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秀秀頗有些詫異:“你知道這件事情?”
悶油瓶搖頭,靠在牆角望著窗外爬山虎的影子,月光斑駁地照在他臉上,非常的蒼白。
“那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是為了錢?”秀秀問。
悶油瓶淡淡道:“歷史的必然。”
霍秀秀看了看我,大概是不習慣悶油瓶的這種態度,我其實想說他能和你說話就算給你面子了,他剛才靠在那裡,我都以為他完全沒有在聽。
不過我明白悶油瓶的意思,錢到了一定數目,再增加與否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如果是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盜墓活動,動機還是為了錢,那也算是我們這一行的悲哀了,世界上比錢更有價值的東西還是很多的。以前不是傳說有兩個大老闆為了搶江山互相炮轟對方的祖墳嗎?
歷史的必然,世界上最大的陰謀,最大的戰爭,最大的一切一切,背後總有些“必然”在。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發感慨。
我稍微解釋了一下,霍秀秀想了想算是理解:“你們男人對這種東西就是比我們女人敏感一些,我們女孩子對於什麼歷史的必然就沒什麼感覺。”
我讓她繼續說下去,別磨蹭時間。她喝了口燒酒,就繼續講了下去。
金萬堂參與的這筆“史上最大買賣”,緣於他的眼力,在當年那個時代,北京城裡的雜學界,他算是出了名的眼毒和百事通,從哈德門的煙盒到女人的肚兜,沒有他不內行的,據說他爹是六歲進的當鋪,十七歲出的大朝奉,解放後在工廠當裱畫工人,一直窮到死沒給老金留下任何東西,但是在日常生活中,通過無數的生活點滴,從小到大,他老爹刻意將鑑賞書畫玉石銅繡木瓷八大品的各種技巧不知不覺地傳授給了他。用他自己的話說,他用了前半輩子所有的時間,達到了一種和古玩的天人合一。
所以,20世紀60年代初,他被人拉進琉璃廠遊玩的那一刻,他竟然發現,這個蕭條得門可羅雀的老胡同,竟然都是寶貝。
於是靠一雙火眼硬是從兩塊錢起家,金萬堂從幾本舊書開始,兩塊變三塊,三塊賺到五塊,兩年內,沒有人想到,他竟然能夠在如此蕭條的收藏市場,靠一本一本的舊書,翻到萬元的身家,他在古籍古書這門類中的技藝,也進入了化境。
當然他賺錢了,“打辦”——打擊投機倒把辦公室也出現了,好在金萬堂繼承了他老爹極度謹小慎微的性格,適時收手,這萬元的身家終沒有被發現。
然而,生意不能做了,但是口碑留存民間,很快就名聲在外,外國人也找來了,也開始有大機構、大家族、大學研究所,請他去作評估和鑑定,一時間風光無限。那筆大買賣,就是在他人生最得意的時候到來的。
牽頭的是霍家,當時霍家和他已經有一段時間的合作關係了,他並未想到有任何的異樣,欣然答應。
根據之後的回憶,他告訴霍秀秀,他估計當時整個“買賣”牽扯到的人數,超過兩百個人,配上那些牽扯進來但是沒有實際下地的,比如說收集資料的、買裝備的,那估計得上千,那個年代,弄一些好點的蘇聯裝備都得無數層關係。
然而這些,都不足以突出這筆買賣的特殊性,讓金萬堂認為這筆買賣肯定非常特殊的原因,是因為這筆買賣的領頭人,很不尋常,這不是獨門的買賣,參與的人數很多,據說,一共是九個人。
我聽到這裡,心裡咯噔一聲。而霍秀秀就好比一個技術嫻熟的說書人,在這裡頓了一下,露了一個“你也想到了吧”的表情。
我揉了揉臉,就道:“不可能吧?”
秀秀道:“我一開始也不相信,但是,事實顯然。”
九個人,我自然立即就想到了老九門,但是老九門不是一個組織,它只是江湖上其他人給他們的代號,它是極度鬆散的,並不是經過什麼行銷公司策劃,所以,他們同時做一件事情的可能性,低到幾乎沒有。
舉一個例子,如來佛祖、玉皇大帝、耶穌基督號稱三大宗教領袖,但是他們有各自的譜系,如來佛祖糾集觀音菩薩、十八羅漢去打架,是合理的,但是如來、玉皇、耶穌一起去打架,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老九門裡各派的江湖系其實都不一樣,之間的區別雖然沒有耶穌和如來那麼明顯,但是在江湖上也算是溝壑分明的事情,九門聯手在事實上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卻能想到還有唯一一種最極端的可能性,在那個時代,這種可能性雖然很小,卻是絕對可能的。那就是:有一個強有力的行外人,干預了這件事情。
好比一個港臺片裡某軍閥當年聽說四大名旦非常厲害,於是說全給我叫來,結果四大名角本來唱腔都各有特色,而且都是唱旦角的,四旦在臺上亂唱唱得滿場蛋疼。也許也有一個行外人,說聽說老九門很厲害,給我全召集過來。
不過,老九門當年散落各地,有些人根本是在流浪,俗話說,你官大壓不了乞丐,行外人要召集起來,恐怕也還是會有人不買賬的。
霍秀秀點頭道:“我聽到這裡非常吃驚,江湖上可能沒有任何人有機會知道,赫赫有名但紛爭不斷的長沙九門提督,竟然會有這麼一次空前絕後的聯手。我也同意你的分析,肯定是有外來勢力點名,否則,不可能會出現這麼古怪的局面,不過,你說的疑問不成立,因為那個外來勢力,在老九門內肯定有一個代言人,這個代言人進行了夾喇嘛的工作,我只是不知道,那個夾喇嘛的人會是誰,才能夠使得這一批當地的霸王能夠甘心成為被夾的喇嘛,乖乖地全部坐到一起合作?”
我心說現在肯定已經無法考證了,但是在20世紀60年代,老九門裡確實是有人能夠有這種資格的。那就是九門的老大:張大佛爺。
我不知道張大佛爺當時還在不在世,因為他和下面的人差著幾個輩分,如果不是他本人,也有可能是張大佛爺的後人。
我有點覺得不妙的是,爺爺沒有和我說過這件事情,同樣他的筆記上,也沒有記錄任何一點這種東西。看來,這件事情,他完全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甚至連他自己都不願意回憶。難道,這件事情,才是整件事情的核心?
不過老九門因為輩分的差別,和解放前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新生代成名早的,如我爺爺、霍家奶奶都還在壯年,因為解放的衝擊,所有人的境遇各不相同,這些人聚攏過來,不知道花了多少的精力,當時的黑背老六都已經是要飯的,有些人已經非常年邁,不適宜長途跋涉,便由下一代代替,所以我能預見,這支隊伍,資歷經驗體力都參差不齊,在剛開始,已經種下了災難的隱患。”
那是1962年和1963年的交會,一支龐大的馬隊悄悄地開入了四川山區,金萬堂戰戰兢兢地離開了北京,也在馬隊之中,馬隊中有老有少,各色人等魚龍混雜,老九門分幫結派,界限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