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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節:潛山古陣 絕地豪歌

    “月兒!”卓南雁看得分明,心頭似被利刃劈中,大喝一聲,“南宮老兒!”宛若晴空響了個霹雷,凌空一掌向南宮禹拍去。悲憤之下,勁氣奔湧,使的正是六陽斷玉掌中的那招“無爭勢。”

    南宮禹性情桀驁,眼見卓南雁這一掌神威凜凜,登時心頭火起:“這賊小子當日在金陵試劍會上勝我,便是使詐,這次倒要試試倔有多少斤兩!”狂嘯聲中,撇了林霜月,腳踏“騎龍步”飛身迎上卓南雁,左掌招化“扶搖九霄”當頭直擊過去。

    “不好!”南天易雙眸一寒,揚遐急喝。那“好”字尚未吐出,便被一股沉雷飛鼓般的勁響掩住,兩股驚人掌力交擊一處,爆出沉悶的一響,勁風怒潮般湧出,震得南宮鋒等人倉皇退開。卻見南宮禹踉蹌着疾退丈餘,臉色蒼白如紙。

    卓南雁霍地轉身,一把攬住林霜月搖搖欲墜的嬌軀,內力貼着她柔軟的纖腰滾滾輸入。他一掌逼退南宮禹,這時神威凜凜的目光橫掃,南宮鐸、南天易等天無不膽寒,一時竟不敢衝上。

    餘孤天眼見卓南雁力勝之後身子搖晃,看出便宜,正待縱身發掌,陡覺體內熱氣翻湧,心下一凜:“我連日激戰,使力過劇,可別惹起真氣反噬!”急忙頓住身形,強自凝神按捺氣息。

    南宮禹身子突突發抖,“哇”地噴一口鮮血來。適才他跟卓南雁各以內家真氣相拼,竟是大敗虧輸,強忍片刻,仍是按不下胸口湧上的這口熱血。

    林霜月情知激戰之中,他這般給自己輸送內力極是兇險,忙道:“我沒事…你…你放我下來…”昏沉的暉光之下,只見那本就白玉無瑕的臉頰更是雪一般白。卓南雁心一痛惜,卻笑道:“咱們走吧!”仍舊緊攬着林霜月的纖腰,展開輕功,向東便退。

    “狗賊哪裏走!”“留下命來!”南宮鐸等人這時驚魂未定,口中叫囂,身子卻寸步不動,眼睜睜地看着他倆人絕塵而去。

    餘孤天深知此時卓南雁已是強弩之末,若是南宮鐸等人一擁而上,説不定便會一鼓作氣將其擒獲,偏偏南宮世家的子弟外強中乾,竟全被卓南雁超人的氣魄懾住。他心下着惱,拼力潛轉內息,終於將腹中那股熱浪硬生生逼回丹田,急忙仰起那張蒼白的臉孔,望着卓南雁二人退去的方向低喝了一聲:“追!”

    林相月因那祭奉明尊的毒咒折磨,自跟卓南雁一見面起,便不得不故作矜持,這時被卓南雁有力的臂膀攬住纖腰,忽覺嬌軀一陣酥軟。眼見兩旁的兩奇峯怪岩石迅疾無比地向後退去,林霜月覺得自己似是在做夢,默然凝視眼前這張風毅的臉孔,芳心內又是甜蜜,又是哀傷,更有些説不出得淡淡憂懼。

    卓南雁疾奔片刻,忽地雙肩微抖,口角溢出一道血絲。林霜月驚道:“你…你受了內傷?”卓南雁苦笑道:“是天小弟那一指…受了些小傷。”其實餘孤天那一指凌厲霸道,卓南雁手太陰肺經、心包經受損之下仍跟南宮禹硬拼掌力,雖是一掌震傷了南宮禹,但自身經脈也是疼痛欲裂。

    他卻不願讓林霜月憂心,口中輕描淡寫地應付兩句,忽地垂首,正跟她那盈盈眼波相對。林霜月玉靨飛紅,慌忙別過臉去。卓南雁心神一陣激盪,霍地將她柔若無骨的嬌軀摟緊,狂吸着她那蘭花般的馨香,腳下疾奔不停:“好月兒,你別回明教做那勞什子的聖女了,咱們一輩子再不分開!”

    林霜月聽她提起“聖女”二字,俏臉倏地一白,緩緩搖頭道:“現下…已是太遲了!”陡覺心底痛出登壇時所念的頌詞:“今登聖壇,俗情永去;祭我明尊,奉我魂軀…”芳心更是一沉,輕輕自他懷中掙脱,悽然道,“這時候了,再説什麼都無用了!”

    卓南雁瞥見她悽豔傷懷的神色,雙眉一皺,正要再説,忽聽身後東首傳來一道厲嘯,聲如金鐵交擊,沉厚蒼冷,在羣山間迴響不息。他心頭一凜:“這人是誰,怎地內力如此渾厚?”側斜睨,只見東首一座怪石嶙峋的矮峯上有一道人影急速掠下,邊奔邊嘯,嘯聲高亢入雲,奔行也是快如驚風。

    隨後,兩首一卒高崖上又有兩道嘯聲先後蕩起,一道尖鋭高昂,如鶴唳風鳴,一道沙啞沉悶,如怒潮拍岸。伴着嘯聲,兩道身影自崖頂聯袂衝下。這高崖峭壁險峻光滑,那兩人卻如驚猱過峯,其快如飛。

    身後疾追的南宮鐸等人聽了這三聲怒嘯,均是作嘯相應,聲音頗為振奮。

    “那是南宮世家的長老。”林霜月的臉上掠過一層陰影,“南宮五老威名赫赫,但自大長老南宮致仁、三長老南宮致行歿後,便只剩下南宮致義、致信、致遠三老,個個武功驚人…”想到自己二人身受內傷,深陷困境,圍攻敵手中忽又多了這三名前輩高手,芳心又是一緊,顫聲道:“咱們可萬萬不能讓他們攆上。”

