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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同車姐弟 異路鴛鴦

    卓南雁端坐車內,望著對面沈丹顏盈盈含笑的玉靨,笑道:“沈姑娘,怎地你也…”

    “滿城爭睹小棋仙!”沈丹顏“咯咯”一笑,“這等熱鬧,我又怎能錯過?”她本是極清雅清純的一個女子,這時跟卓南雁同坐一車,巧笑嫣然,更增嫵媚之色。

    “甚麼小棋仙老棋仙的!”卓南雁凝視著眼前的清秀佳人,笑道,“我是問,姑娘難道也要進京?”沈丹顏卻垂下了頭,低聲道:“不錯,我也要進京。”卓南雁見她忽然間神色落寞,心中微覺詫異,也就不便深問。

    沉了一沉,沈丹顏才幽幽嘆了口氣,道:“你們天下棋士彙集京師,爭那四位棋待詔之位。可你卻不知,那棋待詔本是五位,其中一人卻是位女待詔,她的位子早已定好…”

    “女待詔?”卓南雁恍然大悟,哈哈笑道,“是了,是了,天下會圍棋的女子成千上萬,但棋藝出神入化、不讓鬚眉的,可不只有你沈姑娘一人嘛!”

    “有時候,我倒寧願自己不會下圍棋!”沈丹顏玉靨微紅,轉頭望著窗外緩緩向後退去的挺翠碧樹,淡淡地道,“可我五歲跟家父學棋,七歲時便勝了他,自那時候起,我這一生便跟這黑白子糾纏在了一起,再也分不開,割不斷…”

    她一直遠眺窗外,似是對卓南雁說話,又似自言自語:“家父生性恢宏,重義輕財,平日不事田產,只痴好圍棋,中年時家道就漸漸敗落了。家父四十八歲時忽染重病,不治而亡。那時我只有十歲…”卓南雁“噢”了一聲,暗道:“原來你也是少年喪父!”

    沈丹顏繼道:“我娘只是爹爹的一房小妾。家父仙去,大姨娘便將我們轟了出來,娘又急又怒,沒有一年便病死了。狠心的大姨娘就將我賣到了那個見不得人的地方…”卓南雁簌地一顫,有些詫異地望著她,卻見她仍是凝眸遠望,但一抹紅暈已自頰間泛起。

    “那地方叫玉香居,是安慶府最大的勾欄!”沈丹顏說著“嗤嗤”低笑了幾聲,“也因它大些,便比尋常勾欄多了些氣派和規矩,裡面的姑娘可以學些歌舞技藝。我因自幼隨家父學棋,自然便選了圍棋,左右不過是陪著客人玩的玩意兒。到了十四歲那年,媽媽讓我出去陪客,我便說出了自己琢磨已久的一個法子,只有客人在圍棋上勝了我,我才能從他!媽媽想也沒想便應了。她只道我一個女孩兒家,棋藝能好到哪裡去,卻不想,我下了一年的棋,竟是無人能勝我…”

    她說到這裡,長長的睫毛上忽地沾滿了淚滴,柔柔的聲音也有些顫了:“那些客人們不知道,他們跟那小女孩兒下棋,不過是增一段香豔趣事。但那個小女孩,每一次卻都是賭命——我早立了誓,若輸了棋,便自己死了乾淨!”

    卓南雁的心怦然一抖,眼前似乎看到一個瘦弱文靜的小女孩的影子在閃。他鬱郁地吐了口氣,卻聽沈丹顏又道:“本來媽媽盼著我早日輸棋,但一年之後,我沈丹顏這永不輸棋的名聲卻傳了出去,媽媽就變了主意,暗地裡出重金請圍棋名手點撥我的棋藝。媽媽的腦子活,她明白,我越是不敗,名氣便越大,身價自然越高!果然,在我十八歲那年得了‘圍棋花魁’的綽號之後,身價聲氣已直追臨安的翹楚花魁。那些王公大臣往往專程請我一弈,卻都敗在我的手下。只因我那規矩太有名,便有對我暗自垂涎的客人,拘於那些王公重臣的臉面,也不敢對我用強…”

    聽她細說身世,卓南雁才知道,原來沈丹顏乃是芳名遠播的名妓,只不過她這名妓是以棋藝聞名天下,更因她棋枰上絕無對手,竟能守身如玉。

    近來繼任秦檜為相的左相湯思退頗能揣摩皇帝心思,見皇帝趙構這些時閒著無聊,舉辦太平棋會選拔棋待詔,便搶著把這差使攬了下來,且聞絃歌而知雅意,遣人召天下第一女棋手入京。沈丹顏雖不願入宮做棋待詔,卻也不能推脫,一路慢慢行來,到得衢州時,興致忽起參加了衢州棋會。她這欽定的御用棋待詔的身份尊崇無比,劉知州等人自然不敢掃她性子,不想卻與卓南雁相知相識。

    說罷往事,沈丹顏忽然一嘆不語,車廂內陡地幽靜下來,只聞“得得”馬蹄之聲空洞而又寂寞地輕響著。

    卓南雁心底一苦,眼見沈丹顏神色悽楚,忍不住道:“沈姑娘,你很了不起!”沈丹顏眸上淚花一閃,輕垂螓首,低聲道:“你這麼說,是可憐我嗎?”卓南雁道:“你一個嬌弱女子,身陷青樓,卻能以圍棋之道自保,出淤泥而不染,自然讓人佩服!”

