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龍,在傳統中國人心中,是吞雲吐霧,操風行雨的神獸,是盤踞四海的霸主,又是至高無上君王的象徵。
鄭海就是海中的龍王。
鄭海不是一個人,說到鄭海的來歷,要追溯到六百年前。
明永樂三年至宣德八年,也就是公元1405年至1433年之間,大太監鄭和七下西洋,出動大型船隻以千艘次計,隨從數十萬人次,威震南洋的同時,也有無數的戰士魂撒它鄉,永世不得回故土。
關於鄭和的傳奇有很多,比如說其實三寶太監才是第一個發現美洲的,比如他已經進行了環球航行。而鄭海的傳奇,則是鄭和傳奇的一個延續。
鄭海本來並不姓鄭,就象鄭和原本姓馬一樣。鄭海原來姓什麼,X機構還沒有神通廣大到知曉這位海王如此私密事情的程度。只知道,鄭海是鄭和某一次下西洋數萬名隨從中的一名。
在那個時代,航海是一件風險度很高的事業,即便是當時鄭和的船隊已經算是世界頂尖的水準,也不能例外。
在鄭和的航行過程中,光是和沿途小國的戰爭就發生了多次,大小海盜戰,突遇暴風更是不計其數。有許多隨行的船員戰士戰死,還有很多人失蹤。鄭海就是因為某一種原因,和船隊失散,流落在它鄉,當起了海盜這件無本營生。
據猜測,鄭海當時的職位很可能是船長級,也不是孤身一人,而是至少有一艘船,上百名手下。原本鄭和船隊所到之處,海盜勢力為之一空,而鄭海的船不論是大小、堅固程度還是先進性,都是第一流的水準,填進鄭和走後的海盜真空中,很快就發展壯大。
鄭海流落異鄉,又當起了海盜,可能覺得不能用真名實姓,就象現在的演藝界的藝人要起藝民,作家要起筆名,鄭海也重新給自己起了個海盜名。鄭和在船隊中的威信極高,於是就用了鄭姓,以海為名,鄭海和鎮海同音,什麼意思,也一目瞭然。
這鄭海說是人名,其實更像一個海盜首領的封號,每一代鄭海死去,把首領之位傳給後代的時候,就會把“鎮海”之名一併傳下。所以一代復一代,鄭海永遠不死。
這個家族式的海盜集團,在六百年間逐漸發展壯大,早在歐洲大航海時候,鄭海的海盜船隊就已經讓英荷等國的海軍大為頭痛,他們派出到亞洲的分艦隊,不敢與鄭海正面衝突,各行其道,互不干涉。在後來的數百年裡,雖然經歷風雨波折,鄭海還是把勢力擴張出亞洲,自十九世紀以來,已經成為全球首屈一指的海盜勢力。
和陸地不同,陸地上的恐怖組織,除非背後有著國家的支持,否則在國家警力軍隊的眼皮底下,怎都沒有辦法發展出讓人真正側目的成績。什麼人肉炸彈,或者零星幾枚火箭炮,都是偷襲的手段,不可能正面抗衡。
可是海洋不同,象中國這樣的弱海軍國家,領海都有太多照看不過來的地方,而說到公海,就算是美國的海軍實力,能照顧到的地方說九牛一毛都嫌誇張。衛星圖上,全球海洋上那些標著無人島的地方,有多少是鄭海的基地,誰都不知道。
無本買賣來錢最快,而鄭海乾了六百年的無本買賣,相比之下,最強國家美國立國不過二百餘年。鄭海在海上究竟有多大的勢力,沒有人能說得清,但不管是哪一個國家,都不會願意打出消滅海上恐怖主義的旗號,和鄭海正面開戰。
鄭海不可能擁有如航母編隊這樣大噸位級數的海軍,他的海盜船一般都小而靈活,但火力的先進性不會比美國差。只要有錢,就可以有渠道買到任何常規武器,而且鄭海也有自己的海軍武器研究機構,其潛艇實力更是驚人。
一份秘密的研究資料聲稱,要想和鄭海作戰,除非能確定鄭海所有的海島基地位置,在一個其潛艇大多在港的時機,一舉同時攻佔。這樣斷絕其後續實力,才有可能取勝。不然,就會陷入無止境的海上游擊戰,同時至少百分之八十的海運會停擺,最終自己被拖垮。如果把美國的航母編隊比作巨象,那麼鄭海的海盜軍就是群蟻,巨象的火力是很猛,但是小螞蟻的火力也一樣猛,螞蟻被打中固然會沉掉,巨象挨起下一樣沒命,相比起來,實在是很不划算的買賣。
