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煙,抬頭道:我知道,從昨天晚上你說你看到了一個女人開始,我就知道,她回來了。我知道她心裡怨恨我,可是我有什麼辦法?
師父冷哼道:殺人償命,去自首,聽從判決,好好贖罪,這是你唯一的出路。
虎子丟了菸頭,道:自首?為什麼要自首?我結婚,只是為了給我家留一脈香火,之後,是生是死,都已經不重要了。這個女人,已經纏著我太久了。
師父道:所以我才讓你自首,你殺了人家,不找你找誰?
虎子搖頭,說話非常平靜,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殺人。
說完,他緩緩地朝我們走來,師父以為他要動手,就護著我緩緩的退後,虎子看了我一眼,滿眼的哀傷,自嘲般的道:小三兩,連你也不相信我了?你認為我會殺你滅口?
看到他的眼神,我一瞬間,竟然羞愧難當,放佛回到了六年前,我跟虎子恰年少,雖然沒有指點江山,卻是像傻逼一樣的懷揣著出人頭地的夢想,可以徹夜長談,可以一起砍人一起喝酒一起泡妞一起跑路。
六年了,我認為虎子變的我不認識了。可是我忽然發現,原來,是我變了,變的不再熱血,不再純粹。
我繞過師父,走到虎子面前,自己點著一根菸,塞到他嘴裡,道:不管怎麼樣,好兄弟,一輩子。
他點頭道:我沒看錯人,你想知道的,我現在全告訴你,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虎子沒什麼化,也知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個時候,我不騙你。
說完,他掏出鑰匙,咔啪的一聲,打開了那個巨大的鎖,緩緩的推開了門,道:進來坐吧。
剛才是通過門縫兒來看,現在我終於看到了裡面的全貌,屋子裡,貼的滿滿的,全是道符,就是電視上道士想要捉鬼的那種鬼畫符,間是那個香案,供著那個詭異的照片。
還有那雙看了我就發冷的紅色高跟兒皮鞋。我就心道看來虎子被這女鬼纏了很長時間了,他也不是沒想辦法解決,只是似乎這些靈符,都沒有多大用處。
虎子在角落搬出幾張小凳子,遞給我們,道:坐吧。
他點上煙,眯著眼指著照片裡的女人道:小三兩,我曾經跟你說過,我要回來結婚,我等不及了,這個女人,就是我當時的結婚對象,我的老婆。如果她還活著的話,你現在都當叔叔了。
我驚呆了,道:不會吧?那嫂子她?!
虎子擺手制止我道:你聽我說完,對不起,其實,我之前對你撒謊了,我六年前回來的時候,就著手準備了婚禮,當時的一兩萬塊錢,也足夠結婚了,她母親也同意她嫁給我,我這邊的親戚朋友,也都給我隨了禮,要參加婚禮,你嫂子她家,在山的那邊,當時迎親的隊伍,要翻一個山頭。
她不小心,跌下了山,找到她的時候,已經摔的面目全非,也沒氣兒了。
說到這裡,虎子的語氣非常悲傷,幾乎哽咽了起來,我心裡也不是滋味,在廣州冒著被追殺的危險也要回來娶的女人,死在了迎親的路上,這叫什麼事兒?
我拍拍他的肩膀,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對我苦笑了一下,道:沒事兒,我當時心裡難受,真難受,我不是心疼錢,你們現在也知道了三里屯兒是個什麼情況,可見那個姑娘肯嫁過來,她對我有多好,我只是遺憾她等了我那麼久,我還沒來得及對她好,她就去了。
師父聽到這裡,哼了一句道:就因為這個,你就把人家姑娘埋在了院子裡?你這院子的風水我看了,活人住的地方埋死人?虧你想的出來!你這是讓她不得超生你明白嗎?!
虎子一下站起來,指著師父的鼻子罵道:你不要一直都這麼自以為是行不行?!你知道什麼?你當我想把她埋在院子裡?!
我趕緊拉架,道:都少說兩句,行了虎子,之後嫂子為什麼變成現在這樣?
虎子坐下,悶著頭道:她意外死之後,我難受,她孃家人更難受,本來想著,婚禮變成葬禮,我晦氣就算了,趕緊下葬讓她入土為安,可是,幾個大舅哥不幹了,他們說,姑娘已經嫁過來了,死在半路,是入我家祖墳還是他們家的?沒拜過天地,算不算我的人?
我說算,她就是我的媳婦兒,埋進我家祖墳裡,我認這個帳。
他們說不行,沒拜天地,這不合規矩。
我說那也好,埋你們那邊,逢年過節,我會來看她,下葬的費用,也都算我的。
他們說,那也不行,姑娘都看著出嫁了,埋回來,這不是讓鄰居笑話他們?
