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好了麼?”完顏亨靜靜端坐在王府軒昂的大廳之中不出一絲喜怒之色。卓南雁苦笑道:“屬下無能,給武通這廝打了一掌,便昏了過去!”他打定主意,見了完顏亨之後,不大叫被無故關押的冤屈,卻先自認無能。
“一掌便昏了過去!”完顏亨的聲音還是淡淡的,讓人永遠無法測度他心底正在想什麼,手中卻橫着一把長劍,望劍沉思。這把劍正是那把闢魔神劍。卓南雁心底一寒,忙道:“屬下罪該萬死!這把長劍的來歷,未曾稟告葉壇主!”完顏亨靜靜地望着他,目光深沉而悠遠,道:“這把劍當真是自羅雪亭手中盜來?”卓南雁道:“這姓羅的老頭太過小氣,又言而無信,明明説好比武奪劍,最後瞧我是個無名之輩,便將這劍大咧咧地要了去。還説什麼,名劍招妒,留在我身邊,反為不祥!嘿嘿,屬下氣不忿,我明裏打他不過,暗中便將此劍奪了過來!”覷見完顏亨手撫長劍沉吟不決,便順水推舟地道,“屬下願把此劍獻給王爺!”
完顏亨面色微變,卻笑道:“我若要了你的劍,豈不也成了言而無信的小氣之輩!”卓南雁暗道:“完顏亨事事要跟羅雪亭比,這個面子可得給足了他!”當下慨然道:“這個自然不同!王爺雄武大智,屬下這回是心甘情願獻給王爺。”完顏亨雙眉一展。鏘然一聲,還劍入鞘,道:“好,本王收下這把劍啦!你竟敢自羅雪亭手中盜劍,憑這份膽氣,便可入龍吟壇!你若還能爬得動,便隨我去龍吟壇!”卓南雁急忙挺直腰桿,朗聲道:“啓稟王爺。屬下還爬得動!”
完顏亨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地微笑,猛向葉天候低喝一聲:“動手吧!”
葉天候應了一聲,出指如風,嗤嗤嗤嗤,連點了卓南雁胸前四處大穴。霎時間卓南雁只覺四肢僵直,剛叫得一聲“王爺。”啞穴便被封上,跟着雙目又被蒙上一層紅布。
“完顏亨又要將我怎樣?”卓南雁有了被無辜拋到萬劫獄之中的經歷,此時倒並不如何驚惶,耳邊卻響起葉天候的低笑:“兄弟勿驚!王爺這就要帶你去龍吟壇。嘿嘿,初次進得龍吟壇,都須如此,老哥我還求之不得呢!”卓南雁心下稍安,連連點頭,卻聽完顏亨冷冷道:“羅嗦什麼,速速背馬!”
卓南雁便被抬到他那匹裝入一輛馬車之中。只聽馬蹄聲聲,車鳴轆轆。也不知行了多久。卓南雁忽覺一股雄渾的掌力在自己肩頭一拍,渾身一震之間。穴道立解,跟着眼前一亮,那紅布也去了。探頭四顧,才知已到了一座大花園中,園內花木葱蘢,滿植蒼松翠柏。縱眼望去,滿眼都是疏曠和爽淨,恰如水墨畫中故意留下的白。純淨的白,一下子便藴染出了一種空靈的仙意。若説王府的花園。美在精巧細緻,眼前這大園子則勝在恢弘清幽。
完顏亨瞧他一眼,便大步往園中行去,卓南雁飛身縱下馬車,在後緊隨。園子裏寂靜得緊,只有不知名地野鳥咕咕鳴叫。花徑上倒有一些十三四歲的宮娥往來打掃道上落葉,見了完顏亨,便遠遠地躬身行禮。瞧那些女童的衣裳打扮,想必都是女真族的女子。移步換景之間,卓南雁陡然發覺龍吟壇內的道路縱橫交錯,看似雜亂無章,其實暗合五行八卦之理,隱隱便是一個奇門陣法。
“龍吟壇中的事,葉天候想必跟你説了不少!”完顏亨地聲音永遠是淡淡的。卓南雁故意慢他半步,這時忽然發覺,完顏亨步履看似悠然隨意,但舉手投足之間,渾身氣勢連貫,既便是他大大方方地背向自己,全身卻也沒有半分破綻。“果然是武林第一人的絕世風範!”卓南雁心底油然生出一股略含無奈的欽佩,口中淡淡地應了一聲。
完顏亨並不回頭,接着道:“龍吟壇內,共有四位長老,分別為精研書法的鐘離軒、醉心畫功的燕老鬼、修習瑟功的百里淳和潛心丹藥的耶律瀚海。當年王衝凝傳下的這套《七星秘》內含七般武功,但…醫道、劍經和陣法這三門,迄今我還未能覓得高手參悟。”卓南雁聽他説起“醫道”時,語音蕭索含混,心中一凜:“想必葉天候説的那蕭虎臣盜走醫經地事,倒是真的!”
