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看樣子,您是位道士吧?”邢書記故意的搭訕道。
“貧道姓衞,句容茅山道士。”那老者一邊回答着,同時丟進了嘴裏一塊牛肉。
“哦,原來是衞道長,您來平遙公幹啊?”邢書記瞥了一眼紙包裏的牛肉,儘量的套着近乎。
“非也,貧道專程在平遙下車,就為買這老字號的‘新盛雷’牛肉,呵呵。”衞道長説着又“咕嘟”灌了一口酒。
邢書記眼瞅着紙包內紅撲撲的牛肉越來越少,心中着急,於是腦筋一轉,從容不迫的問道:“不知道長可曾品嚐過關東黃龍府的滷牛肉麼?”
那衞道長乃是茅山上出了名的美食家,聽邢書記這麼一説,忙住嘴問道:“關東黃龍府滷牛肉?貧道倒是頭一回聽説,不知味道如何?”
邢書記信口開河的胡謅起來:“味道如何咱不敢説,但是當年金兀朮可都是帶着黃龍府滷牛肉的師傅南下與岳家軍打仗的,據説岳飛曾經繳獲了幾塊滷牛肉,一吃連呼過癮呢……”
“哦,南宋時就有了啊,只是不知與這平遙牛肉相比起來,味道相差幾許?”衞道長有些懷疑道。
“衞道長,咱沒吃過平遙牛肉,不敢妄自評斷。”邢書記意味深長的瞅着紙包説道。
“那就請嚐嚐這平遙牛肉……”衞道長將紙包往邢書記面前一送,頗為急切的説道。
“關東漢子可都是大把的抓着吃,方能品出味道的。”邢書記裝作不好意思的説道。
“但吃無妨。”衞道士大方的説道。
話未落音,邢書記顧不得書記的顏面,早已一把抓下,結結實實的填滿了一嘴,連連支吾道:“好吃,好吃。”
“你是關東人?”衞道長盯着他問道。
邢書記用力在吞嚥着,一面點點頭。
“看你身上的這套行頭,應該是位國家幹部吧?”衞道長推測着説道。
“縣委書記。”邢書記脱口而出,隨即又抓了一大把牛肉,茶几紙袋上面已所剩無幾。
“味道比起關東黃龍府的究竟怎麼樣?”衞道長望着越來越少的牛肉,嘴裏着急的問道。
邢書記吞嚥完畢,舔了下口唇,清了清嗓子,然後鄭重的告訴他道:“經過仔細的品嚐比較和鑑別,我認為還是平遙牛肉略勝一籌。”
衞道長聞言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心想,這關東無須再去了。
“唉,”邢書記觸景生情的嘆息道,“還是你們出家人好啊,無拘無束,自由自在……衞道長,你在哪兒下車?”
“山西河東,貧道有兩個不爭氣的師弟,在永濟縣被人打成重傷,貧道特意前去探望。”衞道士回答説道。
“山西河東?我也是去那兒。”邢書記未加思索道。
“那太好了,我們正好同行,請問書記尊姓大名?”衞道長微笑着問道。
“就直接稱呼邢書記好了,整個黃龍府的老百姓都這麼叫,地方父母官嘛……”有食物落肚,邢書記恢復了往日的爽朗性格,話也多了起來。
“邢書記是國家幹部,不怕你笑話,貧道覺得在你的身上有股邪氣……”衞道長吞吞吐吐的説道。
“邪氣?”邢書記心下暗自吃驚。
“是有某種髒東西附身。”衞道長思忖道。
邢書記默默地望着衞道長,並沒有吭氣。
“貧道精於茅山術,雖然雲遊四海,見過不少的邪祟之物,但邢書記身上的東西還是頭一回碰到。”衞道長沉吟着緩緩説道。
