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後,趙半括重新站在了碉堡的門外。
百來分鐘的時間,該看的看了,該說的說了,從參謀長那裡,瞭解到了他應該知道的一切。野人山的任務,那個東西,還有這次大反攻的行動方案。那些絕密事實讓他理解了十萬大軍為他掩護的意義,也理解了參謀長的用心良苦,同時體驗到了廖國仁作為隊的無奈和煩悶。
他已經答應以小分隊隊長的身份重回野人山,這結果對今天之前的他來說,是不可想象的。但這會兒,他覺得理所當然。
走回房間的路上,趙半括看著眼前的人來車往,這樣的忙碌在他看來,竟然那麼不真實。戰爭的表面,人們都能看到,但更深層的原因,又有幾個入能懂?現在他加入了先知先覺的隊伍,卻要了命的不適應。
高處不勝寒。
知道真相,卻不能對外人明說,這感覺確實難受。
趙半括慢慢往前走,然後坐上一輛回營地的軍車,一路顛簸著,試著讓思緒恢復到平靜的狀態。
但完全沒用,從點頭答應的那一刻起,他就是被上了發條的機器,腦袋和身體已經不屬於自己。他不後悔自己答應了任務,但那戰爭外的事實卻讓他的生活開始不真實。
上次的任務出現了那麼多變數,連密碼人最後也沒派上用處,在他們再度出發,到野人山尋找美國人最終想要的東西,又能有多少勝算?這些往來反覆的事情,已經成了趙半括逃脫不掉的命運。他希望,自己能不負使命。
等回到了宿營地,還沒來得及喝水,剛才見到的上校卻追了過來,見了他直接往他手裡塞了一個紙袋,匆匆忙忙道:“這些,參謀長說你一定需要!”
那是一沓資料,第一頁赫然就是小刀子的照片和有關他的一些身份介紹說明,接下來是軍醫還有王思耄,更下面的卻是一些他不認識的人。
趙半括立即就知道這是什麼了,一下感覺十分微妙。
他坐了一會兒,把紛亂的情緒壓了壓,最後決定還是去找這幫人。他當然不敢保證小刀子和軍醫他們會答應幫他,但他明白這次任務不能少了他們,必須把那三個人集合起來。一來他們是可以信的,二來他們跟他一樣,是目前為止最使得上勁的,三來,他們之間已經不需要磨合了。
時間對他來說,已經非常的緊迫。
想了想,又看了看那些資料,他決定先找軍醫,因為從資料上看,這老草包離他最近。
收拾了一下,趙半括出了門,剛走出去,迎面閃出兩個衛兵,看到他後,直接敬了個禮喊了聲長官好。他愣了一下,隨即就明白了——升了官,接了任務,獲得這種待遇是當然的,只不過,一下從跟班的變成被跟班的,感覺的確有些彆扭。
回禮之後,兩個衛兵又從一邊的箱子裡拿出一套上尉軍服,嚴正地為趙半括換上。當筆挺的軍服貼到了皮膚上,摸著領子上兩槓三星的肩章,趙半括心裡一陣感嘆。這是一個人,面對命運的衝擊感時,那種無可抑制的戰慄,但敬畏之下還有一股激情被點燃了。趙半括很明白,一切都是有代價的,任務接下,他必須盡全力完成。不然,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他即將帶領的那幫兄弟。
一路走出去,兩個衛兵跟在後頭讓他很有些不自在,好像四周走動的士兵們都在打量自己。一時倒有點窘迫起來。不過轉念一想,身份已經有了變化,他早晚得適應,可不能在新兵蛋子面前露怯。於是深吐了—口氣,挺起胸膛,邁開步子往目的地走去。
找軍醫還費了不少周折,他根本不在自己的帳篷裡,訓練場上也沒有人,左右問了一圈,才在營地中間的一頂帳篷裡找著,迎面就看見他和一幫散兵圍著吆五喝六,打牌打得像吵架,坐在最中間號得最響,一看就是沒少輸。
趙半括走進去的時候,軍醫明顯是看到了,聲音小了一下,又低下頭,有點兒躲的意思,繼續甩著牌。趙半括也不介意,直接走過去,也不說話,站在旁邊看他打牌。
其他兵看突然來了一個官,身邊還跟著兩個冷臉的警衛兵,哪還敢繼續玩,本來熱鬧得要命的牌場一下就冷清了,一些膽小的甚至沒說什麼抬腳就溜了。
等人走光了,軍醫也不吭聲,起身就往外走,趙半括馬上跟了去,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幾步,軍醫突然站住,回頭間道:“菜頭,升官了?”
