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孤立起來,因為我回憶了到墨脱的所有過程,發現我身邊的幾個人在這件事情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我是一個沒什麼主見和想法的人,在當年的小鋪子生涯中,沒有生意時的我從來沒有想過主動做什麼,一方面可能因為我確實不愛這行,另一方面,這和我的性格很有關係。所以當那幾個小崽子提出想去墨脱走走的時候,我就隨口答應了,當時也沒有多想,因為確實很疲憊,也不是那麼想回到沿海地區。這邊的風景還是相當讓人留戀的。
到底是哪個小崽子第一次提出來的,我已經記不清了。我決定和他們保持距離,雖然這些人是我在這裏很好的砝碼,但如果這些砝碼已經被人買通了,那放在身邊就像定時炸彈一樣。我當天晚上沒有回寺廟,而是在墨脱到處亂逛,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人跟着我。
但墨脱是一個非常難以進出的地方,所以這不代表什麼。他們如果要控制我,只需要在幾個路口安排人就行了。我這樣的人在這裏還是相當顯眼的。一直到天黑,我住進了一家招待所裏,找了一個房間躺下來,之後就把服務員叫過來,讓他幫我去買些東西。東西里包括橡膠手套,一些衣服架子,很多橡皮筋,四個打火機,兩條在墨脱能買到的最好的煙,膠帶紙,口香糖,方便麪,長的鐵釘子。晚上我在被窩裏把橡皮筋全捆連在了一起,藏在皮帶上,又把一包只剩一半的煙放到了招待所的牀縫下。
第二天早上,我帶着東西回到了喇嘛廟裏,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回到了自己的房裏。一進去,我就把門窗全都關上了,然後拔下自己的頭髮,在膠帶紙上蹭上了黏性物質,每個窗縫上都貼了一根,再用衣服架和橡皮筋做了一個彈弓。從郵局裏的局來看,那些設計我的人肯定十分高明,不會是一些土包子,所以,他們一定會用高科技的設備來監視我,也許在這個喇嘛的房間裏就有針孔設備,我的這些行為他們都會看見。我首先就要測試,我到底被監視和控制得有多嚴密。
我走出屋子,他們不可能監視整個喇嘛廟,我開始亂走,確定身邊短距離內沒有人的時候,我開始觀察地形,把身邊所有的東西全都藏到了喇嘛廟的很多角落裏,包括彈弓。接着我回到自己的屋子裏,檢查了一遍窗縫上的頭髮,我發現所有的頭髮都在。沒有人從窗口進來,但這暫時還不能説明什麼。
我開始繼續看悶油瓶寫的筆記,一直到晚上我才出門,和一些人打招呼、吃飯。就在這個時候,我就看到,那羣香港人僱傭的幾個腳伕在門口抽煙。他們抽的是墨脱最好的煙,就是我昨天買的那一種。我看了看那羣香港人,看了看那些腳伕,知道自己的第一個陷阱奏效了。在墨脱的街頭,要跟着我是很不容易的,因為不是本地人都會顯得非常顯眼,而這裏的腳伕愛抽煙,我在招待所裏假裝丟了半包煙不要了,如果他們不是非常專業的隊伍,就一定會撿起來抽。我不動聲色地坐到那些香港人邊上,他們倒也沒有表現出異樣,還是很自然地聊天,在這裏,本身人的狀態都很天然,所以我隨便找了他們的食物來吃,就聽他們到底在聊什麼。
粵語聊天語速快起來的話很難聽懂,我很快便放棄了,但這段時間裏,我點了他們的人頭,第一次對每一個人都進行了觀察。很快我就對自己的大意感到慚愧,我發現,這羣人中至少有三個身手絕對不會差,有進行過專業訓練的跡象,其它所有人看上去都非常健壯和健康。一般的旅遊團,一定是有身體特別好的人,也有特別傻逼的體驗生活者,而這些香港人的身體素質看上去太好太平均了。
等我再次打量那羣人的時候,就發現我判斷的那三個身手不會差的人中有一個是女人,她走動後我才發現她有女性的曲線,但臉一直裹在衣服裏看不清楚。我點上煙朝她走了過去,一支隊伍裏,身手最好的人地位反而不會太高,而我搭訕一個姑娘也不會太惹人懷疑。
“美女。”我走到她邊上,朝她笑道,“我這兒有速食麪,你吃你了這裏的東西,要不要來一碗?”
