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平和尚的死訊對蒙少暉的情緒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從羅飛口中得知了這一消息後,他壓抑不住臉上震驚和悲哀的表情,甚至有好幾分鐘沒有說出話來。雖然相互間的接觸不多,但德平給蒙少暉的印象是深刻的,這不僅因為對方那種儒雅穩重的風度和氣質,更重要的原因來自於相處時的一種感覺。對於蒙少暉來說,羅飛和德平已成了他在這座孤島上最為信賴的兩個人,但這兩種信賴卻截然不同。羅飛有著敏銳的洞察力,正一步步地帶著他接近自己正在追尋的真相;而德平從未試圖解開自己心中的迷霧,但他卻總能給人帶來一種釋然的感覺,舒緩著自己心頭的壓力。
比如德平送給他那隻小海鳥,蒙少暉並不清楚對方此舉是否有什麼深意,但他卻很喜歡和那鳥兒呆在一起,他細心地照顧著那個小生命,在這個過程中,他總能感到自己的心靈平靜了很多。
可現在這個人卻突然離去了,蒙少暉不禁有些悵然若失,並且,他很自然地為下面這個問題擔憂,說話時也因此帶著明顯的愧疚:“德平和尚的死,是不是也和我要追尋的那些事情有關?”
“有可能吧,不過現在還沒有確定。”羅飛含糊其辭地回答對方。對於德平死亡前後的細節他也沒有多說,因為他知道,有些東西會給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帶來更大的困惑和壓力,在不確定是否有必要之前,還是先保守行事為好。
“德平和尚,那可是個好人啊。”孫發超也在一旁發出了自己的感慨,“在出家之前,他就是島上有名的熱心人,誰要有個困難找他,從沒有有過推脫的。出家之後,更是一片菩薩心腸,十多年來,島上哪家哪戶沒有請他做過法事?他都是認認真真,根本不在乎什麼酬勞。唉,這樣一個人,誰會去害他呢?可憐他幫別人超度了半輩子,這一朝歸了西,誰來幫他超度啊!”
“德平的屍體還在祭堂吧?我應該去看一看,哪怕給他燒柱香也好。”孫發超的一番話勾起了蒙少暉心緒,他向羅飛提出自己的想法。
“不行。”羅飛決然搖了搖頭,“你這幾天最好都不要出去了。”
“為什麼?”蒙少暉對這個要求多少有些不解。
“我擔心你現在有危險。”羅飛考慮了片刻,還是覺得把實話說出來比較好,“如果已經發生的這一系列事情,兇手確實是為了阻止你知道以前的一些秘密,那他也許會想到採取一種更直接的方法,一勞永逸。”
蒙少暉並不笨,他立刻明白了羅飛話語中隱藏的涵義:“你是說,他有可能殺了我?”
“不錯。”羅飛鄭重地點點頭,“如果我是兇手,至少我會這麼考慮。”
一股涼意從蒙少暉的脊樑骨躥了上來,可隨即他又搖著頭自我安慰:“可光天化日的,殺一個人哪有那麼容易?而且,如果有你和我一起去呢?”
蒙少暉言語中無疑透著對自己的信任,羅飛不禁暗自嘆了口氣,略有些慚愧。如果對方知道德平幾乎就是在自己眼皮底下被勒死的,不知他又會作何想法?不管怎樣,必須讓對方瞭解事態的嚴重性,羅飛想到一個現成的實例。
“你忘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嗎?那個暗藏的兇手比你想象得可要厲害得多?”
“你是說中毒的事?難道那不是意外,是有人想毒死我們?”蒙少暉驚訝地瞪大眼睛,這簡直太可怕了!