完顏亨忽道:“你想不想習練天衣真氣?”卓南雁不想他話鋒忽然轉到這裏,幾乎不假思索地道:“想啊!這是天下第一神功,誰人不想?”一眼瞥見完顏亨凌厲地目光,才低聲嘀咕道:“那晚喬抱朴跟樓主大戰,曾説樓主也在暗中修習這門絕學…”
“那是巫魔的管窺蠡測之見!”完顏亨回頭瞥了他一眼,沉聲道:“師尊晚年悟得地這門滄海橫流本就與天衣真氣大有關係。但天衣真氣兇險無比,我至今未敢放手修煉!當年我與鍾離軒四人有約,只有他們先破解了《七星秘》之中的武功,才得演練《衝凝仙經》之中的這門天衣真氣。”
卓南雁連連點頭,心底卻不以為然:“不敢放手修煉?説到底還是偷着煉了。卻又不許旁人習練。嘿嘿!”心中尋思,口中卻老老實實地道,“可是他們只有四人,那劍經、醫經和陣法三門,還無人蔘悟。”完顏亨嘆道:“醫道、陣法與武學關聯甚少,眼下最要緊的,便是那門奇怪的劍經!百里淳、燕老鬼和鍾離軒皆為當世劍道高手,卻對那劍經起始的幾頁百思不解!我跟他們早定好了,今日讓他們四人演武論道,若是各自練功有得,便讓他們一起參悟劍經!”説到這裏,他意味深長地望了卓南雁一眼,“你年紀雖輕,卻稟賦過人,我有意讓你與他們共同參詳劍經!”
卓南雁雙眉乍揚,喜道:“多謝王爺美意!”心下暗想,“自我見了
亨,就這一句話説得真心實意!”完顏亨卻笑道:“太早,那四個老傢伙個個眼高於頂,平日只對我還服氣一些。你若是手段平庸,給他們瞧不起,只怕未必會在這龍吟壇內存身!”卓南雁聽他口氣冰冷,心中卻也騰起一股傲氣,道:“好,我也正想瞧瞧這四位長老的手段!”
這時心思全被完顏亨的話題吸引,卓南雁便忘了默記路徑,再行片刻,忽然聞到一股馥郁酒香。卓南雁探頭觀望,只見數根虯幹曲枝的老柏挺立面前,華蓋如傘的繁枝密葉遮出一片濃蔭。柏下的土地終年不見陽光,已生了一層青苔。老柏前方卻是一塊光滑如鏡的巨巖,巖下數叢菊花爭奇鬥豔。卻有四人或坐或立,手持酒杯,正自飲酒賞菊。這四人打扮雖然各自不同,但個個神清氣朗,顧盼之間,均是睥睨天下的宗師氣象。
翠柏如蓋,青巖如鏡,更襯着數叢美菊,這相貌高古的四個老者把酒臨風,談笑風生,倒讓卓南雁生出一種恍惚來,以為自己剎那間走入了仙風道意的古畫裏。
“幽人今夜來不來,教人立盡梧桐影。樓主可是來啦,”巖下來回走動的一個高瘦老者當先凝步躬身,笑道,“燕老鬼盼這一天,眼睛都盼紅啦!”卓南雁見這燕老鬼長髮披肩,一身皺巴巴的青衣前襟上盡是五顏六色的顏彩。一副不拘形跡之狀,雙眸內精光閃爍,卻又出奇地冷定。
跟着那三人也齊齊上前問候完顏亨。跟葉天候開口閉口“王爺”不同,這四人都只管完顏亨叫“樓主”,言語之間,親熱大於恭謹,就像知己良朋一樣隨意,似乎他們服膺的只是武功震懾天下的龍驤樓主。卻非那位高權重的王爺。卓南雁見這四人神色倨傲,對自己理也不理,索性也擺出一副大咧咧的神色,負手站在完顏亨身後冷眼觀瞧。
卻見那百里淳身上卻披着一件僧袍,打扮非僧非俗,滿面皺紋。似是七八十歲的年紀,但須發卻是烏黑光亮,懷中攜着一具黑沉沉似琴非琴的樂器。耶律瀚海是個五十多歲的道士,生得面如冠玉,身披一件鶴氅,神色冷寂凝定。鍾離軒卻是一位白鬚白髮地老者,身上坦胸露懷地披着件破舊直,眉目慈善,四人之中以他年紀最長,衣着也最是隨意。
談笑幾句。耶律瀚海攜着一罈美酒,走到完顏亨身前。捻髯笑道:“鼎內龍降虎,壺中龜遣蛇。功成歸物外。自在樂煙霞。《七星秘》之中,以丹藥之法最是艱深,偏偏在下修為最淺,只得先行獻醜了!”説着將酒罈提到身前,眼望壇內,凝神沉思,白皙的臉上愈發白得透明,似是罩上了一層寒霜。
卓南雁忽然覺出一股森寒之意自耶律瀚海身上發出。扭頭觀瞧,卻見那酒罈之內寒氣升騰。不由心底微驚:“這片刻功夫,這人便將酒水凍結成冰,好厲害的寒掌功夫!”忽聽耶律瀚海朗聲笑道:“待賓榼裏常存酒,化藥爐中別有春。”驀地伸手在酒罈內一撈,卻撈出一片亮閃閃的寒冰,大袖拂動,那片寒冰直向菊花飛去。寒冰飛到半空,耶律瀚海揚手拍出一掌,掌力到處,登時將寒冰擊成細碎冰晶,紛紛揚揚地有如白霜天降,慢慢落到一叢菊花上。
那叢色若黃金的“金鈴菊”本來枝挺花圓,爭奇鬥豔,忽然給這細碎如霜的“冰酒”灑上,登時枝葉齊抖,跟着葉子打卷,枝幹酥軟,本來怒放地金黃花朵也慢慢收縮枯萎。燕老鬼叫道:“你將掌上的毒氣逼入酒中,化酒為冰,才使鮮花枯萎,這也不算稀奇!”