我這邊的親戚就說,那你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出了這樣的事兒,誰也不想,你讓我們怎麼辦?
我們這邊這才知道,他們是記恨我在半路不小心,害了姑娘,想要整我,他們讓我拜堂,跟已經摔死了的她,拜堂成親,結陰婚。那樣的話,她才算是我名正言順的妻子。
我一拍大腿站起來罵道:草他媽,欺人太甚!你沒提著刀去砍死他們?!這不是你的脾氣!
虎子看這照片,搖搖頭道:我同意了,不是我怕誰,我是感覺我對不起她,我欠她的,我需要給她一個名分。所以,在親友的見證下,我跟一個已經浮腫了的女人,拜堂成親,送入洞房,那一天,她就穿著大紅棉襖,抹著紅唇,跟你看到的一模一樣。
結婚了之後,那一年剛好是推行火葬的第一年,鄉鎮這邊抓的特別嚴,必須火化,她家人卻不肯,你能明白,農村老人都認為,死後燒了肉身,不僅死者要承受痛苦,投胎也是麻煩事兒。他們就一定讓我偷偷的埋在院子裡。
我父母雖然死的早,親戚們跟我關係也不是很好,但是這條件,簡直是侮辱人,那時候我的親戚們就說,死都不能答應,他們就是死了女兒心裡不痛快,過來千方百計的刁難呢。
到最後,我還是答應了,還是那句話,我不怕她孃家,我心疼她,活著的時候她最怕疼,我不能死了讓火燒她,就在院子裡挖了個坑,把她葬了。
說到這裡,虎子撇了一眼師父,道:明白了嗎?自以為是的聰明人?
師父也沒說啥,只是做了個揖道:對不住,你要知道,我們也只是懷疑,錯了就是錯了,我認。
而我,在聽了虎子說完之後,發揮我強大的想象力,用虎子的話,來解釋了我們前面所有的疑惑,一瞬間,豁然開朗。
那個山澗大王為什麼會聽到虎子,特別是虎子結婚之後,會那麼恐懼,是因為她可能是虎子跟一個“女屍"拜天地的見證者,那個人是個傻子不假,但是傻子也會害怕鬼。
還有為什麼我們在之前懷疑虎子結婚沒有個結婚的樣子,親鄰全部不到場的婚禮,這正常麼?現在我能明白虎子的苦衷,買的女人倒是小事兒,主要是上一次的婚禮丟人丟大了,這一次能低調就低調一點,免的別人看笑話。而且這種事兒,虎子之前也確實不方便跟我說,家醜不可外揚,更何況是他這麼愛面子的一個人。
當我把我想的問虎子之後,他點點頭,苦笑道:還是兄弟懂我,而且我也怕嚇到你,你要來我家裡住,院子裡埋個女人,你睡的踏實?
我歉意的一笑,道:是我錯怪你,明兒個你結婚,多喝兩杯自當賠罪。
師父卻在這個時候忽然發問道:你媳婦兒埋在院子裡之後,纏著你了?
虎子滿臉苦笑的點頭,道:剛開始,我只是做春夢,天天夢到跟她在床上死去活來的,我也沒放在心上,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娶個媳婦兒沒進家門就死了,這正常,可是連續很久,都是這樣。
甚至後來的夢裡非常真實,有幾天她在夢裡對我說,她來了例假,這幾天不能陪我了,結果那幾天真的就沒有做夢,睡的很踏實。
這讓我有點發冷,事實上,她埋在院子裡,我也怕,睡覺都不敢關燈,做幾個春夢不要緊,天天做,我身體也吃不消,那些日子做什麼都沒有精神,明明很早就睡了,第二天就是困,比通宵熬夜都困。我這才發現這不對勁兒,我就想,莫非是她變成鬼,天天來陪我上床?
這種事兒我沒辦法問別人,只能自個兒拿主意,為什麼證明我這到底是夢還是她的魂魄來找我,我想了一個辦法。
那一夜,我們又在夢裡折騰了大半個晚上,我趁她累了睡著的時候,偷偷的把她的皮鞋藏了起來,她醒來了找我問,我說我不知道,這時候天快亮了,她又氣又惱的光著腳走了——要知道,這一切都是發生在我的夢裡。
可是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在廚房的櫃子裡,找到了我在夢裡藏起來的她的鞋子。
虎子指了指香案上的嶄新的紅色高跟兒皮鞋道:就是這一雙。
虎子點了一根菸,接著道:我明白了,她是鬼,甚至有可能,不僅僅是鬼那麼簡單,鬼的鞋子,應該是有形無質的,所以我恐懼,我害怕每天晚上陪我睡覺的,是我埋在院子裡的,她的屍體。
當天晚上,我沒有睡覺,而是拿著這雙鞋,等她來。我想跟她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