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瑤自古和漢家不兩立,分群而居,對自己的隱私和血統非常在乎,特別是南瑤,從古到今就是少數民族衝突最多的地方。古時候有三苗之亂,解放前還有客家人村門,為了一口井,一條河溝,漢瑤、漢苗之間,甚至瑤寨與瑤寨之間,都能殺得無比慘烈,以至於直接催生了太平天國運動,可以說當時民族之間的猜忌和隔閡是勢同水火的。
所以瑤漢混居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即使有瑤族人肯接受漢人在寨子中定居,那漢人也必然得住在瑤房內,絕對不可能有瑤王會允許漢人在瑤寨裡蓋這種耀武揚威的大塔樓子。
我完全無法理解,這簡直好比在高粱地裡發現一顆西瓜!
緩緩下沉,靜靜地看著這一幢古樓,又發現了更加蹊蹺的地方,這座漢式的古樓完全被包在四周的高腳樓內,而且樓頂的瓦片顏色一模一樣,似乎是被高腳樓刻意的保護起來,從外面看,根本發現不了裡面有一幢這樣的古樓。
再看這漢樓的規模,非常奇怪,呈口字形狀,口字中間是天井,四周是三層的樓宇,底座和外牆全部用條石修建而成,學建築的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此乃明清時南方大戶人家沿街大宅的風格,一般都是當地望族修建的家族院落,有好幾近深,後面還有園子和更多的建築,巨大條石則是防土匪響馬用的,這種無比結識的建築,能保護深宅大院裡幾百號人自鎖自持的生活。
也就是說,這幢古樓應該是一幢幽深大宅子的前臉,它的門對著的是正中街道外面的高牆,圍住整個古宅,四周有大門、小門、照壁,有些門讓下人進出,有些可能是沿街做生意的店面。大門進來後,有複雜的迴廊通往後進的宅院。最典型代表就是杭州的湖青魚躺。
然而這裡只有這麼一幢獨樓,好像之後的部分被一刀切斷了,整個古寨就剩下一個腦袋。
我繞著樓緩緩遊了一圈,確實如此,後面就是青石板街道,四周都是瑤家的高腳樓,沒有任何其他漢式建築的樣子,不可思議至極。
類似情況也不是沒有見過,解放後,一些大宅被分到窮人手裡,一個樓裡住著幾十戶人家,後面院子的通道就被堵了起來,前後本是一個宅院的屋子,由此變成許多個獨立的單元。但這裡的狀況顯然不同。
我讀了這麼多書,尤其對中國古典建築有深刻的記憶,腦海中無數的概念閃過,卻始終無法找到任何自認能過關的理解。外行人可能會覺得小題大作,對於我來說,卻是如鯁在喉,他孃的這樓是誰蓋的?為什麼要蓋成這個樣子?
青色燈光就來自於這幢漢式的古樓內,在我到來之時忽然熄滅,難道是宅子中的“人”發現了不速之客?又或是想告訴我,這就是我的目的地?我甚至想著,這是漢式的寨子,其中的鬼魂應該也是漢人,那麼也許能念在同族的情分上放我一馬。
不管怎麼說,我都必須進入這古樓中一探究竟,無比的疑惑甚至讓我不那麼害怕了。
浮在天井上方,下面猶如一個巨大且黑黝黝的井口,把探燈開到最亮,往下照了照,既沒有看到能發光的東西,也沒有雜物。
我不再給自己恐慌和想象的時間,強逼著定了定神,翻轉身子,頭朝下揮動腳蹼,往天井潛下去。
空間一聚攏,光線就亮了起來,很快調了光度,使得眼睛能夠適應,完成之時,人已經降到了天井院內。
感覺一下就不同了,四周漂浮的白色顆粒,全是因為我下降鼓動水流而飄起來的,下面確實滿是沉澱物的石桌石椅。探燈往四面照,天井的四角都有大柱子,中間兩邊各有兩根,一共十二根,往內是木石的迴廊,再後頭就是房間,都是雕花的窗花,腐朽坍塌,全被覆蓋成白色,看上去無比殘舊。
木門木窗脫落腐朽,但奇蹟般的,這裡的房屋結構竟然還算完整,可能當時使用了相當上乘的木料。
