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坪縣毗鄰渤海,自古就是一個較為窮僻的地方。近幾年嘗試着開發旅遊資源,經濟情況才略有好轉。但遊客的到來多集中在夏季的三四個月,入秋之後,縣裏便開始變得冷清,直要到春節前後,外出打工的人們回來,才會恢復些人氣。現在將到陽曆年,正屬兩頭不靠,再加上陰雨綿綿,空落落的縣裏一片死氣沉沉。
羅飛卻偏偏選擇在這個時候來到了黃坪縣。如果您讀過《兇畫》,便會知道這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是個性格內斂但思維敏鋭的警察。他喜歡有挑戰性的生活,對一切離奇古怪的事物和現象有着濃厚的興趣。也許正因如此,他的行事和思維總顯得與眾不同。羅飛很欣賞自己的這個特點,他甚至常常提醒自己,只有走到別人不會來的地方,站在別人不會考慮到的角度,才能發現一些別人無法發現的東西。
沿着人跡稀少的街道溜答了兩圈後,羅飛走進了黃坪縣郵局。到了一個陌生的市鎮後,首先逛逛郵局已經成了羅飛的一個習慣,對他來説,這實在是一個包很大信息量的地方。不僅可以免費閲覽當地的報刊、地圖、通過電話號碼簿瞭解行業發展概況,而且郵局裏還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人。羅飛喜歡靜靜地觀察他們,去揣摩他們的年齡、職業甚至是心理活動等等,樂此不疲。
這一次,沒過多長時間,羅飛就看到了兩個值得他關注的人。他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一份日報,饒有興趣地打量起對方來。
這是一對二十出頭、衣着入時的年輕人,他們正一前一後走進郵局,當先的男子手中捏着一封信箋,閃爍的目光中透出迷惑與期待相交雜的神情;一名懷抱黑貓的女子緊隨在他的身後,她緊鎖眉頭,似乎正陷於某種深深的不安和焦慮之中。
這兩個年輕人無論是相貌、穿着還是氣質都顯得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實際上,即使是在熱鬧的都市街頭,這樣的俊男靚女肯定也能吸引住很多人的目光。可他們怎麼會在這個季節出現在荒涼的海邊呢?
兩人顯然都在專注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絲毫沒有注意到羅飛的目光。他們徑直來到了投遞窗口前,然後男子把手中的信箋遞向工作人員。
女工作員正要伸手去接,卻發現那是一封已經被撕開的舊信,禁不住一愣,然後問到:“你幹什麼?”
“我想查查這封信是從哪裏寄出的。”男子説道。
這個要求顯然超出了女工作員的職責範圍,她頗不耐煩地接過信件瞥了一眼,沒好氣地回答:“這上面不是蓋着郵戳嗎?就是本縣寄的。”
“不。”男子似乎不擅應付這種尷尬的場面,一時有些結巴,“我……我想……知道得更具體一些?比如寫這封信的人……住在哪裏?”