那姑娘抬起頭看着我,看了看我手裏的面,又看了看我的臉,忽然反手把我的煙從嘴裏抽了出去,叼到自己嘴裏,對我説道:“面你省省吧,這煙老孃笑納了。”
我愣了一下,她邊上的男人就笑了起來。我鎮定了一下,覺得不能被這個下馬威震住,就道:“我叫吳邪,美女你叫什麼名字?”
姑娘看了看我,把她嘴裏的煙吐到了地上:“我後悔了,煙我也不該要,還給你。快給我滾開。”
我這輩子還沒有這麼狼狽過,不過我真的不是以前那個毛頭小夥子、遇見這種事情會羞愧地鑽到地縫裏去——這時候,我只是覺得很有意思。
那姑娘吐完煙後,從我的身邊擦肩而過,我看向四周看熱鬧的人,就聳聳肩膀,他們立刻笑得更加厲害了。
我問其中一個人道:“她叫什麼名字?”
“我可不敢告訴你,”他説,一下子所有人又是鬨堂大笑。我也跟着笑,心説如果真是你們在算計我,等下你們就笑不出來了。一邊從地上撿起煙繼續抽,一邊離開了這羣人。
我之前做那麼多舉動的目的很簡單,這也是我這幾年做生意自己摸索出來的方法,也許也只有我這種人適合這種方法,因為只有我有相當多的精力能夠注意那麼多細節。以前三叔做生意用的是一種中央集權制度,以自己的威信和制度來管理整條鏈子,而我肯定不適合這條路線,因為我很難在特別激烈的條件下堅持太長時間,也見不得太多的殘忍和強硬。
我喜歡所有人都好好的,自己賺到自己該賺的錢,然後和和氣氣過日子。所以我的手下都叫我“吳小佛爺”。這個稱號源於我當時一個口頭禪“阿彌陀佛,放下屠刀賺錢成佛”,和張大佛爺沒有一點關係,但我聽着就是覺得非常不吉利。但我不喜歡衝突不代表我不擅長衝突。我有自己的方法,比如説,我總是一次去談十幾個客户,統籌十幾件貨物的走向。這邊還在談呢,那邊就開始賣了。
所以,別人根本沒法和我競爭,因為對他們來説,他們面對的細節和信息量太大了,根本不知道我在幹嗎,他們就算能搶走我某一筆生意,其他的也一定會錯過。但我在談的所有訂單、走貨細節,在我這裏就清晰得像我自己編織的網一樣。如果你要讓你的對手露出任何馬腳,最好的辦法就是一次出無數招。假設我認為有人設局把我留在這個地方,並且把我引到了這個喇嘛廟裏,那麼,這人一定有着很重要的目的,他們勢必要監視我。那麼我的一些可疑的舉動也一定會引起他們的興趣,比如説,我下山後在一個招待所一個人待了一夜。比如説,我往房間裏所有的窗縫貼上頭髮,比如説我把東西藏在喇嘛廟的一個個地方,比如説我忽然做了一個彈弓,比如説我突然來搭訕他們隊伍中的一個女性。
所有的行為都是十分詭異的,如果他們全都監視到了,那麼他們會覺得我一定在謀劃什麼。這種思考是很折磨人的,我以前經常陷入這種思考的怪圈中,他們一定會去查我到過的地方,所以我在招待所裏留下了煙,在寺廟中灰塵最多的地方留下了我的東西。在那種地方,只要有人去查看,一定會留下痕跡。
同時,窗縫貼頭髮的舉動,也可以暫時阻礙一下他們的行動,至少他們不敢輕易進我的屋子了。並且這樣一來也提醒了他們,我似乎已經知道了什麼,使他們的行為不得不更加小心。我的這種策略就好比是不停地在自己四周撒上釘子,只要我身邊有隱形的怪物,一定會踩到。最可憐的是,這怪物還不能和我翻臉,現在他們只能在我邊上看着。現在他們面臨的局面是:我似乎已經知道了什麼,所以他們必須非常非常小心地行事。
但是,我又做了很多很多很詭異的事情,所以他們必須每一樣都去查看。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沒有再繼續閲讀,而是滅了燈,在黑暗中把牀移了個位置,然後縮起來,準備早早睡覺。我以前也監視過別人,知道讓監視的人最討厭的事情是,一晚上都沒事,早上五六點的時候,那東西才開動。那時候人最困最累,也最容易犯錯誤。所以我今天晚上需要好好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