    “想不到你這少年棋仙,倒好會說話。”沈丹顏含淚的雙眼一閃,輕聲道,“其實,我將自己的身世說給你聽,也不是要你佩服,只盼你不要瞧不起我便成!”她說著幽幽一嘆,明眸泫然,貝齒輕咬了一下櫻唇,急忙別過頭去。

    卓南雁凝眸瞧著她,見她清淚盈眶,愈發顯得悽楚動人,他心中一軟,忽道:“沈姑娘,瞧你比我大上幾歲吧,不知你芳齡幾何?”沈丹顏一愣,頓時玉頰紅生,芳心如同小鹿亂跳,輕輕地道:“問這個做什麼?卓南雁笑道:“我從小到大,只有妹妹和兄弟,好想有個姐姐。不知能不能高攀,讓你做我姐姐!”他聽沈丹顏適才言語,芳心內似乎對自己甚為看重,偏又自傷身世,他心中一熱,便說出結拜姐弟之意。

    一抹異樣之色倏地閃過沈丹顏的眼眸,她微微一愣,隨即露出一排雪白閃亮的貝齒,嫣然笑道:“好啊,有你這樣一個少年棋仙做兄弟,那真是…好得很啊!”當下敘了年歲,沈丹顏果然比卓南雁大了五歲。聽得卓南雁年方二十,沈丹顏眸中不由閃過一抹輕雲般的落寞之色。卓南雁性子豪邁,懶得行那跪拜焚香的俗例,沈丹顏更不大知曉還有這些規矩,當下兩人便以姐弟相稱。

    “弟弟,”沈丹顏叫起他來,卻還有些忸怩,道,“聽說那位棋仙施屠龍也有一位傳人,年歲模樣,料來也跟你差不了許多…”

    “我自然不會瞞著姐姐,”卓南雁神色一苦,黯然道,“不錯,我便是那位棋仙傳人,卓南雁!”

    適才他聽沈丹顏推心置腹地自訴身世,當下也不隱瞞,便將自己如何力抗龍蛇變,中毒受傷後,又出醫谷為林霜月求藥之事說了。

    想到林霜月臥病在床,醒來後知道自己前來求藥,自然望眼欲穿,卓南雁心底的萬千愁楚忽然一起翻騰上來,幽幽地道:“若無霜月給我吮出毒液,我早就一命嗚呼了。嘿嘿,其實…即便她知道那毒液藥性猛惡,也會立時給我吸去的…她為了我,什麼都肯做!”手撫著車內的小桌,身子突突發顫,真想放聲大哭一場。

    “她為了我,什麼都肯做!”沈丹顏見他說這句話時傷心欲絕,不禁芳心一陣烘熱,又是惆悵,又是憐惜,安慰了幾句,忙又岔開話題,跟他談起棋來。

    兩人既然結拜為異姓姐弟,相互間便多了些隨意,旅途中談棋論道,也不覺孤寂。沈丹顏知他急於進京,便不住催促護送官兵加緊趕路。這一回有官兵護送,更因沈丹顏身份特殊,途中官府都加意迎奉,一路上倒是太平無事。

    這一日天色已晚,一行人尋了客棧安歇。這地方偏僻些,客棧也不算大。雖然沈丹顏性子謙和,但二十多位官兵一到,仍是將這小店鬧得雞飛狗跳。護送的軍官對掌櫃的連喊帶罵,讓他將兩套最好的院落騰了出來。

    晚飯之後,沈丹顏獨自在屋內打譜。離著臨安越近,她的芳心越是不安,她甚至盼著自己永遠也不要走入臨安。但她知道,過了今晚,明日便要進京了。輕拈棋子,獨對棋經,她的心思卻已不在棋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一縷悽婉的簫聲飄進屋來。沈丹顏芳心一動,起身到院中漫步。隨風搖曳的樹影下,卻見卓南雁背向自己對月而立,正自凝神吹簫。

    “這個人每到夜晚,不是對月沉思,便是把玩那把玉簫,自然都是為了那個叫小月兒的女子!”沈丹顏的心底忽覺一陣落寞,忽想,“若我是那個小月兒該有多好。天涯海角,也有他這樣一個男子為我凝眸,為我憂愁…”她幽幽嘆了口氣,道,“卓弟弟,又在想你的小月兒了?”

    卓南雁收起玉簫,卻抬頭痴痴凝望著那輪素月,悵悵地道:“月亮落下去,便又去了一天!”

    沈丹顏聽他說得動情,芳心也是一苦,柔聲道:“但咱們明日便要進京了。只要見了太子…啊!”她陡覺背後一隻有力的手扼了過來,重重地扣住了自己的脖子。

    卓南雁一驚回頭,卻見沈丹顏已被一襲黑影緊扼住脖頸,任她拼力掙扎,卻如蜻蜓撼玉柱一般。“你要怎樣?”卓南雁踏上一步,大喝道,“快快放開她!”

    那人身子清瘦,一張臉被樹影遮住了,讓人看不清容貌,只見一雙眸子精光閃動,聞言“嗤嗤”冷笑:“嘶叫什麼,叫你那些官軍嗎?那群酒囊飯袋讓老子在酒水中添了些佐料,這會兒全睡得死豬一般!”

    他聲音壓得雖低,卻仍讓卓南雁覺得有幾分耳熟。卓南雁心底疑惑頓生,沉聲道:“閣下何人?”

    那人嗤嗤冷笑:“南雁…或是該叫你卓南雁,嘿嘿,你還沒死,好,好得很!”他語聲森冷,似乎從牙縫裡面迸出來的,說話間身子微轉,已自樹陰裡閃到月光下,現出一張清秀卻有些陰狠的臉孔。

    卓南雁身子一震,顫聲道:“你是蕭…”那人森然道:“蕭長青!虧你還認得老子!”