“你這信上又沒寫投遞人地址,怎麼查?”話音未落,那封信已經被扔了出來。
“我……”男子了臉,輕聲囁嚅着,似乎仍不甘心。她身旁的女子這時輕輕拉了拉他的胳膊,用一口輕柔標準的普通話説道:“算了,我們走吧。”
男子還想再説些什麼,但自己的要求確實也有些強人所難。他只好失望地嘆了口氣,隨着那女子離開櫃枱,往外走去。
女子見他鬱鬱不樂,勸慰着説:“我們回去吧。你也別想那麼多了,也許這封信和你的過去根本就沒有關係,我們連這個小縣都不該來呢。”
男子搖搖頭:“不可能。”他雖然語氣温和,但態度卻十分肯定。
女子怔了一下,正想再説些什麼,忽然聽到不遠處有人接話:“能不能把那封信讓我看看,或許我能幫點忙。”
兩人同時循聲看去,只見説話者是個青年男子,他身材不高,但消瘦的腰背卻挺得筆直;微黑的臉龐上方,一頭濃密的短髮根根樹立着,顯得精力十足;不過這些外貌特徵和他的眼睛相比,似乎都可以忽略不計了:那雙眼睛實在令人難忘,它兩道精亮的目光,這目光極具穿透力,似乎直了人內心的最深處。
“讓我試試吧。”見兩人心存疑慮,這個人主動往前走上一步,伸出右手的同時自我介紹着:“我叫羅飛,是一名警察。”
男子小心地和羅飛握了握手:“你好,我叫蒙少暉。”然後他又指指身邊的夥伴,“這是我的女友,葉梓菲。”
葉梓菲衝羅飛點點頭,神形間顯得大方自若。這是一個年輕漂亮,充滿活力的女人,連羅飛也忍不住用欣賞的目光多看了她兩眼。對蒙少暉而言,這個女人在自己生命中更是有着不一般的意義,他正用詢問的目光看着對方,似乎在等她做出某種決斷。
葉梓菲禮節性地笑了笑,説道:“那咱們就讓他看一看吧。可寄信人沒寫地址,誰能有什麼辦法呢。”
用自己出眾的觀察和分析能力幫別人解決一些難題,是羅飛最喜歡做的事情之一。他從蒙少暉手中接過信件,仔細地端詳起來。
信封雖然保存得很好,邊緣也沒有什麼磨損,但從陳舊的成色看,這封信可頗有些年頭了。郵戳顯示的日期是九年之前,驗證了羅飛的猜測。
信封的正面只在收信人一欄填寫了詳細的地址:“山東省青合市新民東路27號蒙建國收”,寄信人一欄卻什麼也沒填,翻到背面,更是空空如也,沒有任何有用的線索。
“蒙建國――蒙少暉……這是寄給你父親的
“蒙建國――蒙少暉……這是寄給你父親的?”羅飛猜測。
蒙少暉嗯了一聲,這個推斷很容易得出,無法引起他的興趣。
“九年了,信件仍然沒有什麼破損,看來它一定被非常妥善的保管着。只是這裏有些起皺,好像被水泡過。”羅飛指着信封的左上角,似乎對這個發現很感興趣,他甚至把信封拿到面前嗅了嗅,然後又伸出舌頭在褶皺處輕輕一舔。
“你這是幹什麼?”蒙少暉有些莫名其妙,猶豫該不該阻止他的怪異行為。
羅飛笑了笑:“好了,我想我可以告訴你一些答案了。”他把信封交還給蒙少暉,然後順手從身邊郵局的桌子上拿起剛剛翻過的一本電話簿,翻到最後的廣告頁。
這也太快了吧?年輕的男女狐疑地看着羅飛,他甚至連信箋都沒有打開。
“嗯,在這裏。”羅飛對着電話簿上的廣告讀到,“明澤島,黃坪縣海域內唯一有人居住的島嶼。海島距縣城港口十二點七海里。島上民風樸實,風光秀麗,有溶洞、漁場,住宿遊玩一應俱全,遊客上島,可享受到真正的漁家樂趣。”
羅飛話題實在轉得有些太快,蒙少暉禁不住皺起了眉頭。葉梓菲的反應則更強烈一些,她拉着自己的男友,很不友善地看了羅飛一眼:“別理他了,我們走吧。”
“寄信的人可能就在明澤島!”羅飛突然迸出一句,他的目光堅定,絲毫不像開玩笑的樣子。
蒙少暉本來已經被葉梓菲拖得轉過了身子,此時又回頭,將信將疑地看着羅飛:“為什麼?”