“那便請燕兄再品品這個!”耶律瀚海將手中毒酒放下,隨手又提起一罈美酒,臉上驀地騰起一層紫霞般的紅潤。卓南雁只覺鼻端酒香濃郁,斜眼瞧見他掌中酒罈內冒出騰騰熱氣,不由心中一凜:“原來這人竟是兼煉一寒一熱兩股掌力!”猛聽耶律瀚海長笑一聲:“頓飲長生天上酒,常栽不死洞中花!”揚手疾揮,酒罈中飛出一片**辣的酒氣,嘩啦啦地灑在了那叢金鈴菊上。
説來也怪,這叢菊花本來懨懨欲謝,給這酒氣一噴,竟漸漸枝幹挺拔,垂下的花葉重又舒展,一時間葉綠如碧玉,花開似黃金,茁壯猶勝先前。更有兩株本來含苞待放的花蕾,竟也在酒香之中盈盈怒放。
卓南雁看得目瞪口呆。卻見完顏亨卻微微點頭,對耶律瀚海笑道:“恭喜耶律兄煉得了《靈砂還丹訣》!”
原來道家丹法分為內外兩門,最初自古相傳的都是外丹燒煉,信奉能將鉛、硫磺、金銀之物煉成金丹,服之長生不老。只是外丹燒煉之法艱難之極,服食金丹而死者又屢見不鮮,到晚唐宋初時,內丹清修一派崛起,外丹修煉終於漸趨消沉。呂洞賓正是道家承前啓後的大人物,最先痴迷外丹燒煉之説,後來終於發覺煉丹術耗財費力,才轉為內功修煉。
這《七星秘》中的《靈砂還丹訣》,正是呂洞賓弟子王衝凝早年的煉丹所得,其中雖無長生不老地金丹煉法,卻詳細記述了煉丹中可能生成的有害於身地丹毒和健體補氣的丹丸諸般秘法。耶律瀚海能在一盞茶地功夫裏,使菊花由生而枯,又轉死為生,正是在酒中化入了兩種不同的丹藥。
耶律瀚海得了樓主一讚,卻神色淡然,略一躬身,飄然退下。燕老鬼哈的一聲大叫,笑道:“瀚海老弟,你煉的這丹藥能使鮮花轉枯,更能教枯者回春,實在是妙藥,回頭給我兩丸嚐嚐!”百里淳伸指在那樂器上一劃,卻嘿嘿冷笑:“小心他給你那毒丸,讓你這朵老花轉瞬枯死!”
笑之間,白鬚白髮的鐘離軒卻已長身而起,笑道:“,我還要借你這罈美酒一用!”漫不經心地提起了耶律瀚海先前放在地上的那壇毒酒。耶律瀚海神色一震,沉聲道:“這壇酒內已被我種下‘離魂丹’,鍾離老,可不要醉倒了你!”
鍾離軒將酒罈抱在胸前,目視壇內,緩緩搖頭,道:“醉了也好!呵呵,道我醉來真個醉,不知愁是怎生愁。”潛運內力,已將壇中凍結成冰的美酒蒸騰化開。猛一張口,壇中冰冷的酒水忽然化作一股絳紅色的酒浪,直飛入他口中。那酒罈離他白鬚掩蓋的口邊尚有兩尺遠近,全憑那一口精深內氣吸得酒浪倒飛。這一罈毒酒適才只被耶律瀚海倒出不足兩杯,此時卻被鍾離軒鯨吸長川、鰲吞滄波一般盡數吸入口內。眾人眼見他氣也不換一口,忍不住齊聲喝彩。
卓南雁暗自咋舌:“鬍子不是白長的,這老者的內力修為還在耶律瀚海之上。而他竟然不怕這毒酒,難道真煉成了百毒不侵的金剛不壞之軀了麼?”一罈子酒轉眼便被鍾離軒吸光,他那原本就有些紅潤的臉上更是色如紅霞,腳步踉蹌,醉態淋漓。完顏亨目光閃爍,笑道:“張旭三杯草聖傳,脱帽露頂王公前。鍾離老要這便要揮毫如雲煙了麼?”