這份研究中取勝的前提,在目前來說相當於天方夜譚,能不能取得確切情報不提,這等於要求所有國家的海軍聯起手來以經濟倒退幾十年的代價打一場持久戰。
另一方面,當前世界的主題號稱是和平與發展,海賊王似乎也認同這樣一個主題。近幾十年來,已經很少進行直接的海上掠奪,而是和各國的航運公司達成了默契,以開放安全航路,收取保護費的形式,來維持其海上龍王的尊嚴和財源。
數百年累積下來的財富,用腳趾想都知道會是多麼恐怖的天文數字,把它們堆在一起爛在海盜窩裡,顯然太過浪費。所以從很久以前,鄭海就開始在陸上社會里投資。到現在有多少企業財團的背後浮動著龍影,哪個情報機構都沒法全部查清。但現在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黑旗集團就是其中之一。
因為這些原因,當聽說這件事可能與鄭海有關,郭棟的黑眉毛立刻擰成了麻花。
如果說要對付的是鄭海,調查組的哪個人都沒有作好準備,也作不好準備。
而梁應物在把複印好的秘密資料交給我的時候,冷眼看著我每翻過一頁臉色就黑上一分,眼中露出古怪的神情。我把東西看完還給他,看見他的眼神,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喂,你這是什麼混帳表情?我承認沒想到這個海賊王居然王到這種程度,不過事情有糟糕你要用憐憫的目光來看我了嗎?”
“這次你潛進去,最好不要幹壞事。”梁應物一點沒有辨解的意思,聳聳肩說。
“說得我好像是專搞破壞的恐怖分子,你把雙方的角色搞錯了吧。”
“其實我的意思是,你最好不要去了。”他自顧自地說。
“真是沒有冒險精神的傢伙,一隻狴犴而已啦。”我為自己打氣說。
“這次你潛進去,最好不要幹壞事。”一個夜黑風高夜,郭棟很鄭重地對我說。
我一聲悶哼,無言以對。
(2)
我的名聲有那麼糟糕嗎?沒有吧!
其實我也理解,事關重大,郭棟不得不叮囑一聲。
理解歸理解,鬱悶還是一樣的鬱悶。
越過腳底下這道坡,前面的海灘,就是約定的地點了。再過半小時,狴犴的人就會來接一個名叫戴行的人,還有他的助手。
我沒有直接請梁應物幫忙,而是扔給了郭棟。結果調查組報到公安部,公安部再交給特事局,由特事局正式請求X機構協助此案調查。公事公辦,轉了好大一個圈子。好在這個圈子裡的各個環節效率都很高,一點沒有耽誤事。
也不知道X機構動用了那條人脈,捧出我這個“狒狒”和鄭餘的人搭上線,接受了邀請。
“狒狒”是寇云為了這次潛入活動給我起的新外號,她說我這次假扮非人,就是個假非人,也就是非非人。她眼珠一轉,湊過來媚笑著說“以後就叫你廢廢啦”,轉眼間又把這個外號推翻“不對不對,還是叫狒狒比較好,哥你腿上光溜溜都不長毛,狒狒代表我對你的良好祝願喲,快快長點毛出來,變成‘好男’哦”。說完不等我揍她,自己先笑翻在地了。
現在我姓戴名行,上海人。一年前走在路上倒黴被高空墜落的花盆掛到後腦勺,救過來之後就發現有了這項異於常人的能力。性格寡言少語(這是特意設計的,少說話就少出錯),有個女助手幫著聯繫遊走於各個草臺班子裡,去各地走穴表演魔術。因為已經習慣身邊有這個助手的存在,所以在應邀時聲明必須是兩個人,當然酬金只算一人份。