“如果你象我一樣舔舔信封上的水漬,又鹹又苦又澀,毫無疑問,那肯定是海水留下的痕跡。寫在水漬上的字全都氤開了,變得模糊不清,可見海水是在信封寫好後不久就沾上的。”羅飛頓了頓,見對方的注意力已完全被自己吸引,這才又侃侃説道,“再看看這片海水印跡,有大有小,互不相連,又都呈噴濺狀。很明顯,這種效果是由一朵飛起的海浪造成的。想一想,有誰會帶着剛寫好信去海邊玩耍嗎?不會的。那信箋為什麼會沾上了海水?因為寫信的人住在海島上,他寄信時必須渡過一片海面,才能來到縣城裏的郵局!”
聽着羅飛的這番論斷,葉梓菲淡淡地搖搖頭:“完全是臆測,不足為憑。”蒙少暉卻從羅飛手中接過那本電話簿,一邊看一邊喃喃自語:“明澤島?”
“不錯。就是明澤島,我已經約好了一艘渡船,明天早晨上島――這也是我來黃坪縣的目的。你們如果相信我,那我們就約好明天一起去。”羅飛頗為熱情地相邀,以他的性格倒不是想求熱鬧,只是對方和自己一起上島,他才能判斷出這次推理的正謬,這是他所關心的。
“對不起,憑你的這些話,我們很難相信你,而且,我們也沒有那麼多的時間。”葉梓菲搶先作了回答。
羅飛失望地撇了撇嘴。雖然他看出蒙少暉對自己的説法很動心,可在這對男女之間,葉梓菲似乎佔據着更多的主導地位。
然而蒙少暉這次的表現卻有些出乎羅飛的意料,他甩開了葉梓菲的手,態度堅決地説道:“不,只要他説得有些道理,我們就應該去看一看。”
見到男友居然如此直接地反駁自己,葉梓菲的情緒有些變化,她冷冷地瞪了羅飛一眼,對他的多事顯得頗為埋怨。
羅飛尷尬地摸摸鼻子,顯然沒想到自己的好意卻出現了這樣的效果。
葉梓菲此時轉過頭盯着蒙少暉的眼睛:“你一定要來這個縣,我陪你來了,雖然沒找出什麼結果,但這已經浪費了我很多時間,現在你又突然要去什麼小島,你告訴我,你到底準備讓我陪你耗多久?”
蒙少暉怯怯地躲開女友的目光,嘴上仍在堅持:“去一趟小島也不用太長時間的。而且……”
“沒有而且!”葉梓菲打斷了他的話,斬釘截鐵地説道,“我肯定不會去的!”
蒙少暉咬着嘴唇,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氣才説道:“如果你……不想去,你在縣裏等我好了。”
葉梓菲愕然瞪着他:“你寧可和我分開,也要去?”
蒙少暉點點頭:“有些事情,我必須弄明白。”
“好!那你就一個人去吧,你就是不回來,我也不會管你了。但你別想讓我在這兒等你!”葉梓菲恨恨地説完,轉身便向郵局外走去。開始她的步幅很大,接近門口時,卻明顯緩了下來。
羅飛瞥了瞥蒙少暉,目光中些笑意。顯然,像大多數鬧彆扭的情侶一樣,女孩正期待自己的男友追趕自己。
可蒙少暉猶豫片刻,終於沒有追出去。
葉梓菲在失望中走出了郵局大門,她懷中的貓咪見男主人還在屋裏,“喵嗚”叫了一聲,忽然躬身一躍,縱身跳出她的懷抱,向着蒙少暉跑來。
葉梓菲回過頭,只見蒙少暉彎腰抱起跑到腳下的貓咪,站在原地看着自己,仍然沒有妥協的意思。
“好,你們都走吧。”葉梓菲眼中泛起了淚光,透出一種深深的失落和不安。然後她往遠處走去,這一次再沒有任何停留。
見到剛才還如膠似漆的情侶突然就翻了臉,而且多少有自己的原因,羅飛也不禁有些難堪,他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一時不知該説些什麼。
倒是蒙少暉主動開口,驅散了這彆扭的氣氛:“那我們就約好時間地點,明天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