鍾離軒長聲大笑:“知我者,樓主也!”忽然張口。一股酒浪勁射而出,直向天上飛去。眾人均知那酒中藴有奇毒,雖不懼怕,卻也不願酒水沾身,各自斜身退開。鍾離軒卻飛身騰起,揮手自背後撤出一支粗如兒臂地大筆來,揚手一捲,那巨筆上竟生出一股絕大吸力。將滿空酒浪盡數吸到了筆上。起落之間,他已躍到了那數丈高的巨巖之上,霍地筆走龍蛇,就在巨巖上寫起字來。
卓南雁見他落筆如飛,寫得卻是一幅草書,雖然那十個字裏有五個不識得。但見這白髮老兒邊寫邊嘯,神態若醉若狂,也不禁心有所感:“聽説古人張旭、米諸大家往往要在醉後狂呼落筆,才能盡顯狂草真意,不想果然如此!”卻見鍾離軒筆意奔放,往往一躍之後,便一筆連寫數字,直到筆上酒幹,便再將口中毒酒噴到筆上。鍾離軒飛身幾躍之後,一篇神龍騰霄般的七絕狂草已在巨巖頂上躍然而出。
百里淳凝神念道:“醉舞高歌海上山。天瓢承露結金丹。夜深鶴透秋空碧,萬里西風一劍寒——這首七絕必是呂祖所作。好詩好詩!”耶律瀚海平時也醉心書法,這時不禁眉目聳動。讚道:“氣勢縱逸豪放,運筆無往不收,果然是張長史的筆意,好書法,好書法!”完顏亨也雙目發亮,讚道:“駿馬狂馳,倏忽千里!當年張旭見公孫大娘舞劍,始得狂草神韻。今日鍾離老卻能將絕世指法化入狂草之中,好一幅《登真太清篇》。好一套驟雨驚風指!”
眾人聽了他這一喝,凝神細瞧,果覺這幅雲煙繚繞般的狂草筆畫之間卻又絲毫不為成法所拘,舒捲開闔,跌宕多姿,隱然便是一套氣勢逼人的上乘指法,才知鍾離軒竟將自那《登真太清篇》中悟出的指法化入了狂草之中。
百里淳沉聲笑道:“好,神虯出霄漢,該鼓瑟一曲!”猛然揮手,巨巖前立時響起一陣急促的瑟聲。卓南雁才知那黑黝黝似琴而寬地樂器便是瑟了,只覺這瑟聲高亢嘹亮,有若鍾罄共鳴,金石交擊,定睛一瞧,才見百里淳膝前放置的古瑟色澤烏黑,竟是玄鐵鑄成。
完顏亨垂首聆聽瑟曲,那張總有些悒鬱神色的臉上這時卻現出難得一見的寧謐神色,低聲道:“先不必以瑟演武,你那手《百鶴操》彈得怎樣了?”百里淳笑道:“正要請樓主品評!”十指輕撥徐捻,瑟曲氣象登時開闊清朗,似是雲天萬里,秋高氣爽,境界疏曠寬廣之極。忽聽吱的一聲,竟有一隻白鶴展翅飛來,飄飄落地,單足獨立在古柏之前,側着頭,似是凝神聽瑟。
百里淳並不抬頭,雙手勾、抹、挑、剔,瑟聲愈發舒緩,空靈處如風過鬆間,泉遊石上,輕盈時又若青鸞啁啾,綵鳳低鳴。這時卻又有兩隻白鶴鼓翅而來,落在老柏上。片刻功夫,竟先後有十餘隻或灰或白的大鶴翩然飛落樹前。卓南雁越看越奇,暗道:“這人竟能以瑟聲招來羣鳥,當真神乎其技!”
完顏亨雙目微閉,低聲讚道:“好,極雲霄之縹渺,招飛鶴以和鳴!”百里淳揚揚自得,笑道:“樓主過譽啦,既然那老二位都顯了本事,珠玉在前,百里淳也只得獻醜一二了。請諸位品品這曲《枯木禪》!”屈指勾起絲絃,錚錚錚地彈了三聲,其聲如扣枯木,卓南雁聽在耳內,只覺一顆心隨着那瑟聲砰砰砰地連跳了三次,心底説不出地難受,暗道:“這《七星秘》上的武功當真神妙無端!”急忙凝定心神,氣沉丹田。
那十幾只白鶴也受不了這瑟聲,展翼伸頸,一陣低鳴,似要鼓翅飛走。百里淳雙手不停,瑟聲嗡嗡而作,變得悲鬱無比。十幾只白鶴似也被瑟聲所感,鬱郁低鳴,有如喝醉了酒般地在地上踉蹌起舞。卓南雁心下一驚:“這人竟拿飛鶴試演自己的殺人瑟曲!”卻見百里淳瑟曲搖曳,愈發蒼涼悲沉,羣鶴聚在一處,在瑟聲中突突發抖,卻不敢飛起,卓南雁暗道:“再這麼彈下去,這十幾只無辜大鶴便會給他震斷心脈!”心下惱怒,猛然振聲高歌:“一休休,二休休,月子彎彎照幾州——”
他也不擅音律,隨便在腦子裏抓了個曲子便放聲高歌,卻哪裏還管他什麼曲韻高雅?但他內功驚人,這一放開喉嚨大唱,登時擾得瑟音一亂,那十幾只白鶴立時爭先恐後地振翅騰空,遠遠飛走。
百里淳見有人擾局,目光陡然一厲,眼見唱曲的正是那立在完
後的膚色微黑的少年,心中一動:“那兩個老傢伙演少年一直不言不語。怎地這時卻忽然擾我瑟音,莫非是奉了樓主之命,來考較我功夫來着?”當下不陰不陽地道:“樓主帶來的這位小友好生了得,年紀輕輕,竟有這等修為!”卓南雁長長一揖,道:“晚輩南雁,見這幾隻鶴兒可憐,無禮冒犯,百里先生勿怪!”百里淳怒道:“胡言亂語,老夫只是要讓那幾只鶴兒給樓主跳個舞,你當老夫是焚琴煮鶴之人麼?”
