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淒冷,山徑迷幽,間或有一兩聲野獸的悲嗥傳來,或遠或近,難覓其蹤,在這樣的環境下獨自趕路,羅飛心中也難免泛起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山間的那座祭堂此時籠罩在慘淡的月色中。通往屋後墓地的三扇門依次大開著,似乎正在等待什麼人的到來。
羅飛走進屋子。前屋裡仍然保持著惠通和臧軍勇入睡時的景象:被子攤開,一盞油燈就放在惠通床頭的小桌上。
羅飛找到火柴,點亮了那盞油燈,昏紅的光線在屋子裡瀰漫開來,燈光忽明忽暗,在牆壁上映出搖曳的黑影,反而渲染了一種詭譎難測的氣氛。羅飛將油燈拿在手裡,往後屋方向走去,與剛才趕路時的快步流星相比,此時他的腳步顯然輕慢了很多,是不是生怕吵醒了沉睡在黑暗中的某些東西呢?
停放在後屋中的棺材在油燈下閃著黑紅的微光,薛曉華和德平靜靜地躺在裡面,雖然他們早已沒有了氣息,卻都瞪大了眼睛,似乎也在關注著即將發生的事情。
羅飛沒有在後屋做任何停留,此刻他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了後院的那塊墓地,那個安息著數千海嘯冤魂的亡靈冢。
正象惠通描述的一樣,那塊高大的墓碑逆時針轉出了七十度左右,露出墓碑底部一個黑黝黝的。羅飛站在墓碑旁,一股黴溼的陰氣的撲面而來。他手中的油燈似乎也受到了某種感應,燈火突然搖擺閃爍起來,難道它也會因為害怕而顫抖嗎?
羅飛深深吸了一口氣,兩眼死死地盯著那個,即使這裡真的通向可怕的地獄,他也要一探究竟!他首先跪伏在地上,彎腰探頭,將油燈伸入,試圖看看裡面的情況。可這樣他只是看見一個向下延伸的通道,大約有一米多深,隨即通道便拐了彎,通向墓冢的方向。墓內寂靜一片,對外界的響動和窺探沒有任何反應。
羅飛決定直接下到洞裡去。並不寬敞,僅能容納一個人勉強出入。他把油燈放在,雙手撐著地面,慢慢把下半身探了進去,當邊緣快接近胸口位置時,他的腳底一硬,踩到了洞內的地面。
羅飛把油燈拿到洞內,然後蹲,整個人貓在了通道里。此時他看清了墓碑的結構,它的底座實際是由兩塊石頭構成,與墓碑相連的部分是一個圓形,這塊圓形的石頭又嵌套在埋在地表的方形石座中。羅飛曾經在外部觀察到石座上的圓形紋理,但並沒有想到這會是兩塊彼此分開的石頭,並且可以推動。
在通道內與石碑相反的方向上,有一個半人多高的方形,顯然是通往墓穴內部的。羅飛蹲著往前挪動了兩步,頭頂突然沒了地面的束縛,整個空間豁然開朗,他己經進入了墓穴!
因為羅飛的身體一直處於移動的狀態中,所以油燈的火光也晃動的厲害,一時看不清墓穴內的情形。他先站起身,然後屏住呼吸,一動不動,片刻後,燈光終於漸漸穩定下來。
映入羅飛眼中的是正中位置的一口棺材,事實上,除了這口棺材,這個並不算小的墓穴空間內,再也沒有擺放任何東西,更不見有人活動的蹤跡。
那麼,屢屢在夜半傳出的嬰兒啼哭,就是從這口棺材中發出的嗎?
棺材色澤黯淡,表面的油漆已基本落盡,邊緣處甚至已出現了腐朽的痕跡,看起來,它停放在墓穴中已有不少年頭。羅飛慢慢地走到棺材前,把油燈換到左手,右手抵在棺材蓋板的邊緣,然後沉肩發力,隨著“咯吱”一聲怪異的輕響,蓋板緩緩向外側滑開。
蓋板一頭挪動了有半米左右,羅飛停了下來,他把油燈湊到已打開的豁口上,向棺材內部探望。
棺材內的情形立刻與之前出現過的諸多傳言聯繫在了一起。羅飛的第一印象是:他看到了一個女人,抱著嬰兒的女人!