    “又多了三隻老烏龜!”卓南雁曾聽完顏亨説起這“南宮五老”,虎目中精芒乍閃,但心知這時絕非逞強鬥狠的時候,仰頭長吁了一口濁氣,憤然道,“終有一日,我要踏平這南宮山莊!”攜着林霜月的玉手,飛速前行。

    餘孤天帶人自後緊追不捨。他不敢強運真氣疾奔狂掠,也不願給旁人看出自己有真氣反噬之厄,便隨着南天易等人的步子不緊不慢地綴着。南宮禹受傷不輕,已被人送回莊內。南宮鐸這時驚魂初定,匆匆裹了臂上傷口,又巴巴地跟了上來,涎着臉道:“聖使我南宮堡依山面建,道路繁複奇奧,這兩個逆賊人生地疏,決計難以逃遠!嘿嘿,這回驚動了三大長老,決沒他們好果子吃!”

    説話間,南宮三老已自兩座山峯上掠下,大袖飄飄,在前並肩疾行。餘孤天自後瞥見三老步法輕疾,快如御風,緩緩點頭,暗道:“且讓南宮家的去衝殺一陣子,我又何須事必躬親!”淡淡地道:“令尊南宮堡主怎地還不現身?”

    南宮鐸面色一僵,隨即賠笑道:“家父給另一件要事絆住了身子,只得遣人招呼三位長老先到一步!”

    “這老狐狸!定是畏懼林逸煙,不敢明着出面對付大師姐!”餘孤天心底暗罵,冷森森地橫掃了南天易一眼。這位南宮世家的大管家正拿眼斜覷着他,瞥見他森寒如劍的目光,登時渾身一悸,忙乾笑道:“聖使放心,前去不遠,便是天下第一絕陣,他們自投死地,咱們正好甕中捉鱉!”

    “無極諸天陣!”餘孤天“嘿嘿”冷笑,跟南天易目光相遇,眼中都躍出燦然的光芒。

    卓南雁跟林霜月雙手交挽,疾奔片刻,轉過一座氣勢險峻的高山,便進入一片羣山環繞的幽深山谷。天已漸黑,暮色四布,滿山都閃着青濛濛的顏色。

    “這地方好怪,”林霜月握着他的手不由一緊,“怎地四下的景物看上去全帶着一股邪氣?”卓南雁“呵呵”笑道:“論起邪氣,這天下再沒一人邪得過我。怕它作甚?”轉頭四顧,也覺得羣山氣勢冷峻,但此時他臉上卻還要故作輕鬆。

    “兩個逆賊還不站住!”身後轟然傳來一道蒼老的嘯聲,“前行不遠,便是本堡禁地磨玉谷,那是本門歷代祖師安息之地,更有千古絕陣無極諸天陣,識相的,便快快回頭!”正是四長老南宮致信振聲疾呼。

    林霜月美目熠然一閃,輕聲道:“你瞧那青石!”玉手斜指,只見飛瀑前一塊狀如卧虎的奇石上刻着沉甸甸的三個大字“磨玉谷。”卓南雁渾身一震,道:“原來這裏便是磨玉谷!”想到十幾年前,父親便在這磨玉谷中跟完顏亨一場激戰,隨後進入無極諸天陣,再無音訊,登時心緒起伏,“我本要尋個時機悄然入陣,去找尋父親蹤跡,哪知卻偏巧地來到此地,難道天意讓我來尋父親?”

    他轉頭瞥了一眼面含憂鬱的林霜月,暗道:“少時若能讓小月兒脱困,我便獨自進陣,去尋父親!”想到父親生死之謎不久便要揭開,心底怦怦亂跳。兩人一凜之際,身後嘯聲鼓盪,南宮三老的身形頃刻間又近了不少。

    “咱們進去!”卓南雁自知此時片刻猶豫不得,若是南宮世家的子弟不敢踏入這南宮禁地,兩人正可從此逃生。他攜着林霜月飛身前行,跨過那塊卧虎奇石,便到了磨玉谷口。

    迎面卻是一道參天聳立的峭壁,晦暗的夕陽打在峭壁上竟映出道道綘紅,恰如無盡的鮮血乾結後凝成的顏色。峭壁當中有一道天然大洞,隱見壁後異彩縥繞,氣象萬千。這峭壁恰似一道天然的山門,壁洞後便是天下最神秘、最恐怖的磨玉谷了,乍望過去,那壁洞恍然如同一個惡魔咧開了殷紅的大嘴。

    兩人的心不知怎地就是一沉,這時卻已是箭在弦上,不及思索,飛步鑽過那山門樣的洞口,便進到磨玉谷中。“你瞧!”林霜月忽地面露喜色,玉手斜指,“那裏有一處山洞!”卓然雁抬頭望去,果然見東首聳峙的山岩上有一個黑黢黢的巨大的巖洞,離地不過丈餘,瞧那洞口寬闊高大,料來洞內必定極為深邃。

    “磨玉谷西首便是威震天下的無極諸天陣,我雖看過破陣龍圖,但此時暮然沉沉,貿然進陣,無異自尋死路!”卓南雁想到此處,皺眉望了望磨玉谷東首那崢嶸黝黑的巖洞,此時無暇多想,拉着林霜月的手便奔向洞口。

    巖洞外怪巖突兀,颯颯陰風不住自洞內躥出,嗚嗚慘鳴,動人心魄。洞口卻鑲玉砌石,打磨得甚是齊整。兩人才鑽入洞內,便聽峭壁外嘯聲起伏,南宮三老已然率人衝到,火把光芒將磨玉谷口映得通紅一片。

    人聲嘈雜間卻聽有人大聲叫囂:“適才還見這兩個妖人進來,他們的人卻去了哪裏?”“他們莫非向西逃奔,進了大陣?”“不好,東邊是歷代祖宗埋骨所在的萬安洞天,可別讓這對妖人驚動了祖宗安息!”“萬安洞天只有本堡堡主仙去前才可進入,咱們可別貿然進洞!”“大夥兒且在洞外嚴守,先去洞口搜搜再説!”

