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士奇回到苗寨,受到隆重的款待,晚宴極其豐盛,其中不泛山珍野味,自然也少不了那肥大的鱔魚。席間易士奇捐獻了五萬元善款,贏得了一片掌聲。
晚餐過後,村長特意安排了兩名面目姣好的苗女來請易士奇參加蘆笙晚會,被他婉言謝絕了,他摸了摸懷中的瓷瓶和銅鏡,執意要返回山上守靈。
是夜,萬里無雲,風清氣朗,一輪殘月如鈎。
易士奇半躺在竹椅上,遙望着星空,想到了母親,想到了學校、課堂,還有烏蒙山裏那純真的女孩,是啊,自己年齡也不小了,也該要娶親成家了……。在深圳灣畔的教師宿舍樓裏,窗外是漁火點點,小華笑魘如花,含情脈脈,身上散發着山裏姑娘獨有的自然芬芳的氣息……
那是一種獨特的氣味,帶有泥土及植物根鬚的氣息……,同時胸口處乾隆爺的指骨滾燙滾燙的……
易士奇嗅着味道扭過頭來,月光下,一個披長髮、面色慘白的女人立在身後咫尺處……
易士奇驚跳了起來,顫抖着聲音問道:“你是誰?”
那女人眼睛瞟向冰棺冷冷道:“是你把他們送回來的?”
“是。”易士奇感覺到寒氣撲面。
“都郎,這次你終於趕回來了。”女人幽幽道,似有無限哀怨。
易士奇好奇的問道:“這位大姐,你説的都郎是伊古都麼?”
“胡説!我説的是降都,伊古都的老爹。”女人怒道。
“啊,老爹都已經九十歲了,而您……”易士奇更加驚訝。
“唉,瞧你千里送回都郎的份兒上,我就告訴你吧,我是都郎的妻子……”女人仰望殘月長嘆一聲。
“可是怎麼看,您也不像古稀之人呀。”易士奇疑惑道。
“因為我服下悶蠱的那年只得二十五歲。”她望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易士奇,又接着説下去,“我本是蠱女,那年都郎帶着他生病的幾個月大的兒子伊古都逃難途徑我家,我見他父子可憐便收留了他們。後來我同都郎相好了並結婚了,我們的日子過的很安穩和温暖。直到那一年,大軍打過來了,就是現在的解放軍,都郎不放心説要回老家看看,我要他們三個月一定要回來。我日盼夜盼了三個月,到期的那天晌午他們並沒有回來,我以為都郎變了心,死在了異鄉。”
“即使變心也不一定會死呀?”易士奇道。
“因為都郎臨走時,我給他下了悶蠱。那是用同一窩三隻以上的乳燕,把它們浸入水中溺死,如果其中有抱成一團而死的,就是雌雄一對的。把這對乳燕用慢火焙乾,研成粉末,用它們那種至死都糾纏在一起的生死不分離的雌雄體粉末下蠱,就是悶蠱。我下的是三個月期限的悶蠱,如到時不服解藥則必死無疑。
傍晚我下山,看見了都郎倒在了山道邊,身旁放着一根枴杖還有坐在一邊發傻的伊古都……。原來我的都郎是在回來的路上摔斷了腿,他拄着枴杖日夜兼程還是沒有來得及趕到,是我害死了他。悲傷欲絕的我揹回都郎的屍體,放在牀上,然後自己服下了全部的悶蠱……”女人平靜的述説着。
“可是伊老爹……”易士奇辯解道。
“是啊,他第二天緩過來了,可我卻變成了蠱鬼。”她慘然道。
“蠱鬼?你是僕思鬼!苗疆的女巫!”易士奇驚呼道。
女人慢慢走向冰棺,掀開棺蓋,顫抖着雙手輕輕的摩挲着伊老爹的面龐,口中喃喃道:“都郎,五十多年了,只有在你死後,我才能與你肌膚相親。這些年來,夜夜只能與你遙遙相望,你還在恨我嗎?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易士奇輕輕走上前來:“前輩,難道後來你們沒有在一起麼?”