寇雲則沒有改名更姓。因為考慮到這次去極可能會見到她的父母和其它親戚,再怎麼化妝都會被認出來,如果取個假名字,到時連我的身份也會被一併質疑。不過考慮到鄭餘那裡已經有姓寇的一大幫子人,還有個寇風,這個名叫寇雲的女助手實在太容易第一時間暴露,所以我給她起了個英文名VIVIAN報上去,也不算弄虛作假。
當然最好是能瞞住不讓寇雲和她父母照面。不過這似乎不可能,而且寇雲這關就過不去。所以只有準備好寇雲被發現也是能力者時候扯的謊啦。另一個會出問題的地方,在於寇風如果是殺害楊宏民的兇手,那麼他是認得我的。為了避免被他認出我是個原本因該代替他呆在牢裡的人,我作出了很大的犧牲。
就看我現在反射著青青月光的光溜溜頭皮,就知道了。除此之外,在最近一個多星期裡,我每天往嘴巴周圍抹兩回促進毛髮生長的藥膏,現在鬍子已經頗具規模了。頭髮和鬍子能讓一個人的形象完全改變,現在我自己照鏡子都快認不出自己了,更何況對我並不太熟悉的寇風。而且,我還在郭棟強力壓迫下,接受了一個造型師對我眉毛的改造,硬生生搞短了一截。都說眼睛是心靈之窗,其實眉眼是一體的,眉毛形狀的改變,會讓人覺得,眼睛也稍稍有了變化。
現在的我,已經變成了一個走在上海最繁華的大街上,回頭率爆高的藝術家式型男。
郭棟伸過手來要和我進行同志式的握手。
“這不好吧,片子裡地下黨員就是這樣握手然後出門不久就掛掉的。”我拍拍他的手,和寇雲一起,往海灘走去。
潮聲陣陣,月光如水。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還好沒有風,我也一點都不冷,相反還有些熱。抹了把額頭的細汗,我心想,真是個好兆頭。
我一不惹事,二不幹壞事,就是去轉一圈看看情況,能有多大的危險。
自從確認了鄭海與這宗案子有關,專案調查組迫不得已,調整了對這宗大案的態度。
對殺人嫌犯寇風,以及背後指使者黑旗集團,恐怕硬抓是不行的。打狗還得看主人,雖然楊宏民是位對中國航天事業極重要的科學家,但是如果與鄭海翻臉,受到波及的,就遠遠不止是航天事業。
與世界最大的恐怖集團開戰?鄭海可不是基地組織能比的,這後果讓人想都不敢想。
而且因為血統,鄭海和中國的關係一向不錯,鄭餘隻是鄭海的一個兒子,他的這些作為,本任鄭海不一定知道,更不一定認同。
所以,我此行的任務之一,是進行確認。如果此事的確是鄭餘乾的,那麼政府就會通過某個渠道向鄭海提出抗議。
沒錯,就是抗議,因為鄭海實際上,已經成為了一個海洋大國的君主。和他打交道,雖然上不得檯面,但卻是遵循國家與國家之間交往的程序和手段。
而抗議的結果,很可能就能讓鄭海把殺人兇手,移交給中國的司法機關。就算他不交人,也一定會給個交待。
這些實際上已經不再重要。
我冒充非人接受邀請的初衷,只是希望親手揭開真相,洗脫自己的汙名。可是現在最最緊要的任務,已經不是這些小節。
搞清鄭餘如何從月球上獲取氦-3,把這個天大的秘密帶回來,才是我此次打入的第一要務。
把氦-3從月球上取回,從正常的空間技術渠道,任何一個國家在十年之內都絕不可能做到這樣一件事,一個合理的時間表是二十年,甚至更長。
本來,以地球上的能源儲備,再撐幾十年沒有一點問題,所以登月取氦還顯得比較從容。但是如果有人現在就能用一種奇妙的手段,跨越三十八萬公里把氦-3取到手,就會把原本比較平靜的水攪成驚濤駭浪。
而且,現在的情形是鄭海會率先掌握氦-3資源!
鄭海可不是什麼普通的能源財團,這種情況真正發生後,已經從海洋把千萬根觸角伸向陸地的鄭海,勢力會擴張到怎樣的程度?現在就已經讓大國也必須正視的鄭海,當他有能力把握住全人類的命脈後,會發生怎樣的事?