    “原來這古怪山洞叫萬安洞天,竟是南宮世家埋放死人的所在!”卓南雁聽得他們爭吵不休,已有人要奔進洞來察看,只得攜了林霜月的手,悄無聲息地向洞內退去。

    兩人人影才閃,洞口外探看的南天易立時察覺,振聲叫道:“這對妖人果然在萬安洞天裏面!”他這喝聲才起,南宮三老已然聯袂撲到。卓南雁暗自叫苦:“若是這羣鳥人衝進洞來,可就甕中捉鱉…啊,不對,他們才是鱉,我們是龍困淺灘…”

    正自胡思亂想,只見三老已撲到洞前,卻並不入內,只是大聲喝罵。五長老南宮致遠脾氣最暴,憤聲怒喝:“小混蛋,有本事便快快出來受死!”卓南雁冷笑道:“老不死,有本事便進來受死!”南宮致遠怒不可遏,在洞外跳腳怒罵,污言穢語,喋喋不休。

    “告辭告辭,不勞遠送!”卓南雁眼見南宮三老跟隨後趕來的南天易、南宮鐸等人雖然罵不絕口,卻終究不敢再向前半步,才覺心底稍安,哈哈笑道,“咱們最好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

    南宮三老、南宮六劍等人紛紛呼喝叫罵,但卻是誰也不敢衝入洞來。數百年前南宮世家因極大因緣在天柱山建堡而居。堡中雖是豪傑迭出,但一直信奉巫教,當日卓南雁在建康五通廟內見到的怪異祭壇便是此教舊俗。這萬安洞天更是南宮世家歷代顯要人物死後依照巫教祭煽埋骨之地。堡中之人素來對此地敬若神明,別説是這洞府,便是萬安洞天所在山峯的一草一木,也都敬畏有加,是以明知兩人逃入洞內,卻也不敢進洞追尋。

    卓南雁晃亮了火褶子,環顧巖洞,卻見這巖洞,卻見這山洞如宮殿般軒敞,前面密密地擺滿了牌位,四下巖壁上另有無數黑洞洞的岔口,當真深邃莫測。林霜月玉面煞白,低聲道:“這山洞岔路眾多,或許能躲避一時。”卓南雁“嗯”了一聲,默運忘憂心法,要待感應洞內形勢。哪知真氣一提,忽覺被餘孤天所傷的手太陰肺經、心包經內寒氣湧動,胸口更是氣血翻滾,此處卻是帶傷與南宮禹對掌所致。

    藉着閃耀的火光,林霜月見他臉色突變,急問:“你怎麼了?”卓南雁大喘了兩口氣,才大笑道:“沒什麼,死不了!”他一顆心卻暗自沉了下去,“老子受傷不輕,只怕再難與人力戰。嘿嘿,我死活都不打緊,卻連累了小月兒!”

    忽聽洞外的南宮致遠叫道:“請二哥下令,咱們進洞擒拿妖人!老子急得要瘋啦!”三老中年紀最長的二長老南宮致義依舊沉吟不語。四長老南宮致信搓着手道:“老五,萬安洞天乃是祖宗長眠之地。依着堡中規矩,每年除了祭奠之日,實不該驚擾列祖列宗在天之靈。”南宮致遠怒道:“不該個屁!咱們便不驚擾,這對妖人也要驚擾!”南宮致信冷冷地道:“潛山古教第一義,祖宗魂靈莫可欺——咱南宮世家的聖訓你都忘了嗎?”南宮致遠仰頭怒喝:“可咱南宮世家,幾時讓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娃兒欺上門來了?”

    “除惡務盡,若不進洞捉妖,勢必前功盡棄!”一直蹙眉不語的二長老南宮致義終於昂起了頭,冷森森的目光直向萬安洞天掃來,“只是這萬安洞天深廣難測,大夥兒待會兒不可莽撞行事。”南宮堡眾弟子齊聲稱是。

    “燃香!祭祖!”隨着南宮致遠一聲吆喝,南宮堡眾弟子轟然響應。早有人將三尺高香請來送到南宮致義手中。南宮致義燃起香,高舉過頭,口中唸唸有詞。立時山岩下黑壓壓地躍然倒了一片,除了餘孤天緩緩退後,南宮堡門人弟子盡皆跪在南宮致義身後齊誦辭。

    霎時間火光沖天而起,映得半邊天宇紅彤彤一片。卓南雁和林霜月心底都是一凜,探頭向洞外瞧去,卻見磨玉谷外這時已聚了數百名南宮堡的門人弟子,一大團篝火熊熊燃燒,烈焰沖天。南宮三老率着眾弟子向洞口方位頻頻叩頭,口中悠然長吟,辭語古奧難懂。

    “他們為何衝着咱們沒完沒了地磕頭?”卓南雁嘀咕道,“莫非將咱們也當成了他們的老祖宗?”這時他心底苦悶,言語間仍舊帶着七分胡鬧。

    林霜月被他逗得“撲哧”一笑,凝視傾聽片刻,忽地嬌軀一顫,低聲道:“他們是在祭祖!聽三老吟唱的祭辭,似乎是在請祖宗恕罪…只怕他們祭祖之後,便要衝進來了!”