    初入龍驤樓的那個燕京之夜登時浮上卓南雁的心頭。那時他身隨龍驤樓主完顏亨深入大金右丞相蕭裕的府邸,助完顏亨力擒圖謀反叛的蕭裕,卻因他的一念之差,放走了蕭裕之子蕭長青。想不到這時他身遭困苦,卻被這蕭長青綴上。

    望著那雙如猛獸般灼灼閃動的雙眸,卓南雁心底不由一沉,卻仰頭冷笑:“你若要報仇,只管過來動手!”

    見他卓然挺立,蕭長青心底卻犯了猶豫:“傳說這廝在瑞蓮舟會上身受重傷,只剩下一口氣,更有人說他武功全失,卻不知到底是真是假!”心底一動,翻掌戳中沈丹顏的穴道。沈丹顏軟軟倒在他腳下。

    蕭長青昂起頭來,見卓南雁面現痛楚之色,卻沒有上前相救,不由心底大喜:“這小子一直跟這女子眉來眼去,他功力若在,自會上前搶奪。”料定卓南雁功力大損,胸中底氣大增,仰天慘笑:“爹爹,殺您的仇人有三,完顏亮、完顏亨和卓南雁!不肖子無能,那昏君完顏亮暫且殺他不著,龍驤樓主完顏亨早已惡貫滿盈,只有先宰了卓南雁這狗賊,告慰您的在天之靈!”

    卓南雁聽他笑聲悽酸,心內也是一動:“蕭裕為人陰險,但在蕭長青眼中,卻是慈父。嘿嘿,天下恩仇,紛紛擾擾,又哪裡說得清楚!”蕭長青見他沉思不語,身子疾彈,已飛身躍到,凌空一掌拍向卓南雁肩頭。

    他忌憚卓南雁武功了得,這一掌還只是虛招,掌下另伏了五六記陰狠招式,只待卓南雁出招抵擋,他立時變招狂攻。哪知卓南雁悵然若失之際,應變更慢,“啪”的一聲,被他一掌掃中,踉蹌著退出幾步,背靠住一株老槐,才勉力站住。

    蕭長青微微一愣,隨即哈哈狂笑:“小賊,你也有今日!本公子當日被你們這些惡賊逼得走投無路,只得隱姓埋名,遁入逍遙島內藏身。這些日子,我心頭夜夜滴血,便只想著報仇!報仇!報仇!嘿嘿,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哪!”

    原來當年蕭裕謀反事洩,蕭長青在金國無處立足,只得逃入孤懸海外的逍遙島。逍遙島為武林三大禁地之一,隱去姓名的蕭長青雖然武功並不甚高,但出身官宦之家,伶俐機敏,在島中倒混了個好人緣,時常出島採購衣物糧酒。他身懷大仇,每次出島,都藉機四處打探卓南雁和完顏亨的消息。那日又一次奉命出島,蕭長青便想到臨安一遊,途中恰好見到卓南雁、沈丹顏這一隊進京的隊伍。蕭長青探明緣由,大喜若狂,跟蹤了一日,終於決定今晚下手。

    “原來他也入了逍遙島!”卓南雁聽他嘶聲長笑,目光卻向沈丹顏投去,卻見沈丹顏橫臥在地,秋波楚楚,也正向自己瞧來,眼中滿是擔憂之色。卓南雁暗道:“他跟丹顏無冤無仇,我若留在此地,只怕他反會拿她要挾於我。若要救她,惟有一走!”

    他倏地轉過身來,大笑道:“大丈夫恩怨分明,你我一決死戰,又何必殃及無辜!你若有種,便隨我來!”談笑之間,大步而去。蕭長青見他背向自己,心底狐疑陡增:“這廝大大咧咧地將背後空門賣給我,莫非有什麼詭計?”當年他在卓南雁手下吃過大虧,至今思之膽寒,不免疑神疑鬼。

    微一猶豫間,卻見卓南雁身子幾晃,已經隱入樹陰暗處。蕭長青大吃一驚,飛身縱去,猛覺一道青光撲面打來,要待閃避,卻已不及。蕭長青魂飛魄散,只聽“噗”的一聲,已被一枚銅錢端端正正地射在眉心印堂穴上。那銅錢雖沒甚勁道,但印堂穴乃人身最為緊要脆弱的穴道,蕭長青也覺頭腦間隱隱作痛。

    遠處傳來卓南雁冷冷的笑聲:“這一次是給你小小懲戒,待會兒便沒這麼客氣了!”蕭長青又驚又怒,果然不敢過於逼近。他卻哪裡知道,卓南雁內力全失,隻手上準頭還在,兼之身上沒有厲害暗器,也只有用這銅錢唬唬人而已。

    忽聽得院門外傳來一聲馬嘶,跟著便聽卓南雁大叫道:“姓蕭的,若有本事,便隨我去個僻靜之處比劃!”說話間已縱馬而出。蕭長青厲聲怒喝,飛身跟出。

    這客棧地處偏僻,卓南雁跨馬衝出院門,片刻間便轉到一處濃密的樹林前。只聽身後怒叱聲聲,蕭長青已如影隨形般追了過來。他所騎的到底不是神駿名駒,蕭長青這幾年在逍遙島勤修苦練,武功大進,提起十成輕功,已是越追越近。

    卓南雁連聲叫苦,知道今晚難避一戰,只得縱馬衝入樹林。才入林內,猛聽身後風聲颯然,蕭長青已如怒隼搏兔般凌空撲下。卓南雁不及回身,自馬鞍上斜身滾落。

    蕭長青一掌掃空,但見卓南雁這一滾艱澀吃力,心底暗鬆了口氣:“這狗賊果然武功盡失,可笑我還疑神疑鬼。嘿,還是趁早料理了他,免得夜長夢多!”驀地鼓氣怪嘯,身子一折,斜刺裡又再撲來,翻掌便向卓南雁咽喉扣來。