就算鄭海和中國政府的關係良好,這也絕對是一場噩夢。
所以,這個秘密,不能讓鄭海一家掌握。
看來,我這一次的結果怎樣,可是會影響整個世界的力量平衡,和千百萬人的幸福生活滴。
應該是揹負著很沉重的東西,可是為啥我的心情,有一點點的……爽……
披著戴行的皮,裡面一個叫那多的小人兒,正在得意的挺胸疊肚吧。
摸清了自己的心思,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轉頭看見鬼頭鬼腦的寇雲,訓斥她道:“記住了,這次去,不準幹壞事喲!”
其實,此次臨行前,調查組的組長,一個面目陰沉的男人找我談話時,是這麼說的:“不到萬不得已,對鄭餘進行的事情,不要搞破壞。千萬要小心。”
我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如果有萬全的把握,不會引火燒身,並且能破壞徹底,就下手!
我裝作沒聽懂的樣子,不接他的茬。我可不是007,我只是個普通的記者,這次兼職扮一次有特異功能的間諜,玩的太大會把自己玩死的。
遠處的海上,傳來了馬達聲。
(3)
一艘摩托艇破開海面,轉眼間就衝上了海灘。
大功率的探照燈亮起,在海灘上來回掃動了幾下,照到了我們兩個就停住不動。一個光著上身的漢子從艇上跳下來,幾個大步邁到我們跟前,很江湖地拱手抱拳問道:“是戴行先生和VIVIAN小姐嗎?”
“是的。”我點頭。
“那就請跟我上船吧。”他也不多廢話,轉身就領著我們往摩托艇走去。
淌了幾步海水,我倆上了摩托艇。艇上還有一個人,這時卻跳了下來,和先前的大漢一起,一左一右把艇往海中推了一段,掉轉了方向,這才跳上艇,重新發動起來。
這艘摩托艇馬力十分強勁,全速前進的時候,船頭翹起來,整艘船沾著海面一飄一飄,打碎了的細小水珠和強風撲面而來,像冰珠一樣打得臉上生疼,不過轉眼就麻木了。估計時速至少在八十公里以上。
寇雲緊緊拽著我的胳膊,臉色慘白。
船在海上狂飆了近一個小時,才放慢了速度。前方海上有一個小黑影,慢慢地摩托艇靠近了些,那似乎是艘漁船。
這艘漁船個頭挺大,應該是條遠洋捕魚船,和大多數中國漁船一樣,已經相當老舊,甚至讓人感覺有些破破爛爛。
摩托艇向漁船靠了上去。我心裡有些鬱悶,雖然沒指望過有像新希望號那樣的船來接我們,不過這艘漁船,也真是太破了些。狴犴的待客之道,實在不怎麼樣。
漁船上放下軟梯,其實本來也沒比摩托艇高太多。當先的大漢身手矯健,蹬了一步軟梯就扒著甲板翻了上去。我有樣學樣跟著上了漁船,後面的寇雲站在摩托艇上搖搖晃晃,差點栽到海里去。
我只好俯下身去伸手拉她,她旁邊的漢子也又是扶又是託,好不容易把她弄上漁船。
到了這個相對安穩點的地方,剛經過一番劇烈折騰的寇雲胃裡反倒翻滾起來,扒著船舷伸出頭去一陣蘊釀,不過只是乾嘔,沒真吐出什麼東西來。
其實這才難受,索性大吐一翻也就算了,欲吐未吐最噁心人。
記得寇雲這丫頭去嘉年華玩的時候,最愛雲宵飛車之類難度係數超高的玩意,在空中繞幾個8字都喊不夠過癮,剛才這半個多小時的強度雖然厲害,不過還不如她去嘉年華玩一下午的程度。現在這幅模樣,看來她是暈船。一物降一物啊。
等了一會兒,一個人走近問:“好些沒有,好些的話進船艙吧。”
我向寇雲看了眼,她點了點頭,於是便跟著那人往船艙走去。經過地上的魚網時,寇雲腳下絆到,如果不是我眼明手快,就得摔個狗啃泥。看來她也只是硬撐著,離緩過來還遠著呢。
船艙裡燈光昏暗,拉門而入的時候,那門搖搖晃晃,好象用力一拽就能拉下來一樣。船艙裡一塊圓型地蓋已經掀開,下面透上來的燈光倒比船艙裡還要亮許多。引路的人率先爬了下去。
跟著他下到底部的船艙,我不由得一愣。