只是這個女人,以及她懷中緊抱著的那個嬰兒,早已死去多年,他們的屍骸已經腐朽殆盡,只剩下了灰白的骨骼。
羅飛是從殘存的衣物判斷棺材內的死者是一名女子,她當年所穿的外衣應該是一條長裙。嬰兒的骨骼則蜷縮在一個腐朽破爛的襁褓中,他的姿態顯得非常的痛苦和無助,尚未長出牙齒的小嘴竭力張開著,似乎正在發出令人心悸的悲啼。女人則緊緊抱著那個襁褓,兩個空洞的眼窩和羅飛對視著,雖然現在已無法猜測她想訴說些什麼,但可以想象的是,直到臨死前的一刻,她也不願和自己的孩子分開。
雖然羅飛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眼前出現的情形和“鬼望坡”的傳說以及夜半嬰啼的傳言相結合,仍不免讓他產生一種頭皮的感覺。
女鬼,嬰兒。難道,這就是他要尋找的答案嗎?
略定了定神後,羅飛把油燈放在一邊,然後走到棺材的另一頭,將整個蓋板完全推開,斜靠在棺材的一側,以便更清楚地看清棺材內部的全景。
經過一番仔細的勘查,棺材內除了這兩具屍骸,並沒有其他有價值的線索。不過,就在羅飛準備將蓋板重新歸到原處的時候,他注意到一個細節:女屍所穿的長裙腰部留有一圈腰帶扣,但卻不見腰帶的蹤跡。他猛然想到什麼,暫時停止了動作,從口袋裡掏出了曾經勒在德平脖頸上的那根布條。雖然燈光昏暗,但仍可明顯地看出,無論從成色和材質上來看,這根布條和屍骸身上的長裙都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在笨的人此時也會明白:用以勒死德平的布條,正是曾經紮在女屍身上的裙帶!
羅飛愣了片刻,然後將蓋板重新蓋好。接下來,他又舉起油燈,在墓穴內其它地方細細搜索。
這次他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不過他並不沮喪,這個墓穴已經告訴了他很多事情,雖然這些事情的表象是如此的詭異,一時間帶給他困惑甚至恐怖的感覺,但他相信,靜靜地做一番分析之後,自己必定能從其中找尋出有意義的線索。
現在,他還需要完成一個實驗,墓穴中的工作就該告一段落了。
羅飛又來到了入口的通道處,在嵌套的底座下,石碑仍延伸出約二十公分長的一截。他雙手抵住這延伸出來的石頭,用力推動,地面上的石碑跟著轉動起來,通道入口隨之慢慢閉合,把悽迷的月色隔斷在了外面的世界。
推動石碑的過程並沒有想象中困難,在嵌套的底座之間,應該有石制滾珠一類的設計。實驗的結果讓羅飛感到滿意:這個入口在墓穴內外都可以自如控制。
洞穴關閉之後,油燈的火光突然變得閃爍不定。這個現象立刻引起了羅飛的注意,他來到油燈前仔細觀察,只見火苗間歇地閃動著,向著側上方某個固定的方向吐著舌頭。
羅飛意識到這是微小氣流造成的效果。他把油燈舉在手中,根據火苗閃動的幅度來尋找求流的來向。很快,他便有了發現:在東南方向的墓穴頂壁上,有一個指頭粗細的圓孔,透過圓孔可以隱約看到一點黑藍色的夜空,顯然,這個孔洞是和外界相通的。如果熄滅了油燈,也許還會有一絲冷冷的月色從空洞中射進來,正映在棺材的頭部。
完全封閉在這樣一個陰暗詭譎的空間中,很快羅飛便感到從心底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壓抑和不安。他意識到自己必須出去透上一口氣了。
羅飛剛剛把墓碑入口重新推開,便聽見外面傳來一陣驚恐的叫喊聲,他連忙爬到地面上,只見李冬和金振宇遠遠退在一旁,臉色慘白,瞪大眼睛死死地盯著自己。
“別怕,是我!羅飛。”他連忙報出了身份,同時把油燈提在手裡晃了晃。
“羅警官?你……這是怎麼回事?”李冬按照羅飛的吩咐,叫上金振宇趕到祭堂,卻並沒有發現對方的蹤影。他正擔心會不會出什麼意外時,墓碑突然轉了起來,然後從墓穴中爬出一個黑黝黝的“怪物”,一下子嚇得他的心臟都快從喉口蹦出來了。現在發現這個“怪物”原來是羅飛,恐懼自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迷惑。