轉動探燈,四面都有門,前面是通往前堂的後門,後面是通往進院子的門,兩邊則是通往側廂。門口的柱子上都掛著對聯,對聯的木料不如木柱子那麼好,扭曲且長著真菌一樣的木花兒,其中兩個門的對聯更有半截掉在地上爛了,只有前堂後門的保存較完好。
揮動腳蹼,把前堂後面對聯上的附著物擦掉,是這麼兩句聯:
已勒燕然高奏凱
猶思曲阜低吟詩
這是很普通的對聯,但我看得出其聯語的意思,表明了這座樓的主人有軍功在身。樓的主人是當兵的?而且看規模,應該是個軍官。
前堂的後門已經坍塌成一團爛泥,一處窗框裂出幾條大縫,手一碰就成片碎成齏粉,在水中如煙霧般翻騰,好似隨時會煙消雲散。手電筒從縫隙裡照進去,裡面無比雜亂,都是坍塌的木樑和一些無法形容的雜物,可見內部被破壞得十分厲害。
隱約能看到中間的回壁,那是房間中央立著的一面牆,風水中,氣從前門進來,不能讓它直接就從後門出去,中間必須有一塊牆壁擋一下,叫做繞樑,使氣走得不至於太快,從而多在屋內盤踞,還有一說是這樣一來,後面的開口就從南北向變了東西向,更利於走財位。
這其實是有道理的,萬一你正在進行什麼陰謀活動,肯定躲不掉,有塊回壁,給了人週轉的空間,就是有強盜進來,也多少有時間躲一下。
我小心翼翼遊了進去,之所以先進前堂,是因為對聯讓我想到一件事情……廣西、廣東大戶人家的前堂,大部分有牌匾和靈牌閣樓。那裡的牌匾必然和主人的身份有關係,所以決定先去看看,找找線索。
進入裡面,猛地一看,我卻傻了眼。
探燈四處一照,發現前樓內部已經完全腐爛,木質的地板全部坍塌,往上看沒有天花板,能直接看到最高的樓頂,尚未腐爛的只有石頭部件和一些巨大的粗木樑。大量的雜物掉落在樓底,一片殘破。整個樓的內部空間,猶如路邊拆遷得只剩骨架的老樓房,又或者是一個巨大而簡略的腳手架。
我懸浮著把探燈往回壁的上端掃,基本上都爛沒了,上方只能可拿到一幅牌匾,也腐爛得非常厲害,我游上去,小心翼翼抹掉上面的附著物,裡面的顏色徹底褪沒了,只剩下土色突起的輪廓,隱約能分辨出四個字:樊天子包。
看不懂什麼意思,落款卻讓我眼皮一跳,是……張家樓主。後面為年月日款印。
這種牌匾有可能是別人送的,別人如果不送,主人本身又是大儒或者風雅人士,便會自己寫。這邊的瑤寨之內,不太可能有瑤人會寫漢語,還寫得如此漂亮的一手毛筆字。這是十分漂亮的瘦金體,我做拓本這麼多年,能看得出其書法功力十分深厚。這個張家樓主,很有可能就是古樓的主人。
“張家樓主……”我心中自言自語,“張家?”
張起靈,張張張張,是巧合嗎?
腦子裡浮想起之前發生的一切,這裡找到的大量線索,似乎都和悶油瓶有若隱若現的聯繫,難道真和他有某種關係?
有意思!牛人做牛逼的事,奇怪的古樓,該不會是悶油瓶的老宅?這個張家樓主是他的祖宗?想想還真有可能性。
這個張家樓主能在山中修這樣的大宅,顯然家底雄厚,又能寫一手書法,對聯內容又極度附庸風雅,怎麼看也應該是自比儒商大家的胡雪巖一類的做派,可這樣的人家,為何會在偏遠的瑤寨之中,修出一幢如此古怪的樓?是遭人迫害來此隱居,還是另有所圖?
我忽然有一點小興奮,覺得古樓之中一定發生過大量的故事,如果真和悶油瓶有關係,這一次就來值了,!可惜再無其他可看之物,前堂之中應該陳列了很多的字書,現在肯定全部腐爛,要是有更多的文字就好了。看來只有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看過去,找找所有的蛛絲馬跡了。
瞧了瞧氧氣表,還剩一半,要抓緊時間。我準備先退到天井,再想想去哪個房間最合適。
正想擺動腳蹼,突然後腦一激靈,背後亮起一團幽冷的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