眼前是一道裝修極考究的長廊,黃中泛紅的地板打過蠟呈亮,兩邊的牆貼著木紋牆紙,差不多的顏色,讓人心裡一暖。牆上除了掛著一些裝飾畫外,每隔幾步還有金屬扶手,以防風浪大時來往的人跌倒。儘管和新希望號那種奢華不能比,但和這艘漁船的外觀,絕對是兩個世界。
驚訝之餘,我意識到,這艘船表裡不一的地方,恐怕還不止是裝修。它的各項性能,肯定遠遠超出了一船漁船。應該說,漁船隻是外觀上的掩飾,甚至這艘船有武器系統,也頗有可能。
領路的年輕人衝我微微一笑,說:“請問兩位,是需要一間房,還是兩間。”
我下意識地想看一下寇雲的意思,好在醒悟過來,以這一次我們扮演的身份,決定這種事情,如果還要問一聲助手,就顯得不正常了。
“一間房,兩張床。”我用符合戴行性格的簡短語言回答。
連接受這樣邀請,都堅持要帶上女助手的人,怎麼可能會要兩間房,恐怕他也是出於禮貌才問這一聲。
“好的。”
我們被領到一間艙房,相當於四星級酒店的標房,可能還要稍大些。
把揹包放下,領我們來的年輕人卻沒有離開,而是站在門口,似乎在等什麼人。
“怎麼?”我皺了皺眉頭,作出有些不快的樣子。
年輕人笑了笑,沒有答話,卻向後讓了半步。然後另一個人走了進來。
“你好,我是這艘船的船長,你可以叫我老麻。”說話的這漢子身型魁梧,最顯眼的是他一臉的麻子,不知道他是真的姓麻呢,還是因為這麻子才被稱為老麻。
“這艘船的速度不慢,不過要到老闆那裡,還得開上一天。在此之前,我想再次確認一下你的身份。”老麻看著我說。
“確認身份?”
“是的,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老闆的邀請,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這是我責任所在,希望你配合。”老麻軟中帶硬,一步不讓。
要證明身份,當然只有一種方式。
我伸出手,手掌向上,五指微張。
老麻眯起了眼睛。
一秒,兩秒,三秒……
見鬼,我忽然想起,寇雲正在暈船呢。她的小臉青青白白,在吐和不吐之間掙扎了半天,是不是現在使不出能力了?
我的汗立刻就從後背滲出來了。目光緩緩在房間裡移動,看起來似乎在尋找目標,其實在掠過寇雲的眼睛時,狠狠給了她個眼色。
“哇!”
這不是老麻的驚呼聲,而是……寇雲吐了。
我伸出的手在顫抖,臉也在抽筋。
一滴,兩滴……粘呼呼酸嘰嘰的東西,掛在我微張五指的空隙間,慢慢往下掉。
老麻的瞳孔有些放大,門口的年輕人臉也抽得厲害,背過身去,肩膀一聳一聳。
“明天再給你確認,現在……我也有點……暈。”
“好,那麼晚安。”老麻乾脆地點頭,急急轉身離去,似乎怕我也吐起來,噴他一身。
拖到明天,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事。只要在他的船上,不管我耍什麼花樣,只要他願意有一百種辦法可以把我們扔下海里餵魚。
(4)
寇雲這一吐,臉色倒是好得多了。不過我想我的臉色,應該難看得很。
微微波浪起伏中睡了一晚,第二天寇雲已經好了許多,倒底是雲宵飛車操練過的,乘著早餐的時候當著老麻的面耍了幾下,很輕鬆的就過了關。
船上的時間十分無聊,老麻等船員對我們兩個至少表面上有份尊重,但並不會主動來和我們說話,更不會回答一些和鄭餘有關的問題,只說到了地方便知。
接近傍晚時分,我接到通知,很快就到地方了。和寇雲一起,爬到甲板上,遠處海天的盡頭,有一個隱隱約約的小黑點,不知是太平洋上哪一個無名小島。
這艘表面上的破漁船速度極快,乘風破浪,一會兒工夫,那個黑點在眼裡已經有點小島的模樣了。
目的地就在眼前,我心裡不由得惴惴起來。
這次赴鄭餘的邀約,按對方要求不能攜帶通信工具。考慮到對方一定有反偵測手段,連一個信號發射器都沒有帶,更不會有什麼中國警方軍方的艦隻暗地裡跟著。為了一個鄭餘的基地位置就冒和鄭海翻臉的危險顯然不值,而我這麼個小記者的死活一和國家安全掛上鉤,也只能靠自己了。