“只是一種猜測,但小心謹慎還是必要的。”羅飛也不想把年輕人搞得過分緊張,於是又順帶寬慰了他幾句。
蒙少暉默不作聲,看起來,他已經打消了外出的念頭。
羅飛回到了自己的屋內,與早晨離開時那種興奮的相比,現在他的心情無疑是沮喪的。一條重要的線索又被掐斷了,通往謎底的道路重新籠罩在一片迷霧中。可奇怪的是,他似乎又因此而感到一絲輕鬆。
當羅飛意識到自己的這種感覺時,他先是一愣,隨即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每當他感到茫然無緒時,島上就會平靜片刻;反之,最近兩起兇案都是發生在自己找到了線索,想要順藤摸瓜的關鍵時刻。如此看來,到目前為止竟是對手在掌控著事態發展的大局,而自己雖屢有突破,卻逃不脫步步受制的被動局面。
羅飛不得不承受這樣的現狀,這令他有些慍怒,不過這並不會妨礙他的思維,只會更加激起他的鬥志。
來吧!下一個回合已經開始了!他這樣暗想,既是給自己打氣,也是在向對手宣戰。
午飯後稍事休息了一會,羅飛決定到外面轉一轉。迷霧重重的時刻,一個人悶想有時作用不大,他需要與島民們交談交談,在放鬆大腦思維的同時,也希望能從中嗅到一些有價值的線索。
德平和尚的死訊早已在這個不大的海島上傳開。接二連三的死亡事件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島民的慌亂,而“鬼望坡”的黑影在十八年後重新出現,又給這種慌亂蒙上了詭異恐怖的色彩。
對於那些年長的島民,當年的海難給他們留下了深切的記憶和悲痛,此時的恐慌也就更加實際一些。他們普遍接受的一種看法是:某種原因打攪了安息在亡靈冢裡的海嘯死難者,因此鬼魂再次現身,向得罪它的人施以懲罰。鑑於薛曉華平時的品行,加上他是第一個死亡者,家中又遭受了火災,很多人認為他就是惹惱亡靈的罪魁禍首。對於周永貴和德平的死,則沒有什麼令人信服的解釋,尤其是德平,平日有著極好的口碑,他的死去最讓人迷惑和惶恐。
後來有人得知了德平是毫無掙扎地接受了死亡,於是另一種說法開始出現:德平死在亡靈冢前,其實是一種殉葬的行為,目的是為了超度那些無法安息的鬼魂。這種說法無疑帶有安撫人心的作用,因此迅速在島上傳播開來。
當然,也有相當一部分,尤其是年輕的島民,他們對鬼神的說法嗤之以鼻。有人認為這根本就是一起精心策劃的連環殺人案,就象電影裡的情節一樣,島上一定是出現了心理變態但智力極高的殺人狂魔;也有人認為這根本都是巧合,薛曉華摔死,周永貴心臟病發作,德平圓寂,這些都是正常的事情,至少在他們眼中,並沒有確鑿的證據顯示三人是死於他殺。“鬼望坡”的黑影傳說似乎並不在年輕人的考慮範圍之內,畢竟當年黑影出現時,他們還小,對此沒有什麼深刻的印象。新近出現的黑影?那只是付的一面之詞,島上並沒有第二個人見到過。
令羅飛頗為專注的事實是,在他與近十個村寨的數十島民交談的過程中,極少有人將這次系列死亡事件與蒙少暉的到來聯繫在一起。只有個別人提到了“抱嬰兒的女人”和蒙少暉的關係,但也言之不鑿,細問之下,原來也是從孫老太口中聽來的信息。
這說明島上幾乎無人知道發生在幼年蒙少暉身上的那段往事(當然,不排除有人知道但故意隱瞞)。因此,要想通過廣泛打聽的方法追尋迷案的線索就變得有些困難。羅飛還得從案件本身入手,在揭開多年前隱秘的同時,去破解這系列事件中的種種謎團。
羅飛一直轉悠到天色漸黑才回到住處。他看了看錶,現在的時間大約是傍晚六點,也並不算很晚。可回來的路上,島民們都已早早地關門落戶,極少在外面看見行人。無疑,一系列的事件已經對人們的正常生活產生了影響。
出於恐懼中的人總是會害怕夜晚的到來。
算起來,這將是羅飛在明澤島上度過的第五個夜晚了。今夜,又會發生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