    這時卓南雁渾身經脈酸脹,再難躲避,只得揮掌斜斜一引。蕭長青只道他只有任人宰割的分兒,哪料卓南雁內力雖失,出招拿捏、眼光見識仍是當世一流境界,這一掌“荏苒在衣”正是龍虎玄機掌中以柔克剛的精妙招數。蕭長青撲得猛惡,被卓南雁借力打力,登時向前疾衝了四五步,險些栽倒。

    “若是我再有半分內力,就勢補上一指,便能將他制住。”卓南雁施出這一招,已是傾盡全力,惟有心內連呼可惜。蕭長青驚怒交集,踅回身來,雙掌翻飛,瞬息間連攻數掌。卓南雁凝立不動,東一推,西一蕩,竟將他這幾掌輕輕巧巧地盡數卸開。

    猛聽“咔”地一聲,卻是蕭長青被卓南雁借勢一拂,收掌不住,狠狠劈在一塊青石上。那青石甚是堅固瘦硬,雖給他這全力而出的一掌打得迸飛一角,卻將他手掌割得血肉模糊。

    蕭長青手心劇痛,只得凝住身形。卓南雁冷笑道:“眼下我要殺你,不過舉手之勞,識相的,快快滾吧!”其實他雖然未運內力,但施出這幾招後,早累得渾身痠軟,但他知蕭長青這等人欺軟怕硬,此刻惟有強自按捺住起伏不定的內息,故作鎮定。

    蕭長青向卓南雁死死瞪視,目光如欲噴火,沉了一沉,驀地振聲怪嘯,自腰間拔出一把彎刀,疾撲過來,揮刀攔腰疾掃。他這刀彎如殘月,鋒銳異常,招式更是悍辣絕倫。

    刀長臂短,卓南雁再難施展借力打力之法,拼力閃了幾刀,已累得大汗淋漓,無奈之下,只得施展忘憂心法中的“大局在胸”、“洞察入微”的要訣,在亂草雜樹間左躲右閃。忘憂心法善將身周萬物算計在內,以為我用,卓南雁赤手空拳,應對蕭長青的狠辣彎刀,雖是吃力,但仗著這奇妙心法也能堪堪自保。

    激戰之中,蕭長青但見卓南雁大汗淋漓,在黑黢黢的雜木間東一穿,西一插,偏偏那些斜伸的枝椏、挺拔的翠竹、盤曲的老根就似長了眼一般向自己戳過來,而卓南雁也總能在千鈞一髮之際自刀下脫身。他心底實是驚怒難言,忽然靈機一動,揮刀亂劈,將一根根長短枝杈削得四處亂飛。

    四周木枝細竹、蒿草亂葉下雨般四散飛去,眼前開闊一片,卓南雁猶如失了一層屏障,更是捉襟見肘。蕭長青見卓南雁已累得呼呼大喘,精神更振,揮刀窮追猛砍。驀然間卓南雁怒喝一聲,錯步躲避,腳下一個踉蹌,竟摔倒在地。他臨危不亂,就勢一滾,順手抄起地上一根翠竹向蕭長青刺去。

    那竹子僅二指粗細,竹梢上還有幾簇嫩葉,給卓南雁毛手毛腳地刺出,便是刺到蕭長青身上,也難以傷人。但蕭長青眼見細竹直向自己眼前扎來,“呵呵”冷笑,想也不想地便回刀削出。

    刀光閃處,竹梢的幾片翠葉細枝登時飛去。哪知卓南雁身子猛然前探,細竹驟然一沉,疾向蕭長青咽喉刺去。他這一招看似誤打誤撞,實則乃是他忘憂劍法中空手製敵、因地制宜的奪命殺招。先是任由敵手削斷竹枝,一來示弱以惑敵,二來竹枝斷梢,頭部必然犀利,再以斷竹刺喉,驟出不意,委實防不勝防。

    蕭長青彎刀不及回收,胸前門戶頓開,兼之這一步邁得過大,便如把咽喉往竹梢上撞過去一般。那竹梢剛被他的快刀削出一截尖頭,實與利刃無異,電光石火之間,蕭長青大叫一聲,駭得閉上了雙眼。

    卓南雁卻陡地頓住細竹,堅銳的竹梢緊抵著蕭長青咽喉,呼呼喘息道:“你走吧!我不殺你!”

    蕭長青睜開雙眼,緊盯著他,目光中又是憤怒又是驚疑。卓南雁依舊橫臥在地,目光灼灼閃動,沉聲道:“便沒我卓南雁,蕭裕也逃不出完顏亮和完顏亨的手心。你若報仇,便該去找完顏亮那暴君。”說話間緩緩掣開了細竹。

    “你不殺我,”蕭長青忽地咧嘴獰笑,“我偏要殺你!”踏上一步,反手一刀斬下。卓南雁激戰良久,鬥智鬥力,胸腹間難受得似要吐血,眼見彎刀劈來,竟再難提出幾分氣力抵擋,危急間只得奮力一滾,猛覺背心一涼,已是中了一刀。

    “住手!”林間忽然響起脆生生的一道斷喝。

    卓南雁不及起身,便聽得蕭長青呵呵狂呼,聲如野獸嘶號,他暗自詫異,回頭看時,卻見眼前俏立著一道倩影,身姿婀娜,長髮飄飛。

    “婷兒,”霎時間卓南雁胸口劇震,還當自己眼睛花了,大叫道,“當真是你嗎?”