好在郭棟說了,以鄭海一門的信譽,鄭餘應該不會對自己請來的客人做出不好的舉動,並且那會在非人圈造成惡劣影響,就算是鄭海的強勢,也得好生惦量惦量。當在,如果我暴露了身份,又或者要搞破壞,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我的任務,就是謹言慎行混過一個月,賺到一百萬美金,然後就向鄭餘辭職。回來把所見所聞告訴郭棟,事情就完了,我也會恢復身份恢復名譽,當回記者正常上班。
寇風害我的帳,看在這一百萬的面上就不和他算了。至於那幾宗命案,如果警方都打算迂迴行動,我也不會沒事直接和寇風起衝突。
哇咔咔,這一百萬貌似不用交稅的喔。
哎呀呀,有了一百萬美金打底,報社裡哪個不長眼的領導再敢刁難老子,立馬甩手不幹,當個自由撰稿人,高興寫啥就寫啥。嗯,卯起來老子收購家報社,自己當社長,不過這樣一來,八百萬人民幣就不夠了,要不要多打幾個月工呢,這錢可挺好賺呀。
忽然又想起,現在政策不讓私人當報社的老闆,不過嘛,也不是沒有迂迴的辦法。
俺正在這裡吹著海風意淫中,寇雲一聲喊把我拉回現實。
“哥,你看咱們後面還有艘船跟著啊。”
順著寇雲所指向後望去,果然看見離我們約一海里左右有一艘船,和我們向著同樣的方向前進,看速度不下於腳下的冒牌漁船。
離得比較遠,看不清楚這船的模樣,不過肯定不是漁船,似乎是艘遊艇。
海島已近在眼前,漁船放慢的速度,準備進港靠岸。後面的那艘船老麻他們肯定早就發現了,不過並沒有一點特殊的反應,十有八九,也是鄭餘的船隻。
眼前的小島岸邊礁石密佈,怪石林立,有些像電影《金剛》裡的那個島。島上樹木繁盛,鬱鬱蔥蔥,把島內的情況遮擋得嚴嚴實實,看不出有人居住。
這島看起來有上百平方公里大小。漁船繞著島轉了半圈,從一個鶴嘴狀的狹長裂隙水道駛了進去。
水道的盡頭水面突然寬闊,有點像個深入小島內陸的湖,岸邊一圈密密麻麻停著許多船,有些是一樣的漁船,有些看上去是普通小海輪,還有摩托船和少量的小遊艇。這是個天然的港口,但由於前面那段一千多米的水道寬度限制,太大的船隻進不來。
沿湖岸全都用木頭鋪過,還有幾條土路通向小島深處。
船身一陣震動,靠在了岸邊,從跳板上上岸的時候,我正巧看到,筆直水道的入口,剛才看見的那艘船也開了進來。
見我朝那邊望去,老麻笑了笑說:“和您一樣,那是老闆的另一位客人。”
一樣嗎?好像不是吧。現在離得近了,我看清楚這是一艘遊艇,當然外觀不如新希望號這麼搶眼,可是從漁船和岸邊這些船我已經看出,估計為了避人耳目,鄭海的船恐怕都是內外不一的。那麼這艘遊艇,裡面的設施應該比這漁船高出好幾個等級。交通工具可以看出一個人的身份,作為客人,則可以看出主人的重視程度。
不知道這位鄭餘的貴賓,會是個怎樣了不得的角色。
眼光轉到旁邊停著的交通工具,我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判斷。
兩輛吉普車,一輛是陸虎,一輛是悍馬。我們的坐架是哪輛,不言而喻。
其實人就是經不得比較,本來陸虎已經是很不錯的車,換了別的場合,還會欣欣然,覺得挺有面子。現在等著別人的悍馬就在旁邊,就不禁有些鬱悶。
老麻站在甲板的破漁網邊向我們揮手告別。
“你不送我們進去嗎?”我問。
“那是其它人的事情,戴先生,後會有期。”說完這句話,老麻乾淨利落地轉身走進船艙。
我站在岸邊四下看著風景,陸虎上早跳下一個穿著短袖襯衣和長褲,乍看像是上海寫字樓裡白領的年輕人,向我們快步走來。
“是戴先生吧,歡迎您來到羿島。我姓張,您可以叫我小張,也可以叫我小帶。”
“小帶?”