卓南雁卻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倔強脾氣,聽他言語老氣橫秋,止不住心底有氣,也將雙眼一翻,大咧咧笑道:“有曲豈能無歌?在下也只是想給先生這瑟曲配個歌兒而已。”百里淳怒道:“這歌辭粗鄙不堪,是何人所作?”卓南雁笑嘻嘻道:“這是晚輩在江南道上混時,聽得縴夫拉船時唱的鳥船歌,十足的下里巴人,卻正好對應閣下的陽春白雪!”
一語才落,燕老鬼早已拍手大笑:“有趣,有趣!樓主,你帶來的這少年果然有趣得緊!”鍾離軒和耶律瀚海也相顧莞爾。完顏亨卻捻髯微笑不語。原來大金國尚武崇強,女真人更有貴壯賤老之俗,甚少宋朝漢人排資論輩的許多講究。在完顏亨眼中看來,當仁不讓才是大丈夫氣魄,這時眼見卓南雁跟龍吟壇長老咄咄逼人,卻也不以為意。
百里淳面色陡變。冷哼聲中,瑟曲陡變。古瑟有大小之別,小者三尺,大者將近六尺,彈奏之時,有託、抹、挑、勾、剔、打諸法,端地音聲渾厚,鏗鏘悠揚。古瑟在秦漢時曾風行天下。至宋金時已少見於世。百里淳地這鐵瑟長有五尺,上有絲絃二十五根。這時他指上潛運內力,瑟上登現金鐵交擊之聲,似有千軍萬馬,呼嘯而來,又似怒流急。衝波逆折。
龍吟四老精研《七星秘》上的武功,卻又各有心得。百里淳深通佛理道功,這曲《枯木禪曲》為他浸yin佛道兩家功夫數十年所得,瑟功雖得自《七星秘》上的道家武功,瑟理卻暗含佛家成、住、壞、空的四重境界。這時惱怒之下,已施展出了瑟曲的第二重境界。
卓南雁只聽得幾聲,便覺一顆心怦怦亂跳,暗道:“這瑟聲怎地帶着這般大的殺氣!”急忙抱元守一。完顏亨見他二人暗較功力,本待出聲喝止,眼見卓南雁臉上紅光一閃。隨即渾若無事,倒想讓他二人見個高下。向鍾離軒三人打個手勢。三人向旁邊走開幾步,遠遠袖手旁觀。
百里淳冷哼一聲。暗道:“連一個後輩小子都奈何不得,豈不讓那幾個老不死笑話死老夫!”頭上立時騰起陣陣白氣,瑟音再變,柏樹林間登時騰起一股枯寂冷漠之意,似乎萬木凋零,蕭條無盡。《枯木禪曲》第三重境界一出,卓南雁猛覺心神間籠起陣陣悲涼,似乎萬事萬物都了無生氣。只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
好在他久練道家上乘功法。一驚之下,立時警覺,奮力將歌聲拔高:“莫笑樓船不解行,識儂號令聽儂聲…愁殺人來關月事,得休休處且休休——”心急火燎之下,雖然唱得愈發不成腔調。但他體內深藴了數十年的上乘真氣,這時亢聲長歌,委實非同小可,堪堪抵禦住了那空冷迫人的瑟曲。
韻冷調寒、深含至理地古瑟曲中卻伴着天下最粗俗最平凡的船歌,何況這船歌還唱得聲嘶力竭,猶如牛叫馬嘶!這情形簡直萬分滑稽可笑。但鍾離軒三人卻並不覺得可笑,閲盡滄桑的臉上反有了一絲震驚。他們佇立在老柏之後,猶給瑟聲攪得心蕩神搖,這少年挺身鐵瑟之前,直當《枯木禪曲》之鋒,居然渾若無事!
百里淳兩道漆黑的長眉驟然鎖起,臉色凝重如霜,猛然十指齊發,鐵瑟上霎時迸出一串急弦緊調,這一曲《枯木禪曲》已到了最後一重山崩地裂、海枯石爛的空無境界。卓南雁只覺心跳氣喘,眼前發黑,拼力凝定心絃。
完顏亨眼見二人神色凝重,卻不願他們拼個兩敗俱傷,正要出口喝止,忽聽得有人哈哈長笑,聲如和風緩吹,拼鬥正緊的兩個人都覺心底一震。那笑聲乍然放大,有若一道巨雷,劈在搖曳緊密地瑟音上。完顏亨卻神色一緩,暗道:“燕老鬼這時出手,正是時候!”那笑聲雖然轟鳴刺耳,卓南雁心底被瑟音攪起的煩惡之意卻為之大減,不禁呼呼喘氣,暗呼僥倖。
百里淳眼望柏樹林外,怒道:“燕老鬼,你又來攪局!”燕老鬼哈哈笑道:“老夫不是攪局,只是瞧這小子年紀輕輕,就有如此修為,動了愛才之心!嗯,了不起,這小子比我燕老鬼當年還要了不起!樓主帶他來此,必有深意,百里老兒,何必跟個後輩小子過不去!”這笑聲本來自東而來,卻瞬息竄到西側,跟着便如神龍經空,遊走不定,一笑不止,一笑又起,片刻間四面八方,都響起了滾滾笑聲。
卓南雁心下駭異:“這人的輕功還在明教那九步登天的彭九翁之上,似可直追武功詭譎的喬抱朴!”百里淳聽得他最後的一句話,心中一震,瑟聲登止,舉頭望着柏樹林間那道快若流星的青影,笑道:“這小子頑皮跳脱,老夫還當真跟他一般見識麼?你燕老鬼讀經多年,就練會了這一手羣魔亂舞麼?”