“怎麼回事?那可得從臧軍勇患病開始說起了。”羅飛眯起眼睛,把惠通的經歷以及自己下到墓穴後的所見所得向兩人細細講了個明白。兩人全神貫注地聽著,臉上不時出現驚疑不定的表情,在某些細節發生時,李冬甚至會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羅飛,但對方鄭重的樣子又全然不似在開玩笑。
羅飛講完之後,墓地出現了短暫的寂靜。只有風聲呼呼而過,似乎要把這恐怖的氣氛也吹得凍結起來。終於,李冬按捺不住,搖著頭喃喃說道:“這怎麼可能?已經成為骨骼的嬰兒還會啼哭嗎?而且,島上誰都知道這亡靈冢只是一座祭祀用的空墳,裡面怎麼會出現一對母子的屍骸?”說話的過程中,他兩眼緊盯著那黑黝黝的墓穴。目光中既有恐懼,更透出一種強烈的揭開謎底的。
羅飛卻把面孔轉向了金振宇,突然說道:“有些問題,恐怕就得由金村長給我們解答了。”
金振宇正處於恍然的狀態中,聽羅飛這麼一說,他似乎毫無心理準備,臉上肌肉著,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然後反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這個秘道的存在?”
“我怎麼會知道?”金振宇調整了一下,恢復了正常的思維能力,“這個亡靈冢當初是德平一手建造的。這麼多年來,也一直是他在看管,我雖然是村長,但並不過問這方面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德平搞出來的名堂?那臧軍勇怎麼會知道有秘道存在,你們之間難道沒有某種聯繫嗎?”
“那是他們之間的事情,也許是有什麼秘密。你應該問臧軍勇才對,為什麼問我?”金振宇此時看起來既不解,又無辜。
羅飛見他一直裝糊塗,索性直來直去,正面交鋒:“好吧。那我就問你一個你肯定知道的問題。海嘯的時候,德平和尚――當時他的名字叫常建,是他從海水中救了你一命,對不對?”
金振宇閉起眼睛長吁一口氣:“不錯,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我也不否認。”
“那你以前為什麼從來不提起?你在隱瞞什麼?”
“這有什麼好說的?”金振宇攤攤手,顯得有些無奈,“我受了別人的恩惠,會一直記在心裡,有機會自然報答。而不像有些人,總是掛在嘴上,那樣其實反而沒有意義。”
“可是德平還救了蒙少暉?這也沒有意義嗎?周永貴、臧軍勇也是被德平所救,在這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薛曉華用來威脅你們的秘密究竟是什麼?”羅飛抓住事情的要點,寸步不讓。
“我不知道什麼秘密。是,我們都是德平救的。可德平是先救了我們幾個,然後又去救了蒙少暉,這期間發生了什麼事,只有德平清楚。蒙少暉的母親為什麼會遇難?‘鬼望坡’上的黑影,還有墓穴中的屍骸和這件事又有什麼關係?我和你一樣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金振宇一一應對,並不慌亂。
羅飛皺起眉頭。不錯,根據孫老太的說法,德平救出蒙少暉的時候,筏子上確實沒有其他人。那麼倒是無法認定金振宇等人一定知道其間的詳情。可從目前的情況分析,臧軍勇、周永貴都與此事有關,金振宇一人獨身事外顯然是不合邏輯的。問題是,怎樣才能讓對方開口呢?
明澤島上的一系列案件在羅飛面前似乎形成了這樣一個怪圈:他並不缺少破案的線索,可線索那頭的當事人卻總在有意隱瞞一些東西。他們給你相應的說法和解釋,你能發現其中的疑點,但又沒有確鑿的理由去推翻。而且他們在持續發生的案件中,只是潛在的受害者,即使作為警察,羅飛也無法實施強制性的措施。這些成了此案中最令他頭疼的難題。
所有的人都在刻意保守一個多年前的秘密。在這種情況下,要想解開其中的謎團,看來也只能靠自己了。
羅飛用灼人的目光看著金振宇,但卻沒有再繼續提什麼問題。
他已經知道,在現在的情況下,最好不要指望通過詢問得到任何的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