“是的,帶魚的帶。”
他沒有進一步解釋,不過我猜想海中龍王的部下,如果用海洋生物作為代號,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估計帶魚就是他的代號。海里的生物種類千千萬萬,帶魚是常見的一種,看來這個年輕人,並不是無關緊經的小卒子,好歹也該算是鄭餘後下的一號人物吧。想到這裡,稍稍氣平。
“這個島叫羿島嗎?是哪個羿?”
“是后羿射日的羿。”帶魚極有禮貌地微笑著回答。
“這倒是個奇怪的名字,為什麼叫羿島呢?”
“很抱歉,這個名字是老闆取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哦,那是新取的嘍。”
(5)
“是的,也就七八年的時間。”
我嘴邊忍不住浮起一絲笑容。后羿是中國古代神話中射落九日的英雄,這島取名為“羿”,顯然和他有關係。而後羿除了以射日聞名之外,還有個叫嫦娥的漂亮老婆。嫦娥偷吃長生藥跑到了月亮上,后羿本事在大,也只有在地上跳腳,如果真有後羿這個人,恐怕最大的心願,就是上月亮把老婆搶回來吧。
羿島這個名字取了七八年,也就是說,鄭餘這個從月球上取氦-3的計劃,從開始到現在,已經有七八年的時間。
“這真是個漂亮的地方。”碧藍的海水湖在綠樹的環抱下泛著金光,因為深入島內,比外面還要涼爽一些,如果這兒不是港口而開發成旅遊的沙灘,絕對是休閒的聖地。
“我以為戴先生會很難打交道,現在看來好像並不是這樣嘛。”帶魚笑著說出的笑,卻讓我臉上的笑容一僵。
其實我剛才和老麻搭話,又對著眼前的年輕人拉拉扯扯說了這麼些,其實是拖延點時間,好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看看後面那艘船上載是什麼人。卻沒有想到自己扮演的角色,是不應該這麼多話的。
先前在船上還想著要如何寡言少語好混過這一個月,賺取一百萬回上海花差花差,轉眼間就忘到腦後,實在是太不專業了。
好在看帶魚的模樣,也並沒有起什麼疑心。不過以後可以注意了,真要被發現是個冒牌貨,可不是好玩的。
當下不敢再多話,老老實實跟著帶魚,往那輛陸虎走去。
後面遊艇的速度頗快,已經靠上了岸,我走到陸虎邊,帶魚為我們拉開車門,臨上車我回頭望了一眼,正看見遊艇上走下一人,不由得一呆。
這是個年輕女郎。短髮墨鏡,穿著帶肩章的短袖牛仔布襯衣和牛仔短褲,露出兩條小麥色的修長美腿,腳上蹬了雙運動鞋。這樣的氣質,比全身制服的女騎警更英氣逼人。
這個人,我卻是認得的。
兩年沒有見面,也不知她祖傳的頭痛症有沒有找到治療的良方。
兩年前我在D爵士的暗世界聚會上碰見她,那時我中了死亡暗示千里迢迢跑去找路雲救命,卻不料撞見了她這個暗示的大行家。之後還和這個夏侯嬰共赴一處古墓,解開一個千古之迷。那次取出的一個珍貴墓藏,還堂而皇之地擺在我的書房裡,被每一個來訪者當成贗品。
原來她就是鄭餘的貴客,可是她擅長的是暗示,也就是用一些手段,包括神秘的線條符號,改變施術對象的精神狀態。這樣的秘術,和氦-3計劃能有什麼關係?