“狗眼看人低!”燕老鬼猛然頓住步子,自柏樹後踏步而出,自鍾離軒手中接過那支大筆,滿面嘻笑地昂然四顧,道,“你們費力巴拉地拋磚引玉,就為了等着我老人家的這壓卷大作了吧!”口中説笑,將大筆探入那罈美酒之中,臉上神色也慢慢端重,似是潛心苦思,猛然長吸了一口氣,身子急掠而起。
南雁只覺眼前一花,燕老鬼已飛縱到了巨巖之前,猛往巖上畫去,刷刷兩筆,便將岩石上塗得絳紅一片。卓南雁不曉書畫之道,見這燕老鬼運筆肆縱,簡直就是刷漆塗墨,不由暗自搖頭。
那巨巖高可兩丈,燕老鬼數筆之下,這一躍之勢眼看着堪堪將盡。但見他左掌在巨巖上輕輕一按,便又飄然而起,瘦長的身子竟如凌虛仙人一般在巨巖上盤旋縈繞。卓南雁暗自喝一聲彩,卻見燕老鬼大筆翻飛,頓、挫、拖、皴,那一片絳紅已化作了一個袍袖飄逸的背影,再加上圓轉如意的連環數筆,便繪出了一個鼓袖奔騰的仙人。
鍾離軒看得老眼放光,拍手笑道:“好一幅飛仙御風圖!”卓南雁凝神看那燕老鬼畫在巖上的仙人,衣袂飛揚,冉冉欲動,手足飛舞之狀儼然便與燕老鬼適才運氣飛騰的姿勢毫無二致,暗道:“他們是以藝演武,鍾離軒將指法融於狂草之中,這燕老鬼便將絕世身法藴於畫中了!適才鍾離軒飛身作書,尚要連躍三次,這回燕老鬼揮毫作畫,卻是腳不沾地,一氣呵成,這份輕功顯已傲視龍吟四老了。只是若論內功精深,還是以這外貌渾樸若痴的鐘離軒為尊。”
“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燕老鬼,恭喜你終於練得了這九妙飛天術!”完顏亨長笑兩聲,緩步走到那塊巨巖之下,折起一朵怒放的菊花,轉頭對卓南雁道,“還記得那晚本王‘萬家燈火’之語麼?”
卓南雁登時想起,當日完顏亨激戰喬抱朴之後,自己曾問他,那天頂的殷紅巨掌是真是幻,完顏亨曾道“若是你視而不見,京師的萬家燈火與荒郊野陌,又有何分別?”他凝視着完顏亨深含玄機的雙眼,緩緩點頭。
完顏亨收回目光,望着那朵金黃的菊花,悠然道:“所謂‘天地萬物皆在我心’,這朵菊花在巖下自開自謝,看似與你的心了不相關,但若你的心不去感知,此花是開是謝,又有什麼分別?”卓南雁全身一震,立時知道完顏亨在以花為喻,向自己展露高深武學的竅訣,只覺一顆心登時進入一種空明境界,喬抱朴那隻在天際呼嘯的巨手、完顏亨手中綻放的鮮花,眼前光滑挺拔的巨巖和四周散着清香的古柏,一時都在心中活潑起來,霎時間他若有所悟,但話到口邊,卻又説不出來。
“妙哉!”鍾離軒忍不住嘆道,“樓主所説正是武學之中‘心外無物’的至理,但其中所含妙意,卻又超越武學,直趨天道。”燕老鬼、耶律瀚海和百里淳卻在頻頻點頭之餘,苦思完顏亨話中的玄機。完顏亨卻抬起頭,凝望着巨巖上的那幅御風飛行的仙人圖和那首真氣瀰漫的七絕草書,若有所思。
眾人全不知他要做什麼,微微一沉,卻見完顏亨飄身躍起,大袖輕揮,竟將手中那朵菊花,平平插入巨巖。眾人齊齊一驚,要知巨巖堅硬無比,一朵柔弱的花枝竟能被他舉手插入,這手功力委實驚世駭俗。
燕老鬼卻雙目閃光,痴痴望着巨巖上方那朵金黃菊花,猛地大叫一聲:“好一手天外飛來的妙筆!”卓南雁也覺眼前一亮,原來這巨巖太過高大寬綽,雖給燕老鬼畫上了仙人、鍾離軒書上了絕句,仍覺空曠無比。但完顏亨卻別出心裁地將這朵菊花插在巨巖上方,看上去便似仙人向着菊花飛奔,仙人的大袖直向菊花伸去,似摘似舞之間,便有種破壁飛出般的飄逸。
那剛勁的七絕狂草給上方那陰柔嬌豔的菊花一襯,也是愈發顯得氣勢奔放。霎時間高大巨巖、潑墨仙人、七絕狂草,全因這一朵小小的菊花,變得渾然一體,卻又靈動異常。
“這一朵柔弱嬌豔的小花,卻也隱含着玄奧無比的天地妙理。”卓南雁暗中將完顏亨這句“融天地萬物於心內”的妙理跟師尊施屠龍説的“與天地合一”的玄門要旨相互印證,心中忽然生出一種無比親切的感悟,“這與忘憂劍法‘大局在胸,洞察入微,避實就虛,應機而動’的要義卻又隱然相通!”