    卓南雁的心也是一沉,自知南宮三老決不會把他們兩人當祖宗叩拜,這般費力地折騰,只怕多半還是如林霜月所料,暗道:“我兩人身受重傷,他們只當唾手可得!哼哼,你當老子真是甕中之鱉嗎?”心下惱怒,便欲出洞一搏,但渾身真氣流轉,登覺經脈傷處隱隱作痛,像是斷了一般。

    深夜悄寂,峯下只有古老祭辭的哄哄誦唸聲和噼裏啪啦的篝火燃燒之聲。

    “這些人唸誦之後,便會分頭尋來,我二人傷重未愈,他們不費吹灰之力便會找到我們…”林霜月舉頭仰望冷清清的天宇上那輪瑩亮的皓月,芳心陣陣發緊,“明尊,難道今日我們當真難逃此劫?”正自黯然神傷,忽覺腰間一緊,卻是卓南雁猛然將她攔腰摟住。

    他使的力氣極大,林霜月站立不穩,柳腰一軟,仰面倒在了他的懷中。他在黑暗中向她深深凝視,雙臂緊緊摟在她柔軟的嬌軀上,那手竟比適才更加有力、更加火熱。

    她不知他為何忽然間變得如此情熱如潮,那灼灼似火的雙眸更讓她微微害怕。身下岩石清涼,她周身卻有些發熱,心下又是奇怪,又是羞澀,更有淡淡的歡暢。

    薄紗般的月華下,卻見她明眸中秋波如醉,隨即垂下長長的睫毛,嬌靨暈紅,當真美豔不可方物,卓南雁更覺心頭狂跳。他狂醉地啜吸着她身上似花似露的甜甜幽香,猛然俯下身,重重地吻在她的髮梢、美眸、嬌靨和玉頸上。

    林霜月被他噴灑着熱氣的雙唇燙得嬌軀簌簌抖顫,不禁發出細不可聞的嚶嚶低吟,心下只想:“他這是怎麼了,他要做什麼?”又是害怕,又是迷醉,芳心跳成一團。一念未決,卓南雁已緊緊地吻在了她的櫻唇上。

    他吮吸得那樣用力,似乎是在拼命,更似要一下子將她的全部吸入體內。林霜月初時嬌羞無限,但隨即被他似火的**勾動,嬌軀滾燙,玉臂舒展,也抱緊了他的脖頸,丁香軟舌也熱烈地回應起來。

    兩人這次重聚,林霜月一直心存隱憂,對卓南雁不假辭色。此刻**相擁,短短的一瞬間勾魂蕩魄、刻骨銘心,林霜月卻覺全身都似要融化了,忽然想:“我們即使戰死在此,能跟他生死一處,也是不錯啊!”

    正自如痴如醉,忽覺肋下微麻,竟已被卓南雁點了穴道,她一驚睜眼,卻見卓南雁已昂起身,向她笑了笑,才低聲道:“好月兒,你是明教聖女,他們決計不敢將你怎樣!餘孤天要的人,只是我…”

    林霜月不待他説完,便知道了他要獨自衝出,引開追兵。她張口想叫,但唇齒僵硬,四肢發麻,半點兒氣力也沒有。只見卓南雁的黑暗中向自己深深凝望,似要把她的樣子深深印在腦中,他的目光那樣灼熱,那樣留戀,那樣真摯。

    “別去!別離開我!我寧肯咱們死在一起,也不願你獨自受苦!”她拼命地在心底大喊着,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淚水倏地湧出眼眶。陰暗的山洞,淡薄的月輝和那張俊逸的臉孔迅速地模糊起來,她只覺得一切的一切,全如這些淚水中悽惶搖晃的影像,變得支離破碎。

    “這是我師尊傳下的獨門點穴手法,你不可胡亂運氣衝穴,我使力不大,過得半柱香的工夫便會解開。”卓南雁的笑容還是那樣暖,輕輕撫着她的髮梢,緩緩道:“那時候我早將他們遠遠引開,你醒來之後,萬萬不可逞強,須得及早離開…記住,無論如何,千萬莫要逞強!”

    林霜月素知他決不是多言絮叨之人,但這時他的話忽然多了起來,竟似有説不完的囑咐。她的嬌軀簌簌輕顫,五臟六腑都在劇烈地抽搐,一股熱氣直頂喉嚨邊,芳心內只有一個聲音:“傻反,別去呀,我…我寧願死了,也不願你受丁點兒損傷!”雙眸淚如泉湧,卻哭不出一聲,喊不出一個字。

    卓南雁見了她眼內纏綿欲絕的盈盈波光,立時心中劇痛,極力撐住臉上那絲笑容:“小月兒,你哭什麼?雁哥哥神通廣大,這一羣老小烏龜哪裏困得住我!”倏地俯身,輕輕吻去她雪肋上晶瑩的淚滴,將那柄青日劍塞入她手中,才緩緩立起身來,目光卻仍跟她的眼神緊緊交纏。

    淡如薄霧的月輝斜照入內,卻見他眼角有一滴淚倏地滑落,刀割般劃破了他英俊臉孔上的那抹剛毅。林霜月只覺自己呼吸霎時停頓了。眼前倏地一暗,那道高大的身影已悄然無蹤,林霜月忍痛睜眼望去,只看見洞壁上的一抹斜月輕輝,卻隨即在她的淚水中破碎成萬千銀波。

    卓南雁飄然出洞,卻聽南宮致義長長地吆喝一聲,山峯下霎時一片肅穆,這繁瑣祭禮似將收尾。便在從人正凝神悄立間,卓南雁民用開九妙飛天信的絕頂輕功,倏地滑落到萬安洞天另一個山洞入口之處,跟着哈哈大笑,緩步自洞口走出。