    “你盼著不是我,是嗎?”完顏婷並不瞧他,冷冰冰地道,“哼,這姓蕭的給了你一刀,沒砍死你吧?”卓南雁聽她言語故作冷兀,但內裡卻掩不住一股關切之意,不由苦笑道:“全賴你從天而降,正當其時!”

    這時蕭長青卻“呵呵”大叫,驀地拋了彎刀,轉過身來向完顏婷連連作揖,含混道:“毒…毒…求郡主給我解了這毒!”卓南雁看他身子突突亂顫,也不知適才完顏婷如何下的手腳,暗道:“怪哉。婷兒何時學會了毒功?”

    完顏婷手撫秀髮,冷笑道:“當年你父子派人刺殺我,早就罪該萬死!這一點‘亂紅丹’不過是剛剛給你開個頭,大的苦頭還在後面!”說著忽地斜睨了一眼卓南雁,暗道:“當年若非這蕭長青在騰雲社賽馬設局,我跟這渾小子,便也不會見面!”想到當日自己賽馬遇險,與拔劍相助的卓南雁初次相會,芳心內不由愛恨交加。

    蕭長青連連點頭,忽然伸手在自己臉上亂抓,口中發出野獸般的嘶吼。淡淡的月輝下,卓南雁見他臉上被自己抓出道道血痕,心下不忍,低聲道:“婷兒,你便給他解了毒吧!”

    完顏婷冷笑道:“我本來想饒了他,但你如此一說,我偏偏不饒了!”忽然飛起一腿,將蕭長青踢翻在地,喝道,“姓蕭的,你吃苦受罪,便全賴這渾小子吧,跟姑奶奶可全不相干!”屈指一彈,一縷銀光從她指尖飛出,直釘在蕭長青肩頭。

    蕭長青“呃”的一聲痛哼,忽又仰頭大笑:“哎喲,啊…癢、癢死了,我要癢死啦…”一邊狂笑,一邊狠抓自己肩頭衣襟。哪知越抓越癢,針上奇毒隨著氣血運轉,片刻間擴散全身。蕭長青笑聲愈發響亮,只是聲調卻如鬼哭狼嚎,雙手撕扯揉抓之處也遍佈上身。卓南雁越看越驚,想到當日化名風滿樓的林逸煙曾施展一種名為“一笑傾城散”的毒粉,讓那大名鼎鼎的地藏明使慕容行也是這般哭笑不止,但如此陰狠奇毒,如今竟由嬌滴滴的完顏婷手中施出,卻讓他覺得不寒而慄。眼見蕭長青邊笑邊抓,幾把之下,上身已撕扯得赤條條的,卓南雁忽地靈機一動,叫道:“婷兒,先給他解了毒吧。不然他再抓下去,可要去撕扯褲子啦!”

    完顏婷也是大吃一驚,紅著臉喝道:“住手!你這般亂撕,成什麼樣子!”她毒功雖已初成,卻極少施於人身,眼見這“千笑針”毒性奇猛,也不由心底害怕。蕭長青哭笑不絕,神志卻還明白,聽得卓南雁的話,伸手便去撕扯褲子。

    “你便脫得精光,姑奶奶也不怕你!”完顏婷玉面飛紅,但話雖如此,卻仍是將一粒丹丸向他拋去,嬌叱道,“吞下去,先留你一口氣!”蕭長青抓起藥丸,塞入口中,過了片刻,慘笑才漸漸止住,喘息道:“多謝…多謝郡主。”

    “謝我什麼?”完顏婷看著在地上不住抽搐的蕭長青,冷冷地道,“在燕京時你便是出了名的口是心非,這會兒只怕心裡面早恨死我了吧?”眼見蕭長青掙扎著站起身來,又一腳踢翻了,喝道,“跪下!”

    蕭長青武功不弱,但中毒之後,全沒半分氣力,摔倒在地後只能目射毒光,死死盯著完顏婷。完顏婷道:“你骨氣倒好硬啊!好,那便讓你嚐遍了我的諸般毒物,整治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你跪是不跪!”

    蕭長青雙眸一閃,忽地“呵呵”苦笑:“郡主讓跪下,蕭長青怎敢不遵命!”在地上費力地翻起身來,便向下叩頭。驀然間他的身子疾彈而起,猛向卓南雁撲到,掌中一把尖刀疾向卓南雁心口刺到。

    這一下變起突兀,完顏婷全沒料到,卓南雁早已精疲力竭,倉促間也難以抵禦,只是拼力身子後錯。驟聞“當”的一聲,聲如金石交擊,這一刀端端正正地紮在了他心口。

    “雁哥哥!”完顏婷見他中刀,痛呼一聲,剎那間只覺四肢痠軟無力。

    卓南雁心口中刀,胸中卻有一股奇異的熱氣直湧了上來,他陡覺胸臆一暢,揮掌便擊在蕭長青腰間。蕭長青蓄勢已久,眼見得手,卻不料入刀之處堅愈精鐵,慘哼聲中,身子已被一股巨力推湧得飛起丈餘。

    “狗賊!”完顏婷嬌叱聲中,揚手幾枚銀針射出,全打在蕭長青頭臉上。這一下含憤而擊,端的力道十足。蕭長青嘶聲慘哼,跌落在地。

    卓南雁情急間揮出那一掌,只覺力道竟頗為渾厚,暗自驚疑:“怎地我剎那間竟回覆了內力?”一轉念間,但覺那股熱氣漸漸消散,經脈間又是一陣痠痛。一低頭,卻見胸襟裂開老大的口子,他這才知道,原來適才蕭長青那一刀竟砍中了天罡輪。不知為何,這內家修煉至寶卻被這一刀引發奇異熱氣,激得他經脈間內氣一暢,只是這種情形終究是曇花一現,片刻後他仍是脈軟無力。

    “渾小子,”完顏婷這時驚魂稍定,喝道,“你沒死嗎?”卓南雁心底一暖,笑道:“沒這麼容易便死!”