“是什麼東西?”邢書記謹慎的問道,心下暗自尋思着,這老道士莫非能看見我體內的蠕頭蠻麼……
“邢書記,不必擔心,降魔除妖乃是學道之人的本分,等到了永濟下車後,貧道為你驅邪就是。”衞道長平靜的説道。
邢書記聞言心中森森冷笑不已,哼,驅除蠕頭蠻?那就瞧瞧你道家茅山術究竟有多大能耐吧……
夜行列車隆隆的駛過介休、洪洞時,天已經大亮了,直到午後近黃昏時,才終於徐徐的停靠在了永濟火車站。
兩人下了車,來到縣城內的一家小旅館住下,洗漱完畢後一同出門,此刻街上已是暮色朦朧。衞道長隨身挎着帆布旅行袋,問路人打聽清楚地址後,便與邢書記一起來到了永濟縣人民醫院。
縣醫院住院部花草如茵的院落裏,衞道長一眼便望見了他的兩名師弟茅大和茅二,穿着藍白條紋的住院服,正圍着一名着同樣病服的妖豔女子在爭吵着。
“大哥,老尼的美貌與受傷前並無二致。”矮墩墩的茅二面紅耳赤的爭辯道。
“胡説!老尼現在的俊俏遠勝從前,茅二,你不要昧着良心説話……”瘦高如麻桿般的茅大搶白道。
那中年女人含笑不語,媚眼風騷的欣賞着他兩人唇槍舌劍的鬥嘴。
“茅大茅二,你們傷愈了麼?”衞道士皺了皺眉頭,然後高聲的叫道。
茅大茅二抬頭見是衞道長,急忙停止了爭吵,上前施禮道:“師兄,您怎麼來了?”
衞道長鼻子哼了一下,愠怒道:“你倆在江湖上爭風吃醋被人打傷的事兒,早就傳開了,真丟咱茅山道士的臉。”
“呦……”峨眉老尼在一旁聽着不樂意了,訕訕道,“啥叫‘爭風吃醋’?説得這麼難聽,現在改革開放了,自由戀愛難道不行麼?聽茅大茅二提起過,他們有個‘衞道士’的師兄,今日一見,果然人如其名啊,咯咯咯……”話畢,身子風情萬種般的一扭,竟銀鈴般的笑了起來,音質如小女孩兒。
茅二暗自捅了下老尼,低聲道:“那可是咱大師兄……”
“茅二,大師兄怎麼了?大師兄也是江湖上的熱血道士嘛,見到老尼這般美貌的女人,雖然不動聲色,但心中難免也會有點酸溜溜的。”茅大擲地有聲的朗朗説道。
衞道長聞言怒極,大聲呵斥道:“你們這兩個不爭氣的東西,竟然信口開河,胡説八道。”
此刻,峨眉老尼的目光早已瞥向了邢書記,口中嘖嘖讚道:“哇,好高大威猛的男人,是東北人吧?”
邢書記不知這女人的來歷,倉促下只得淡淡一笑,道:“這位女同志好眼力,邢某正是來自關東黃龍府。”
峨眉老尼聞言笑靨如花,媚眼兒打量着邢書記道:“女同志?老土……現在還有誰這麼稱呼呢?如今時興叫‘小姐’。”
“小姐?”邢書記忍俊不已,瞧着這女人起碼已有四十多歲了,儘管塗脂抹粉,但仍掩飾不住臉上歲月刻蝕的皺紋。
“當然是小姐,而且未婚。”峨眉老尼更正道。
縣人民醫院大門外的西廂路上,有一家小飯店,招牌上書“白墮酒家”,是本地的傳統小店,晚餐由峨眉老尼做東,宴請大師兄衞道士和關東客人邢書記。
老尼有意的坐在了邢書記的身旁,引起了茅大和茅二的不滿。
“邢書記,在天寒地凍的關外,東北漢子都能喝烈性酒,這個小酒館裏有失傳數百年的永濟桑落酒,前年歲末才由劉家後人重新釀製出來,不妨品嚐一下啦……”峨眉老尼雙目中春波盪漾,火辣辣的眼神兒彷彿像是會説話似的。
邢書記心旌為之一動,黃龍府民風淳樸,婦人雖性情豪爽,但大都恪守婦道,絕無此般風騷撩人。