“我製做的悶蠱在一對雛燕上出了差錯,改變了藥效,都郎活過來了,我卻藥鬼附身,人鬼不分,只能在殘月之夜子時中出來,這數十年的痛苦又有誰知道?”那女人神色甚是悽絕。
“前輩,老爹臨死前將金蠶交給了我,並要我前來取得《金蠶蠱術方》,我還是還給前輩吧,這兒還有面古銅鏡。”易士奇説道。
“不必了,你就按照都郎的意思辦吧,至於那面銅鏡,那是漢代苗疆黑巫師傳下來的神獸鏡,你收下吧,其效用日後自知。年輕人,你叫什麼?”她問道。
“易士奇,我是一個大學老師。”
“好,易士奇,告訴我,是什麼人膽敢用火焰山冰蛛傷了我的都郎?”她冷冰冰的追問道,雙目陰氣逼人。
“是烏蒙山的一個老蠱婆,她和冰蛛一同死在了老爹的金蠶蠱之下。”易士奇回答道。
淡淡的月光下,那女人孤單的身影,這美豔悽絕的悲傷故事,令人扼腕嘆惜。
“前輩,您可知道,究竟有哪一種毒蠱可使人死亡時面帶微笑?而且沒有了腦子?”易士奇問道。
“你説的是伊古都吧,以我看來,很像滇南哀牢山花腰傣秘傳的哀牢五毒蛭所為,這是一種有別於我們苗疆的蠱毒,雖不及苗家金蠶蠱毒性強烈,但卻是十分怪異,五毒蛭喜食人畜的腦漿,使人將死之時產生苦怒哀愁喜五種表情,那五種毒發作到最後是喜,面露笑容而死。”那女人解釋給易士奇聽。
易士奇知道,哀牢山位於滇南,是雲南高原和橫斷山脈兩大地貌區的分界線。此山起於大理止於紅河州,長近千公里,海拔一般都在二三千米以上,山深林密,棲息有綠孔雀、灰葉猴、長臂猿等珍稀動物,並聚居着哈尼族、彝族及傣族等多個少數民族。
可是,山陰村的人家與雲南哀牢山的花腰傣有什麼關係呢?有什麼原因促使花腰傣竟使用五毒蛭下蠱?看來,應當重新調查山陰村七户人家的歷史淵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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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士奇,天亮以後,都郎父子就要下葬了,隨後你按照都郎的意思點火燒房屋,然後趁着混亂悄悄離開苗區,不要與任何人打招呼,記住,無論如何要在天黑之前離開湘西大苗山。還有,我的名字叫春花,你叫春花婆婆就可以了,以後在外,千萬莫要再提起‘僕思鬼’和‘苗疆女巫’了。”春花婆婆叮囑道。
“我記住了,春花婆婆。”易士奇應允道,同時心中感到一絲不安,他又接着追問道,“婆婆的意思是要我偷偷溜下山,難道寨裏有人對我有所圖謀?”
春花婆婆冷笑一聲,道:“寨子裏覬覦那本《金蠶蠱術方》已經幾十年了,若不是我在此屋子內下了蠱,毒瞎了幾個賊人的眼睛,這間房子還不早就被他們翻個底朝天?寨子裏的那些人知道了厲害,再也無人敢走進這屋子一步。都郎父子死時只有你在身邊,他們是絕不會輕易放過你的。不過,好在你有金蠶在身,他們有所忌憚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是他們並不知道你實際上根本還不會使用。”
“原來如此。婆婆,我自當小心。婆婆,哪一天,我若碰上五毒蛭或其它毒蠱,有什麼方法來防範呢?”易士奇想,要繼續調查下去,自保是非常關鍵的。
“毒蠱種類繁多,下蠱方式千奇百怪,你是防不勝防的,唯有一點,你只要隨身帶着金蠶,你就百蠱不侵,因為金蠶是天下第一毒蠱蟲。但是金蠶怕頭如鼠的火刺蝟,一定要避開才是。還有,如碰上口吐黑煙的癩蛤蟆蠱也要千萬小心,萬不可吸入黑煙。”春花婆婆叮嚀道。
易士奇見婆婆對他頗多善意呵護,不由得心存感激,他由衷的説道:“婆婆,以後還能再見到你嗎?”
此刻子時將過,春花婆婆仰臉望了望星空,長嘆一聲道:“殘月子時,故地重遊,若見婆婆,銅鏡映月。”然後白衣飄逸,悄然而去。
易士奇也是獨自嘆息,人生不如意雖十之八九,但是像春花婆婆這樣痴情如斯,實屬世上罕見啊,縱然執手卻不能偕老,唉,人説苗女多情,感愛敢恨,看來果真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