    他早已算計好,便是有人留意去搜尋林霜月,見自己這時從這山洞走出,少時也會從此尋起,這萬安洞天百轉千回,他們萬難尋到林霜月的藏身之地。

    “深更半夜的,何人在此鬼哭狼嚎?”卓南雁挺立洞口,懶懶地打個哈欠,“老子要睡上一覺都不成!”南宮堡眾弟子見他忽然現身,均是吃了一驚,待聽得他言語無禮,更是氣炸肺腑。偏偏這時祭禮將完,眾人咬牙切齒地死瞪着他,卻誰也不敢發言喝罵。

    卓南雁神威凜凜地凝立峯上,夜風呼嘯,將他的襟袍撩得老高。餘孤天遠遠地望着他,忽然覺得一陣自慚形穢:“這人心志緊毅如鋼,天生便有一覶奪人氣概!怪不得婷姐姐對他痴戀難斷。”想到生死不明的完顏婷,心下悲涼酸苦,更增了一股恨意。

    那日完顏婷抱着唐倩,飛身躍下山崖,只覺風聲呼呼四下撲來,身子不停地向下飛墜,她愁苦悽黯的心底忽然生出一種釋然:了結了!一切都要在風聲中了結了!

    猛然間一道黑索自唐倩手中飛起,黑索一頭的鋼爪牢牢地抓住了峭壁間黃伸出的一根古松的枝幹。兩人疾墜的身子被一股巨力猛然提起,黑索又向上蕩去。二女齊聲驚呼,拼力揪住了松樹橫枝,手腳並用,爬上了老松那繁密的樹冠。

    完顏婷忽然“咦”了一聲,指着松後山崖道:“這裏有一處山洞!”唐倩卻藉着淡淡的星月之光,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的臉,倒似發現了什麼新天地一般地低叫道:“老天爺,天底下竟有這麼美的妞兒,真讓姐姐開了眼!”將手軟軟搭在她臂上,呻吟道:“姐姐腿上毒傷未愈,這會兒清寒是難以動彈,煩勞小妹妹扶我過去!”

    雖是亡命之際,聽得她這聲讚歎驚呼,完顏婷仍覺心內暢美,扶起唐倩,鑽入了山洞之中,洞內漆黑無比,伸手不見五指,唐倩去不讓完顏婷燃亮火褶子,只喘息道:“上面那三頭肥豬個個都比猴還要精,咱可不能泄露絲毫形跡。咦,你背上這是什麼?”

    完顏婷要待回頭,陡覺背心一麻,卻被唐倩點了穴道。只聽唐倩冷笑道:“小丫頭確是美得天仙一般,可惜你膽敢打老孃的主意,當真是自尋死路!”完顏婷不知她為何忽然翻臉,又驚又怒,嬌叱道:“你胡説什麼?”

    唐倩收住笑,陰森森地道:“你若非覬覦老孃的《萬毒秘要》,又怎會不顧性命地前來救我?呵呵,你到底是什麼人,必是跟蹤老孃很久了吧?”

    “《萬毒秘要》?”完顏婷峨眉顰蹙,怒道:“聽這名字,便讓人噁心,你便是將它扔到地上,我都不會去瞧上一眼。我救你,只是…只因我瞧那唐無味是你丈夫,可他卻要親手殺你!”唐倩見她嬌軀簌簌輕顫,玉面上若悲若狂,絕不似作偽,稍稍放心,故意笑道:“這倒奇了,我那天殺的野漢子要殺我,你卻為何要亂管閒事?”

    “我偏偏要管!”完顏婷的眼眶地濕了,美目中射出悲憤欲豔的光芒,喝道:“他是你丈夫,便該一輩子護你憐你,又怎能對你白刃相向?”這一瞬間,她忽然想起了在雄獅堂中,卓南雁手持尖刀向自己走來的情形,雖知那時卓南雁是來拼死相救,但芳心內卻是患得患失,紊亂如麻。

    唐倩是風月場中打滾的老手,覷見完顏臉上神色,登知這女郎只怕也是傷情之人,忍不住“格格”嬌笑:“小妹妹天真得有趣!好,你管得好,若非你橫插一手,姐姐,落在唐苦,唐樂那兩隻肥豬手中,那可是生不如死!”伸手撫摸她粉嫩的臉頰,笑道:“那小妹妹是湊巧路過嗎?你到底是何人?”

    完顏婷猛一甩頭,怒道:“我為何要告訴你!”唐倩柳眉一豎,但瞥見她美豔的臉上凜然難犯的高貴之色,心底倒是一虛,賠笑道:“好,算是姐姐錯了,姐姐給你賠罪還不成嗎?小妹妹芳名如何稱呼?”自懷中取出藥物,在自己傷處忍痛驅毒敷藥後,才給完顏婷解了穴道。

    “我姓…顏。”完顏婷説到自己姓氏時,將自己的完顏之姓抹去一字,黯然道:“你叫我顏婷婷便是。”唐倩嫣然笑道:“這名兒跟你的人一樣,美得天仙一般,哎喲…姐姐腿上有傷,婷妹妹扶姐姐一把。”完顏婷無奈地伸出手,攙着她在黝黑的山洞之中的緩步前行。

    完顏婷自來行事率真任性,頗為鄙夷唐倩的反覆無常,但此時尚未脱險,也只得暫且跟她同行。唐倩察言觀色,一路上甜言蜜語,娓娓勸誘。

    兩人説起“情”這一字來,竟是“同病相憐。”完顏婷雖是生於王府,但因王刀不是生母,她自幼便缺乏母愛,忽然間得遇了這等口甜似蜜的貼心姐姐,幾句話間便被她勾動心思,竟斷斷續續地將自己心底的愁情略略説了。只是她深知自己的身份緊要,於龍驤樓、完顏亨等關鍵之處自是不敢泄露半分。

    見她説到傷心之處,珠淚漣漣,唐倩倒生出許多憐憫。她也瞧出完顏婷氣質高貴,心中更疑惑她的身世,但任是如何旁敲側擊,卻也不得要領。“這美貌小妞説不得是哪家貴胄豪紳之女,心思單純,又會武藝,何不收為我用,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唐倩主意打定,便直言喜歡完顏婷的美貌和義氣,要收她為徒。