“邢書記,”峨眉老尼往邢書記身上輕靠,暗香襲人,口中介紹説道,“‘桑落酒’初釀於北魏末年,由河東人劉白墮所創,釀法奇特,酒罈需置於陽光下暴曬,《洛陽伽藍記》中記載,此酒‘飲之香美,醉而經月不醒’。相傳西晉永熙年間,青州刺史毛鴻賓帶領僕差從蒲州,押送桑落貢酒行至一座大山間,突遇劫道賊人,搶劫過後見車上美酒,隨即痛飲起來,竟一個個酩酊大醉,全被官兵生擒。後人亦稱此酒為‘擒奸酒’,謂之‘不畏張弓挾刀,唯畏自墮春醪。’”
茅大道:“老尼真是知識淵博啊。”
茅二附和道:“老尼應該當教授。”
“哦,原來如此,怪不得這店名瞧着奇特呢。”邢書記恍然大悟道。
峨眉老尼親自捧起酒罈,為邢書記和衞道長斟滿了酒碗,茅大茅二則訕不搭的自己倒了酒。
“來,老尼為邢書記和大師兄接風,乾杯。”峨眉老尼媚眼兒瞟着邢書記一飲而盡。
“好酒!”邢書記飲罷遂大聲讚歎道,自覺入口甘醇有力,餘香在口,回味無窮,遠比黃龍府的高粱土燒好喝多了。
峨眉老尼拍手道:“上第一道菜,‘清蒸五老峯’。”
店老闆隨即端上一盤五隻鴨屁股,肥膩膩的臀尖朝天,上面油光光的,香氣撲鼻。
“河東永濟五老峯,孕育出此等名菜,真的是天地造化啊……”老尼笑眯眯的説道。
邢書記愕然,緩緩的伸出了筷子。
“慢,”峨眉老尼微微一笑道,“此菜需蘸佐料食用,這蘸料亦是十分的雅緻,名為‘猴子撈月亮’。”
“哦,此地的飲食文化這麼有講究啊。”邢書記大為感慨道。
老闆端上來一碟黑褐色的山西老陳醋,在碟子的中央,點了一滴香油,圓潤清亮,散發着淡淡的香氣。
“這就是‘猴子撈月亮’了,怎麼樣?現在可以動筷子了。”老尼説罷夾起一隻肥碩的鴨屁股,蘸着酸酸的老陳醋,一口咬去半拉兒鴨腚,津津有味的咀嚼起來。
眾人一人一個,吃下了鴨屁股,果然入口即化,綿綿肉香,別有一般情趣。
“大凡活肉都是極好吃的。”衞道長嘖嘖有聲道。
峨眉老尼開口説道,“三國關雲長,河東本地運城人,是個紅臉大漢,隋末秦叔寶,山東歷城人士,是個黃臉,所以下面這道菜名為‘關公戰秦瓊’是也。”
店主恭恭敬敬的端上來一盤西紅柿炒雞蛋……
“吃關公還是秦瓊,大家自便。”老尼哈哈大笑的又斟滿了桑落酒。
直到此刻,邢書記越發感到這位峨眉老尼竟有不少可愛之處。
第三道菜是“母子相會”,居然是一盤黃豆炒豆芽!
峨眉老尼衝着邢書記神秘的笑了笑,道:“下一道菜是山西作家趙樹理的‘小二黑結婚’。”
這回上來的是一空蕩蕩的盤子,裏面只盛了兩隻剝光了的黝黑皮蛋……
“‘小二黑結婚’?哈哈哈……”邢書記爽朗的大笑起來。
老尼風騷的跟着笑起來,花枝亂顫。
“邢書記,老尼還特意為你單獨準備了一道菜呢。”峨眉老尼附耳説道,口氣噓得邢書記耳朵眼兒裏熱乎乎,癢兮兮的,不由得心猿意馬起來。
“什麼菜?”邢書記面色潮紅的問道。
“此菜名為‘私房悄悄話’。”老尼遂示意店主端上來。
邢書記定睛細瞧,竟然是一盤豬口條和豬耳朵……
“好啦,趕緊吃,貧道晚上還要為邢書記驅邪呢。”衞道長忿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