趙半括點了點頭,對兩邊的衛兵擺了擺手讓他們離開,接姜著走前道:“老哥,我需要你幫忙。”
但軍醫不等他說完,立刻擺手道:“不管是什麼,免談。”
“老哥……”趙半括無奈地看著他,“我還沒說找你做什麼,就免談?”
“現在這時候過來,能有什麼好事?”軍醫哼了一聲,“總不會是給老子升官的,就算給老子升官,也輪不到你來說。”
趙半括被噎得不知道怎麼說才好,想了想,還是咬牙把再想找他進野人山的事說了。他想這老草包人油口滑,拐彎抹角還不如直得到點意外的結果。
但他想錯了,軍醫才聽到一半就拉下了臉,邁著腳往前一通走,嘴裡叫道:“我這條爛命,上次沒扔在那裡,已經是八輩子修的福氣,你他娘還讓我上那野山子?那跟去死有什麼區別?老子不去!”
趙半括沒想到會被這樣直接拒絕,再看老草包已經越走越快,心裡忍不住一陣煩躁,暗道這他娘叫什麼事,第一個就這麼不順,以後的人還怎麼弄?
他第一次經歷這種事,只好一邊追上去一邊想該怎麼辦。這時忽然想到了廖國仁,那人冷靜沉穩的風格一直讓他很佩服,在野人山裡的時候,一度他也試著從這位隊長大人的角度換位思考,來給自己排解壓力。
老草包很滑頭,這個他是知道的,但也知道這老頭很怕事,怕死和不想擔責任是老草包最大的特點,拒絕也是因為這個。以前廖國仁還可以用威嚴和冷酷來解決問題,但他資歷還不夠,而且這樣話也不利於以後的合作。
想到這裡,他就回頭往後邊的兩個衛兵打了個手勢。
那倆衛兵估計早就看軍醫不順眼了,一看趙半括擺手,直接跑過來一前一後把軍醫拉回來,一人給了一腳,又一扭胳膊,把軍醫按得跪在了地上。
“小兔崽子,敢動你爺爺!”隨著衛兵的動作,軍醫大喊大叫起來,雖然跪著,卻少見的硬氣,一點服軟的意思都沒有,又轉磚頭“菜頭,你真厲害啊!好大的官威啊!”
趙半括就假意呵斥了衛兵幾句,把軍醫攙起來,扶到一邊說:“老哥,別生氣,上次多虧你的照顧,我才能活著回來,不是我逼你,而是這次任務的確不能沒有你。”
軍醫掙脫開他,彆著臉用力說道:“菜頭,不用再說,除非你把我崩了,這樣,咱們都省事。”說完,掏出根菸點了抽著,擺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那麼一瞬間,趙半括想要放棄,在這幾個星期裡,他和軍醫是一樣的心態。他很能理解軍醫對重回野人山的抗拒,但是他自己任務一定要完成,軍醫的經驗是他非常倚仗的。
想說幾句狠話,但又看見老草包一個月不見,背更加佝僂了,那副老相讓他心裡一酸,想起了在毒林里老草包拼命救人的情景,發狠的話頓時就說不出口了。
知道自己沒法再繼續,他只好扔下一句你再考慮考慮,扭頭就走,他就不想放棄,但逼得太緊並不是好事,況且後邊還有兩個人。這種時候在軍醫身上浪費太多時間並不明智,如果能把王思耄或者小刀子先爭取過來一個,之後再過來找這老頭,也許會有轉機。
他讓衛兵找人看著老草包,自己到另一個營地找小刀子。
小刀子的駐地很遠,他坐車坐了兩個小時才見到這位曾經的探路尖兵。
他顯然不怎麼受歡迎,刀子沒有好面色,一直玩著手裡的匕首,冷冷地聽他勸說的話。趙半括心裡有些打鼓,盯著刀子手上的匕首不放,他真擔心這位一會兒直接用匕首拒絕他。
他沒有聽見拒絕的話,相反,小刀子只是淡淡地說道:“還是回野人山?好,我去。”也不等趙半括作出反應,小刀子走到帳篷門口撩起擋簾,面無表情地說了句:“什麼時候走,叫我。”
趙半括張大了嘴,完全被這傢伙廖國仁附體一樣的冷酷勁頭震住了。但一瞬間他也明白了小刀子這麼做是為什麼。他有點兒感動。看樣子小刀子還對廖國仁的死不能釋懷,這麼急著回去,肯定還是想早點還心裡那份人命債。
很感嘆,小刀子跟他雖然追求不同,但同樣都把生死置之度外。想到這裡,趙半括誠懇地說道:“刀子,我謝謝你。”
刀子卻甩出一句話道:“我不是為了你,所以別謝我。另外,我還有個要求,那些新入隊的,要交給我訓練。”跟著,冷冷地道,“這一次,我不會拖累任何人,但也不允許別人拖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