    “拜你為師?”完顏婷頗覺好笑,蹙眉道:“這等偷偷摸摸、見不得人的使毒玩意兒,沒的辱沒了祖宗,我才不學呢!”唐倩惱羞成怒,指間掣出毒針,便待讓她嚐嚐苦頭,但見了完顏婷眼中閃爍的倔強光芒,又覺一陣無奈:“這丫頭吃軟不吃硬,老孃只可智取!”展顏笑道:“使毒的功夫雖是偷偷摸摸,卻是另有妙用。比方説,倘若你遇上了‘獅堂雪冷’那樣的厲害仇家,便再練上八輩子武功,也抵不了人家的一招半式,那是便可用上毒功,只需略施小計,便教他死得慘不堪言!”

    “這法子倒也不錯!”完顏婷陡覺心中一動,“完顏亮這昏君有刀霸僕散騰隨護,便是小魚兒的本事,這會兒也未必抵得上僕散騰,若是我會了毒功,襲殺昏君,便多了幾分把握!”唐倩見她眼芒閃爍,頗似動心,又湊近了笑道:“好處不止於此!《萬毒秘要》中有一門‘蠱心術’,只需對你看重的男子施展出來,管教他一輩子對你俯首帖耳…”

    完顏婷聽得怦然心動,忍不住道:“還有這樣的妙法?”眼前倏地閃過卓南雁的影子,隨即又覺一陣惱怒:“完顏婷,怎麼你還對他戀戀不捨?”但心底對這神秘莫測的蠱心術還是生出了無限的好奇。

    “男人都是賤貨!”唐倩似是看破了他的心思,“格格”笑道,“對付他們可得有些心機,只需要恩威並施,讓他們近不得捨不得,終究變成你身邊趕也趕不走的一隻狗!”完顏婷聽她最後那句話粗俗不堪,不由臉頰發燒,嗔道:“難聽死了!你倒是好大本事,怎地唐無味要殺你?”

    “唐無味?”唐倩眼中厲芒一閃,冷笑道,“那不過是一隻給人閹了的豬,又怎能配得上我?若要做我的心上人,必是文采風流、武功精妙、模樣俊俏、身份顯赫的一流人物。”完顏婷見她眸子中閃着痴迷之色,忍不住哂道:“想得倒美,天下哪裏有這樣的人?”

    “自然是有的,你不久便可見到他!”唐倩的聲音忽地變得柔膩膩的,“我歷盡艱險地跑出來,還不是為了他這死鬼。過不了幾日,咱們便能見到他了。到時候讓你瞧瞧姐姐‘御男之術’的手段!”

    這山洞直來直去,兩人説笑間已經穿山而出,完顏婷本要去尋餘孤天,但想那唐門三枯還在山上搜尋,若是貿然撞上,只怕會給內傷未愈的餘孤天愈來麻煩,這時也只得先與唐倩同行一程。

    路上與唐倩閒聊,完顏婷才知道,唐倩自唐門逃出,全是為了私會她那文武雙全的一流情郎,甚至她冒死盜出唐門的《萬毒秘要》,隱約也與這人有好大幹系。兩人定下的私會之處離安慶府不遠,年逾三旬、風韻猶存的唐倩每一説到即將與這情郎相見時,臉上便會躍出少女般的紅暈。無顏婷瞧在眼內,也不禁對她這神秘情人生出一絲好奇。

    完顏婷自遭逢大變之後,時常覺得一切都沒什麼滋味,只覺得跟唐倩,與跟餘孤天在一起也沒什麼分別,一切不過是那麼回事。這時她心底更對唐倩所説的毒功和“御男之術”生出些好奇,暗想:“離那龍蛇變施行尚有些時日,不妨去瞧瞧唐姐姐口中的那個絕頂男人。”便與唐倩結伴同行。

    藉着夜色昏沉,兩人連夜逃出了迴風岡,悄然趕回安慶府,尋了一間客棧住下,轉日一早便易容喬裝,徑向東行。路上唐倩再提起收她為徒之事,完顏婷卻只説要學藝,死活不肯拜師。

    唐倩毒傷未愈,也不敢跟她翻臉,無奈之下心中暗歎:“我唐門紫鞭蓉何等心毒手狠,天下之人誰敢不遂我意?偏這小妞天真爛漫,生得模樣又是我見猶憐,讓老孃惱不得急不得!嘿嘿,且先拴住了,不愁她不乖乖地聽我擺弄!”

    一路之上,唐倩果然開始傳授完顏婷用毒、解毒、識毒的諸般機巧。唐門為暗器世家,唐倩身為女子,資質所限,學的全是陰狠一路的使毒法門。完顏婷學了不多時,便覺毛骨悚然,懶得再學。

    唐倩只得再施甜言蜜語,説是若要修習“蠱心術”那等毒功的高深功法,須得老老實實地從這些使毒的基本功夫學起,最後又道:“婷婷,你生得天仙一般,天底下的賤男人哪個不打你主意,多學了這一門毒功,便多了一門護身法寶。”完顏婷深覺無奈,又覺她的話頗有道理,也只得硬着頭皮各種陰險毒辣的毒功。

    “你們擾了老子清夢,卻連屁也不敢放一個,當老子這便完事了嗎?”卓南雁大喝聲中,驀地疾衝而下,飛身向南宮致義撲去。這一撲勢道猛惡,猶如怒雕擒羊。南宮致義驚得退了半步,喝道,“佈陣!”身旁南宮致信、南宮致遠雙掌盤旋,齊向卓南雁兩肋拍到。

    哪知卓南雁的身子在空中倏地一彎,蝙蝠遊空般地劃個圈子,已到了南天易身前,凌空揮掌,響亮異常地扇了他一記耳光,五指順勢一拂,已點了他頸下天突穴。他這一下身法詭異絕倫,南天易猝不及防之下已然着道,瞠目結舌,動彈不得。卓南雁哈哈笑道:“這一巴掌是替南宮老人打的!”跟着反腿一腳踢出,將悄然掩來的南宮鐸踢了個筋斗,笑道:“這一腳是替你老子踢的!”

