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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

    看來十一月是我的掃帚星,去年這個月,我妻子和兒女別我而去,今年這個月我的老朋友、老搭檔又步後塵。死亡對死者是解脱,對活人是折磨,我對生活的眷念越來越少了,但擔子卻越來越重。安葬完陳耀後第四天,我回了趟杭州老家,兩件事:一是給妻子和女兒上墳,她們走了一週年,必須要祭一下;二是把兒子接回南京。我已在陳耀墳頭對劉小穎表明態度:讓她回去把山山接回來,我把兒子接回來,然後一起過。

    我兒子叫達達,今年七歲,這一年來由我父母照管着。我的父母年紀大了,不想出門,再説我也不想把他們帶到我身邊。我是個炸彈啊,隨時要爆炸的,還是別讓他們挨着我好。再説,有了小穎,孩子有人照顧,他們也可以不來。

    可是,我想錯了。

    我回到南京後,發現劉小穎還沒有回來。陳耀和劉小穎老家都在常熟,就是沙家浜的地方,離南京很近的,她回去接兒子,按理早該回來了。我同她分手時也是這麼約定的,我因為還要去丈母孃家看看,請了七天假,讓她先回來守着點,萬一出現什麼突發事件可以給組織上通個風。怎麼會這麼長時間沒回來呢?我想革老也許會了解情況,當天晚上便去了診所。診所又有變化了,為我開門的是一個五十來歲的婦女,包着一塊麻線頭巾。才十一月份,天還沒有冷到這份上,我馬上猜想,她可能是個北方人,也許是革老的老鄉:他們那邊的婦女愛包頭巾。

    革靈好像身體不舒服,病怏怏的躺在牀上,革老正在幫她扎針。我一問,革老確實知道小穎的情況,對我説:“劉小穎跟我請長假了。”我問:“什麼意思?”他不悦地説:“不明擺的嘛,她不幹了!”我説:“這怎麼可能?我們分手前講好的,她回去接了兒子就回來。”他説:“可是她跟我就不是這麼説的,她跟我説陳耀死了她心裏很難受,不想幹了,只想回老家把兒子帶大。”我説:“她回家要工作沒工作,要積蓄沒積蓄,怎麼養孩子啊。”他説:“這你別操心了,中國這麼多人都窮得叮哨響,可誰家沒有孩子啊。”我説:“這不行,我沒有聯絡員怎麼行?”私底下我想的是:這樣我怎麼來了陳耀的臨終遺願啊。我要求派人去她老家把她找回來。革老説:“沒必要,我已經給你找了一個幫手。”説着讓革靈叫來剛才為我開門的那位婦女,介紹我們認識。她姓陳,叫陳珍蓮,五十二歲,確實是革老同鄉。二十年前,她和丈夫一起到濟南闖天下,開了一家館子,生意不錯,發了。前年丈夫當了漢奸,在外面吃喝嫖賭,她一氣之下參加了革命。不久前,經組織介紹,她輾轉到南京,加入了我們組織。

    革老本想叫她去接管劉小穎的書店,做我的聯絡員,我不同意,因為我還想讓劉小穎回來——必須回來!否則我怎麼跟陳耀交代!但我沒有這麼直説,我説:“這肯定不行,那書店是保安局的房子,給劉小穎開書店是照顧她,除了她沒人能在那兒開店。”我説得冠冕堂皇,讓革老一時沒了主意。倒是我兒子日後的保姆,陳珍蓮同志,一下替自己找到了角色。她問我:“聽説你有個兒子才七歲,這次帶回來了是不?”我説是的,她説:“那我就去幫你帶孩子吧,當你家保姆,這樣還更便於工作。”革老也覺得這主意不錯,當即決定了,我無權反對。

    以後,她就來了我家,表面上照顧我兒子,暗地裏幫我做事。我兒子喊她叫“陳姨”,我對外也這麼叫她。陳姨同志性格堅強,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加上又在大城市生活過,見多識廣,有點知識,能看報,會寫字,後來替我做了很多事。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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