眾人均知,完顏亨這隨手一插,施展的不止是絕世武功,更有超邁天下的大手眼,一時眾人均是凝望巨巖,心底歎服無盡。
眼見眾人個個凝眉沉思,完顏亨沉靜的目光環顧一遭,才道:“算上南雁,你們五人各懷絕藝,都是我龍吟壇中的中流砥柱,只望集你五人之力,解開那半部劍經之秘!”這平平淡淡的一句話,等於宣佈年紀輕輕的卓南雁已然晉升龍吟壇的長老之位。這不啻一道平地驚雷,要知卓南雁雖然適才力抗百里淳的奪命瑟功,但到底是年少識淺,功力不足,忽然間將他與威名赫赫的龍吟四老相提並論,如何能讓這四人心服?
巨巖之下先是鴉雀無聲,沉了沉,終於先後響起兩聲冷哼。第一聲來自性子暴躁的百里淳,燕老鬼看似滑稽,鍾離軒外表痴呆,耶律瀚海貌若謙恭,卻都隱忍不發。第二聲卻是卓南雁所發,“有什麼了不起,皺紋越多的,未必本事越大!”這麼想着,他臉上又浮出那層滿不在乎的笑意,故意將腰桿挺得筆直。
完顏亨眉頭微皺,只作不聞,轉身向柏樹林外行去。卓南雁和龍吟四老自後相隨,片刻便到了一間軒敞靜謐的閣樓跟前。那閣樓上爬滿了野藤,時值深秋,野藤葉子盡作橙紅之色,樓前黃菊幾叢,清香瀰漫,更增幽靜之意。完顏亨取出鑰匙開了銅鎖,默不作聲地走入樓內。樓中卻一直有幾個青衣小鬟反鎖在內,這時見完顏亨領人進來,便忙着奉上香茶。
天色還早,但這閣樓竹窗四閉,廳內幽暗得緊,便早早點上了燈燭。卓南雁自一踏入這間幽暗的閣樓,心內便猛然生出一種異樣之感,忽一抬頭,卻見對面高牆上掛着數張大幅畫卷。畫上黑白相間的圖形甚是眼熟,才一入目,卓南雁便覺得一股玄異之氣撲面而來,似乎那棋子樣的黑白點陣竟攜着宇宙間最神奇最精微的至理,一下子便將他夾裹其中。
卻見完顏亨緩緩舉起一本古舊的經書,道:“這本《靈棋劍經》與《七星秘》之中其它六門功夫不同,當初我大金武士自宋人手中將它得來時,便殘缺了前面的數頁,更因此經與易理相關,愈發顯得精深奇奧。牆上所掛的圖譜,乃是我親手抄錄的劍經開始幾頁,只盼各位見仁見智,闡幽發微!”眾人定定地盯着那幾張怪圖,凝神思索,燭火將幾人的臉孔映得半明半暗,一時閣內悄寂無聲。
沉了沉,百里淳沙啞着嗓子道:“這頭一張圖上,雖寫明瞭‘九宮後天煉真局’七個字,怎地圖上所示,卻又不似九宮龍圖,中間更以黑白棋子標了不少奇怪圖案,難道當真便是棋局麼?”鍾離軒沉吟道:“衝凝真人的武功得自呂純陽祖師,考諸呂祖詩篇,卻有不少紋談棋的詞句——琴劍酒棋龍鶴虎,逍遙落拓永無憂。數着殘棋江月曉,一聲長嘯海山秋…難道起始這幾頁,當真只是棋譜?”畫上除了幾個彎轉古拙的小篆,便全是黑白點相連的奇怪圖形,不明易理之人乍看上去,便會以為畫的是一堆胡亂擺放的圍棋子。
卓南雁一直盯着那圖,一見“九宮後天煉真局”那七個大字,登時心內劇震:“難道這當真便是師尊苦覓不得的《九宮後天煉真局》,卻怎地掛到了這裏?”再凝神細瞧,鍾離軒所説的以黑白棋子標成的古怪圖形,正是師尊施屠龍苦思出來的黑子為陰爻、白子為陽爻的八卦卦相,只是卻按着乾西北、坤西南的文王后天八卦方位排布。霎時他心內怦怦亂跳:“後天八卦與九宮龍圖相配,這果然是與忘憂心法一脈相承的《九宮後天煉真局》!”
再轉頭望去,卻見這張圖旁邊掛的幾張圖上依次寫着“太極順逆局”、“水火匡廓局”、“三五至精局。”霎時間卓南雁心內忽喜忽驚:“師父早説過,他這忘憂心法得自一套殘缺不全的道家古譜《忘憂棋經》,卻原來、卻原來便是武仙衝凝真人所著《七星秘》中的棋經!”
這時卻聽百里淳長嘆一聲:“樓主,便因這劍經缺了前面幾頁,變得怪里怪氣,活似道士的鬼化符,除了王衝凝本人,誰人蔘悟得透?不如咱們直截了當地習練劍經後面所載的劍法!”