    完顏婷芳心略安,瞧見蕭長青僵臥在地,怒氣又起,上前一腳重重踢在他腰間,喝道:“念在你也算是完顏亮那狗賊的仇人,我本待饒你一命,哪知你這狗賊卻自投死路!”

    蕭長青揚起臉,喘息道:“蕭某死都不怕,又何懼你這區區…毒蟲。下跪求饒,全為了…報仇!可惜功虧一簣,呵呵,全是命,全是命…”慘笑半聲,隨即斃命。

    “這蕭長青倒也是條漢子!”卓南雁瞧著那張滿是血汙的臉,忽覺心底一陣無奈,悵然道,“但人生在世,便只能冤冤相報嗎?”

    “你何時變得這麼婆婆媽媽!”完顏婷冷冷地道,“當初你冒死潛入龍驤樓,還不是為了給你爹媽報仇?”卓南雁心底一痛:“是啊,我當日武功精強之時,只覺一劍在手,快意恩仇,眼下走一通長路都會發喘,卻想到了往日決不會想的道理。”他長嘆一聲,黯然道:“我在笑他,也在笑我自己!”

    完顏婷哼了一聲,將地上的銀針一根根地拾起,小心翼翼地擦拭乾淨,收入懷中。卓南雁嘆道:“婷兒,你何時學了這等陰狠毒功?”完顏婷秀眉顰蹙,回首冷睨,笑道:“我是大金龍驤樓的餘孽妖女,自然要用這等陰狠毒功防身!”

    “只是…”卓南雁聽她笑聲悽苦,心底一軟,微一猶豫,仍道,“這等毒功上幹天和,習之日久,只怕會讓人心性大變。”完顏婷怒道:“我早就心性大變,變得陰險狠毒了。你現下才知道嗎?”她的聲音驀地悲咽起來,昂首苦笑道,“大金、大宋的人全要殺我,我本就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狠毒妖女,也用不著你假惺惺地來勸我怎麼做人!”

    卓南雁怔怔瞧著她,卻見她仰頭向天,漆黑長髮迎風舞動,笑聲悽側,別有一股說不出的嬌柔悽楚。他胸口騰地一熱,走近兩步,大聲道:“婷兒,若是普天下的人都要殺你,我便豁出自己性命不要,也不讓他們動你一根頭髮絲兒!”

    完顏婷聽了他斬釘截鐵的語聲,芳心不由一軟,卻仍是板著臉道:“說得倒美!哼!你這會兒自身難保,若不是我,那姓蕭的早就料理了你!”卓南雁笑道:“嘿嘿,媳婦救丈夫,原也天經地義!”

    完顏婷的神色驟然一黯,悽然道:“可我…早已不是你的妻子了!”卓南雁的笑容也凝住了,張了張口,卻沒有說出話來。完顏婷見他怔怔不語,忽然間只覺心底說不出的煩躁怨惱,大喘了兩口氣,道:“你先前救過我多次,我終究也救了你一回,再也不欠你什麼了!”

    她語聲冷兀至極,但卓南雁卻覺出了隱在她話語後的暖意。夜風徐來,她漆黑的長髮不住輕拂著他的臉孔,那縷熟悉的幽香又在鼻端縈繞,卓南雁的心中卻有些酸苦,低聲道:“其實當日在那山谷中,你便已救過我一次。”

    完顏婷忽地甩過臉來望著他,秋波在薄紗般的月光下盈盈閃動,心底驀地騰起一念:“他這時武功全失,我伸手擒他,易如反掌,只需給他下了那毒盅,這渾小子自此便會一生一世乖乖地呆在我身邊了。”

    這念頭才一閃,她的玉頰上已是緋紅一片。完顏婷慌忙別過了頭去,但那念頭起伏盤桓,揮之不去,攪得她的芳心中亂成一團。

    卓南雁見她沉思不語,心底奇怪,正要再搭話,忽聽林外響起細微至極的腳步聲,一凜之際,陡聞怪嘯聲四下騰起。

    林外數道人影閃動,怪嘯聲尖厲詭異,猶若啾啾鬼哭。完顏婷振聲喝道:“什麼人?裝神弄鬼,有何見教?”卓南雁沉聲道:“只有兩個人,武功路數一剛一柔。”

    卻聽一人甕聲甕氣地道:“袁老七,咱們只是奉命圍堵,誰讓你在這兒鬼哭狼嚎的?”那發嘯的尖厲聲音道:“何老四,快動手吧!待會兒大隊人馬一到,這功勞便會給別人搶了去!”那何四粗聲笑道:“奶奶個熊的,說得也是!”

    卓南雁暗自心驚:“來的卻又是些什麼人,怎地還有大隊人馬來跟我們作對?”一念未決,一道竹竿般的身影已凌空掠來,疾向他撲到。完顏婷一聲嬌叱,軟鞭當頭劈出。那瘦子見她這一鞭抖得筆直,勁風颯颯,心底暗驚,身子一折,忽地斜躍上樹。

    完顏婷看他在樹上左右跳躍,尋隙撲擊,不由笑道:“哪裡來了只瘦猴子,輕功倒是不弱!”那瘦子在樹頂快如星丸彈擲般一輪急跳,驀地飛撲而下。完顏婷長鞭矯天,如走龍蛇,刷刷數鞭,又將他逼回樹上。

    “奶奶個熊的袁七,”那何四放聲大笑,“你這猴崽子不成了吧?”袁七在樹上縱躍不止,喝道:“不是說就這一個病夫嗎,卻哪裡鑽出來的這個厲害妞?狗何四,你不出手,卻還看我樂子!”