    南天易雖是管家,在堡中卻身份極高,哪知竟被他隨手一掌打得渾身僵立,眾弟皆膽寒。便連餘孤天都暗自喝彩:“這小子難道是鐵打的?受傷多處,這一掌一腳,兀自妙如羚羊掛角,不着痕跡!”本待上前偷襲,卻覺腹中絲絲裂痛,只得凝步不動。

    卓南雁一招震懾羣豪,旋即展開九妙飛天術的精妙身法,自南宮鋒、南宮欽幾人連綿攻來的長劍間飛躥而出,向遠處揚聲喝道:“小月兒,依着咱們適才商量好的路徑,你先走一步,待我來抵擋這一眾老小烏龜。記住了,遇事萬勿任性,咱們自有相會之日!”

    這一聲運功喝出,滿山皆聞。南宮世家羣豪登時齊齊一驚,全順着他的眼神向前瞧去,前面羣山矗立,起伏的峯巒在月色下隱然欲流,也不知那林霜月早跑到何處去了。

    卓南雁口中大呼小叫,卻趁着眾人一凜之間,早飛身掠出好遠。南宮致遠性了粗流,只當林霜月就在卓南雁身前不遠,立時大喝道:“鐸兒,你帶人到前面去擒那妖女!”身子電射飛出,揮掌向卓南雁拍來。卓南雁步子不停,猛地拐個大彎,斜刺裏插入南宮堡弟子的劍陣之中,霍地揮掌抓起一名弟子,向身後的南宮致遠拋去。

    “操你姥姥的小混蛋!”南宮致遠踉蹌退開,急忙伸手接住,手忙腳亂之下更是破口大罵。

    南宮堡眾弟子個個身手不凡,但卓南雁的出手雜糅了龍虎玄機掌、六陽斷玉掌的精妙招數,每一抓都自意想不到的方位抓到,當真避無可避、擋無可擋,南宮世家眾弟子竟無人擋得他一招半式。只聽得喊聲不絕,十餘個弟子被他旱地拔葱一般連連抓起、拋出,自後急追的南宮三老和南宮六劍被他弄了個手忙腳亂。

    “旁人閃開,別在這兒礙手礙腳!”南宮致信怒喝聲中,拔地躍起,凌空再向卓南雁撲到。眾弟子忙不迭地向四處散開,哪知卓南雁卻身似游魚,東一穿西一插,只往人多處衝去。他存心要將南宮堡眾的心思全引到他一人身上,是以出言無禮,下手更是迅捷無比,幾進幾齣,將南宮堡眾弟子攪了個天翻地覆。

    “南宮世家,徒有虛名,不過如此!”卓南雁眼見身後的南宮致遠越追越近,驀地一聲長嘯,身子疾掠出人羣,直向磨玉谷口衝去。

    陡然間一道冷峻瘦削的人影斜刺裏衝到,單掌橫封,一股渾厚的掌力如潮襲來,正是二長老南宮致義悄然掩到。這位南宮五老中最為老辣之人冷眼旁觀多時,隱約猜也卓南雁在聲東擊西,乘亂出谷,這一掌蓄勢而擊,剛猛異常。

    卓南雁心頭一凜,迫不得已揮掌相對。陡聞一聲悶響,卓南雁經脈劇震,一口鮮血險地噴出。他知自己已是強弩之末,不敢戀戰,身形一彎,折向掠出。身前地勢平闊,他這一撲直飛數丈,端的快如離弦之箭。身後南宮三老呼喝連連,帶着南宮六劍和眾弟子銜尾疾追。一羣人大呼小叫,呼啦拉地散成好大的圈子,四下裏齊向他趕來。

    卓南雁身法展開,快得便似生翅的駿馬。他忽然想到,少年時自己在伏牛山中飛奔玩耍,常見那隻雪白脖頸的老狼帶着羣狼奔跑圍獵。那時候,那隻老狼王便是這樣一馬當先地遠遠在前馳騁,身後跟着大批的狼羣。

    萬安洞天在磨玉谷之東,那磨玉谷口更密佈大批南宮堡弟子,卓南雁只得繞個彎子,向谷西奔來。“前面便是無極諸天陣啦!”南宮致遠驀地鼓氣大喝,“將這小混蛋趕入陣中,讓他萬劫不復!”卓南雁聽得“無極諸天陣”一字,心頭似有電光乍閃,眼倏地掠過無數似曾相識的怪異景象,身法展開,疾掠如風,已向山峯深處插去。

    疾奔片刻,卓南雁猛然頓住步子。舉目遠眺,卻見地勢一片平闊,遠處五塊碩大無比的巨巖遙遙聳峙。這些巨巖或光滑如鏡,或尖角嶙峋,或圓潤如卵,竟分具五行之妙。每塊巨巖都足有數丈之高,這般黑黢地凝立在暮色之中,便有一股風雲變幻之氣自巨巖間湧出。

    這時天已變成了紫赭色,星黯月掩,四野卻有一股灰濛濛的雲氣悄然飄拂,奇峯怪巖被霧氣一襯,猙獰欲動,似乎隨時會蹣跚着走過來似的。

    一道石碑利劍插空般突兀眼前,上面是灰濛濛的幾個大字:“無極諸天!

