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崖寺僧人荼毗間是棟獨立的建築,位於偏殿後面,紅土子牆灰瓦頂,有一扇斑駁的大鐵門。屋簷下懸掛著一塊牌匾,天長日久已被煙燻成了黃褐色,上面的字跡仍可辨認,是“化身舍利”四字。鐵門兩側有副對聯,上聯“一塵不染三千界”,下聯是“萬法皆空十二因”。
一年輕僧人抱著一渡法師的法體入爐安置欹坐在內,然後架柴舉火掩爐門,火化約需乾柴百餘斤,兩小時即可成灰。此刻,眾僧誦經,善眾齊禱,鐘磬聲聲,香菸嫋嫋,場面莊嚴肅穆。
伙房內,那位火工和尚放下了手中活計,雙掌合什,口中默默唸叨著《地藏菩薩心咒》:“嗡哈哈哈微三摩耶梭哈……”
有良與一渡法師在風陵寺中一起生活了好些年,情同父子,到此刻他實在是忍不住了,於是含淚拽著妮子偷偷的溜出了伙房,朝荼毗間那邊跑去。
荼毗間內爐火熊熊,空中梵音飄渺,有良“噗通”一聲跪在了鐵門外的地上,失聲痛哭了起來。
正在誦經的未渡老僧見狀大吃一驚,忙擺手示意身旁的僧人,趕緊將有良和妮子帶回後院去。
僧人遵命用力拽起了有良,一手拉著妮子,朝後院伙房而去。
人群中,兩名戴白羊肚頭巾,農民裝束的漢子全然瞧在了眼裡,此二人正是張隊長的手下,他倆一使眼色,悄悄地退出了人群,尾隨在了有良和妮子他們的身後。
“師兄,”那僧人拉著有良和妮子走進了後院伙房內,對那位火工和尚說道,“住持讓把這倆孩子送來。”
“放心吧,我會看住他倆的,”火工和尚點點頭,待那僧人離去後,上前把門關好了,轉過頭來責備道,“住持讓你們好好的呆在這兒,怎麼能偷偷的亂跑呢。”
就在此時,木門突然被擁開了,兩個農村漢子倒撞而入。
“這裡外人是不能隨便進來的……”火工和尚吃驚的說道。
“是麼?”其中一個漢子摸出一把手槍,對準了火工和尚,冷冷的說道。
另一人則繞到了和尚的身後,拔出手槍調轉槍口,用槍托照著僧人的耳後高骨處重重的砸了一下,手法十分的專業。那火工和尚悶哼一聲,即時昏厥了過去,身子軟綿綿的摔倒在了地上。
有良和妮子愕然的望著這兩個人,一時間驚得目瞪口呆。
“你是妮子吧?”壯漢問道。
妮子恐懼的點點頭。
另一名漢子的力氣很大,伸手拽起裝米的麻袋一抖,便將大米倒出,騰出了兩條空袋子來,隨即兩人張開袋口罩住了妮子和有良,繫住後往背上一甩,轉身便走……
黑龍潭邊,宋地翁與賈道長相視而立,兩人心中各懷鬼胎,打著自己的算盤。
“賈道長,你在妮子的碎瓷瓶上可曾發現了什麼線索麼?”宋地翁眯起眼睛望著賈屍冥說道。
“貧道以為,那琉璃瓷瓶像是產自東南亞一帶的東西,待得空時須親自前去查探一番。”賈道長搪塞道。
“是暹羅的琉璃瓶。”宋地翁說道,他是考古及文物方面的頂級專家,絕不會看走眼的。
賈道長點了點頭。
其實他第一眼見到那琉璃碎片時,便已經認出,瓷瓶上畫的那個纏頭赤足老者就是大降頭師勐拉差翁.炳,遂意識到,郭子昌的養女,那個名叫妮子的女孩兒八成就是老祖的女兒祖墨。在泰緬熱帶雨林裡,他迫不得已而出手殺死了老祖,與寒生等人結了怨,此事雖然並非出於自己的本意,但心中始終還是有些愧疚感。六年前,毛澤東主席辭世,新領導人上臺入主中原,圍繞著“格達預言”的爭奪也隨之煙消雲散了。縱觀世事,他遂感心灰意冷,白雲觀肯定是回不去了,於是決意退隱山林,尋找一衣缽傳人,了此殘生。不曾想尋遍了大江南北,當今世上竟找不見一個可造之材,可不像是民風淳樸時期的古代,才俊之士遍及中原。
數月前,主任派人找到了他,要其出山,自己原本不願意,但當他得知“鬼壺”的秘密後,便滿口應承了下來。一番調查追尋後,想不到“鬼壺”的秘密竟然掌握在了老祖的女兒郭妮身上,唉,真是天地造化弄人啊……
“賈道長,何事嘆息?”宋地翁的問話打斷了賈屍冥的思緒。
“貧道一直想要物色一個衣缽傳人,不至於全真教先天氣功就此失傳,卻始終尋覓不到啊。”賈道長悵然說道。
宋地翁嘿嘿一笑,道:“當今社會已非古時,改革開放,物慾橫流,年輕人唯利是圖,都鑽到錢眼兒裡去了,誰還會對這些老古董感興趣?”