    卓南雁暗道:“原來他們果是為了我而來!”驀覺身側右方地上頗有異動,跟著便見一隻怪手自地下伸出,疾抓過來。卓南雁雖提不起內力,但忘憂心法仍能測知身周,那隻怪手尚未破土而出,他已有察覺,斜跨兩步避開。

    地下怪手一抓走空,倏忽不見,片刻後又自他落足之處伸出,疾向他腳踝抓來,但終究是自土中伸出,慢了數分。卓南雁有忘憂心法先知先覺,輕易避開。他心下暗笑:“這人腦筋不靈,若是在地上跟我比武,三五招間便能傷了我,卻偏偏捨近求遠。”

    那邊袁七被完顏婷逼得險象環生,不由破口大罵:“狗何四,你快來對付這妞兒!”只聽“波”的一聲怪響,地下泥土翻飛,躍出一人,卻是個身子橫寬的矮漢,短粗的雙臂上套著銀光閃閃的利器,想來便是那何四了。何四甩掉滿頭泥土,大罵道:“奶奶個熊,老子不信我地蟹門的破土煞收拾不下這個病夫…”話沒說完,一頭又鑽入土中。

    忽聽林外響起一道蒼老的笑聲:“老四又犯渾啦!老三還不出手,擒了這女子,先賞你玩上幾晚!”

    他話音才落,猛聽完顏婷一聲嬌呼。一道漆黑的身影從樹上飛落,手中舞動一張巨網,竟將她兜頭罩住。卓南雁大驚失色,暗道:“哪裡來的這多妖魔鬼怪!”心中驚怒之下,險些被何四抓住。

    忽見完顏婷自懷中掣出一把銀光閃爍的梭子,奮力劃破了怪網,斜身落下。那黑衣人掌中又蕩起一抹蛛絲樣的物事,疾向完顏婷纖腰纏來。完顏婷驀地一聲嬌叱,屈指疾彈,兩枚銀針破空飛出。那黑衣人閃避不及,被毒針射中,登時跌落在地。

    卓南雁快步掠來,叫道:“婷兒,你沒事嗎?”完顏婷忽地拽起他的脖領,斜斜飛起,三把飛刀擦著卓南雁的肩頭掠過,插在樹上。這一抓一躍快如疾風,電光石火間讓過了那袁七飛出的三把奪命飛刀。

    忽聽那使怪網的黑衣人嘶聲慘呼,卻是毒性驟發。他的慘叫聲淒厲至極,驚得林中幾個同伴齊齊一驚。林外奔入一個滿頭長髮的老者,叫道:“老三,你且忍忍!老六,快來給你三哥解毒!”騰身飛起,疾向完顏婷撲來,雙掌凌空下抓,招勢凌厲至極。

    完顏婷銀梭疾劃,竟是針鋒相對。兩人以快打快,疾拼數招,完顏婷堪堪不敵,驀地銀梭一挑,梭上飛出一道銀光,打向那長髮怪人的咽喉。這一下出其不意,但那長髮怪人應變仍是奇快,倉促間施出一個鐵板橋。那銀光貼面激射而過,將他幾縷長鬚削得四散紛飛。完顏婷這兵刃新近打造,名為七巧梭,梭上開有七竅,內中暗藏七般喂毒利器,此刻初經戰陣,居然效力不俗。

    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正給那老三放血解毒,這時仰臉叫道:“大哥,這妞兒的毒物厲害,須得擒住了,逼她交出解藥!”

    “大哥,這個妞兒棘手!”林中忽又閃過幾道人影,喝聲迭起,“大夥兒併肩子齊上吧!”“看誰先料理了這妞兒!”何四和袁七已齊齊圍攏過來。

    卓南雁暗自心驚,叫道:“婷兒,你且去吧。他們只是為了我!”完顏婷卻“呸”了一聲:“說什麼胡話!”長鞭舒捲,銀梭縱橫,拼力苦戰。

    那老大一邊展開雙掌狂攻,一邊連聲呼喝,分派人手來抓卓南雁。他適才險些在完顏婷梭下喪命,這時自是加了萬分小心。聽了他喝令,何四跟一個赤膊大漢齊向卓南雁奔來。完顏婷看得心驚,想施放銀針相救卓南雁,卻被那老大和他三個手下緊緊纏住,哪裡得空。

    卓南雁這肘經脈中氣息亂撞,劇痛難耐,早已無力再戰,拼力閃避兩下,終被那壯漢橫掃一棍,打在心口。噹的一聲怪響,卓南雁身子被他棍上巨力捲起,猶如稻草般向後飛去。

    那壯漢一棍得手,哈哈大笑,疾奔而來。卓南雁人在半空,忽覺胸口一熱,渾身經脈陡然一暢,內氣瞬間鼓盪澎湃。卓南雁料想這必又是懷中的天罡輪被大棍擊中後生出的異相,他不及細思,身子一折,疾向那壯漢撲去,半空中招化“獨鶴與飛”,扣向那壯漢的胸前要穴。

    他知這內勁稍縱即逝,出手奇快無倫,時機拿捏得更是妙至毫巔。那壯漢哪裡料到病懨懨的對手忽又化作絕世高手,一愣之下,胸前玉堂穴登時被點中,悶哼聲中,軟軟倒地。

    卓南雁一招得手,登時動如山飛,疾向完顏婷衝去。那老大首當其衝,他這時全副精神都放在完顏婷的暗器上,陡聞身邊風聲颯然,便覺一股渾厚的內力斜刺裡撞到。這長髮怪人到底久經戰陣,雖驚不亂,忙斜身一滾,間不容髮之際避開了卓南雁這奪命一掌,忽覺腰間一痛,卻仍被卓南雁掌風掃中,半身發麻,竟難以起身,狼狽至極地順勢滾遠。

    那一勢“閱音修篁”只使了半招,卓南雁立時招變“握手已違”,戳向袁七。袁七驚呼聲中,天池穴一麻,委頓倒地。這幾下兔起鶻落,便連完顏婷都瞧得驚呆當場。卓南雁瞬間連敗三人,已覺體內那股真氣忽又消散,經脈劇痛無比。他知自己再也支撐不住,卻仍向自後趕來的何四笑道:“大螃蟹,該是你了!”