想起路雲和我說過,鄭餘邀請她但她拒絕了,夏侯嬰的能力和路雲有共通之處,都是精神層面的秘術,看來夏侯嬰就是鄭餘請來代替路雲的人了。
悍馬的車門打開了,一個老人從車裡出來,向夏侯嬰迎去。這老者的面容,讓我感覺似曾相識。
寇雲看我望向老者,張嘴要說什麼,卻醒悟帶魚就在旁邊,伸手在我背後寫了個字。
一個很簡單的左右結構的漢字,我很容易就分辨出來。
“林”。
是林文,這個迎接夏侯嬰的老人,正是林文。只不過他比警方找出來的照片以及張團長所說要更蒼老,我才一時沒有認出。
“您認識這位小姐嗎?”帶魚問。
我一時愣住。如果否認,以帶魚的觀察力不可能看不出我在說謊,承認的話,我現在可是頂著戴行的身份呀。一咬牙索性不去回答這個問題,就當沒有聽見。剛才帶魚說原以為我難以相處,現在就讓他嚐嚐我性格古怪之處吧。
那邊夏侯嬰看見了迎向她的林文,自然也連帶著看見林文旁邊的我們。她帶著墨鏡,看不出她的眼神,但是向我們看了一會兒之後,就徑直走了過來。
林文略有些愕然,因為夏侯嬰並沒有在他身前停下。
夏侯嬰站在我面前,取下了墨鏡,打量著我,微微皺起眉頭。
我心臟通通直跳。天哪,以我現在的造型,就算是至親好友,也要圍著轉三圈才敢相認,夏侯嬰和我就只在兩年前相處過幾天,她竟能認出來嗎?
腦中閃電般劃過思感鎖定理論,頓時想到,能力者可以用精神鎖定物體,那麼像路雲夏侯嬰這樣擅長精神秘術的人,看一個人肯定不止是外表,更包括一個人的精神氣質,或者說腦電波、精神場。這種玄之又玄難以言說的東西,肯定就是夏侯嬰認出我的關鍵。
完蛋完蛋,要是夏侯嬰叫出那多這個名字,寇雲或許可以仗著是寇風的妹妹有條活路,我肯定被扔下海喂鯊魚呀。
“怎麼看見我刨光了頭髮,就認不出了嗎?”我搶在大爆炸前硬著頭皮說。同時向她眨了兩下眼睛。
帶魚在我的側面,林文被夏侯嬰的身體擋住了視線,他們都看不見我這個小動作。
夏侯嬰的眼神在我的鬍子上打了個轉,忽然笑道:“的確差點認不出。”
我一顆心終於放回了原處。
剛才我只提頭髮不提鬍子,又向她眨眼暗示,以夏侯嬰的頭腦,不難猜到我出現在這裡是有古怪的。但我吃不準的是,她和鄭餘,到底是怎樣的關係。我和夏侯嬰並無深交,說起來是她幫了我的大忙,我卻無恩於她,如果她和鄭餘交情很深的話,也不會替我掩蓋。
好在現在看來,暫時脫離危險。得找個機會告訴她我現在的名字。
好奇心真是害人,多留了這麼一會兒,險些萬劫不復啊。
“夏侯小姐,原來您和戴先生是舊識啊。”林文走上來說。
“是的,你是?”
“我是林文。”老頭露出一個很有紳士風度的微笑說。
“哦,原來你就是林文博士,久仰了。”夏侯嬰微微點頭說。
林文什麼時候有了博士的頭銜?我奇怪地想。
既然認識,林文就讓我們一起上了悍馬車,向羿島深處開去。
“老闆正在往這裡趕,待會兒大家一起共進晚餐。在兩位到這裡之前,已經有一些朋友應邀到了這裡,不過我們的工作進展得不太順利,所以很需要戴先生加入進來一起出把力,而夏侯小姐的能力,更是成敗的關鍵。趁老闆沒到這段時間,我帶兩位先去看一看。”
林文說話的時候,一片建築已經在左前方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