    卓南雁的頭轟然一響,這地方便是無極諸天陣!凝神再瞧,更有一道裂縫從頭到腳地貫穿石碑,那裂紋似是被利劍劃出,隙間隱見絳紅之色,愈發襯得這碑凜凜生威。

    “當日父親便是由此進陣,這才一去不返。”他緩緩回頭,卻見山泉迸流,溪聲歡暢,眼前塊塊大石堆壘,也不知哪一塊是劍狂和滄海龍騰坐過的。

    南宮致遠和餘孤天這時已率人轉過山峯,疾趕而來。一眼瞥見卓南雁身旁的石碑和殘碑後那氣象萬千的五塊巨巖,從人登時愣住。南宮致遠渾身瑟瑟一抖,顫聲道:“無極諸天陣!”百十號弟子雜沓掩來,但瞥見那裂碑,均攤是打了那寒噤。羣豪全止住步子,長劍森森遙指卓南雁,只都在數丈外遠遠立喝罵,卻誰也不敢上前動手。

    無極諸天陣,江湖中最大的夢魘,傳説這裏有世間最大的寶藏,也有世間最恐怖的力量。單隻那塊裂碑,便有一股説不出的凜冽森寒之氣,碑後的五塊聳峙天地的巨巖,更讓人不自禁地便想垂首膜拜。

    卓南雁渾身僵痛難耐,便背倚着這塊讓人望而生畏的殘碑而坐,抬頭凝望天宇,入定一般動也不動。山風似有似無,輕拂着他微濕的長髮,天際殘星的一點薄明映在他如鐵的臉龐上。那張臉正給人一種銅雕鐵鑄般得凝重。在他眼內,似乎根本沒有這氣勢洶洶的百十號南宮世家的好手。

    “小不死,你個狗賊還不乖乖過來受死!”南宮致遠終究忍耐不住,遠遠地亢聲大罵。他叫罵良久,卓南雁才冷冷一笑:“老不死,你若要找死便過來。”

    南宮致遠怒氣衝衝,向兩名弟子猛一揮手,示意兩人上前夾攻。那兩人瞥見石碑便心驚膽戰,但師祖有命,卻又不敢不從,只得硬着頭皮挺劍上前,卓南雁仍是端坐碑前,冷笑不語,他這時經脈欲斷,身上傷處更痛得要死,但越是這麼託大不起,越有一股迫人膽寒的氣勢。

    猛然間劍光閃爍,那兩名弟子的長劍已連綿刺到。卓南雁端坐石上,左躲右閃連避了四五記凌厲劍招,驀地鼓起餘勇,雙掌倏出,迅快無比地扣住了兩人胸口膻中穴,勁力疾吐,將兩人拋向身後。那兩人身子高高飛起,躍過那段殘碑,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怪變陡生,那兩人在半空之中忽地厲聲尖叫,一人是撕心裂肺地慘呼,一人卻是嘻嘻哈哈地怪笑。兩道聲音夾雜一處,聽起來分外詭異,聞者無不毛骨悚然。

    最奇的是那兩道僵硬的身影才飛過石碑,便忽地消逝,迷茫黯淡的夜色之中,卻只見碑後氣象萬千的雲氣縈繞。兩人慘叫和尖笑仍在斷斷續續地響着,但他們的身形卻已被幽冷悽清的山色吞沒,再無半點兒蹤影。

    南宮三老和身後眾弟子盡覺心底生寒,齊齊爆出一聲驚呼,轟然退出數步。餘孤天也覺肝膽一縮,暗道:“適才我還想驟然出手一擊,幸虧未曾行險,若是這小子狗急跳牆,扯住我一起滾入大陣,那可大是不妙!”耳聽得那鬼哭狼嚎般的叫聲仍在時斷時續,他心中越想越寒也徐徐向後退雲。

    卓南雁忽地拾起地上的兩柄長劍,交擊長歌:“窮陰愁殺人,況與蘇武別…生為漢宮臣,死為胡地骨…”這正是當日在燕京鬼巷之內,邵穎達彈琴所歌,這時他心有所感,擊劍為曲,放聲長歌,竟覺胸臆大抒,暢快萬分。

    餘孤天和南宮堡諸人盯着他縱聲高歌,全都不發一語,除了那豪邁的歌聲,只有長劍抖顫,發出輕微的撞擊之聲。

    卓南雁口中長歌,雙眼一直仰望蒼穹,卻見月隱星沉,金星隱隱自東方天際耀出。他適才仰望在象,就在一直暗中凝思這大陣的深奧精微之處。古時稱金星為太白星,木星為歲星,水星為辰星,火星為熒惑星,土星為鎮星。五星東出西沒,左旋而行,又稱為“五緯。”太白金星光芒燦然,正應了陰陽轉換之相。

    太白金星的那點白色星芒瞧在他眼內便如一道利電,忽然間他心中若有所悟:“當年完顏亨和父親激戰之時曾道,曀陣的最佳時機乃是酉時,但此陣既要上應天象,必然與五星相應,實則進陣的時機卻是因時因季而變!”一念及此,心頭豁然開朗。

    “…萬里長相思,終身望南月!”卓南雁望天長歌,臉上卻湧出一股淡然笑意,暗道:“小月兒,你早該醒了,只怕這時已脱困了吧?”驀然間一聲響亮,他手中雙劍交擊,一起折斷,斷劍劃出兩道弧光,高高飛起。

    南宮堡羣豪轟然一亂,齊齊向後退雲。卓南雁卻見啓明星光芒閃耀,這太白金星所應的五行方位在西,當下身向西轉,大步便向陣內行雲。

    南宮三老、餘孤天等人見他忽然間轉身進陣,均是心底震驚無比:“這小子自投死路,莫不是瘋了嗎?”他那道飄逸的身影在石碑後一閃而逝,似是忽然間消逝在無窮無盡的虛空之中。南宮堡羣豪無不驚駭得瞠目無語,一時山谷間清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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