顏亨緩緩搖頭,冷冷道:“先師言道,這劍經上的劍奇,若無法參透前面的內功勁法,後面的劍招便全都無從破解!況且依着先師本意,也只有參悟此經上的奇妙內功,或許才能煉得天衣真氣!”話音才落,忽然咦了一聲。眾人隨着他的目光望去,卻見卓南雁雙目直直凝視牆上高懸的圖譜,雙手抱圓,呼吸悠長,猶如入定。
百里淳呵呵冷笑:“賊小子,又在這裏裝腔作勢麼,我們幾個老傢伙束手無策的東西,難道你還能看出什麼門道?”燕老鬼也揮手向他肩頭拍去,口中哈哈笑道:“南小弟,你這叫關公馬前舞刀,把戲玩得可是有些過頭啦!”手掌觸到卓南雁肩頭,猛覺一股勁氣迸出,震得他指掌微麻。鍾離軒雙眉一皺,低聲道:“他已入定中,不要碰他!”耶律瀚海驚道:“怪哉,難道這黃口孺子當真看出些門道來了麼?”
原來便在他們説話之時,卓南雁一直舉頭凝望那第一幅《九宮後天煉真局》,卻見圖上另以小字隸書,記有修煉之法。完顏亨和龍吟四老不識這以黑白棋子記錄的八卦卦相,他卻多年來手追心摩,早弄得滾瓜爛熟的。文王后天八卦推衍的是萬物化生之規,藴含四方、四時、五行、八節的推移,跟九宮龍圖相配之後,以精微凝炁入神之法煉神還虛,以達與天地合一之境。卓南雁按照圖中卦相所示,參以圖上隸書記載的煉神之法靜氣凝神,登時心定如水,神遊八荒,進入到了一種恍兮惚兮的縹緲境界。
“南雁,”完顏亨白潤的臉上閃過一絲紅光,輕輕喚道,“難道你瞧出些什麼來了麼?”聲音不大,卻有一股奇異的魔力,將入靜的卓南雁喚醒。
“師父傳下的易道之秘,要不要告訴幾個老鬼?”剎那之間,卓南雁的腦中迅即轉過了七八個念頭,終於將心一橫,“他們缺少前面的九宮煉氣、煉神兩張秘譜,便告訴他們,諒他們也一時參悟不透。”當下皺着眉頭,指着第一幅圖卷,道:“我瞧,那八組圍棋圖案,組成的好似是先天八卦的卦相!”
“拿圍棋子擺成的卦相,”燕老鬼哂道,“我幾個老頭子讀易經時,也算韋編三絕,怎地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卦相?”瞧着百里淳幾人半是挑釁半是鄙夷的目光,卓南雁卻不着惱,故意可憐巴巴地道:“我也是胡亂猜想,那白子是陽爻,黑子是陰爻,再對照圖上排列的形狀,依稀便是後天八卦!”完顏亨幾人全是一震,轉頭再望那張圖,都是意有所會。
鍾離軒白鬍子翹得老高,忽然一把揪住卓南雁的手腕,哈哈笑道:“説得好!好兄弟,當真是‘假傳萬卷書,真傳一句話’啊!”他年紀一大把,作卓南雁的爺爺也成了,此時大喜之下,卻管他叫好兄弟。
耶律瀚海目光灼灼閃動:“南雁老弟難道當真是易學奇才,一眼便看穿了武仙劍經的真意?”卓南雁自知這下子賣弄有些過頭,當下哈哈大笑幾聲,隨口道:“晚輩自幼只愛下棋,那時山裏面有個算命的孫瞎子棋藝挺高,跟我下棋後,便常拿棋子給我算命,我見他便是這麼擺的…”眾人接着驚問這孫瞎子的來歷,卓南雁只得胡亂東拉西扯,“孫瞎子其實不瞎,這傢伙閒時拿樹枝拿棋子拿石頭,都能算命擺卦。嘿嘿,説來他嗜棋如命,卻跟幾位前輩一般,瘋瘋癲癲,有時喝醉了便跟我説,這些玩意説穿了全是騙人的把戲…”百里淳和耶律瀚海聽他藉口罵自己瘋瘋癲癲,不由眉頭微皺,燕老鬼和鍾離軒卻笑嘻嘻地不以為意。
完顏亨望着卓南雁道:“我之所以讓你來龍吟壇,便是看中了你的棋藝,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他説着目**光,緊緊注視卓南雁,沉聲道,“自今日起,《靈棋劍經》便交由你手,盼你早日解悟此經。”這回輪到卓南雁心神劇震了,他甚至想上前擁抱一下這個殺父大仇人!
“樓主!”耶律瀚海卻踏上一步,道,“南雁雖是悟性高,棋藝精,但劍學未必高深。不如讓鍾離、百里和老燕跟着一同參詳。”完顏亨瞧他一眼,道:“難道你不想跟着同參?”耶律瀚海斯斯文文地笑道:“《七星秘》之中的丹經就夠瀚海蔘悟半生。瀚海對這劍經興味不濃,只望諸位早日破解劍經上的內功之秘,我也得早一日修煉天衣真氣!”完顏亨沉冷的目光掃過眾人,道:“好,便讓四人同參!只盼着你們早日參透天衣真氣!”閣樓內的幾人聽得完顏亨再次提及“天衣真氣”,臉上各自掠過深淺激越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