“有還是有,不過卻不知道人家願不願意呢。”賈道長若有所思道。
“哦,那是什麼人呢?不會像我的那個不成器的徒弟費子云吧,竟然會被一個小丫頭弄瞎了一隻眼。”宋地翁苦笑道。
就是這個小丫頭……賈道長想,若是自己能夠收妮子為徒,不但能夠了卻殺死老祖的遺憾與內疚,而且順理成章的取得“鬼壺”的秘密,師徒二人便可以著手改寫中國的歷史進程了……
兩名扎白羊肚頭巾的漢子走出了後院伙房,見左右無人便快步穿過大殿前面的空場直奔山門而去。寺中的善眾們大都去了荼毗間那邊參加法會,只有寥寥幾名香客仍逗留在殿前燒香禮佛,瞥見這兩個農民模樣的人揹著鼓囊囊的麻袋,也都不以為然。
出了山門,兩人俱自鬆了一口氣,急急忙忙的下山去了。
半個時辰不到,兩人氣喘吁吁的趕到了松林裡的小木屋外,放下了麻袋,有人進去通報,張隊長急匆匆的推門出來。
“成功了!兩個孩子都逮來了。”那人抹去額頭上的汗水,興奮地說道。
“太好了,去把車子開出來,即刻出發。”張隊長呵呵笑著說道,一面解開了麻袋口,放出了妮子和有良。
“頭兒,屋裡的那個臭道士和護林員怎麼處理?要不要……”一名手下請示道,同時手掌做了個“喀嚓”下切的手勢。
“不,抓到了孩子,那獨眼龍也就沒用了,隨他去吧,儘可能別惹出人命來,諒這傢伙也不敢聲張。”張隊長回答道。
林中開出一輛麵包車,張隊長等人拽著妮子和有良上了車,然後沿著林邊土路駛去了。
“放開我……”費道長在小木屋裡高聲喊叫著,不過再也沒人理睬他了。
費道長聽著馬達聲漸漸遠去,心情也逐漸平靜了下來。
“喂,你過來……”費道長對被捆著的護林員說道。
費道長張開牙齒咬住塞在護林員口中的毛巾,用力一甩頭,將其扯去,然後命其到自己的身後,以牙齒慢慢噬咬自己手上的繩釦。時間不長,繩釦慢慢的鬆開了,費道長終於抽出手來,迅速的解開自身上的所有繩索。
“喂,你知道這夥人的來歷麼?”費道長一面揉著自己被一渡法師擊碎了骨頭還未痊癒的右臂,一面替護林員鬆綁,同時問道。
“俺……俺不知,他們是……是土匪。”護林員結結巴巴的回答著,彷彿是給嚇傻了。
唉,費道長嘆息著,真是倒黴透頂,原本想抓住兩孩子立上一功,沒想到竟然落進了陷阱裡,而且剛才聽到屋外說,他們已經捉住了小和尚和妮子,這事若是給師父知道了,自己可就麻煩大了。
媽的,他們是些什麼人呢?聽口音南腔北調,似乎來自不同的地方,不但相互間配合有素,而且身上還帶有槍支,費道長隱隱約約的感到這夥人好像是來自官方……
他從小木屋出來,按原路返回到了山上,低著腦袋垂頭喪氣的走進了佛崖寺山門。
“子云,你去了哪裡?”小侏儒宋地翁鐵青著臉站在山門內,慍怒的問道。
“我,我聽香客議論山下有兩個孩子,小和尚竟然帶著一個小女孩,所以,便下山去查看……”費道長解釋道,隱瞞了自己被俘以及倆孩子落網的事情。
“嗯,後來呢。”宋地翁哼了一聲道。
“不是有良,我在風陵寺見過那小和尚的,小女孩也不對,才只得四五歲,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費道長鬍說一氣,緊接著趕緊岔過話題,問道,“師父,您見到那個‘風陵渡’居士了麼?”
“哼,果然不出本翁所料,‘風陵渡’居士就是那個老奸巨猾的賈屍冥道長。”宋地翁嘿嘿冷笑道。
“哦,原來是他在背後搞鬼啊。”費道長吃驚道。
說話間,側殿的後面,傳來一陣嘈雜的喧譁聲,一渡法師法體荼毗結束了。
宋地翁與費道長也趕了過去,原來荼毗間的鐵門打開後,法師的骨灰中出現了十餘顆舍利子,顏色潔白如玉,引起了善眾們的嘖嘖驚歎與感悟,紛紛虔誠的誦起了佛號。
唉,可惜了一位高僧……宋地翁惡狠狠的瞪了費子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