    何四腦筋不靈,渾沒瞧出他已搖搖欲墜,但見連自己佩服萬分的老大都無力擋他一招,駭得肝膽皆裂,大叫一聲,轉身便逃。他這一跑,餘下尚未受傷的三人忙也各自退開數步。

    卓南雁悶哼一聲,四肢百骸似被人抽乾了精力一般再提不起一絲氣力,身子一歪,忙扶住完顏婷的香肩。完顏婷身周強敵盡去,兀自如在夢中,喜得聲音都顫了:“渾小子,你…你原來功力未失,是嗎?”卓南雁苦笑道:“傻丫頭…咱們快走!”

    完顏婷聽他聲音低軟,心底才覺害怕,知道此時萬不能耽擱,抱起他來,拔步飛奔。卓南雁道:“東側…沒有埋伏,向東退!”話一出口,但覺臟腑諸脈中如萬刃攢刺,難受至極。完顏婷應了一聲,向東疾奔。

    東側果然沒什麼埋伏,乃是兩山夾一溝的險要地勢。完顏婷抱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順山路疾奔,卻是越奔越高。

    卓南雁被她緊緊摟在懷中,但覺臉頰觸及一片軟玉溫香,仰起頭來,恰見她修長的雪頸閃著玉一樣的光澤,黑瀑般的秀髮迎風輕舞。他心中一動,忽道:“從前幾次我救你時,都是我抱著你,這會兒,你可也抱了我一回…”

    “好稀罕嗎?”完顏婷低頭瞥他一眼,嗔道,“你再胡言亂語,我便將你拋給那群混賬。”話雖如此,卻見他雙眸渙散無光.她心底憐惜頓生,忽想:“我倒寧願你不會武功,這一生一世,便只有這樣乖乖地隨在我身邊。”

    夜風拍在臉上,那樣得暖,那樣得柔。完顏婷忽然想起當日在龍驤樓時,自己被他抱著在屋脊上飛奔的情景,芳心內登時一團綺麗風光,環著卓南雁的雙臂不由又緊了一緊。

    卓南雁忽地嘆息一聲:“他們…追來了!”完顏婷一驚回頭,果見那長髮怪人率著那書生和另兩名手下,大呼小叫地疾趕了過來。原來適才卓南雁功力驟復,瞬息制敵,幾名敵手肝膽皆喪,直到卓南雁軟倒在完顏婷懷中,那長髮老大才覺得膽氣稍壯,率眾自後追趕。只是這幾人都被卓南雁的神功震懾,不敢過於逼近。

    完顏婷橫抱著卓南雁疾奔多時,也不禁嬌喘吁吁,任是她幾次提氣發力,也難以將身後的追兵甩開。長髮怪人見卓南雁始終被她抱在懷中,大笑道:“這小子傷重病發,只剩下半口氣啦。大夥加把勁,擒了這小子得富貴,擒了這妞兒得快活!”那書生和另兩人齊聲呼喝,加力疾奔。

    身後的追兵漸近,腳下山路卻愈發崎嶇難走,完顏婷心底略慌,忽見前面探出一方怪石,石後竟有一個山洞。她心中一動,飛步向山洞衝去。

    那洞卻不大,深僅丈餘。兩人才在洞內隱好身形,四名敵手便已撲到。黑夜之中,難辨敵蹤,那長髮怪人也不敢過於逼近,在洞外數丈遠頓住步子,大聲叫罵。

    完顏婷大怒,要待挺身出洞。卓南雁忙道:“不忙,咱們先故意示弱,且讓他們掉以輕心。”他這時但覺體內已不似適才那樣劇痛難耐,拼力盤算對策。

    忽見洞外火光大亮,卻是那書生折了許多枯枝,燃起篝火。那長髮老大連連呼喝,兩名手下手持兵刃,分從左右奔來。完顏婷掩身石後,看著兩人逼到洞外丈餘,才驀地揚手,兩根銀針激射而出。

    那兩人對她的毒針甚是畏懼,但見青光一閃,立時就地疾滾。完顏婷長鞭早出,饒是兩人身手麻利.背心也被抽得皮開肉綻,驚駭之下,只得遠遠逃開。完顏婷見他二人連滾帶爬地跑遠,“咯咯”嬌笑道:“渾小子,你不是說這毒功‘上幹天和’麼,這會兒還不是仗著我的毒針保命?”

    不大工夫,那書生和長髮老者又先後疾攻了三次,每次都被完顏婷以毒針迫退。卓南雁看出他們是要將完顏婷手中的銀針耗盡,心中一動,讓完顏婷將幾枚毒針插在洞口。四名敵手遠遠瞧見她彎腰埋插毒針,黑夜之中,卻也辨別不出毒針到底插在何處,無可奈何之餘,只有破口大罵。

    這下子雙方各有顧忌,只能遙遙對峙。

    卓南雁凝眉道:“婷兒,這幾人是誰,武功好不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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