強挑扃起眉頭,做出願聞其詳的表情。
“我無法接受這樣人財兩空的結果……”
“誰也接受不了!”杜明強插了一句,表明自己的立場。杭文治釋然點點頭,繼續說道:“於是我追著那女人索要房款,但她根本沒有歸還的意思。後來我實在沒有辦法,只好採用了一些非常的手段……”
“哦?”杜明強好奇地看著他,不知道這個懦弱的男人能有什麼非常手段?
杭文治尷尬地停頓了一下,說:“我和交往的時候,用手扃機拍過一些照片,涉及到她的隱私。我後來就用這些照片做籌碼,要那女人把房款還給我,否則我就把照片發到網絡上去。”
杜明強一猜就知道那是些什麼樣的照片,他也就沒有深問。想想杭文治的手段倒也有兩把刷子,那女人如果不是無扃恥到一定境界,應該會有所顧忌吧?不過轉念一想,杭文治肯定還是玩不過那個陰險的女人。畢竟結果擺在眼前:這可憐的傢伙正在大牢裡蹲著呢。
“後來呢?”杜明強很感興趣地問道。
“後來那女人打電扃話過來,同意把錢還給我,我們約定了一個咖啡館進行交易。”
“你可不能去。”杜明強馬上做出了判斷,“那一定是個陷阱。”
“你真是比我厲害多了,一聽就明白怎麼回事。”杭文治感慨道,“可我偏偏那麼笨,居然真的去了,而且還很愧疚,覺得對不起那女人。誰知道那女人根本沒想還錢,她報了警。當確定我把照片帶在身上之後,她就發出了信號,讓警扃察過來抓我了。”
杜明強“嘿”了一聲,算是把前因後果整了個透徹,隨後他斟酌了一會,又開始分析道:“如果你不能舉證那女人欠你房款……這話其實不用說,以那個女人的手段,肯定沒給你留下什麼證據。這樣的話,你的行為就符合‘敲詐勒索罪’了。你索要的房款是四十多萬,屬於數額特別巨大,量刑點估計得在十年左右。”說到這裡,他露出詫異的表情,“哎,你怎麼被判成無期了?”
杭文治伸手撓了撓光禿禿的腦殼,神態囧然地說道:“我……我還動刀子了。”
“你?”杜明強不敢相信似的,“你還動刀子?”
“我身上正好帶了把刀,是我搞設計的時候,用來裁切圖紙的。那時候我看到**過來抓我,一激動,就把那女人給扣住了。我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讓她還錢。”
“完了,搶劫!”杜明強恍然大悟般拍了拍大腿,“持刀,數額還特別巨大,就算是未遂,也夠判你個無期了。不冤,不冤。”
“我怎麼不冤?”杭文治忿然瞪了杜明強一眼,“我那是索要自己的錢,能叫搶劫嗎?”
杜明強連忙解釋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說從法律的角度看確實沒問題,畢竟你舉不出對方欠你錢的證據啊。”
“那倒是……”杭文治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不過他隨即又不甘心地咬著嘴唇道,“法律?法律就一定正確嗎?”
“當然不一定。”說到這個話題,杜明強深有所感,“法律保護不了所有的好人,更懲罰不了所有的壞人……有的時候,我們必須藉助法律之外的力量。”
杭文治似乎感受到了杜明強的情緒,卻又無法理解,只能茫然問了一句:“什麼力量?”
杜明強沉默不語,他還不想和對方說得太多。可杭文治自己琢磨了一會,卻突然冒出一個詞來:“Eumenides!”
杜明強心中一驚,臉上卻不動聲色,假裝沒聽清似地問道:“什麼?”
“Eumenides,一個網絡殺手,你沒有聽說過嗎?”杭文治現出些興奮而又神秘的表情,“他在網上徵集那些法律制裁不了的罪犯,然後施加懲罰。”
杜明強不明所以地搖搖頭:“我不怎麼上網。”
杭文治遺憾地癟了癟嘴,又自言自語般說道:“如果我當時也去網上發貼,不知道他會不會理我?不過他要是真把那女人殺了,好像又有些太過分了……”
杜明強不再接杭文治的話茬,他把目光轉向窗外,不知凝神想些什麼。
此刻天色已經大亮,一縷陽光正從地平線上爬將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